4
再醒來時,我正筆直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而我的床頭趴著我的頂頭上司。
顧陽正闔著眼睛安靜地靠在我的床邊,頭髮有點亂,眼鏡被他摘下擱在一邊,露出眼下淡淡的黑眼圈。
清晨的陽光在他眉宇唇瓣間溫柔地跳動,他長長的睫毛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醒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查房的醫生嗓門有點大,顧陽似乎被吵醒了。
他先是手指動了動,接著緩緩抬起了頭,眼睛還沒睜開,呆呆地坐了起來,原本就神情冷淡的臉上寫滿了生無可戀。
我沒忍住笑了一下。
顧陽一下就清醒了。
原本臉上的頹廢喪氣和剛醒的迷惘一掃而空,他拿起眼鏡戴上,遮住了那雙狹長犀利的眼睛。
我乾笑兩聲,討好地看著顧陽:「經理,昨天真的謝謝你,我現在感覺好多了。你工作要緊,要不你先回去上班,我一個人可以的。」
「回去?」
顧陽冷笑兩聲,抬起了自己被包成斷肢一般的右腳:「這樣你讓我怎麼回去?」
「經理,要不這樣,我給你請個護工吧,這樣你也方便點。」
「不用了,就當我長個教訓。」
「啊?」
顧陽的薄唇勾起了一絲冷笑:「提醒我要是以後公司再有那種故意吃海鮮進醫院的員工,千萬別去湊熱鬧,直接讓她一頭撞死在地上比較省事。」
他怎麼知道我是故意吃海鮮的?
這個念頭在我的腦海裡一閃而過,立刻就被「顧經理好溫柔」這個感慨擠了出去。
我雙眼含淚:「經理,沒想到你人這麼好,以後就算……」
我那句「做牛做馬」還沒說完,就看到顧陽就從他萬能的公事包裡,掏出了一疊厚厚的設計圖和工具,放在了床頭。
我咽下了嘴裡的話,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經理,這不會是給我準備的吧?」
顧陽臉上浮現出一絲怒色,似乎是真的生氣了:「你就這樣想我?」
再抬頭,顧陽正冷著臉翻看設計圖紙,好看的眉頭緊蹙著,肉眼可見的不耐煩不耐煩。
「咳咳……」我愧疚極了,試探著問:「經理,這設計圖這麼多,反正我閑著也是沒事,要不我和你一起審核?」
「呵。」他冷笑。
然後轉身飛快地把一疊設計圖紙放到了我床上的小桌上:「有勞了。」
我認命地接過了設計圖。
這邊顧陽臉上的表情終于是雨過天晴,正心情愉悅地坐在床邊打電話:「兩份皮蛋瘦肉粥不加蔥花,一份水果沙拉,黃桃加雪梨……雞蛋不要溏心,麻煩送到市醫院 501。」
顧陽一坐下,我就忍不住開口:「經理,你的口味和我好像啊,點的都是我愛吃的。」
「是嗎?」
顧陽露出一絲揶揄的笑:「那可真是巧了,我以前認識一個小妹妹,這些都是她愛吃的。」
「啊?」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這話什麼意思。
「算了。」
他認命地搖搖頭,伸手解開領口的那顆扣子,露出一個淡淡的牙印:「小傢夥,還認不認得?」
小傢夥?
大腦深處的記憶被喚醒,一個冷漠驕矜的少年撐著傘從七月的雨簾中走了出來。他的頭髮上沾著院子裡被打落的花瓣,蒼白的臉上還掛著雨水,左手捏著我的臉,呵斥道:「小傢夥,居然能在花圃裡睡著。」
記憶和現實重合,我瞪大了眼睛:「你是……大胖哥?」
5
大胖哥並不胖,甚至還十分瘦削,至于大胖這個名字,是他奶奶特地求來的賤名。
印象裡的顧陽的膚色常年呈現出病態的蒼白,表情冷冷的,不愛理人,喜歡坐在窗前看書寫字。
我雖然覺得他冷,可架不住他長得好看啊,總忍不住去和他套近乎,沒少在他面前碰一鼻子灰。
碰壁了也不打緊,過幾天又忘了,又跟在他身後獻殷勤。
不過那時候的顧陽除了長得好看,對我而言還有一個相當實用的身份——吃蛋工具人。
每當奶奶逼著我吃蛋黃的時候,我就跑到長廊對面敲敲顧陽房間的玻璃,等著顧陽不明所以地拉開窗戶,然後眼疾手快地把蛋黃塞進他嘴裡。
「唔……你……」他皺著眉頭瞪我,清瘦的臉頰鼓鼓的,像只生氣的倉鼠。
「不許吐掉。」
我忙捂住他的嘴巴,偷偷威脅他:「不然我就把你偷偷把藥倒掉的事告訴你奶奶!」
他這才忍辱負重地把蛋黃咽了下去。
習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
漸漸的,顧陽似乎也開始習慣當個吃蛋機器。
每次我敲敲窗臺,他就冷著臉探出頭來,雖然表情兇神惡煞的,但身體卻很誠實地張嘴吃掉我遞過來的蛋黃。
「最後一次。」他咬著牙狠狠地瞪我。
「知道了知道了。」我裝作順從的連連點頭,心裡卻只想著怎麼他生氣的樣子也這麼好看啊。
在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裡,我和顧陽就像兩棵長在大院裡的小樹,在蓬勃的夏日裡野蠻生長著。
我野蠻。
他生長。
我 8 歲那年,顧陽正值青春期,像吃了豬飼料似的一頓瘋長,一個冬天居然就足足比我高了一個頭。
可能是運動的緣故,身體也比以前好了很多,不會再一碗一碗地吃藥了。
他倚著長欄喝水時我還能隱隱約約看到他被風掀起的衣擺下淺淺的肌肉線條。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但令我失策的是,他身體好起來了,我就再也威脅不到他幫我吃蛋黃了。
「你以前都吃的!」我委屈地直跺腳。
顧陽嫌棄地躲開我的手:「葉苒,讀三年級了吧,男女授受不親懂不懂?」
我倔強地又把手伸了過去:「我知道啊,可是你又不是外人,我可以和你很親。」
顧陽的動作似乎頓了頓,盯著我看了一瞬,突然勾了勾嘴角,促狹地笑:「那你打算怎麼和我怎麼個親法?」
我瞪圓了眼睛:「把蛋黃給你吃還不算親嗎?一般人我可不給。」
「那可不算。」
顧陽微屈了腿,和我視線相平,一雙桃花眼勾魂地看著我:「這樣吧,以後你親我一口,我吃一個蛋黃,怎麼樣?」
我腦子轉了兩轉,問道:「親哪裡?」
他舔了舔唇,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你想親哪裡都可以,臉可以,其他地方……也可以。」
我點點頭,少年老成地說:「我知道了,你想占我便宜!我媽說壞孩子才喜歡這樣。」
「佔便宜?」顧陽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挑挑眉頭,不知想到什麼,他突然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臉。
「我就問問你,你是想讓我這個壞孩子佔便宜呢,還是吃蛋黃呢。」
「你好卑鄙。」我學著電視裡的女主角的樣子張著一口嫩牙罵他,把他逗得又是一樂。
「謔,我們天不怕地不怕的葉大小姐不會怕了吧?」他揶揄地看著我。
我雖然年紀小,可是肥皂劇偶像劇我可沒少看,這屬于是典型的人類高質量男性求偶行為。
完美的女孩可不會放過每一個送上門來的帥哥的。
趁他還在得意,我拉著他的衣領一拽,在他嘴巴上狠狠地啵了一口。
「你……你你……」
大概是沒有料到我真的會親上來,顧陽猛地往後退兩步,一臉錯愕地看著我,不自覺抬手摸了摸自己溫熱的唇瓣,一向巧舌如簧的顧某人竟怔著半天沒說出話來。
再後來我就沒見過顧陽了。
彼時他已經升入高中,身體好了起來,根本沒必要再回老家調養身體了。
我長歎了一口氣,終于還是一個人扛下了所有蛋黃。
那次我也沒有在爺爺家待很久,沒半個月我爸就把爺爺奶奶一起接進城裡住了。
那個有些憂鬱和悵然的夏天和那個眉眼湛湛的少年都隨著車子卷起的塵沙一起留在了大院裡,逐漸化成時光縫隙裡一個灰色背影。
6
直到現在,我才總算是明白為什麼顧陽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態度這麼好了。
想起這事,我還是有點心虛。
「終于想起來了?我還以為葉小姐貴人多忘事,把我忘得乾乾淨淨。」
我心裡不服氣。
他都走了十多年了,男大十八變,他現在這斯文敗……斯文優雅、業界精英的,我哪認得出來啊。
但畢竟是我沒認出他在先,只能先把自己的狡辯放在一邊。
我老老實實低頭認錯。
顧陽慢條斯理地扣上襯衫的鈕扣,在快遮上牙印的時候又悠悠地來了一句:「咬了就咬了,可咬了以後翻臉不認人就不對了。」
我點頭如搗蒜:「這屬實是渣女行為。」
他語氣一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同理,要是有人不小心親了別人,是不是也應該負責?」
我乾笑兩聲,這是要新賬舊賬一起算啊。
見我不說話,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末了輕笑一聲:「這些年不見,你變了很多。」
他打量了我一眼,微微歪頭,笑容惡劣:「變醜了。」
我:??
他神情放鬆,甚至有些懶洋洋地坐在那裡,但語氣卻是說不出的認真:「葉苒,你要記住,你就是你,不需要為了迎合別人而去委屈自己。喜歡你的人,就算你穿著你爺爺的大褲衩也會喜歡你的。」
頓了頓,他聲音突然低啞下來,像挨著我耳鬢廝磨一般,一字一句地說:「我就覺得你以前就怪可愛的。」
我深埋在心裡的委屈和難過被他這句話一下盡數勾了出來。
就像荒野裡一個孤寂的啞巴,遇上了那個不需要語言就能理解她的人。
他微笑地告訴她,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寶貝。
「你都知道了……」我覺得有點丟臉,畢竟我這個戀愛談得實在有點卑微。
「好了。」他用指腹擦去了我眼角的淚:「怎麼還和以前一樣愛哭鼻子。」
鬼使神差地,我突然想到同事們說顧陽在總公司幹得風生水起,怎麼好端端的調到我們這裡?
我隱隱約約猜到是為了什麼,可是心裡卻矛盾極了,不敢去相信,卻又期待著,期待之後又覺得苦惱。
最終,我還是什麼都沒有問出口。
代表者: 土屋千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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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