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3
蘇向陽的話說得十分越界,但行為上卻克制得很。
他所謂的任我『利用』,更多是時候是平靜地等待,一點點將我們的關係恢復到那荒唐的一夜之前。
可我卻再也不能平靜看待跟蘇向陽相處的點滴。
我不敢在家裡穿磨出毛球的睡衣,不敢隨意在陽臺上的曬內衣,就連上洗手間都成了我尷尬的來源。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蘇向陽得逞了。我必須承認,即便什麼也不做,現在他在我心裡,也難再以一個弟弟的形象存在。
我晃了晃神,眼線在眼角起飛,扭曲得滑稽。
我扔了眼線筆,乾脆地打算放棄,臨出門前卻被蘇向陽攔了下來。
「你就打算這樣出去見製片?」
我嘴硬,「是看我的故事,又不看臉。」
「你這就是張有故事的臉,可惜,是鬼故事」
蘇向陽不由分說將我摁回座位,卸下我原本的眼妝。
他一隻手輕抵在我的下顎,另一邊拿起了刷子要給我重畫。
逆光處,我與蘇向陽的距離近得恰到好處,視線不自覺從他湖泊般的眸子一路朝下,掃過鼻樑,最後落在他的嘴唇上。
不加克制地說,我想親他,我想擁有蘇向陽。
可隨之而來的恐懼讓我危險地刹車了。
如果我輕易地跟蘇向陽開始一段感情,始終也要面臨我與宋池的困境。
甚至于比起失去宋池,我更不能接受與蘇向陽的陌路,那是對蘇皖的失信,愧疚感將折磨我一輩子。
「畫好了,你看看!」
蘇向陽興奮地拿鏡子給我看,雀躍地像個孩子。
可我卻根本沒心思檢查,提起包,倉皇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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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進行地很順利,令所有人意外的是,那位據說十分挑剔的女製作從見我第一眼起,態度就十分親和。
散場後,她十分直接地說,「魏小姐,你的眼睛讓我印象深刻。讓人有種想聽你把故事說完的衝動。」
我拿出鏡子,想欣賞一下蘇向陽的手藝。可我的腦海裡,卻全是他接近時的眼神,他身上的味道,甚至是他落筆的觸感……
太可怕了。
我將蘇向陽約在熟悉的餐廳,決定再更難以收拾之前,好好整理我們之間的感情。
蘇向陽一如既往地準時,眸光裡隱約透著些期待。
「魏昭,你想說什麼?」
我斟酌著要開口,附近一桌卻傳出一對男女吵架的動靜,這聲音聽著十分熟悉。
蘇向陽掃了一眼,略帶不爽,「是宋池。」
我轉頭看去,這才發現是宋池跟孟瀟也在這家餐廳。對此我並不意外,畢竟我跟他做了這麼多年朋友,是如何也避不開的。
孟瀟的音量驚人,「宋池,你媽媽是不是又進傳銷了?你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宋池背對著我們,原本筆挺的身姿塌 了 一截。
他拉住孟瀟的手,「你冷靜一下,她沒有再做錯事了,是最近要來 A 市看病……」
孟瀟冷笑了聲,「這你也信?你該不會想帶著你媽過一輩子吧。」
我聽不下去,起身來到宋池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又沒做錯事,給我把頭抬起來。」
宋池發愣了一會兒,這才緩緩昂頭看向我,一時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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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沖著孟瀟道,「那是他媽媽,他沒得選。宋池從頭到尾都沒瞞著你,如果不能接受,大可以放手,為什麼挑他的痛處來嘲諷?」
孟瀟臉黑如鍋底,「這是我們之間的事。」
「你們感情的事我確實管不著,但宋池是我朋友,他不是騙子,他媽媽也不是犯人,不至于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拿出來審判。」
孟瀟氣得站起身,卻實在沒相處什麼能回應的話,只得眼睜睜看著我扭頭離開。
背後,蘇向陽毫不驚訝我的壯舉,他已經拿上了我的包,站著等我。
「為他出頭,爽了?」
我點點頭,「是。」
出乎意料,蘇向陽面上裡一點醋意也沒有,反而帶著點意外不明的笑意。
「爽了就行,走吧。」
走出餐廳外好一會兒,我才意識到剛才那一番話,完全是站在朋友立場上為宋池說的,全然沒有了暗戀他時酸裡酸氣的小心思。
我品得出來,蘇向陽肯定看得更明顯。
更何況,宋池身邊已有了女友,任誰也看得出,我跟宋池之間,當真是結束了。
蘇向陽連步子都帶著愉悅的好心情,可我卻越走越慢,最後停下了腳步。
我主動開口,「我跟宋池已經處理好了。」
蘇向陽眸底升騰起莫名的熱烈,卻轉瞬又被我澆滅。
我咬咬牙,「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這個時代可能不一樣了,但是我內心依然覺得那種睡了一晚忽然就變化的關係……不適合我。
」
這是個拙劣的謊言,可蘇向陽信了。
他有些難過,「只是那一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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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昭,我一直在你身邊。」
蘇向陽還能忍著難過,笑著說出這句話。
可我卻忍不住淚意。
我怨恨宋池多年來對我心意的無視,可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又何嘗不是一樣的壞人。
我占著蘇向陽身邊那個戀人未滿的位置,享受了一切來自他的溫暖和呵護,事到如今卻又狠心把他推遠。
攤牌後的這夜,我堅定了要搬離的決心。
蘇向陽過來攔我,抓過我手腕的瞬間,他皺緊眉頭,「你怎麼出這麼多汗?」
跟宋池糾纏連日淋雨都沒能讓我倒下,偏偏在拒絕蘇向陽的這個大晴天裡,我潰不成軍,燒到了三十九度。
次日醒來,蘇向陽不知去了哪裡,我床頭的手機卻呱噪地響個不停。
打開一看,竟是宋池追到了家樓下。
我無力跟他糾纏,可他卻站在樓下不肯離開。
不知為什麼,我實在不想蘇向陽回來看到他,于是拖著病體半死不活下去接待宋池。
宋池神情局促,手上拿著一束鮮豔的玫瑰,一切夢幻得像我燒出了錯覺。
他說,「昭昭,以前是我想錯了,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笑得咳嗆,這場景以前我跟當玩笑與他說了不知多少遍。今天當真看宋池演繹出來,卻一點也提不起興致。
我的聲音沙啞卻字句堅定,「宋池,你沒想錯,我們確實只適合做朋友。」
其實宋池一點也不了解我。
已經決定放下的人,我絕不會因為一束花,一場道歉就更改了決定。
只是這幾年來,每一步我都走得十分不易。以至于我將對他的感情當成唯一的發洩口。可現在看來,我們雖認識了五年,但見到的都不是最真實的彼此。
我拒絕了宋池。
轉頭髮現蘇向陽一直就在後面靜默地等著。
他一眼也沒看宋池,「魏昭,你到底會不會照顧自己?」
蘇向陽手上提著剛給我買回來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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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躺回床上,昏昏沉沉,嘴裡還在嘟囔。
「等我病好了,我就搬走。」
蘇向陽嗯了一聲,哄小孩一般地給我掖被角。
我好像聽到他自言自語,「魏昭,我該拿你怎麼辦?」
不可否認,蘇向陽待我一直都太好了。
好到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父母自離婚後就將我扔給了奶奶,我跟蘇皖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而她身後始終跟著蘇向陽這個小不點。
他們跟奶奶填充了我生活裡大部分與溫暖有關的回憶。
可高三那年一場誰也沒預料到的交通事故,輕易將蘇皖從我生命裡奪走,緊接著又是與我相依為命的奶奶離世。
我日夜賴在奶奶留下的舊房子裡,仿佛一條沒有生氣的死狗。
蘇向陽硬賴進家門,口口聲聲說他姐把他交代給了我。
可一直以來,要說照顧,蘇向陽才是照顧我更多的那一個。回想起來,自蘇皖走後,我人生當中每個至暗時刻,他都不曾離開過。
……
秋天的重感冒恢復得格外緩慢,我連燒了四天,接踵而至的是沒日沒夜的咳嗽,搬家的計畫就這麼一拖再拖,直待到了蘇皖的忌日。
我破天荒主動整理起蘇皖留在家中的那些舊東西,思緒霎時飄遠。
中學時候,我跟蘇皖並不同班,我們相識于一次意外。
學校對學生儀容儀錶的檢查嚴格至極,我們兩個便是屢教不改隊伍中的一員。
我死活不肯剪長髮,而蘇皖的校服上則繪滿了奇怪的圖案。
所有違規的孩子都等著家長一個個領回去受罰,等到最後,只剩下了我跟蘇皖。
她笑出聲,「我以為會只剩下我呢。」
我們一拍即合,決定抵抗到底。
等到那天夜色降臨,教導主任卻不知從哪裡將我奶奶弄到了學校。
我只看了奶奶一眼,就知道我的頭髮保不住了。
蘇皖原本還幸災樂禍,可很快,她也笑不出來了。
我奶奶的身邊還站著個小小的身影,竟是委屈巴巴等著吃飯的蘇向陽。
蘇皖跟我對視一眼,我輕輕道,「認輸吧,人質都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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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抗爭失敗,我的頭髮被教導主任剪得格外慘烈,第二天只能戴著帽子去上課。
我低頭在教學樓的長廊地猛走,忽聽到不遠處有人在叫我。
蘇皖朝我招手,「魏昭!」
她原本齊耳的短髮也被剪成了狗啃,逗得周圍的同學直笑。
我摘下帽子,露出跟同款髮型。
我們兩人對望,直笑得肚子發疼。
……
回憶太過遙遠,蘇皖用過的課本和習題冊已經泛黃,陳舊的衣物上蘇皖的味道也已經消散,我翻到箱底,落眼在一封有些眼生的信上。
這封信是寫給我的,但字跡卻不是來自蘇皖。
我將它拆封開來,才讀了一行心口就跳得厲害。
這是一封沒來得及送出去的情書。
這分明是蘇向陽的手筆,只是內容稚嫩生澀得厲害,粗讀好笑,細看卻寫滿了真誠。
在我猶豫如何處理這封信的檔口,宋池又發來了消息。
自那天戲劇性的送花求和之後,我和宋池默契地再沒聯繫彼此,可我們幾年的友情到底不是假的。再遇到他有難處,我也依然會跟那天在餐廳一樣,出手幫他。
他說,「昭昭,我媽她……情況不太好。」
我趕到市一醫院,見到宋池等在急診室外,一臉頹然。
他媽媽命苦得很,卻又不敢跟兒子開口求助,導致很多事越拖越糟,之前入夥傳銷是這樣,這次突發腦梗,也是這樣。
我聯繫了在醫院工作的朋友,替他稍作打點。
好在阿姨的腦梗並不嚴重,又是第一次發作,康復的可能性很大。
我邊跟蘇向陽打電話邊買熱飲。
他在那頭焦灼得活像丟了雞崽的老母雞,我捂著手機低聲道,「還沒搬呢,我在市一。」
我轉頭將熱飲塞到宋池手裡。
「昭昭……」
宋池雙眸無神,下意識攬過我的手,想將我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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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掉在地上,通話被掐斷了。
我猛地朝後退了幾步,只是靜靜看著宋池。
「宋池,好好照顧你媽媽。」
我當然願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幫助宋池,但絕不會被他的脆弱吸引。
宋池眼眶發紅,「誰給你打電話,又是蘇皖弟弟嗎?」
他不是沒見過蘇向陽,何必明知故問。
我正色道,「他有名字,他叫蘇向陽。」
……
宋池送我出醫院,好巧不巧,正碰到蘇向陽匆忙地邁進大門。
他在大廳來往的人流裡精准地捕捉到了我,以及我身邊的宋池。
這一次,他依然沒有出聲,只是無法在無視宋池的存在,面上霎時寫滿了難過。
蘇向陽轉身就走。
我根本聽不清身邊的宋池還在說什麼,朝著蘇向陽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蘇向陽走得極快,我跟在後面吃力得上氣不接下氣。
「蘇向陽,你等等我……」
我叫得又咳嗆起來。
路人的目光掃過我和他,大約已經腦補出了女追男的精彩戲碼。
蘇向陽這才頓住腳步,我抓緊追上去。
「我只是來看看宋池他媽媽,我跟他已經……」
他打斷我的話,只是反問道,「魏昭,你清楚自己為什麼要追上來嗎?」
我一時無言。
我為什麼需要向蘇向陽解釋我跟宋池的關係?我就這麼怕他誤解?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像是出軌被抓的女人。
可我分明連戀愛都沒有正經談過一場。
蘇向陽乘勝追擊,「魏昭,為什麼不承認你也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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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揭穿了假面,隨之而來的卻是徹底的憤怒。
「如果我承認了,接下來是什麼?跟你戀愛嗎?我們從小到大吵了十幾年,能在一起幾天?一年?兩年?可能一個月不到就分手了。
然後呢,蘇向陽,蘇皖怎麼辦?」
蘇皖的原生家庭跟我如出一轍,爹媽有也等于沒有。
她走得太早,這個世界上現在還惦記她的,只有我跟蘇向陽了。
如果連我們也疏遠,那蘇皖怎麼辦?
我不想她在我的回憶裡也褪色,變成一個前男友的姐姐,變成一個我不想記起來的人!
我咳得心口發疼,蹲在地上,久久沒辦法起身。
蘇向陽想給我順氣的手停在半空,始終沒有落下。
良久,他總算下了決心,「魏昭,謝謝你喜歡我。」
……
蘇向陽走了,跟上一次不一樣,他這次走得悄無聲息。
趁著我出門的時間,他每天錯峰回來一次,將家裡屬于他的東西都慢慢搬空。
半個月後,蘇向陽停留過得痕跡,在這個家裡徹底消失了。
我掀開餐桌上的防塵罩,那裡還放著他下午剛煮好的咖喱。
我靜靜坐下來,一口口吃著。
不知道他在咖喱里加了幾分辣,我吃得停不下來眼淚。
21
蘇向陽走後的日子裡,我睡得極不安穩,整晚整晚被夢魘纏繞。
夢裡大多沒有蘇向陽,但蘇皖的面容卻清晰可見。
我時常想,如果當時我準時赴約,是不是蘇皖就不會折返回來找我。
是不是就不會遇上那場交通事故?
可惜沒如果。
這是我對蘇向陽唯一的隱瞞,但我希望他永遠也不要知道。
……
幾個月後,我去送宋池媽媽出院。
阿姨摩挲著我的手心,言辭間是說不出的感激。
我害怕她另有期待,不得不說了實話,「阿姨,我跟宋池只是朋友。」
宋池媽媽並不失落,「阿池都跟我說了。昭昭,能有你這樣的朋友,他上輩子積德了。」
「媽,你怎麼不說是魏昭上輩子欠了我?」
宋池從背後探出腦袋來。
我這才松了口氣。
看來宋池主動跟他媽媽說清了來龍去脈,我倒不用擔心了。
宋池預備陪阿姨回鄉下休養一陣,臨走前,他朝我伸出手。
「昭昭,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我一爪子拍落他的拘謹,「只是口頭說說,有沒有點實際的?」
「有,你幫了我這麼多。我覺得有必要送你一份禮物。你或許有很多難處沒告訴我,但是蘇皖的事,你卻沒有瞞我。可惜這件事最該知道的人,應該不是我。」
宋池退開幾步,我看到他身後走出一個熟悉的人影。
是蘇向陽。
我不知道宋池具體同他說了什麼。但從他不再躲閃的眼神裡,我清楚,蘇向陽已經知道了蘇皖去世的真相。
我再一次想從蘇向陽面前逃離。
可奇怪的是,我的雙腳卻挪不動步子。
對他的想念,迫使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
蘇向陽朝前走了一步,把我的手放到自己頭上,乖巧得像渴望回家的大狗狗。
「想揉就揉吧,別忍了。」
他不怪我,可我卻很難完全原諒自己,掙紮著從他面前逃開。
蘇向陽已經習慣了我的懦弱,他快步跟上來,從背後輕輕抱住我。
他的下顎抵在我的肩窩上,雙臂則環在腰側,親昵地叫路過的人紛紛側目。
「魏昭,別怕。」
22
我不是不喜歡蘇向陽,而是不敢喜歡,是害怕跟他分開,是害怕忘記關于蘇皖的一切。
但他說「別怕」
這兩個字勝過所有的告白,輕易消解我的層層防線,讓我連最後的抵抗也拿不出手。
我歎了口氣,握住蘇向陽的手。
「我們回家吧。」
即便知道擁有就是失去的開始,但在蘇向陽的身邊,我也願意拿出勇氣再試一次。
……
我跟蘇向陽在一起的一個春天,家裡進行例行大掃除。
蘇向陽蹲在蘇皖舊物的箱子前,幾乎是埋頭進去搜尋。
「魏昭,這箱子你是不是動過?」
我明知故問,「少了什麼東西嗎?」
蘇向陽紅著臉擋在我的電腦前,「信呢?」
我搖搖頭,輕聲背誦起來,「魏昭,我不知道這封信的終點會不會是垃圾桶,但我確實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難得見到蘇向陽尷尬得如此豐富的神情,我笑得癱坐在沙發上,「小小年紀,不學點好的。」
認識得太久就是這點不好,黑歷史一條也跑不了。
蘇向陽鬱悶地坐到我側,埋頭在我身上亂蹭。
我被弄得發癢,忍不住問道,「喜歡了這麼久,你倒忍得辛苦。」
「魏昭,欠的都得補回來。」
作者:小奶蓋兒
來源:知乎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