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柳(完結卷)
2021/12/04

十七、

嘉樂嫁給阿瑾,夫妻和樂十分美滿,淑妃了了一樁心事,心裡一口氣一松,就開始病起來。

她這場病來了就再沒好,太醫說,淑妃娘娘的精氣神用盡了,就好像一盞油燈燃盡了燈油,油盡燈枯,怕是難好。

我知道淑妃不喜歡宮中生活,她是為著嘉樂和我們才堅持下來的,嘉樂已經有了一個好歸宿,我呢已是穩坐中宮,兒子成了太子,溫貴妃地位也很穩固,再沒什麼好讓她不放心的,我實在想不出來這深宮還有什麼值得她牽掛。

她倒是看得開,對我說:「小柳兒,你愁什麼,笑一笑,各人有各人的命數。這宮裡多活一年少活一年區別很大麼,不過是關在籠子裡捱日子。」

她這病就這樣一日輕一日重地拖了一年多,嘉樂的兒子滿百日那天,淑妃迷迷糊糊的,拉著我的手說了很多話:

「……小柳兒,我把做菜的手藝都教給王美人啦,以後你讓她給你做菜吃,好不好?」

「你要吃飯,別我一走你就不吃飯,那就不好了。」

「你幫我看著點嘉樂和阿瑾好不好?不要讓他們吵架。」

「阿瑾是個好孩子,他的槍法使得真漂亮,比我的漂亮。我阿爹說我的槍法不夠快。」

「其實我是進了東宮才學做菜的,我厲害吧?自學成才。我娘說我舞刀弄槍的,不像個女孩子,若是她見了我做的菜,怕是要嚇一跳。」

「我都沒做過菜給我爹娘吃。

說到這裡她就委屈起來,聲音裡帶上了哭腔,「小柳兒,我都沒做過菜給我爹娘吃。」

淑妃娘娘死在她四十歲那年的冬天,她進宮二十三年,猶有一個女兒能為她披麻戴孝,已算十分幸運,皇上追封她為忠敏皇貴妃,下葬妃陵。

忠敏,忠字用得好,敏字也用得好,淑妃娘娘到這深宮來,不就是靠一份聰敏的心性守住家族一個「忠」字麼。

我偷偷剪下她一縷頭髮,對嘉樂說,找個機會,把你阿娘這縷頭髮送回你外祖家吧。

淑妃這一走,後宮敘話的時候就少了很多樂趣,雖然王美人的手藝盡得淑妃真傳,可我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大吃大嚼了,後來一想,我也三十了,不年輕了。

皇上踏上了四十歲,頭髮都白了一半,對國事愈發勤謹,召幸嬪妃的次數很少,大多數時候他都在我這裡,也不像從前那樣抱著我黏黏膩膩的,而是安安靜靜枕在我的腿上:「嬌嬌兒,給朕按一下頭。「

我也就安安靜靜地給他按摩,跟他聊一聊孩子們的事,有的時候他興致來了,也讓我彈一曲鳳求凰。

過了三年,小四小五十七歲,到了該選妃的年紀了,皇上封小四為恭王,封小五為順王,開始為他們築建王府,準備為他們指婚。

小四一向聽話省心,他自己是個老古板,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對皇上的指婚欣然接受,小五就非常鬧心了,皇上給他提的女孩子他每一個都不喜歡,寧可被罰跪也不願意隨隨便便娶一個。

皇上額角青筋暴跳:「這樣的事豈容你說不娶就不娶?!這是聖旨!」

小五:「這是我娶妻,當然我說娶才娶,你那麼喜歡她你自己娶啊!」

皇上抄起玉璽就想往小五頭上砸去,長思死死攔住他:「父皇!這玩意兒砸下去要出人命的!」

皇上氣得喘不上氣,指著小五問:「那那那那你想娶什麼樣的?!「

小五:「要美若天仙才藝雙全聰明絕頂天真無邪超凡脫俗溫柔乖巧活潑可愛調皮嬌氣典雅清矜大方端莊的。」

如果世上有這麼個姑娘,那她一定是人格分裂。

皇上罰了小五好幾次,發現實在拿他沒辦法,長思又一直給他求情,只好先把他的婚事擱置下來,頭一次沖溫貴妃發火道:「別再繡繡繡了!好好管一管小五!都不像話得成什麼樣了!」

溫貴妃表面一臉沉痛,回頭就在未央宮裡大罵:「呸!小五好得很!比他好多了!小五還知道我繡的胡蝶生機勃勃充滿生命力呢他知道什麼?!」

小四十八歲這年八月初三,奉旨迎娶刑部侍郎姚大人十五歲的長女為恭王妃,這位姚大人曾是兩榜探花,其父官至大理寺卿,如今已致仕在家。

婚禮辦得十分妥帖,賢妃全程包半任何一點小事都要盡善盡美,說起來,小四差不多是她和德妃共同的孩子。

小四媳婦是個圓臉小姑娘,嬌小玲瓏,一雙明眸像小鹿的眼睛一樣純真,活潑得過了頭,規矩學得不太好,新婚第二日來未央宮拜見時一腳踩在裙子上直直滾到我跟前,眼裡包著兩包淚還沖我笑一笑:「母后我錯了,母后真好看。

誰能忍心責備這樣一個小姑娘呢!我們都是和藹可親的好娘娘,而且說起來這是第一個兒媳婦,大家對她都很好奇,于是圍著她噓寒問暖,結果小姑娘真的太可愛了,我們都好喜歡她,德妃眼淚汪汪地拉著她的手說:「乖兒媳,你不要跟小四回王府了住在母妃這裡吧!你看小四都不會笑多討厭啊!」

小四板起了臉,嚴肅得令我們情不自禁地坐正了身子,他認認真真子曰詩雲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裡給他娘講了一堆道理,大意是說棒打鴛鴦是可恥的。

喲呵!我還以為這兩個孩子性格不太合怕是有得磨合呢!看樣子小四對這姑娘很滿意啊!

果然他們回去的時候,小四把他媳婦緊緊牽在手裡,我隱隱約約聽見他問了一句:「還疼不疼?」

賢妃靠著德妃的肩頭說:「你看,他們多好啊。」

我看向王美人,見她凝望小四他們離去的身影,眼睛睜得大大的,淡淡的笑影子裡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刻骨銘心的溫柔。

不知是不是操辦小四的婚禮太操勞的緣故,賢妃這年的中秋宴就有些咳嗽,她一向操心,並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依舊極其完美地包辦了除夕的宮宴,宮裡的妃子這幾年病逝了好幾個,好在孩子們大了,嘉樂又帶了她的兩個兒子來才沒那麼冷清。

過完年,賢妃就倒下了。

那天她還在跟我說宮裡春裝發放的事,宮裡每件事她都諳熟于心,連某宮有多少宮人那宮人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歲數都記得清清楚楚,正在跟我說孩子長得真快,有幾個小宮女去年做的衣服,裙子今年就只到小腿肚了,來領新宮裝的時候穿著舊宮裝那滑稽的模樣惹得大家都笑了……

話還沒說完她就倒了下去。

她這一倒就沒起來,宮裡差點大亂,我這個皇后當甩手掌櫃好多年,大事小事雖然都知道,實際在管的卻是賢妃,她驟然一倒大事小情都要我來管,虧得有德妃和康樂幫忙才勉強穩住局面。

十六歲的康樂出落得亭亭玉立,不知是什麼緣故,明明不是賢妃生的,眉眼卻跟她十分相似。她一邊為賢妃侍疾一邊幫我整頓宮務,忙得像個連軸轉的陀螺,卻有條不紊一起不亂,頗有賢妃的風采。

皇上也感念賢妃辛苦,時不時去看看她,然而這並沒有給她帶來什麼鼓舞和安慰,有一次皇上走後,她瞧著門外笑著對我說:「若是十年前他肯這樣,我怕是到了閻王那裡也能活過來。」

可惜不是十年前。

她雖時常與我們一處聊天,卻從沒說過皇上一句壞話,反倒時常替皇上辯解,說他是個好皇上,可說起來,賢妃入宮二十五年,前十五年都在皇上的猜忌中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稍有不慎就是滅門慘禍,一個人如何做到二十多年事事周全算無遺漏呢,無非是因為她活在恐懼裡,不周全就活不下去罷了。

直到她父親戰死沙場為國盡忠,用一條命換來家族未來幾十年的平安,她才過得稍微鬆快一些。

賢妃沒有撐過這一年。

自從她病倒以後,我每日理事理得手忙腳亂,去看她的時候挑著我遇到的窘境當作笑話講給她聽,拉著她撒嬌說:你要快快好起來!沒有你我怎麼辦呢!

她一邊笑一邊歎息:「你可真真像我娘家小妹子!什麼都不會,一歪頭一撒嬌就叫人心疼得不得了。」

她沉默了一會,歎息道:「我就不一樣了,我是長女,打小就不太招人疼。」

她大約是想起了什麼,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用很嚴肅的口吻說道:「再不許撒嬌了,你這麼聰明,一定是能學會的,不過是不上心。你好好學,把除夕宮宴辦好了我也安心。」

除夕宮宴確實是大事,不過一切按著賢妃的舊例來,倒也安排得妥妥貼貼的,只是除夕這夜闔宮舉杯同慶時,賢妃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閉了眼睛。

據說她對伺候她的宮人說,她好些了,讓她們出去玩一會吃個飯,到底是過年。等宮人們半個時辰後回來,她已經去了。

該是怎樣一個人,才能像她一樣臨死都是靜悄悄的。

德妃跟我說,說起來,她是跟賢妃最好的人了,可她也不太了解賢妃,只知道她是家中長女,很早就沒了母親,在繼母手下討生活,後來進了宮,不知先皇后為她做過什麼,她一直念著先皇后。

賢妃對誰都好,最是周到妥帖,卻也是最冷清的一個人——誰也不知道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她什麼都不說。不知道是因為她沒什麼值得說的事,還是因為這世上沒有人值得她傾訴。

賢妃享年四十二,皇上追封她為謹厚皇貴妃。不得不說皇上對後宮的女人雖然不過爾爾,卻實在很了解她們,賢妃這一生,不就是恭謹篤厚麼。

不知是不是年紀大了,賢妃去了,皇上倒有些傷感,想想後宮眾妃多年辛苦,于是大封六宮,晉養育八皇子的沈昭儀為沈妃,養育六公主的肖美人為修儀,宋婕妤為淑儀,王美人為婕妤,餘下各妃各有升賞。

皇上攬著我看著銅鏡說:「嬌嬌兒,你也有白頭髮了。」

我也有白頭髮了,攬鏡自照,眼角也有了皺紋,長思長憶十八九了,再不給他們找對象就真的成大齡剩男剩女了。

十八、

說真心話,我對兩個孩子的婚事挺上心的,但當娘的吧,總是很難記住孩子已經長大了,即便是長思如今比我高出許多,比皇上還高一些,行事也十分沉穩老練,我瞧著他時,卻總覺得不久前他還因為吃多了糖牙疼,在我跟前張大了嘴哭呢,還是個孩子呢!

長憶就更是如此了,這孩子著實像我,一天到晚笑眯眯樂呵呵的,大家都寵著她,連康樂和小長念跟她說話都跟哄孩子似的,皇上更是寵她寵得沒邊,不說什麼好東西都給了她,一口一個「朕的小公主」,前幾日我叫她好歹繡個花,能把鴛鴦繡成鴨子也算進步,結果皇上特特跟我說:「咱們家小公主還小呢,等她大了再教她做也不遲啊。「

我:再等你的小公主就變成太公主了,比大還要多一點。

兩個孩子的婚事放上日程,我和皇上心累得好像一條狗,轉頭看看小長念,想想三年後還要再來一次,好想把他們都打包扔出去,自己找到對象再回來。

長思作為儲君,他的婚事至關重要,皇上把朝中各方大臣篩了又篩篩了又篩,未來的太子妃娘家門戶要高,不高不足以震懾後宮,但勢力又不能太大,大了外戚權重壓制君王,在此基礎上再挑德才兼備的適齡女孩子,再讓長思挑一個。

其實我娘家就非常符合這個標準,我伯父官至二品中書令,叔父任太子少傅,父親是豫州知州,諸兄弟也在各地方為官,算不上世家大族,後勁卻足。家族中也有幾個侄女適齡,也不是沒人給我遞過話,譬如我那位文不成武不就前半生靠啃老後半生想啃女兒的哥哥。但我腦子好得很,那麼多前車之鑒擺在眼前,我要是敢引薦一下某個侄女,皇上就能把我當第二個仁和太后幹掉。

其實早在皇上把嘉樂嫁給阿瑾的時候我就清楚,在皇上心裡,未來的皇后不會出自江氏,江氏在本朝的地位止步于此,來日如何,且看下一輩子弟的能耐和長思的心思罷。

太子的親事不是家事是國事,這就是說,選太子妃的事跟我關係不大。

這種坑爹的選法真的好難避免婆媳矛盾,皇上看女人的水準比溫貴妃帶孩子的水準還差,好擔心他選一個長得不好看又不講道理的太子妃,要我給她帶孩子還不給我錢還要哭唧唧地說我搶走了她的孩子。

皇上選太子妃期間我焦慮得仿佛得了兒媳婦恐懼症,把這個擔憂跟溫貴妃她們一說,溫貴妃一如既往神奇地抓住華點:「那萬一未來的太子妃長得好看但不講道理呢?」

我說:「......額,那人家都長得好看了嘛,是不是啊,長得好看的人不講道理也沒什麼吧,是不是啊,生氣的時候看看她的臉就可以了嘛,是不是啊……」

德妃:「?!你為什麼要學我說話?!」

我:「因為你跟你兒媳婦關係那麼好!我要全方位向你學習!」

德妃:「嘖嘖嘖,我們家小四媳婦啊……」

我:「可愛乖巧招人疼,我們都知道......誒我想到了,不如我去你床上打個滾,就當給自己開個光,好運加身,跟你一樣娶到一個能讓婆婆安度晚年的兒媳婦。」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挑好良辰吉日去德妃床上滾一滾開光,皇上就把太子妃候選名單給了我。

皇上最終挑的三家是:

左相的孫女,也就是溫貴妃娘家的侄女,溫大人從皇上登基的時候就堅持皇上的路線幾十年不動搖,我懷疑國庫的錢有一多半是他當戶部尚書時攢下的,僅憑溫貴妃在後宮啥都沒做只顧搞自己的刺繡藝術還能一路躺贏躺成有一個兒子的四妃之首,就可以看出溫大人得多拼多努力多忠誠;

驃騎大將軍韓將軍的長女,這位韓將軍出身草莽,早年很不得意,是皇上慧眼識英雄提拔了他,自從林大將軍戰死沙場以後,朝中大將軍一職空置,韓將軍統領京郊大營,隱隱已成為皇上最心腹的武裝力量;

最後一家簡直是選出來湊數的,宣平侯的嫡幼女,宣平侯趙家本來世代簪纓,趙侯爺自己也很上進,曾經還是皇上的伴讀,後來隨著沈老丞相死得不明不白沈家舉家歸鄉,宣平侯也就賦閑在家十幾年,因為宣平侯夫人姓沈,是先皇后的小妹妹。

直到林老將軍戰死沙場,南陽侯叛逆伏誅,皇上大約開始念及昔年情分,開始啟用沈氏一脈的舊人,其中就包括宣平侯。奈何宣平侯閑了十幾年,天天睡到自然醒,突然要一大早去上朝,整個人都不好了,只好極力向皇上推銷自己的幾個兒子。不過他的兒子確實不錯,世子任刑部侍郎,次子走科舉的路子,在禦史台也頗為出彩,三子剛剛中了新科進士,幼子據說讀書也讀得很好。但不管怎麼說吧,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宣平侯實在是不如溫、韓兩家的。

我卻很希望能選宣平侯的小女兒,倒也不為別的,就是想著,若我兒子能跟先皇后的外甥女結親,那不是天賜的緣分嗎!

但也就想想罷了,又不是我自己娶妻……

皇上把名單放到長思跟前,長思選了宣平侯幼女。

果然是我兒子!有眼光啊有眼光!

皇上沉吟良久,點頭道:「這麼選……也不是不可以,到底是年輕,再不肯全然沿著朕給你畫好的線走,朕也管不了你了。不過,為穩妥起見,趙氏進東宮三個月後,你再納兩個良娣就是了。」

皇上,你兒媳婦還沒進門你就在張羅給你兒子納妾,你你你拿錯劇本了!那是我的劇本!宋昭儀的話本裡幹這種事的都是惡婆婆好嗎?!

長思卻恭恭敬敬地說:「是。」

皇上又問:「你為何選趙家?」

長思正要答,皇上又搖手道:「罷了,這江山不出早晚就是你的了,既做了帝王,就不必跟任何人解釋為什麼。

他回頭笑著對我說:「嬌嬌兒,一晃咱們的兒子也要娶媳婦了。「

他們父子兩個長得很像,只不過皇上總是內斂不動聲色的,長思再穩重再老練,未免還是帶著少年人的幾分鋒芒。他們並肩站在一起,一個挺拔俊朗,另一個鬢白如霜,相襯之下,仿佛能一眼看完一個人的一生。

長思選趙家姑娘的緣故,雖可以出自許多治國上的考量,我心裡卻不太願意——我兒子做帝王原也是個意外,是我無力管控的事,帝王面南稱孤,我卻希望我兒能有一個放在心尖上的女子,不至于冷心冷情無牽無掛,若是趙家姑娘不能做他心尖上的人......我......我雖無法阻止她嫁入深宮的命運,可若叫長思欺負了她,來日黃泉路上,有何面目見故人呢。

私下只有我們娘倆的時候,我問我兒:

「嘉嘉,你喜歡什麼樣子的女孩子啊。」

長思一貫沉穩,叫我這一問臉上道有些羞赧,我瞧著不太對,試探地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有心上人啊?能跟阿娘說一說嗎?」

萬萬沒料到,我這一向少年老成的孩子,竟然伏倒在我膝蓋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像個大傻子。

這這這......這孩子是瘋魔了嗎......

等他笑夠了他才抬起頭來:「阿娘不用擔心,婉婉好乖好可愛的,等她進宮了阿娘見過了就知道了。」

婉婉?進宮?

「她年紀小,若有禮數不周之處阿娘多擔待,不過她真的好乖的,她毽子踢得可好了,孩兒會好好教她怎麼當太子妃的......」

那什麼.....這孩子有點厲害了啊......這這這這真的不是在演宋昭儀寫的傳奇愛情話本子嗎?!

長思偷著樂太久了,沒能好好與人分享一下他的喜悅憋得難受,不用我怎麼騙他就開始花式誇心上人:

「五哥建府以後孩兒就偶爾到順王府上去嘛......真的就是偶爾,五哥在宮外朋友多,三教九流沒有他交不到的朋友,大家都叫他李五哥......他與宣平侯的二公子,韓將軍的大少爺好得都拜了把子,比跟孩兒都要好!宣平侯二公子去禦史台還是孩兒的主意呢......趙二哥于挖苦諷刺人上真的很有造詣......」

「大家熟了以後嘛,是不是,就都是兄弟,有一次我們約趙二哥喝酒,他說他得陪他妹子放風箏,那什麼,五哥那個人您也知道!非拉著孩兒去看一看......婉婉那會還不到十四歲呢,就已經很好看了,罵人也罵得很好了,說我們偷偷摸摸的行徑不是君子所為,說得好吧......」

到底哪裡說得好了......好想掀起他的頭蓋骨看看他的腦子還在不在。

「後來又遇到過幾次......就一兩次,是孩兒越了禮數非跟她搭訕的,她會去大相國寺禮佛。

她可識禮了每次都罵了孩兒就走,真的,婉婉是個很守禮的小姑娘......」

我聽得津津有味,瞠目結舌,萬萬沒想到我兒子居然是這麼一個傻狗,被人家姑娘罵得樂呵呵的找不著北,等一下,罵......罵......

「長思,你確定人家姑娘喜歡你?!她每次都在罵你啊!」

長思一下子就著急了:「她怎麼可以不喜歡我!我都被趙二哥打了好幾次了!肋骨還疼呢!去年上元節雪那麼大,我差點從她後院的牆頭上摔下來呢!她怎麼能不喜歡我!我為了讓父皇把趙家跟溫家韓家放在一起考慮花了多少心思,她她她她她怎麼能不喜歡我!」

我啞然失笑,這孩子現在的神情跟他三歲那年控訴我不讓他吃糖的樣子真的沒有什麼區別,我故意逗他:「那她真的不喜歡你怎麼辦啊?」

長思終于想起自己大小也是個太子了:「不管,反正賜婚的聖旨已經下了,她非得嫁給我不可!她要是不喜歡我也沒關係,她還小嘛,十六歲的小姑娘家哪裡知道喜不喜歡的,我好好寵著她,寵十年,二十年!就不信她不喜歡我!」

十年,二十年?君王的情愛,真的能走過這麼長的光陰麼?我這樣想,就對他說:「你要記住你今日的話,若是你來日不喜歡她了,為著今日的話也不許糟踐她,不然休要說是我兒子。」

皇上和太子催得急,禮部選了吉日,籌備長思婚禮的一事就把宮裡累得人仰馬翻,這邊事還沒弄完,皇上就下旨,為長憶選了韓將軍的長子為駙馬。

皇上到底是皇上,溫丞相德高望重,畢竟老了,子侄雖也在朝為官,卻有些平庸,待他老人家一朝身故,溫家也就不過如此,韓將軍卻正當壯年,長子也很出色,把韓小將軍配給長憶,于國于她都算得上妥帖。

小五和長思得知好兄弟要娶自己的妹妹,聯手把人家打了一頓,然後來求我讓他們見見面,據說他們兄弟兩個在未來妹夫跟前把妹子吹得像個九重天下凡的仙女,韓小將軍為此夜不能寐,若是不見長憶一眼只怕等不到大婚之日,就要害相思病晚期。我回頭一看長憶,人家正拉著王婕妤的袖子撒嬌:「王娘娘,你的小可愛想吃八寶鴨子蟹肉灌湯包......」

我叫她小名:「樂樂,皇上給你指的駙馬你想見嗎?」

長憶的回答很優秀:「可以吃完再見嗎?」

我:「......來,樂樂,你告訴阿娘,你要是能自己選駙馬,你會不會選韓小將軍這樣的?」

長憶:「當然不會啊!我喜歡的男子是武二郎!三姐姐說了武二郎會打老虎!是世上最英武的男子!」

特麼嘉樂跟阿瑾孩子都生了三四個了還給長憶講什麼武二郎!

長思:「韓小將軍雖不是武二郎,不過他功夫好得很,也是十分英武過人的!」

在妹夫跟前誇妹妹,在妹妹跟前誇妹夫,長思簡直是人間活月老,當太子真是浪費人才,應該去當媒婆才對。

到底不忍見我的孩子兩眼一抹黑傻乎乎的就成了別人的妻子,還是安排兩個孩子見了一面,我表面上非常淡定,但實際上,宮裡頭一次相親,怎麼能淡定下來!帶著瓜子拉上溫貴妃德妃宋昭儀王婕妤一群小夥伴偷偷摸摸地聽牆角。

韓小將軍的確是器宇軒昂,英姿颯爽,見到長憶就紅了臉,跟她面對面坐著,過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個,公主,臣韓卓現年二十四家世清白有房有馬尚未婚配不納妾不嫖娼是您擇偶的最佳選擇!」

這個開場白一定是小五那個混蛋教給他的!!!!

長憶顯然覺得這個人很好玩,笑得眉眼彎彎,問道:「我哥哥說你武藝很好,比武二郎還好,是真的嗎?」

韓卓:「......額,沒比過不知道,不過臣自小練武,至今除了三公主的駙馬羽林軍中郎將江大人與臣打了個平手以外,還未曾輸過旁人。」

長憶歪著腦袋想了一下,估計在想阿瑾的功夫怎麼樣,可阿瑾在嘉樂跟前溫柔得好似一隻老母雞,天天緊張嘉樂冷了熱了餓了累了,不說長憶,我們也很難想起他有什麼英雄事蹟,長憶想了半天,問道:「那你能打老虎嗎?景陽岡上那種吊睛白額大老虎。」

說完還補充一句:「吃人的那個老虎。」

要不是沒有證據,我懷疑長憶是在故意嚇跑相親對象,好達到她繼續在宮裡蹭吃蹭喝的目的。

「臣沒打過老虎,不過臣打過狼,一群狼,它們也吃人的」,韓卓說得非常誠懇:「以後有機會可以試著打個老虎送給公主。」

長憶高興得眼睛都亮了,蹦蹦跳跳跑到韓卓跟前:「你要帶著我去呀好不好。」

好啊,讓他帶你去,天南地北,塞外江南,你們都去走一走,去走一走啊!

兩個孩子的婚事在同一年辦,把我著實累得夠嗆,然而看著他們兄妹兩個一個傻兮兮另一個還是傻兮兮地咧著嘴笑,我想趁早辦了趁早好,再不辦他們不傻我都得瘋掉。

十九、

六月初九,長思迎娶宣平侯幼女趙婉為太子妃,我與溫貴妃痛飲數杯,溫貴妃歎道:「再料不到你們有這樣的緣分。」

第二日,長思把他的小太子妃牽在手裡,前往永安宮拜見皇上和我。

那個小姑娘,那個小姑娘.......

許多年前,大家都還在都還年輕的時節,淑妃娘娘總說我和先皇后年輕的時候很像,不是模樣像,是性子像,先皇后也說像,我就一直在想先皇后當年該是個什麼樣子,卻原來是這個樣子。

長得好看是不必說的,真真山眉水眼,娉婷嫋娜,更難得的是渾身上下那股子無憂無慮不識人間愁滋味的神情,嘴角眼睛都帶著笑,叫她瞧上一眼覺得天都亮了好些。

原來我當年也有過這樣的神情麼......而我如今卻時常像我認得的先皇后那樣,微微蹙著眉。

皇上顫抖著站了起來,聲音都哆哆嗦嗦,問堂下與我兒十指交纏的小姑娘:「你是誰?」

太子妃大約知道些什麼,直視著皇上一字一頓答:「兒臣是皇上為太子賜婚的太子妃。」

皇上就這麼病了。

太醫說是邪風入體,而我知道他是心病,無藥可治的那種。

九月初三長憶出嫁的時候,皇上撐著病體並肩與我立在宮牆上,看著她的車駕漸行漸遠,遠去了這座困了我也困了他一生的牢籠。

我扶著他,他咳得厲害,替我把鬢髮掖好,他說:

「這些年,多謝你了。」

這年年底,皇上命太子監國,他本來說讓太子納兩個良娣的,自打那日見過太子妃後就不說了,過了年,他想起他還有一個女兒,就把康樂指給溫丞相的次孫。

溫貴妃對康樂說,溫家也沒什麼值得稱道的,除了她親爹,下麵的兒孫平庸得很,不過呢——

「溫家祖訓,男子若是敢嫖娼狎婢,有了嫡子還納妾,做妻子的可以把他腿打斷以免繼續惹事為害家族。」

……好優秀的祖訓!

怪不得溫貴妃一進宮就瞧不上皇上,不僅因為皇上無力欣賞刺繡藝術,還因為皇上渣成這樣,在溫家早就被打斷兩條腿了!

康樂嫁的匆匆忙忙,好在溫家公子溫和體貼,康樂又是理家掌事一把好手,夫妻兩個甚是相得。

太子妃婉婉真的是很乖很乖的小可愛,不曾說話先帶笑,不到幾天就跟我很親了,每日過來幫我處理宮務,諸事打理得也很妥帖。不過這個孩子一說起長思就臉紅,一說起長思就臉紅,搞得我們都不好意思再開他們的玩笑了。她跟老四媳婦站在一起,一個甜蜜蜜一個傻乎乎,都是十分招人疼的好孩子,我終于可以每天跟德妃一起向溫貴妃炫耀我們婆媳一家親了。

長思監國,畢竟過了年也只有二十歲,處理朝政還稍顯吃力,小四就處處幫著他,連長念也能幫他哥哥做些事。

只有倒楣孩子小五處處生事,長思倒是想他幫忙,叫他去刑部跟個案子,小五理解成去刑部跟人喝酒,活活把刑部上到侍郎下到大牢裡的人犯都喝得淚流滿面,刑部尚書對太子表示若是再不把你哥帶走我就自己走。

小五從刑部回來以後,為了給兄弟分憂,每天在禦書房敲盤子唱蓮花落,據說這是他跟城西一個老乞丐學的,京都蓮花落再沒人唱得比他好。

我把這些事當笑話講給皇上聽,他笑著罵「這些個混小子」,可笑著笑著卻歎息道:「朕的兒子比朕有福氣。」

他不知在想什麼,眼神深邃悠遠,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他腥風血雨的少年時節。

他沒有看我,聲音很低很低:「這些年,真的多謝你了。」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句話,我也沒有回答,不知怎麼的,就怔怔地墮下一滴淚。

皇上的病越來越重,他自己心裡也清楚,在他跟太子個朝中重臣交代完一切後事以後,就開始拉著我的手說起胡話來:

「嬌嬌兒,等天暖了,修哥哥帶你去放風箏好不好?給你紮一個大胡蝶好不好?不好啊,那大雁好不好?七個大雁連在一起的……」

「小時候你就說了你最喜歡我的你記不記得,你那個時候剛在換牙呢,太子要打我,你不讓還跟他吵架,你記不記得?唉你不記得了,我一直記著呢……忘了也沒關係,你那會還小呢……」

「嬌嬌兒給我做個荷包好不好?給我做個汗巾子好不好?嬌嬌兒……嬌嬌兒,別人做的我不要我就要你的……」

他拉著我的手,像孩子一樣地鬧,我有一句沒一句的應著,他也不惱,自顧自地想到哪裡說哪裡。

「咱們兩個就這樣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江山都給他們,我們不要,我們就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他拉著我,眼神裡是沉積了一生的深情。

這話不是對我說的,我沒有回答他,他就煩躁不安起來:「嬌嬌兒,你別怕別怕,我不會讓太子把你搶走的,你別怕!欺負過咱們的人,殺了我母妃,還欺負你,欺負你,我送他們去死,送他們去死!」

「想從我手上把你搶走,他們做夢!他們做夢!」

他聲音淩厲,牙關緊咬,把我的手攥得通紅:「他們都死了,都死了!害過咱們的人都死了!都是那個老太婆害的咱們,都是那個老賤貨害的咱們!害了我母妃,害了你,害了咱們的長平!我把她活剮了!活剮了!」

他眼睛通紅,聲音淒厲得如同地獄惡鬼,空洞的笑聲裡有藏不住的淒清,笑了好久又哭出來:「你怎麼就不要我了,嬌嬌兒,你怎麼就不要我了,你說你最喜歡我的,你好小的時候就說過的,我們還一起養過小白兔的,你怎麼就不要我了......」

他的頭髮已經花白,病體支離憔悴不堪,躺在我的床上哭得淚雨滂沱:「嬌嬌兒,你怎麼就不要我了!你叫我一聲修哥哥,你叫我一聲修哥哥,嬌嬌兒,我在你門口你為什麼不開門啊!我等了好久好久,你怎麼就不開門啊!」

「嬌嬌兒,你怎麼就不要我了,你怎麼就不要我了......」

他哭著哭著,哭累了就睡過去,昏黃的燭影下,我的身影被拉得很長,長得像這寂寂深宮漫無邊際的年月。

先皇后若是能聽此肺腑之言,她會落下一滴淚嗎?

他一片深情是真的,她一生淒苦也是真的。

深情有什麼用啊!

深情有什麼用。

空憶長生殿上盟,江山情重美人輕。華清池水馬嵬土,洗玉埋香總一人。

江山情重美人輕。

看,古人不是說得很明白嗎?我幼年時坐在祖父母懷裡搖頭晃腦讀詩讀賦讀經史,我有什麼不知道的呢,只是說的太明白就沒有意思罷了。

譬如我十四歲那年五月,槐花正香的時節,我撐著腦袋坐在永安宮裡打瞌睡,那個男人笑聲裡帶著說不出溫柔,他說:「就這麼困嗎?」

那一刻我不曾動心嗎?我不曾動心嗎?不曾動心嗎?

那一年我也才十四歲,青春少好的年紀,第一次遇見這樣一個人,替我挽發描眉,為我吟詩唱曲,一口一句嬌嬌兒,我真的一點點心動都沒有嗎?

我騙過了亦友亦姐的淑妃娘娘,我騙過了沉迷藝術的溫貴妃,我騙過了很多很多人,我甚至差點騙過了我自己。

可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我知道的很早很早,在皇上一直喊我「嬌嬌兒」的時候,在他給我畫的畫像永遠只有背影的時候,甚至在更久以前,我剛剛承寵三天,為皇上第一次彈鳳求凰的時候,皇上說了一句話,我假裝沒聽到,他說:

「瑤瑤,你天天給我彈琴好不好......」

皇上日日與我寫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裡,兩小無嫌猜,可與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又不是我,他那首詩怎麼可能是寫給我的呢?!

幸運的是我只動心了三天,就心焰燃盡成灰,從此在這宮裡,沒心沒肺開開心心地過日子。不幸的是我只動心了三天,就這樣堪破玄機,從此對那個男人無論如何薄幸都恨不起來,回首看這二十餘年被當做另一個人的荒唐歲月,竟不知道該怨誰。

該怨誰,誰又不是可憐人呢!高高在上如帝王,二十餘年間,也只能對著一個又一個提線木偶喊著他心上人的名字。

有什麼用,你的心上人是你自己殺的啊,你不知道嗎?你不知道嗎?你若不知道,為何我一學她落淚,學她蹙眉,你就手足無措呢?

年少無知的時節,也不是不曾勸過先皇后,我告訴她,皇上日日寫,同居長幹裡,兩小無嫌猜。皇后娘娘沒聽懂嗎?可是她說,小柳兒,你真是個好孩子。

我明白她那句話的意思,她想說的是,多謝你啊,多謝你,可是我把心給了他,他把我的心打碎了。

我聽明白了,所以我沒把心給他,這麼多年,我就像一個台下的看客看著一出出摺子戲,曲終人散時落的淚,很難說清是為了戲文還是為了自己。

昏睡的皇上又在喊:「嬌嬌兒……嬌嬌兒……」

我把手從他手裡抽出來,他立時就醒過來,看著我委屈巴巴地叫:「嬌嬌兒……」

我看著他,看著他蠟黃瘦削的臉,伸手撫上他全白了的鬢角,我問:「你好好看看,我是誰啊?」

他像個孩子一樣,瞪大眼睛看了我許久,突然就掙紮著坐起來拉住我:「你不是嬌嬌兒!你不是嬌嬌兒,你是誰?我的嬌嬌兒呢?」

他長年習武,手勁那麼大,抓得我手疼,我只是輕輕地說:「我是小柳兒。」

他一時倒有些愣怔:「小柳兒是誰?」

呵,小柳兒是誰……

我笑了,看著他的眼睛:「你的嬌嬌兒到天上去了,讓我幫她照看你,你不要急,你很快也到天上去了。」

大約是我的聲音很溫柔,他冷靜下來,任由我扶著他躺好,可憐兮兮地抓著我的袖子問:「到了天上,嬌嬌兒會見我嗎?」

不會吧。

不會的。

我這麼安慰他,只是因為我可憐他們,我可憐先皇后,也可憐皇上。

這深宮裡,何人不可憐呐!

我說:「你好好求求她啊。」

他想了一下,點點頭:「嗯,我求求她,我求求她,她不開門我也不走,一直求一直求。」

他說:「謝謝你啊。」

他這一生與我說過很多話,只有這兩年三次說「謝謝你」是跟我說的。

他安安穩穩的閉上了眼睛,我走到窗前,看見窗外飄著雪花,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

宮人敲響了十二下景陽鐘,山陵崩,各宮各院都逐漸響起了哭聲。

溫貴妃率領六宮在永安宮外等著我,我出去的時候腳下一個趔趄,她和德妃趕緊上來扶住了,我看著溫貴妃,問出了困擾我許久的一個問題:

「我是誰啊?」

溫貴妃說:「你是小柳兒啊。」

「我是小柳兒嗎?我是小柳兒還是嬌嬌?」

溫貴妃的聲音很堅定:「你不是嬌嬌,你是小柳兒。」

那就好,不是嬌嬌是小柳兒就好。

皇上的後事平平順順地辦好了,他本是落魄皇子,生于君王軟弱外戚干政朝政混亂的時期,母親含冤而死,二十二歲那年登上皇位,接手的是一個國庫空虛,權臣當朝,外敵頻頻入侵的國家。

二十六年過去,他把國家交給他二十歲的兒子,這個國家朝政清明,國庫豐盈,四海升平,朝中再無權臣,海內再無戰事。

他是個好皇帝,諡號明。

我跪在冰冷的青石板轉上端端正正磕的三個頭,不是妻子向丈夫行禮,是臣子為君王送行。

待喪事辦好了,冷宮中人來報,十幾二十年前關進冷宮一直瘋瘋癲癲的瑤妃,聽到皇上薨逝的消息,忽然有了一絲清明,哼著歌兒就開始跳舞,跳著跳著,就一頭碰在柱子上去了。

人都被貶為庶人,妃陵也進不去,不過一張席子一副薄棺隨意葬了,怕是到了陰曹地府也不會相見,何必還執意殉情?

她是不能回答了,只盼她來生投個好胎,我們都投個好胎,都不要再碰到這個男人了。

皇上成了先皇,我也成了太后。長思登基那一天,全程牽著趙皇后的手受百官跪拜,肅穆的鐘鼓聲響徹皇宮,仿佛奏響了一個新故事的序曲。

二十、

過了年,太后太妃遷宮,十幾位低位嬪妃都要到伏龍寺去為先帝祈福,她們中間,最年輕的不到三十歲,就要到另一個地方蹉跎餘生。

祖制如此,我也只能讓人把伏龍寺的屋宇好好修繕,把屋內的東西好好換了一遍,怕她們缺吃少穿,特意吩咐我身邊的掌事姑姑,以後每個月把我的一半俸祿送到伏龍寺去。又怕她們實在寂寞,正巧三四個月前嘉樂養的一群貓裡兩隻母貓生了好多小貓,就把小貓給了她們一人一隻以慰寂寥。若有不喜歡貓的,要狗也行,叫人給她們尋去也不是難事。

她們來拜別我的那一日,個個磕頭磕得真心實意,抱著貓貓狗狗抑制不住笑容,我見了心裡才放心一些。

按道理來說這麼做不合規矩的,但誰叫如今我兒子是皇帝了呢。

長思登基第一天就宣佈為表哀戚三年內不選秀,恭王順王韓將軍溫丞相中書令等一眾大臣均表示此舉甚善,他跟婉婉就在宮裡旁若無人的秀恩愛,婉婉想住到未央宮去他也不肯,非把人扣在永安宮裡,出門必手把手,婉婉到我這裡坐一會,他見不到人必定要殺過來找的。

這樣很好,我在心裡想,但願能長久。

溫貴太妃倒是看得很開:「兒孫自有兒孫福,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操心什麼呢?由他們去吧。咱們自己可管得了自己呢!」

她是真的看得開,小四孩子都生了兩個了,長憶和康樂都懷上了,小五還是一隻單身狗,王太妃到底還偶爾著急著急,溫貴太妃和宋太妃完全不擔心。

王太妃歎道:「小五小時候很可愛的啊!多漂亮的孩子,人見人愛的,怎麼長大了就缺心眼傻成這樣呢?」

溫貴太妃:「成婚真的沒什麼意思,我當年就不想成婚,我為什麼同意進宮,就是因為進宮嫁給皇上只要不得寵就跟沒嫁人差不多。小五不想成婚就不成婚!能少禍害一個女孩子是一個!」

宋太妃:「萬事要看緣分的嘛,小五在我的新話本裡已經娶上小仙女了好不好!」

德太妃抱著她三歲的大孫子勸道:「別呀,小五真的不小了,早點娶妻早點生孩子咱們還能幫忙帶,再拖下去就帶不動了!」

溫貴太妃:「帶,帶什麼孫子開玩笑!我寧可抱一隻貓去伏龍寺!!!!」

德太妃表示貓哪有狗好,至此一場談話徹底跑偏。

婉婉偷偷跟我說,聽說五哥昨天在早朝被禦史說放浪形骸無所事事,昨天晚上坐在人家的屋頂上敲碗唱了一晚上蓮花落,現在還在補覺,長思哥哥要打他一頓呢!

我還不知道該說什麼,小五就哭爹喊娘地跑進慈安宮喊母后救命,長思和小四一人一根木棒緊隨其後,可憐的長念在後面跳腳喊:「四哥六哥打不得打不得!打了五哥就跟他丐幫的朋友去要飯了!!!!!」

小五才不會去要飯呢!他躲在我的慈安宮裡吃好喝好,瞧著長思心情好了,覥著臉去求他寬大處理,長思還能怎麼著,只能原諒他,小四還想說教他幾句,小五立刻要給他唱一段蓮花落,嚇得小四落荒而逃。

小四媳婦懷上第三胎,德太妃偷偷跟我說:「若是個女孩子就好了。」

「我一直都喜歡女孩子」,她笑道,「白白軟軟的小姑娘,親你一口心都化了。不怕你笑話,從前我還沒進宮的時節,一心想找個普通舉子成婚,他做個清閒小官就好,錢不用太多,生上四個孩子,兩個男孩兩個女孩,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晚上啊,點一盞燈,他教孩子們念書,我給他們縫衣裳.......不瞞你說,我現在偶爾做夢還夢見這個呢。」

她說著就笑起來:「沒出息吧,人生那麼長,我只想要兩三間瓦房一個小院子,真是太沒追求了。」

大約上天聽到了我們的話,小四媳婦第三胎生下來,確實是個胖乎乎的小丫頭。

這是我們孫輩裡頭第一個女孩,大家都高興瘋了,嘉樂長憶康樂齊齊到恭王府看小侄女,越看越眼紅。康樂和長憶只頭胎生了兒子倒也罷了,可憐的嘉樂出嫁九年生了四個男孩,活活被四個皮小子折磨得年紀輕輕的就開始滿地掉頭髮,現在看了這香香軟軟的小姑娘,抱在懷裡不撒手非要拿四個兒子跟小四換。

小四:三姐姐,子曰……………

最後的結果是孩子沒換成,嘉樂被說教了一頓頭髮掉得更多了,阿瑾心疼得不得了,打算揍小四一頓的時候被「詩雲」雲得頭腦混亂,回家跟嘉樂一起掉發一起做禿頭夫妻。

德太妃心滿意足地抱上小孫女,恨不得把她揣在兜裡隨時抱出來看一看,孩子還不滿百日就開始看自己的庫房裡有什麼能給她的乖乖小心肝做嫁妝。

婉婉也懷上孩子,長思思慮良久,開始在處理繁雜政事之余向他四哥請教如何給孩子換尿布。小四換尿布的技術是德太妃親自傳授的,又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爹,嫺熟非常,長思敬佩不已,小四沐浴著長思崇拜的目光,開始著手編寫《男子育兒大全》。禦史台的老大人在朝上彈劾他,結果婉婉她二哥趙大人跟人家辯論,引經據典滔滔不絕,把人家說成不配為人父的千古罪人。

最後長思表示治國要先齊家,齊家重在育兒,請各位大人回家好好寫教養兒女的心得明天大家一起討論。有人還沒成婚?單身狗真可憐那就寫你打算怎麼當爹吧。

長思把這事講給我聽,我歎道:「難得前朝的老大人們肯這麼由著你沒規矩地胡鬧。」

長思說:「朝中的大人們是父皇精挑細選出來的,個個被敲打過了,很有分寸,什麼當管什麼不當管都清楚得很。若是國事,再不肯有一點胡鬧的,至于帝王家事,再不輕易多話的。」

先皇啊,先皇......

我說:「你也要好好治國,須知這江山來日是要給婉婉肚子裡那個小乖乖的。」

婉婉把頭在我肩上蹭著撒嬌:「母后,他可不太乖,昨兒他踢我!」

全朝都在學習如何當一個好爹,小五居然不搗亂,這就非常奇怪,我讓長念跟著他五哥,結果長念告訴我,他五哥最近天天在當時彈劾他的那個張禦史家門口轉悠。

這就太過分了!人家不過彈劾他一次,他在人家屋頂上唱一夜蓮花落已經扯平了,他還想伺機報復嗎?

長念說:「不是的,阿娘,那位張大人家裡有個十七歲的女兒,聽說自小定親的未婚夫死了,都說她是望門寡,五哥,額五哥說她好看。」

……緣分好神奇,真的好神奇。

我把這事跟溫貴太妃和宋太妃她們一說,溫貴太妃開始準備給她未來的兒媳婦做衣服,要動針線才發現不知道尺寸,立刻把小五叫進來問。

小五:「母妃……孩兒不知道啊……」

宋太妃:「?!你還沒抱過啊?!」

小五:……沒

溫貴太妃恨鐵不成鋼:「你怎麼如此沒用?你宋母妃寫了那麼多話本裡頭那麼多套路你就學不會嗎?!」

宋太妃:「就是啊!你生下來就是聽我的話本長大的啊!!!」

小五:「我都試了!我給她唱蓮花落,她嚇哭了。我從她窗戶裡跳進去找她,她嚇哭了。我還叫了幾個朋友假裝歹人……」

完了,這麼蠢的孩子估計藥丸,怕不是得單身一輩子。

最終還是宋太妃親自支招,嘉樂她們姐妹幾個絞盡腦汁地找藉口請張家姑娘「過府一敘」,將近一年之後,小五才得意洋洋地牽著他新婚妻子進宮讓我們「開開眼」。

小五媳婦是個怯生生的女孩子,害羞膽小,說話細聲細氣的,跟小五這個霸王站在一起,我們都忍不住百般囑咐她:「要是小五欺負你你要進宮告訴我們鴨!」

我們圍著人家小姑娘東問西問,德太妃邊問邊扳著手指算了一圈,喜出望外:「啊,你是我妹妹的大姑子的妯娌的娘家姐姐的侄女啊!」

她跟溫貴太妃就幹了一杯:「親家你好啊。」

小四的小閨女滿三歲,會甜蜜蜜地叫德太妃「祖母」,然後甜蜜蜜地親她一口,太德妃心滿意足,闔目長逝。

她一向知足常樂,臨終前對我說:「我這一生也算得上很好,沒吃過什麼苦,平平安安就到了今日,又有兒孫送終,在這宮裡已算得上極好極好了。不過」,她笑了一下,「不過我還是惦念我想要的小院子,來生咱們不要再在宮裡相見了。來生——」

她說到這笑得眉目如畫:「來生......我要在我的院子裡種爬山虎,你若經過一個牆頭爬滿爬山虎的院子,記得敲門向我討碗水喝。」

好像怕我忘了似的,她拉著我的手又重複了一遍:「你別忘了,路過我的院子要敲門向我討水喝。

二十一、

長思登基的第五年,婉婉生了兩個兒子,兄長皆受重用,穩坐中宮,有朝臣提議選秀,結果這次選秀有幾個秀女互相陷害,生生弄出了一條人命,皇上大怒,下令徹查,結果查出有背後下毒的,有收受賄賂的,有言語之間不敬趙皇后的……皇上以此為由頭,牽出了朝中幾個大臣,或斬首或流放或罷官,選秀也就不了了之。朝臣明白帝王的心思,再加上中宮有子,從此再鮮少提選秀的事。

長念滿二十歲以後,不知怎麼的,一向乖巧聽話的孩子叛逆期突然到來,非要到邊境去投軍,他哥哥姐姐攔不住,告狀告到我這裡,我歎了一口氣說,由他去吧。

長念跪在我跟前一臉愧色,我倒是看得開,我對他說:「去吧,到處去走一走也好,到了遼西見了周老將軍,代我跟他問聲好,他是你三姐姐的舅舅,是……是先帝的忠敏皇貴妃的三哥。你可記得忠敏皇貴妃?你小時候她給你做過好多好吃的,她走的時候你才八歲呢。」

「你要跟他說,你三姐姐很好,跟你三姐夫很恩愛,你不要忘了。」

他說:「記得的,孩兒一定替母親把話帶到。」

兩年後,長念剿匪有功,意氣風發地回了京都,帶著個風風火火的紅衣女孩,紅纓槍舞得虎虎生風,一直在長念身邊嘰嘰喳喳,長念不理她,嘴角卻一直彎著。

那女孩子姓周,第一次見進宮就送了我一把上好的匕首,又圍著婉婉咋咋呼呼地喊:「你真的好好看啊!你這麼好看,不如跟我去遼西吧!在宮裡有什麼意思啊!」

長思長念齊齊黑了臉。

最終她沒有帶著婉婉回遼西,自己倒是留在京都做了我的小兒媳婦。

小四的閨女八歲那一年,無意間跟我們說起她舅舅家表哥的事,王太妃拉著她問了許多她外祖父外祖母的事情,曉得他們最小的兒子都生了第二個孩子,正要擺滿月宴,高興得做了一桌子小姑娘最愛吃的菜。

那日之後她就臥病在床,再也沒起來。

春天的時候,看著窗外青翠的柳色,對我和宋太妃說:咱們是三十五年前的今天進宮的呢。

三十五年啊,三十五年,人事成沙,連春光都老了啊。

王太妃的聲音輕得像一陣微風:「遇見你們我很高興。他如今子孫滿堂,我也很高興。」

停了許久,她又很輕很輕地說:「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

她的眼角終于滑下了一滴淚。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們都還年輕的時候,她于未央宮向我傾吐心事,高高揚起頭來,連一滴淚都不肯落下。

王太妃一去,跟她最好的宋太妃也倒下了,到了秋天,她笑眯眯地對我說:「對不住啦,我死了就算了,還要留一個寫了一半的話本子給你們,你們不許生氣啊。」

溫貴太妃氣得捏了一下她的臉:「死了都能作妖,你個死丫頭。」

我說,你把話本子寫完再走,好不好啊。

她闔了闔眼,突然問:「你們知道,這宮裡這麼多姐妹,我最羡慕誰嗎?」

「我最羡慕王家姐姐,至死都有一個心上人可以牽掛。」

「這深宮裡多少人,這一生來不及愛上別人,也來不及被別人愛上,就這麼斷送了自己的一生。」

「我的話本子有沒有結局有什麼關係呢……這深宮裡多少人,自己連一個故事都沒有,就結束了。」

「我好羡慕她啊,我是真的羡慕她!」

她這一生寫了很多話本子,給每個女孩子都安排了轟轟烈烈的愛情,而她什麼都沒有,只有彌留之際一聲悲啼。

這宮裡故人一個接一個地走,長思怕我和溫貴太妃寂寞,不僅日日跟婉婉和孩子們來陪我們吃飯,還經常讓他的兄弟姐妹們到宮裡小住。小孫子小孫女在我們跟前跑來跑去,吵架又和好,我們只是笑吟吟地瞧著,瞧著瞧著他們就長大了,不知從哪天起,他們開始喊我「老祖宗」。

溫貴太妃一直到死都沒放下她的針線。

她離世的前一天晚上,月色很好,她給我看她新繡的大作,是一幅雙面繡大圍屏,八個年輕女子神態各異,栩栩如生。

畫面中央先皇后摟著個小姑娘斜靠在躺椅上,含笑凝神,似在傾聽,一旁賢妃坐于石凳上,手裡拿著一個賬篇子。右側淑妃手持託盤,託盤上儼然是她的拿手好菜蟹粉紅燒獅子頭,王太妃彎著腰正在擺盤,而我正瞧著淑妃笑,眼神燦若星子。左側宋太妃雙手背在身後,分明是她平日說書的模樣,德妃神情急切,手上還扯著溫貴妃的袖子,而溫貴妃背對著我們,只能看見她手持繡繃,微微抬頭看向宋太妃。

圍屏右上角刺了一行小字: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雪滿頭,我們兩個的鬢邊早就白了。這繡像裡的我們可真是年輕啊!

她指著這副圍屏笑著說:「若是百年後,把我所有的繡品掛在一個屋子裡供人瞻仰,後人必要誇我是個天才。」

她夜裡睡下的時候,還吩咐她的貼身大宮女幫她把線分好,她明天醒了要用。

她再也沒醒過來。

我想,這是上天對她最大的溫柔,讓她不受半分苦痛。也是對我最大的溫柔,我可以對自己說她睡著了,她還在。

又不知過了多少年,我年紀越大,就越發有些糊塗,開始把孫輩的名字叫混,忽有一天,我指著嘉樂驚恐地叫道:「淑妃娘娘,你怎麼老了?你有白頭髮了?!」

這一年嘉樂六十一歲,早也做了祖母,她以為我在跟她玩笑,隨口回道:「我老了啊。」

我不高興了,我拉著她的袖子撒嬌:「你才不會老!你可好看可好看可好看了!」

她這才瞧出我的不對來,她問:「……母后,您叫我什麼?」

我說:「淑妃娘娘,你是傻了嗎?我們帶嘉樂去找皇后娘娘好不好?」

我指著嘉樂五歲的小孫女說:「嘉樂怎麼瘦了?她又偷偷不吃飯嗎?」

整個慈安宮的人面面相覷,嘉樂顫抖著扶住我說:「對啊,她真不聽話。」

我吵著要見皇后娘娘,吵著要穿溫昭儀給我做的新裙子,一會又問宋美人的新書出了沒有,後來又問,德妃娘娘不把小四帶過來和小五玩嗎?

孩子們都圍著我,哄著我,到底是見了婉婉我才乖了,任憑她哄著坐下,乖乖等「淑妃娘娘」給我做吃的。

嘉樂廚藝十分勉強,端上來的紅燒獅子頭有些焦,我問:「淑妃娘娘,這個獅子頭怎麼是甜?以前它不是甜的啊?」

嘉樂支支吾吾:「額,這是我研究的新菜式。

我說:「把它端到永安宮去吧!這個不好吃。」

長思進門就聽到這句話,笑得很苦,我見他進來,就有些著急地拉起他的手:「你可來啦!」

他一頭霧水,任憑我把他拉 到婉婉跟前,很鄭重其實地介紹:「這才是你的嬌嬌兒,不要弄丟了。這是你的修哥哥,不是皇上。」

又把他們的手手放在一起:「你們要牽手手,對啦,就是這樣子。」

我高興地拍起手來:「好啦,你們再不可以吵架啦!」

長思和婉婉對視一眼,說,好。

我又拉著長思問:你們和好啦!我可以回家了嗎?我想我祖母了。

我哇的一下就哭出來:「我要回家,我要祖母……」

阿瑾趕緊走過來,我瞧見他又不哭了:「大哥哥,你是不是來接小柳兒回家噠?」

他說,是。

我就到嘉樂家裡住了幾天,一直不明白大哥哥為什麼跟淑妃娘娘住在一起,不過小四小五長憶長念康樂都天天來看我,日子過得很熱鬧,我也就忘記糾結了。

小柳兒今天去這家吃糕糕,明天去那家看小兔子,後天又跟著誰去街上逛,日子過得好開心啊!

十月的一個黃昏,我跟孩子們回到宮裡,一家子齊齊整整地吃了頓飯,吃著吃著我就倒了下去。

醒過來時腦子倒清明了,我對著長思說:「你當年說要寵著婉婉十年二十年的,可不許食言。你若食言,你若食言……婉婉,他若食言,你也不要難過。

你就不要理他,好好的,過你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長思哭笑不得:「孩兒都五十四歲了,阿娘,太子都娶太子妃了,哪裡還會食言。」

我又想起一件事:「溫貴太妃的繡品,除去隨她下葬的,還有一些,在我宮裡,與其放在這宮裡,一年復一年,不知何日被丟掉,不如放到我陵墓裡好好地存著。天可憐見,滄海桑田,或者有一日能見天日供人瞻觀,你們別忘了。」

兒孫齊齊整整跪了一地,都小聲地哭著叫我,我叫他們一家一家到我跟前來,我一個一個再看一眼,看完了忽覺得心上很安寧,指著窗臺說:

「你們看,天亮了。」

這一年我七十歲,距我入宮已經過去了五十六年。

(正文完)

來源:知乎

作者:夢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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