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池雨就這麼在我這裡安頓下來。
少年心性,手腳總是閒不住,我做什麼他都愛跟著,在我頭頂竄來竄去。
我不許他再抓外面的小兔子小雀鳥,他便成日裡摘果子,放在我的桌子上,還不許其他人吃。
行宮後的密林裡有一處竹屋,原是我偶爾小憩用的,晚上他便去那裡住。
關于他的身世,來歷,他什麼都不願意說,只知道他叫池雨。
其他的,一問他就把頭埋著,絞著衣角不敢看我。
實在問得狠了,他眼裡還能蓄起淚來,問我是不是要趕他走。
連林嬤嬤都不忍苛責,勸我別再逼問。
我也只好作罷。
這日,雪霽天晴,我準備去城中醫館坐診。
林嬤嬤幫我準備好醫箱,戴好帷帽,吩咐隨行的侍衛好生照看我。
池雨懶懶伏在桌上,一手枕著胳膊,一手拽著我的衣角,眼巴巴地瞅著我。
「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去嗎?」
我拍了拍他的腦袋,
「你如此進城實在扎眼,等我先去置辦些行裝,下次一定帶你去。」
他依依不捨地放開我,別過頭去輕哼一聲。
我輕輕一笑,出門上了馬車。
一段時日未來,就診的病人分外多。
我片刻未歇,直忙到半下午才得以抽身。
我淨了手,摘了帷帽,轉道去了繁華處的制衣店。
我偏愛素色,挑了幾塊白色、青色的布料,打算拿回去給池雨做幾件衣裳。
目光落在紅色布料上時,我恍然想起他一身紅衣武袍的樣子。
本是張揚到令我抗拒的顏色,偏生配上他颯然又純情的眉眼,便只讓人感覺到熾熱。
我鬼使神差地,將紅色這塊也裝了起來。
最後加上一頂保暖的絨帽。
我腦海中想象著他被裝扮起來,宛如人間唇紅齒白的貴胄少年的樣子,歡喜地付了幾顆金珠。
正帶著侍衛準備離開,迎面撞見剛跨門進來的一對璧人。
身後的侍衛抬手行禮,「見過書檸公主,見過江公子。」
江柚白目光灼灼,直直看著我,愣愣喚道:「未央......」
不得不說,有些晦氣。
我昂首繞過他們,不欲搭話。
擦肩而過的瞬間,卻被書檸一把抓住。
她側頭看我,勾唇一笑。
開口的嗓音嬌媚:「皇姐既然也在,不如留下幫我挑挑嫁衣吧?」
我柔柔一笑,也學她嬌軟著聲音,有些好奇地:
「我們很熟嗎?」
她木了一瞬,臉上有些掛不住。
轉而從懷裡掏出一個燙金的摺子遞過來,挑釁地看著我:
「我與江柚白不日大婚,皇姐敢不敢來賞個臉呢?」
我看著她粲然的眼睛,想起兒時,我最喜歡的就是她這雙眼睛。
靈氣四溢,笑起來讓人跟著歡喜。
只是從何時起,這雙眼睛裡摻雜了太多複雜的東西,變得狠厲的同時,也少了許多生氣。
我接過她手裡的喜帖,誠懇道:
「來啊。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你的大喜之日,我肯定來。」
不知我哪裡說得不對,她好像忽然泄了氣。
咬著唇,說不上開心還是不開心,只是隱約紅了眼眶。
我不喜歡太複雜的東西,無意探究,便不再停留,出門上了馬車。
7
天已漸黑,馬車一路疾馳,想在天黑前趕回行宮。
行至山腳處時,侍衛忽而勒馬。
我掀開車簾看過去,原來是林嬤嬤,正在路邊等著我。
我有些意外,林嬤嬤年紀大了,往日都是在行宮裡等我回去。
我抓起她的手,一片冰涼。
疼惜道:「天還涼著,嬤嬤怎麼過來了?」
嬤嬤神色肅然,抓著我的手就往進城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急急道:
「宮裡傳來消息,皇上病重,公主快隨我去!」
她抓著我的手腕,力氣很大,在前面急急走著。
健步如飛,極不尋常。
我心下駭然,往日也曾有妖物幻化成我身邊人的模樣,企圖哄騙我。
我被她拖著走,侍衛們後知後覺追過來,勸我們坐上馬車再走。
我未發一言,聚精會神欲找個時機給它下蠱。
它卻已經反應過來,忽而化成九個人面蛇身的怪物,扭動著身體將我團團圍住。
其中一頭纏過來,環繞了幾圈將我勒住。
他惡劣地笑著,「小仙子別掙紮了,你跑不掉的。」
侍衛們嚇得啊啊亂叫,抱頭逃竄。
我也一下子為了難,找不到他的本體,一時很難給他有效的一擊。
他怕將我吞掉後,我在他體內種蠱,玉石俱焚。
便想先將我勒斃。
呼吸越來越困難,我不斷掙紮,大冷的天裡,已經出了一身汗。
幾欲失去意識間,一張血盆大口朝我過來,令人作嘔的腥臭氣息撲面而來。
我漸漸絕望,大抵今日要命喪于此。
正在此時,狂風驟起,無數雪粒拂過臉頰,迷住了我的眼。
緊接著一聲慘叫,纏在我身上的蛇尾一松,我摔到地上。
抬眼看去,洋洋灑灑的雪粒之中,薄霧籠罩,入目的是一雙修長有力的腿。
目及往上,紅衣少年墨發高束,腰身勁瘦,赤足而來。
一雙獸耳此刻野性十足。
他行得緩而慢,每走一步,帶起衣袍翻飛,雪花輕揚。
腳踩雪地發出的咯吱咯吱聲卻仿若催命符,無端令人感到威壓。
原本的九個蛇身此刻已經匯成一條龐然大蛇,身上的九個大腦袋缺了一個,孤零零地躺在雪地裡。
蛇妖似與他相識,眼裡恐懼,嘴裡卻嘶吼著:
「池雨!你敢傷我,讓宗主知曉,你當心小命不保!」
池雨抬眸一笑,望向他的眼裡滿是無情。
他薄唇輕啟:「想打小報告,那也得你有命回去。」
蛇妖後退幾步,「你......你敢殺我......」
話未說完,一道紅光閃過,池雨手上化出一把冰雪薄刃,破風而去。
精准刺向他的七寸。
一擊斃命。
他站在蛇妖的屍首前沉默了一陣,像是鼓足勇氣的,轉身朝我走來。
他蹲在我面前,眼含薄霧,顯得有些灰敗。
「你是不是也怕我?」
對上他的眼睛,我下意識瑟縮,他的妖力,神秘,令我心悸。
可兩相權下,我腦海裡,還是他無辜的神情占了上風。
我抬手戳了戳他的耳朵,溫溫笑著:
「我什麼場面沒見過,你也沒有做錯什麼。」
他眼神一亮,薄霧散去,雲開月明。
「我實在沒力氣了,你抱我回去吧。」
他點點頭,烏黑的眼眸裡鋪上一層瀲灩水光,仿若粼粼的月光,純潔又透亮。
8
他飛快的將我抱起,左竄右跳也就算了,還故意上躥下跳。
有些過于興奮了。
我在他懷裡顛來顛去,在要吐的邊緣瘋狂徘徊。
終于堅持到了行宮,落地的那一刻真是謝天謝地。
林嬤嬤從屋子裡迎出來,嗔怪道:
「小祖宗可算回來了,好端端的坐在院子裡,他說聞見了公主的味道,一竄就出去了!我攔都攔不住!」
想象著他火急火燎的樣子,愣神之餘,心頭浮起一股暖意。
進屋後,我一眼便看到桌上堆積如山的野果,五顏六色,種類繁多。
我張大了嘴,「你莫不是撿了一天的果子?」
他已經迅速拿了只雞腿,盤腿坐在地毯上啃著,聞言十分隨意地答道:
「昂,你又不在,我沒事做。」
頓了頓又砸吧著嘴看著我,「你不是很愛吃嗎?」
我噎了一噎。
他所謂的愛吃,是指他每天勤勤懇懇送來的那些。
可口也好,酸澀也罷,我都在他熾熱的注視下面不改色地吃掉了。
想到我不在時,他或許一整天都在等我。
我拿起一隻野棗放進嘴裡,細細品著,忽而覺得也沒有那麼難以下嚥。
有時候,野生的反而更好。
有澀有甜,方不為膩。
9
書檸公主大婚的日子,我如約赴宴。
池雨說什麼也要跟著來。
我早知拗不過他,取出早已做好的青衣,和一頂絨帽。
遮住了一雙狐狸耳朵,他與普通少年並無區別。
白色的絨帽頂在頭上,越發襯得他嬌俏可人。
公主府上熱鬧得緊,父皇攜百官齊聚,果真是普天同慶。
宴席上,來客紛紛展示賀禮,皆為奇珍異寶。
最為稀奇的,是國師奉上的一雙對舞的仙鶴,身姿優雅,頗有靈性。
仙鶴舞畢,眾人點頭稱讚,一片恭維。
掌聲雷動間,池雨大聲覆在我耳邊說:「未央!我要吃雞。」
我點點頭,吩咐林嬤嬤,這桌再給我叫一份烤雞。
池雨又拽了拽我的衣袖,搖搖頭,指著正在有序退場的仙鶴,
「我要吃那兩隻雞!」
我臉色一僵,「......不合適。」
他皺起眉,十分不解,「哪裡不合適?」
我拍了拍他的手,哄騙著,「太瘦了,不好吃。」
他卻不依不饒起來,微微噘著嘴,「你吃過嗎?你怎麼知道不好吃?!」
眼看仙鶴已經越走越遠,即將消失不見。
他眼裡出現了明顯的慌亂,語調不自覺軟了下來,央求著我:
「未央......」
沒辦法,我只好施施然地,又十分突兀地站了起來,開口道:
「書檸妹妹。」
全場頓時安靜如雞,目光齊聚到我身上。
我微笑著,指向那兩隻仙鶴,「可以把這對仙鶴送給我嗎?」
書檸伸手撥開鳳冠上的珠簾,露出一雙美目,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哦?皇姐是荒郊寂寞,想養著它嗎?」
我點點頭,柔聲道:「嗯,我想養肥了吃。」
書檸僵了,漂亮的眼睛裡寫滿了疑惑。
池雨適時扯扯我的衣袖,小聲道:「現在就要吃。」
我面不改色,改口道:「或者,現在就想吃。」
百官也僵了,張大嘴巴看著我。
他們一定是在懷疑我是不是在行宮裡沒吃好,光長了個,腦子長丟了。
抑或是覺得我在有意與書檸為難。
一頓尷尬的沉默後,父皇最先反應過來。
大抵是覺得丟臉吧,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迭聲道:「拿走拿走......」
我端莊笑著,盈盈一拜,「謝父皇。」
我永遠也無法忘記那一天,喜氣洋洋的宴席上,公主府的廚子將一盤炒熟的仙鶴送到我面前時的表情。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