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散夥飯的當晚,他摟著新交的校花女朋友,周圍人都在起哄,讓他也給我這個青梅竹馬介紹個對象。
他瞥了眼坐在角落裡的我,對他那群朋友說,她這傻大個兒,長著一張別人欠她錢的臉,有誰要啊。
我把自己縮進陰影裡,害怕別人看見自己壓抑的眼淚。
醜女沒有資格哭,這是我當初和他成為青梅竹馬時得到的第一個教訓。
1
和鐘杉認識那年,我剛剛九歲。
爸媽因為工作調動來到這個城市,我家和他家成了鄰居。
媽媽帶我認識他的時候,我怯怯地站在她身後,看著面前這個漂亮到有些囂張的男孩。
想要靠近他,又本能地覺得危險。
最後我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把不捨得吃的桃子味棒棒糖遞給他,向他示好。他一把將棒棒糖打掉,向他媽媽大喊道:「我不要和這個傻大個兒玩!」
這是他給我的第一個稱呼,往後十多年,我都很少聽到過他叫我的名字。
他從來不好好叫我,總是給我取各種調侃意味的稱呼,又會在我徹底沉默之前,再裝作生氣地叫我名字,支使我給他做各種事情。而我每次都吃他這套。
我隨爸爸的身高,當其他女孩子還是嬌小玲瓏的小麻雀的時候,我就已經成為了麻雀群中那只顯眼而又笨拙的貓頭鷹。
而且因為隨父母調動轉學,我又多留了一級。
女孩本來就比男生發育得早,在一幫孩子中,我永遠是看起來最突兀的那個。
但身高並沒有能成為我的保護傘。
看起來沉默、懦弱,個子還那麼突兀的女孩,天然就是沙包一樣的存在。
可當我被一幫男生女生堵在學校廁所,被他們用可樂澆頭的那一刻,鐘杉沖了進來。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那個樣子,他像個發瘋的小獸,紅著眼睛,連同女生在內都被他揍了一遍。
回家的路上,我跟在他後邊默默流淚,濕答答的頭髮趴在我頭皮上,黏膩又噁心。
鐘杉停住腳步,轉過身,抬起頭看著我,「別哭了,醜女是沒有資格哭的,不知道嗎?」
我捂上了自己的嘴。
大概是因為這次「救命之恩」,我對鐘杉產生了一種雛鳥對媽媽一樣的留戀。
在我還沒有意識到喜歡是什麼的時候,我就已經滿眼都是他的影子了。
這些年裡,他約會女孩子,我給他訂餐廳;他帶妹滑雪,我給他訂場館;甚至他和校花去開房,也是我交的押金。
和別人介紹我的時候,他總是會一把摟過我的肩膀,說:「這是我十多年的好哥們關雎。」
他早就長得比我高了,高了一個頭。我 176cm 的身高也能抬頭去看他下巴的線條和淩厲而好看的眉眼。
但這個時候我也只能努力直起背,向別人微笑附和,「是的,我和他認識十幾年了。」
也喜歡了他這十幾年。
2
我和鐘杉都留在本地上大學。開學報導那天,我幫他收拾完行李,才回到自己的宿舍開始整理。
有人推門進來,我抬頭一看,是他的校花女朋友。
鐘杉從來沒有說過他女友也和我們上一所大學,他甚至很少說她的事。我以為校花也會像他以往多任女朋友一樣,一段時間後就會自動更新成下一位。
沒想到他們上了一個大學,所以,這是不是說明,他要和她穩定下來了?
我還沒來及多想,校花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接起電話的時候一臉甜蜜,說話的語氣像撒嬌,帶著南方女孩子特有的嬌柔。
我反應過來,對面是鐘杉。
我像窺見什麼秘密一樣,慌亂地翻起衣服,然後裝作要去洗衣服推門出去。
關上門的那一刻,我聽到電話對面鐘杉的嗓音,介于低沉與清亮之間,因為隔著手機,更顯性感,少年人的性感。
他說:「帶你去吃飯好不好?」
說完還輕笑了一下。
我在門外已經呆了。
我從來沒有聽過他用這種語氣對自己的女朋友說話。
他過往那些女朋友,要麼像我一樣,前前後後照顧他的心情;要麼大小姐脾氣,最後一定和他鬧到徹底崩盤。
我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認真了。
「他認真了,關雎。」我對自己說。
心口處突然傳來一陣痙攣,像被電擊中,絞痛充斥著我的胸腔。
我蹲下來,把頭埋進膝蓋裡。
過去那麼多年,我不是沒有考慮過放棄他。
他還沒變成現在這幅海王模樣之前,有一年夏天,他第一次喜歡上一個女孩,還是暗戀。
他會默默地在她抽屜裡放上她最愛喝的飲料,會給她帶早餐,因為怕早餐涼掉還特意包在衣服裡面。而這些,都是我過往對他做的。
我第一次對自己說,放下他吧。
可是我做不到。
從九歲那年從廁所被他帶出來開始,看著他、關心他仿佛就成了我的本能反應。他像一種我依賴了十幾年的藥,戒斷反應太痛苦,我戒不掉。
可是那個名字叫作葉初的女孩最後還是拒絕了他。
她大步走進來,把他送的東西放到他的桌子上,對他說:「毫無理由地對一個人好會讓人失掉自己。你好自為之。」
她說這話的時候,看著我。
3
我回到宿舍的時候,校花正在化妝。
她從鏡子裡看到我,對我展露微笑。我有點緊張,對她也點了點頭。
以往鐘杉的女朋友,對我只有兩種態度,要麼忽視,要麼敵視。
第一次見到這麼和善的態度,我有些適應不了。
但,總算不用像個蝸牛一樣蜷縮著減少存在感了。
希望以後能正常相處吧,我想。
校花已經開始整理頭髮,我用餘光看到她把頭髮攏起來,紮成了丸子頭。
我越看越覺得不太對勁兒。
她很像一個人。
誰呢?
我想起來了,她紮起頭髮的樣子,很像當年的葉初。
我突然很想笑。
原來,並不是我一個人求而不得了十幾年。
4
我、校花和鐘杉被分到了一個班——服裝設計 01 班。
學生會的學姐看到了我之前的作業,希望我幫她設計迎新晚會主持用的衣服。
課堂上,我正在打版的時候,校花圍了過來。
她看了看我的設計圖,乖巧地說:「好漂亮的禮服,關關你自己設計的嗎?」
我沒說話,點了點頭,算是對她的回應。
校花摸了摸衣服,突然對我展露笑容,甜甜道:「關關也幫我做件禮服好不好?我正發愁找不到迎新晚會節目的衣服。不用特別複雜,你這麼厲害,一定很快就做出來了!」
鐘杉聽到她的聲音,抬起眼皮往這裡看過來。
校花見狀挽起他的胳膊,撒嬌道:「杉哥也想看我穿禮服對不對?」
她明明是在對他說話,眼神卻向我瞟了過來。
鐘杉把眼睛挪回自己的圖紙上,漫不經心地對我說:「你有空的時候就幫她一下。」
我捏緊了衣料,強迫自己挺直背脊,說:「對不起,要幫學姐做這件禮服,我實在沒有時間了。」
鐘杉聞言詫異地抬眼看了我一眼。
這對他來說肯定是陌生的感覺。
按照以往的經驗,這對他來說根本是不必掛在心上的小事。就像以往他吩咐我給他和女朋友訂酒店、訂場館一樣。他隨口一說,我費心費力,這中間的過程,他根本不會問。
可第一次,在這樣的「小事」上,我沒有順著他。
5
迎新晚會還是出岔子了。
晚會即將開始,我給學姐設計的那件禮服卻不見了。
明明開場前我把它帶到後臺存放在了衣櫃裡。
衣櫃是公用的,也沒有帶鎖。
可是誰會拿一件晚會禮服呢?
校花唱開場曲的時候我得到了答案。
那件我熬了三個大夜做出來的禮服,穿在了她的身上。
珍珠魚尾裙將她的身型襯托得更加婀娜多姿,舞臺中間的那束燈光打在她身上,好像小美人魚公主在唱歌。
我已經看到台下有男生開始吹口哨。
學姐氣急敗壞地找到我,我正要解釋的時候,校花從舞臺退場回到後臺,看見我立刻撲過來,握住我的手,對我說:「關關,謝謝你幫我做衣服,實在太美了,今晚節目這麼成功都是你的功勞。」
學姐看看她,又看了看我,意思是讓我給她一個解釋。
我低下頭,說:「不是我。我沒有給她設計衣服,這件衣服就是我給學姐做的。」
校花立刻放開我的手,「關關你在說什麼啊?這件衣服明明就是你答應給我做的啊。」
她的閨蜜在旁邊附和,「是啊,課堂上我們都聽到了。」
鐘杉此時正好走進後臺,應該是來接校花出去到觀眾席的。
校花牽住他的胳膊,問他,「那天課上關關答應幫我設計衣服,你也聽到了對不對?」
鐘杉看到了面色不善的學姐,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
我咬著嘴唇看著他,期待他幫我說一句話,只是一句話,一句事實而已。
他低下頭,說:「我不知道。」
我鬆開了咬住嘴唇的牙齒。
果然。
他知道得很清楚,校花這是在故意給我下馬威。
一個在男朋友身邊十多年的異性「哥們」,任誰心裡都過不去。
哪怕是個人都能看出他對我根本沒有想法。
可他喜歡她,所以寬容了她的「任性」。
寬容她,那就只能犧牲我。
6
迎新晚會後,鐘杉那幫朋友要給校花慶功,也拉上了我。
飯桌上,鐘杉一直不看我。
我刻意盯著他,他回避了我的眼神。
可等到他那幫朋友要勸我酒的時候,他的手擋在了我前邊,冷著臉說:「她胃不好,不喝。」
那幫朋友愣了愣,嘻嘻哈哈插科打諢了過去。
我看見了校花冷冷盯著我的神色。
我面無表情,心裡卻翻湧起複雜的情緒。
就是這樣,每次在我想要遠離的時候,他總會再透露出一絲不動聲色的「哥們兒間」的照顧。
而我,就像一個沙漠中乾渴已久的旅人,看見前方這一點綠洲,就會繼續迫不及待地繼續趕路。
可那綠洲終究是海市蜃樓。
十多年了,我終于能夠認清這個事實了。
7
我開始刻意減少回鐘杉資訊的頻率,在他有事找我的時候,我也不再隨叫隨到,而是以忙作業、忙活動為藉口推脫。
鐘杉也許是察覺到了,也許是不耐煩了,總之,他也漸漸不怎麼聯繫我了。
但我仿佛出現了嚴重的戒斷反應。
我吃不下飯,有時會失眠。
手機一響,我就會條件反射地拿過來,看是不是他。
那種期待是又盼望不是的心情,上上下下,反復煎熬著我。
終于某天趕著上課出宿舍樓大門的時候,我撞上一個人,跌倒在地上的時候頭無比眩暈,甚至出現了瞬間的耳鳴。
被我撞上的女生拉著我的胳膊,關心地問:「你沒事吧?」
我抬起頭看向她。
葉初。
8
葉初跳了一級,現在已經是我們的學姐了。
我問她還記不記得當年鐘杉暗戀她的事,她笑著說:「早就忘了。」
然後她突然問我:「你呢,怎麼樣,還喜歡著他嗎?」
我一驚,苦笑著問她:「原來我這麼明顯嗎?」
她點點頭,「不知道的人只能說他在裝傻。」
我看著眼前的咖啡發呆,良久說道:「我已經決定離開他了。」
「好事。」她把咖啡一飲而盡,「早點開始新生活。對了,說到這兒,關雎,你有沒有興趣做模特啊?」
我詫異地看著她,覺得她在和我開玩笑。
模特,應該不是光長得高就能當的吧?
鐘杉當初說我長著一張別人欠我錢的臉不是沒有原因的。
從小周圍的親戚長輩就說我是一張「鯰魚臉」,眼睛雖然不小,眼白卻大過瞳仁,任誰一看都覺得不討喜。
過年的時候,親戚家別的小孩一笑,長輩們就會抓一把糖塞給他,我默默地站在一邊,糖盒分到底了長輩才會匆匆塞給我兩三顆。
曾經有同學更是直接地對我說:「我看著你就覺得你有抑鬱症。你能不能多笑笑?」
我扯出一個笑臉,她誇張地捂臉,「別了,我怕奶茶都緩解不了我的驚嚇。」
久而久之,我只剩下一張臉,就是面無表情。
像曾經小時候面對霸淩我的那些人、面對那些嫌棄我「鯰魚臉」的長輩那樣,面無表情,沒有回應,他們說什麼,做什麼,在我這都得不到回饋。
這樣,他們也就無視我了吧。
但有些話,聽過了就再也忘不掉。
所以雖然學藝術,這麼多年,我卻很少打扮自己。
我害怕面對自己這張臉。
9
葉初二話不說直接把我拉到她的工作室。
她和朋友合開了一家原創設計女裝網店,現在已經是某 APP 上粉絲幾十萬的新晉頭部商家了。
她的化妝師朋友在我臉上一頓忙活,然後葉初又塞給我一件當季新款讓我換上。
等我從換裝間出來的時候,就看見面前的倆姑娘勾肩搭背。
葉初昂著臉對她朋友說:「我找的人,怎麼樣?」
她朋友把棒棒糖塞進嘴裡,雙手鼓掌,「絕了,完美。」
我這才轉身看向鏡子裡的自己。
葉初的衣服顯然不是什麼甜美可愛風格,而是全黑,哥特感設計,但是鎖骨、腰間等關鍵處處皆是心機。
鏡子裡的那個女孩膚色冷白,狹長的眼睛輕輕一瞥,滿目冷淡,卻有種勾人的欲望感。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自己。
葉初給自己的原創風格定義為「哥特性感厭世風」。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可就這個表情被她捕捉到,硬讓我再飛個白眼給她。
她誇張地喊她朋友看我,「怎麼樣,是不是很有感覺?」
她朋友更誇張,對我大吼,「妹妹,保持住,待會攝影師來了就這麼翻。
正當倆人鬧騰的時候,有人輕輕敲了敲攝影棚的房門。
化妝師姐姐眉飛色舞,「來了。」
她拉開門,一個男孩走了進來。
一雙乾淨的狗狗眼,膚色白皙,乾淨柔和,微笑起來的眼神讓人如沐四月春風。
他乖巧地對葉初她們打招呼,眼睛環顧四周,最後定在我身上,向我伸出手,「你好,我叫林之舟。」
10
葉初拉過他向我介紹,「我弟林之舟,今天的攝影師。不要客氣,有啥話直接提。他要折騰得你累了,和我說。」
化妝師姐姐在旁邊捂嘴笑,葉初並沒有發現自己話裡有什麼歧義。
倒是林之舟紅了臉,看了我一眼又迅速轉移視線,不好意思地笑著制止了他姐。
我發現,他笑起來有小虎牙。
林之舟看起來還沒我大,拍出來的照片卻吊打我校同級攝影系,而且他的風格不像其他攝影師。一般攝影師對模特都是鼓勵為主,會非常積極地鼓勵你再笑一點,或者頭轉到什麼角度、用什麼姿勢。
我很害怕這種鼓勵,會有一種滿足不了別人期待的壓力感。
鐘杉曾經有一陣迷上過攝影。我拜託他幫忙拍參加比賽用的生活照。他拍了幾張就撂了相機,對我說:「你會不會拍照?哪個人照相會擺出這麼僵硬的表情?」
最後我從這幾張廢片裡挑出一張洗出來貼在了簡歷上。
果不其然,我被淘汰了。
林之舟卻讓我隨意。
是真的隨意。
擺什麼姿勢,他不管。
用什麼表情,他不問。
他讓我想象自己最舒服的場景,或者就是當下想流露的表情。
只是在我有些惶恐猶豫的時候,會從相機後面伸出頭看向我,一雙狗狗眼對我展露一個溫柔的笑容。
我在那一刻居然想到小時候養過的薩摩耶,然後就莫名放鬆了下來。
11
拍完照葉初就開始趕人。
林之舟哀號,「姐,卸磨殺驢還會給驢喝口水呢。」
而後又看向我,露出小虎牙,狗狗眼裡仿佛有星星,「姐姐,幫你拍了一下午照片,不請我喝點什麼嗎?」
葉初打他,「關關就比你大了幾個月,你也好意思叫人家姐姐!」
我看著他額角出的汗,有種免費占了孩子便宜的愧疚,趕緊點了奶茶。
臨走的時候,葉初和化妝師姐姐正在激烈地討論照片,沒空關心我們,林之舟突然湊到我耳邊,說:「關關點了我最愛的楊枝甘露,好開心。謝謝關關。」
我奶茶差點嗆出來,忙拉來一步距離,擺擺手說不用,可是臉卻紅了。
12
本來以為林之舟只是被臨時拉壯丁,後來的每次拍攝卻都是他。
我問他怎麼每次都來,不用上課的嗎。他露出薩摩耶一樣的天使微笑,看向我,「初姐這裡有外快可以賺。」仿佛對這份臨時工心滿意足。
我很疑惑,葉初明明不給他一分錢,他賺什麼?
後來我又發現,林之舟打這份工,不光賺不到錢,還要倒貼錢。每次來,他都會帶上很多零食,而每次都會有我愛吃的東西。
有一天拍攝的間隙,我們躲在天臺乘涼。我吞下一塊糯米雞,太燙,我忍不住張開嘴呼氣。
林之舟突然把手伸向我,拿紙巾擦掉我嘴角沾上的糯米粒,收回紙巾後笑我,「關關好像個小朋友。
」
我有點臉紅,佯裝生氣,「我比你大好嗎?」
林之舟邊點頭邊給我剝糯米雞的荷葉,不走心地附和道:「好好好,關關是姐姐。」
然後吹了吹,把糯米雞遞到我嘴邊,「那關關小姐姐可以不要再燙到自己了嗎?」
我趕緊夾走那塊糯米雞。
弟弟,太會了。
13
我有個朋友曾經告訴我,戀愛最美好的階段就是曖昧。
你來我往,帶著蜜糖般的心照不宣。
我無法理解。
因為我有限的二十年裡,都在圍繞著鐘杉轉。我對愛情最初的認識和想象,仿佛就是鐘杉的背影。
而相處的模式,就是我不斷地對他好,希望哪天,他能回過頭來看我一眼。
我那根本不能稱之為愛情的感情裡,只有忍耐,只有遍體鱗傷和兵荒馬亂。
而現在,我的這位朋友告訴我的感覺,我終于明白了。
認識林之舟後我才知道,一個男生的心居然可以這麼細。
我以為我被鐘杉鍛煉得已經心夠細的了,但林之舟,他可以在我還沒察覺到自己來生理期的時候,就敏銳地發現我脾氣的變化,在我開始難受之前就準備好暖寶寶和紅棗薑茶,並且還在第一時間調整了拍攝計畫。
而上個月這個時候,我還在忍著生理期的不適,幫鐘杉和校花排了 2 個小時的隊幫他們買那家非常受歡迎的網紅奶茶。
其實是可以忍受的,撐一撐,這一下午的拍攝也能熬過去。
可是人就是這樣,一無所有的時候,可以堅強地抗過一切。
有了一點點關心之後,卻變得脆弱了起來。
我貼著林之舟準備的暖寶寶,蓋著他披上的毯子,正要開始喝茶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
是鐘杉。
我按下通話鍵,沒有說話,那邊沉默了幾秒,鐘杉的聲音響起來,問我,「為什麼不說話?」
我沒有回答。
他又一次開口,我都能想象得出電話那頭他不耐煩的表情,「如果是為了上次迎新會那件事,我可以……」
我開口打斷他,「過去了鐘杉。你——」
我有點痛恨自己到現在聽到他的聲音,還是會條件反射性地想解釋,甚至想道歉。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說:「你還是不要再聯繫我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而後他說:「下午公共課下課後,你在籃球場等我。」
我以為他會直接撂電話,可他又追加了一句,「我有話和你說。」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便掛了電話。
林之舟走過來,看著我的表情,擔憂地把手伸過來,貼住我的額頭,疑惑地問:「難道發燒了嗎?」
他仿佛擔心試不准一樣,拿掉手又將額頭貼了過來,我有點心慌,後退一步,避開他的目光,「沒有發燒,沒事。」
心煩意亂的我忽略了林之舟的表情。
14
傍晚,籃球場。
我坐在臺階上,看著不遠處鐘杉獨自打球的背影。
他的動作,與其說是在訓練,不如說是在發洩。
投進一個三分球后,他結束,抱著球走向我。
我拉開和他的距離。
他皺眉,不耐煩地說:「你躲什麼?」然後坐在我身邊,習慣性地朝我伸出手——
我反應過來,他是在要水。
以往他每次打完球,都是在我這裡接過我給他準備好的水和毛巾,而這次我顯然沒有準備。
我是真的忘了。
他有點生氣,把籃球衫掀起來抹掉臉上的汗,坐在我身邊,開始質問我:「為什麼這麼久不聯繫?給你打電話為什麼不接?」
我深呼吸,直接問他:「你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鐘杉聽到這話動作慢了下來。他一下下抹掉脖子上的汗,把籃球衫放下,緩緩問我:「你是不是遇見葉初了?」
我抬頭看向他。
我覺得自己的之前所有的心煩意亂、忐忑不安都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過去我可以當他的僚機,當他帶妹的工具人,但現在——
葉初不行。
葉初是我的朋友。
已經是下午 6 點,黃昏的餘光漫過操場。我站起來,看著鐘杉的側臉,仍然是漂亮到囂張的五官。
可是我卻開始覺得沒那麼好看了。
我走到鐘杉面前,他抬起頭看我,我直視著他的眼睛,說:「鐘杉,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歡你?
「從九歲那年開始。」
他僵住了。
過去,他一皺眉我會不安,他一冷臉我會難受。而現在,我看著他僵住的表情,心裡卻閃現出一絲爽快。
「鐘杉,你要明白,我過去這麼多年對你的好,沒有別的,只是因為我喜歡你。
「你也只是仗著我喜歡你罷了。
「可是現在,我不打算喜歡你了。」
我沒有停留,直接邁下臺階,可是右手突然被他握住。
鐘杉站起身,他的身體擋住了夕陽,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到他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你是這樣想的,我們……可以試試。」
我是真的笑了出來。
我發現自己犯了個更大的錯誤。
我以為當了十多年的舔狗,悲哀的只有我自己,可是沒想到,我這十多年對他的好,把這個人澆灌成了一個傻逼。
我正琢磨著是不是應該替對我很好的鐘叔叔、趙阿姨一巴掌打醒他們兒子,沒想到有個人替我實現了心中所想。
就在我倆僵持不下的時候,一個人從側面襲來,直接一拳把鐘杉打到跌在臺階上。
我抬頭,看見咬著牙一聲不吭的林之舟。
我從來沒見過林之舟露出這種眼神。
印象中一向溫暖和煦的狗狗眼現在冷若冰霜,他擋在我身前,對鐘杉說:「想聯繫我姐,自己憑本事去要電話。找關關算什麼?」
我心下一緊,他從開始就聽到了?
那之後我講自己喜歡鐘杉的事,他不是聽得一清二楚?
鐘杉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站起來,往前逼近兩步,眼神盯著林之舟,質問的卻是我:「你和這小子在一起了?是因為他嗎?因為他,你才開始不接我的電話對吧?」
我和林之舟還沒有在一起,但是這話我根本不想解釋給鐘杉。
正在這時,我頭上一暖,林之舟已經把我的頭壓到他的肩膀上,呈現出緊緊抱住的姿態。
我聽到他對鐘杉說:「我不管她喜歡了你多久、多少年,現在,她在和我談戀愛。過去你拿走的,我都會補給她。你最好有多遠滾多遠。」
我埋在林之舟的肩窩,他說這話的時候,喉結就在我耳邊顫動,酥酥麻麻的震顫像電流一般從我的耳廓傳到了我的心臟。
我的眼睛好像濕了。
15
此刻,咖啡廳裡,一個女生在一臉淡定地喝咖啡。一個男生坐在她對面,頭傾向前,狗狗眼可憐巴巴,就差沒把求抱抱寫在臉上了。
林之舟小心翼翼觀察我的臉色,「關關,對不起,一時情急我擅自說了……你和我談戀愛。你不會怪我吧?」
我不說話。
林之舟更焦急了,他雙手伸向前,想要碰我又不敢伸手,我好像看到了一隻企圖偷吃又心有顧忌的薩摩耶。
我默默喝咖啡。
林之舟看我的神色巋然不動,收回手,低頭說:「是我的錯。那我以後不打擾你了關關。」
我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拿起紙巾擦了擦嘴,慢條斯理地對耷著腦袋的薩摩耶同學說:「怎麼,想翻臉當陳世美?」
林之舟瞬間抬頭,睜大了狗狗眼,下一秒就越過桌子朝我撲過來。
我推他,「小心杯子!」
林之舟不管不顧將我抱了個滿懷,抵在我耳邊說:「是關關主動的,關關要對我負責。」
我好笑地拍了拍他的頭。
直到回到林之舟租的房子,他還是像無尾熊一樣扒著我,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
我說:「這樣很熱的。」
林之舟退離小小的半步,雙手還是纏在我腰間。
纏著纏著,就變了味道。
林之舟有一雙特別好看的手,連一向以打擊弟弟為主的葉初都誇他有雙藝術家的手。
指節白皙修長,右手虎口靠近腕關節的地方,有一顆小小的痣,此刻在細密的汗珠的映襯下,越發充滿誘惑氣息。
而現在,這雙誘人的手,正在我的腰窩處盤桓,輕輕點點,如同最深情的鋼琴家在彈奏一首交響曲。
我只覺得被傷痕掩蓋了十幾年的心底麻麻酥酥的,似乎有什麼要破出來,要溢滿整個胸腔。
這還不夠,林之舟的手又撫上我的眼睛,在我耳邊低聲說:「關關好漂亮。」
我捂住自己的眼睛。
「關關是最美的女孩子。好喜歡你。」
「別說了……」
我紅著臉伸手捂住他的嘴。
林之舟按住我的手,眉眼彎彎地看著我。
正當整個房間的氣氛慢慢不可描述的時候,林之舟卻突然停了下來。
我睜開眼睛望向他,「怎麼了?」
他滿臉尷尬,「沒有那個。」
「噗!」我沒忍住笑了出來。
氣氛被打斷,我四處張望著參觀他的房間,給某只喪氣的薩摩耶平復的時間。
走到書架邊的時候我被一張證書吸引了目光。
「新銳攝影大賽 金獎 行舟」
這個攝影大賽我知道,某時尚雜誌舉辦的,專門面向青年攝影師,在業界還算知名,獲得金獎的選手,怎麼樣也算是有一定影響力的大 V 了,根本不會再接什麼電商流水線商圖浪費自己的才華。
我覺得林之舟一定有秘密瞞著我。
逼問他的時候,他才磨磨蹭蹭地從手機相冊裡翻出一張圖給我看——是那年我參賽被淘汰的廢圖。
我不解地看著他。
那是我前二十年唯一一次鼓起勇氣參加的比賽。
那個時候鐘杉身邊的女朋友來來往往,我壓抑到極點,拼命想要找自己身上的閃光點,不知天高地厚地報了某個模特大賽。
就像之前說的,那張鐘杉給我拍的參賽照片,海選階段就毫無意外地被刷了下來。
而這張圖,現在靜靜地躺在林之舟的相冊裡,他甚至還專門給它建了一個資料夾。
林之舟向我揭開了真相。
原來那個時候,他剛入門,正在苦練人像,卻總覺得拍的照片差點什麼,直到看到我的照片。
用他的話說,他是被這個女孩身上一種莫名的故事感吸引。
本來以為這個姑娘可以往前走一走,沒想到海選就被篩了下來。
直到葉初拿著我的照片找上他,一向不接電商活的他立刻就應了下來。
「你說,這是不是天意啊關關?」某只薩摩耶得意地沖我擺尾求誇獎。
16
第二天回到工作室,我把整個事情向葉初和小梨姐(就是化妝師姐姐)和盤托出,包括當初的迎新晚會禮服事件。
小梨姐聽完,在旁邊擼起袖子,嚷嚷著要替我教訓鐘杉和校花。
葉初則冷著臉,說:「有些人的臉,確實該打了,但要找好方法。」然後她遞給我一張報名表。
學校一年一度的設計展。
她看著我的眼睛,就像那年夏天她直視著鐘杉把話講給我一樣,語氣仍然一樣堅定,「關雎,有一些坎還是得你自己過。你敢嗎?」
我也終于能直視著她的眼睛,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葉初真的是個狠人,參賽的設計圖她就用了我當初的那件珍珠魚尾裙。但是她把白色變成了黑色,婀娜的魚尾改成了古希臘愛奧尼亞式的飄逸下擺。
我循著她的思路做二次修改,把蕾絲等元素毫不留情地砍掉,統一用了更簡潔俐落的線條設計,腰間開始做開衩,保證走路帶風,兼具帥氣和性感。
設計師,葉初和關雎。
模特,當然是我自己。
當我試穿這件衣服出來時,小梨姐的誇張語氣比之前更甚,朝我伸出手,「關關好像中世紀城堡裡走出來的吸血鬼公主啊。美上天,帥斷腿。給個姬會吧~」
葉初和林之舟同時打掉她的手。
設計展當晚。
校花的號排在前面,她出來的時候我冷笑了出來。
大概她也知道那件珍珠魚尾裙和她甜美的氣質極其相襯,這件參賽的衣服,她整體版型都沒做什麼修改,就是腰間加了腰帶,身後加了披肩。
但效果,卻是從清純的小美人魚公主變成了身著累贅華服的[少.婦]。
輪到我上場了。
我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指尖微微顫抖,葉初和林之舟分別握住我的手,我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
走在展臺上的時候,剛平復下去的心卻又躁動了起來。
我從來沒有被這樣注視過。
這樣尊重的,仰慕的,不帶忽視和排斥的目光。
大概是這件衣服風格太不一樣,觀眾們沉寂了幾秒,接著發出歡呼聲。
前排的同學聲音傳來:「這模特是誰啊?咱們學校的?」
「應該是吧,參賽人不都得是本校的嗎?」
有同班同學認出來我。「天,這不是我們班那個傻大……」旁邊的人戳了戳他,他急忙改口,「是我們班的關雎!」
坐第一排的校花猛地把臉轉了過來,鐘杉也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我在他的眼神中讀到了驚訝、震撼,還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緒。
他從來沒有用這麼複雜的眼神看過我。
我面無表情地走過全場。
展臺兩側開始響起口哨,甚至我宿舍另外兩個室友也湊熱鬧,「關關姐姐,給個姬會~」
有人已經認出了這件衣服,「這和周筱晗剛才穿的那件好像。」哦對,周筱晗就是校花的名字。
葉初早就安排好的吃瓜群眾開始科普真相。
眾人露出了然臉。
看向校花的眼神多了鄙夷,鐘杉作為當初的證人也連帶在內。
走完秀回到後臺,林之舟正在候場處等我,我剛一下臺,就被他抱了滿懷。
我奇怪,「怎麼了?」
林之舟委委屈屈的聲音從我肩窩傳來,「關關太好看了,怎麼辦?我一點都不想他們看你,你是我一個人的。」
我啞然失笑,正在哄薩摩耶的時候,鐘杉也來到後臺,開口道:「關關,我們談談好嗎?」
林之舟刷的一下從我肩膀上抬起頭,眼神瞬間淩厲,直射向鐘杉。
鐘杉絲毫不後退,他直視著我,「以前是我沒有明白。關關,我不想放棄。」
17
鐘杉失蹤了,誰也聯繫不上。
甚至鐘叔叔、趙阿姨的電話都打到了我手機上,語氣焦急。
我搬出宿舍的時候,校花找到我,逼問:「鐘杉到底去了哪裡?」
我非常無奈。
以往我在他身邊一步不離的時候,所有人都忽視我。
現在我再也不近他的身,所有人倒都來找我。
鐘杉失蹤之前,只給校花留了句分手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畢竟是鐘叔叔、趙阿姨的兒子,連爸媽都來問我怎麼回事,我無法徹底不問。
我向所有認識鐘杉的人打探了一圈,仍舊沒有任何消息。
此時已經到了暑假,學校的宿舍樓只向大三大四開放,我只得回了家。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樓下的花壇坐在一個人——風塵僕僕的鐘杉。
他見我走來,立刻站起身,跑到我面前,向我展開右手——一串天珠項鍊。
我終于知道他這陣跑去了哪裡。
「關關,高中的時候你說過,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香格里拉,想要擁有一串戀人做給彼此的天珠項鍊。
「我知道現在直接邀請你一起去,你肯定不會答應,所以我就先把天珠給你帶來了。還有藏地的小吃,我記得有出差的叔叔帶回來過,你好像很喜歡吃。」
我制止了他要翻找東西的動作。
說真的,此刻我才發現,原來過去那些年,我不是對鐘杉毫無影響的。
他這些對人好的行為,都來自我曾經對他做過的那些。
而我那會兒還覺得是他的性格如此,所以才會對我間歇性冷漠,對我的那些討好不予回應,現在看來,不是他不會,只是他那時候不想。
他現在開始想了。
可我不想要了。
「鐘杉,放棄吧。」清冷的月光裡,我對他說。
就像曾經對我自己說的那樣。
18
我低估了鐘杉的執拗。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媽媽從被窩裡拽出來。
鐘杉來我家了,帶上了他背回來的一系列藏地特產。
我爸媽有些不可思議,畢竟,在他們的印象裡,鐘杉一直都是那樣一個不怎麼平易近人、既沉默又囂張的少年。
鐘叔叔和趙阿姨也上了門,有鄰居家的小孩辦升學酒,兩家大人準備一起去。
我懶得洗頭,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坐在席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大人們談笑風生。
鐘杉在對面死死地盯著我。
席間我爸媽和鐘叔叔、趙阿姨談起來我們小時候,趙阿姨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說:「那時候多好玩,兩個小孩吵鬧之後又一前一後黏在一起。唉,我還總想著讓關關當我們家兒媳婦呢。」
爸媽笑出了聲。
鐘杉挺直了背。
我在一旁尷尬地陪笑。
回到家的時候樓下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林之舟露出招牌天使般的笑容,向我揮手,然後來到我爸媽身邊,非常自然地接過他們手中的東西,「叔叔阿姨好,我叫林之舟,是關關的男朋友。
」
爸媽驚訝地張大嘴,「啊,好的,你好。」
鐘杉在後邊握緊了拳頭。
爸媽看了看我,露出好像知道了點什麼的表情。
我們家的氛圍一向開明,饒是如此,一向沉默寡言的女兒突然招回這麼多桃花,他們的心臟還是有點受不了。
我爸找我單獨談了一次,還是尊重我的意見,畢竟我已經是成年人了,他相信我能妥善解決。
出來的時候,客廳傳來我媽的歡笑聲。
林之舟正在陪她看八點檔電視劇,是真的陪看,不是在旁邊玩手機陪著的那種,還不時參與劇情討論,把我媽哄得眉開眼笑。
我媽媽還問他:「關關有沒有欺負你呀?」
林之舟害羞地笑,「阿姨您說哪裡話,關關對我特別好,有時候我都會擔心自己配不上她。」
說完對我露出溫柔的微笑。
19
我把鐘杉單獨約出來談了一次,就在小時候我們總去的那個街心公園。
九歲那年就是在這裡,我戰戰兢兢地遞給他我最愛的桃子味棒棒糖,他回懟我傻大個兒。
也是後來,我被他從廁所裡救出來,回家路上經過這裡的時候,他對我說:「醜女是沒有資格哭的。」
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十多年,他的每個表情、每種狀態我都能領會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知道,他現在,只是不甘心而已。
「你還記不記得,剛上國中那會兒,有個小男孩天天在這裡等我,你把人家推到沙坑裡,問人家是不是變態?」坐在秋千上,吹著晚風,我看向面前站著的鐘杉,「我後來才知道,他是對我有好感。
其實你也是知道的吧?你只是不甘心。」
鐘杉想上來抱住我,我退後,從秋千上下來,拉開和他的距離。
他抿住嘴,沉默幾秒後開口,「關關,不要隨意評價我的感情。
「那個時候我找你問葉初,不是要重新追她,而是想把當年的一些心結了結掉。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想清楚了自己的感情。過去你付出的所有,我都會加倍還給你,學會對你好,學會對你有回應。
「我希望身邊的那個人,仍然是你。」
「可能吧。不過都沒關係了。」我看著遠處的燈火,緩緩說道,「我覺得自己現在很好。長到那麼大,我第一次覺得自己也可以發著光,而不是默默跟著別人後邊,永遠做不被看見的影子。
「而這些,都是我在你身邊的那些年裡不曾得到的。葉初說得很對,毫無理由地對一個人好會讓人失掉自己。這句話,我也同樣送還給你。」
我慢慢走向公園的出口。
鐘杉在身後喊我的名字,隱隱約約帶了一絲哽咽,「關關,你能不能別走?」我回過頭,第一次沖他展露不帶絲毫委屈壓抑的平靜微笑——
鐘杉,你該長大了。
20
林之舟在樓下的花壇焦急地繞來繞去,見我回來,立刻正襟危坐,臉上不帶絲毫表情。
我逗他,「在等我?」
他不看我,看著夜空。「哪有,我來看……看月亮!」他指著天空,「今晚的月光那麼美。
」
我笑得很有深意,點頭認可,「沒錯,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美。」
他聽懂了。
委委屈屈轉過頭,黏上來抱住我,「我以為——」
我摸了摸他的頭,看起來樂觀的林之舟,其實也是一隻內心敏感的薩摩弟弟啊。
林之舟轉過頭,「關關,唔……」
正要說話的他毫無防備地被我吻住。
不過他立刻反客為主,把我揉進懷裡,裡裡外外毫不客氣地掃蕩了一圈。
我氣喘吁吁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他正向某個角落裡露出挑釁臉。
鐘杉站在遠處的陰影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我翻了翻白眼,站起來,喊他,「喂,薩摩耶同學,遛彎時間結束,要不要回家?」
「要!
「哎呀,關關你等我啊!」
(完)
番外 1:六年後的小甜餅
晚上 11 點,關雎回到家。
剛回到家,在玄關換鞋的時候,就被某只薩摩耶從背後攔腰抱住,「關老師,你讓人家獨守空房。嗚嗚……」
關雎在這只薩摩耶的「拖累」下艱難地換好鞋,嘴角的小梨渦不由加深,但嘴上還是要「打擊」一下他,「怎麼了?關老師的節目不好看?」
某只薩摩耶連忙舉起雙手自證自己的鐵杆粉絲身份,「沒有沒有,關老師的節目特別好看,關老師好美,好會點評,好專業~」
關雎嘴角的笑意更深,捏了捏林之舟的臉頰。
從大學開始,關雎就和葉初經常搭檔參加活動,葉初作為設計師,而關雎則是模特,從小雜誌的比賽開始,一點一點積累在業內的影響力。
六年時間裡,兩人還創立了自己的女裝品牌。到現在為止,品牌已經小有名氣,而關雎除了自家的業務,偶爾也會接一些時尚類節目的邀約。
沒想到,本來只是試水的小打小鬧給關雎闖出了名堂,現在各家平臺相關的節目都會找上門來,這幾個月,她確實忙到分身乏術。
關雎反省了一下自己,確實有點疏于關心自家的薩摩耶了。
她拍了拍林之舟的頭,「下個月你的個展,我一定會空出時間去的,好不好?」
林之舟還是不放開抱著她的雙手,「不行,現在就需要關關的補償。」
「所以?」關雎看著委屈屈但狡猾地講條件的林之舟。
「關關叫我一聲哥哥好不好?」
……
沉默了幾秒後,關雎默默開口,「林之舟,你又在網上看到什麼奇奇怪怪的問題了?」
關雎的聲音不大,林之舟卻被嚇得立刻放開了雙手,「關關,這個不是奇怪的問題,男生真的很想聽女朋友叫一聲哥哥的嘛。啊,你不要打我。」
晚上 12 點。
林之舟正在任勞任怨地給關雎收拾出差的行李。
邊收拾邊在內心腹誹:萬惡的節目組,為什麼要把錄製日期排得這麼緊張,真把人都當工具人了,他們家關關累病了怎麼辦?
他豎起耳朵,聽見浴室的水聲停了,趕緊把已經收拾完的半邊行李箱封好,然後裝成漫不經心、敷衍了事的樣子。
關雎一邊擦頭髮一邊回到臥室,看到的就是林之舟扁著嘴在默默收拾的側影。
關雎看著這個人,臉上漫不經心,手上卻還把維生素按種類仔仔細細分裝好,寫上標籤,然後貼心地放在夾層——
她想到了之前這漫長的六年時光。
剛入行時被前輩嘲諷的時候,明明自己靠實力爭取來的名額卻被迫放棄的時候,她們的品牌遭遇競爭對手惡意舉報的時候……
從二十歲那年開始,人生中所有的灰暗時刻,她都不再是孤獨的一個人,都有這樣一個人陪在她的身邊,和她一起度過。
而這六年裡,她也親眼見證著她的林之舟同學,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的理想,一點一點積累,成為今天能夠舉辦個展的青年攝影藝術家。
他們都在努力成為彼此的光。
她張開雙手,從背後抱住他,安心地把頭枕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邊小聲說:「舟舟哥哥,幸好是你,幸好有你。」
然後她看見,這個一小時前還叫嚷著要被叫哥哥的人,耳朵紅了。
林之舟轉過身來,面對面地抱著關雎站起身,讓關雎雙手挽住他的後頸。
兩人的額頭相抵,林之舟眨著濕潤的眼睛看著關雎,明明他比她高,明明是俯視,關雎還是有種薩摩耶在眼巴巴瞅著她的錯覺。
薩摩耶同學擺擺尾巴,「那關關今天晚上都聽舟舟哥哥的好不好?」
關燈前的那一刻,關老師真的覺得,薩摩耶這種生物啊,真悶騷。
番外 2:追不可及
心理諮詢室裡,諮詢師問他:「我覺得你剛才說的這種感覺,背後似乎是一種巨大的遺憾和悔意。
你能告訴我,目前為止,你人生中感覺最遺憾的事是什麼嗎?」
飛機起飛,帶來了瞬間的耳鳴,然後逐漸平穩下來。
鐘杉打開遮光板,看見雲層之上盛大而耀眼的太陽。
他想,遺憾的事嗎?
他人生遺憾的,似乎不是一件事,而是一個人、一段時光。
第一次見到關雎的時候,他還是個不怕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之前見過的同齡的小孩子都是小小的,尤其女孩,穿著漂亮的小裙子,圍著他轉的樣子好像爺爺養的小畫眉。
關雎比他高一個頭,乍一見到她,他有種仿佛看見異類的感覺。
可是只有她不會離開他。
小孩子注意力來得快去得也快,今天你有一個新鮮的玩具我們跟你玩,明天他帶來了好多零食我們就一起紮堆。
鐘家管孩子非常嚴苛,鐘杉一向是沒有多少新鮮的玩意分給其他人的,大家誇他長得好看,但也並不會天天圍著他。
只有關雎,會在他失落的時候吭哧吭哧從家裡搬來自己的玩具,向他伸出手,就像她第一次遞給他桃子味的棒棒糖一樣。她對他說:「沒關係,我把我的玩具給你,咱們玩。」
童年匆匆而過。
青春期的荷爾蒙如同躁動的春光,他看見同年級好多女同學躲在遠處,看著他竊竊私語,又不敢靠近,甚至還有上一級的班花學姐直接等在他打球的球場,向他示好。
大概是虛榮心得到了滿足,他聽著周圍的起哄聲,甚至都沒看清學姐長什麼樣子,就漫不經心地答道:「好啊。
」
他餘光瞥到旁邊給他拿著水和毛巾的關雎似乎愣住了,不知為何,他有點怕看到她此刻的目光,慌忙接了水,摟著學姐離開了籃球場。
兩個星期後,他和學姐分開。
放學後,仍然是他和她一起回家,一起走過街心公園,一起分享小攤買來的小吃。
可是有什麼開始慢慢不一樣了。
他似乎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滿不在乎地摟上她的肩膀,「哥們,請我吃個冰淇淋。」
然後等著她一邊裝作有點嫌棄地拿掉他的胳膊,一邊迅速跑去小賣部買回他最愛的口味。
發現那個隔壁班的男孩每天都在街心公園等她的時候,他下意識地覺得怒不可遏。
可當他教訓完那個男孩後,他卻茫然了,盯著晚風中晃悠悠的秋千,他問自己為什麼。
是啊,自己這樣,是為什麼呢?
被打了的男孩非常憤怒,把這事傳到了學校。
他一個朋友問他:「杉哥,難道你喜歡關雎?」
他立刻站起來,大聲說:「她是我好哥們,你他媽胡扯什麼?」
抬頭,就看見窗外給他送筆記的關雎。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笑意卻難達到眼底,而後把筆記放在窗外上,沉默離開。
從這天起,他和她再也沒有一起回家。
那些躁動而膚淺的青春裡,他有時候也會想象將來他的另一半是什麼樣子。
好像都和朋友們差不多,漂亮、白皙,或者可愛或者清純,總之似乎都以同齡人裡最受追捧的明星為模版。
和同學打這些哈哈的時候,他心中偶爾會閃過一個人的影子,然後他自己就會搖搖頭,想要把它甩開。
她是他從小到大的哥們,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是的。就是這樣。
就在這種混沌不明中,他遇到了葉初。
葉初有一張典型的女神臉,但她很少對別人笑。
男生們爭著給她送禮物送情書,她也不會回復,這些東西塞滿抽屜,她就會一股腦地丟進垃圾桶裡。
有人嘲諷她傲個什麼勁兒,她冷冷地盯著他們,說:「關你們什麼事?」
那個時候,鐘杉正好經過他們班外,看著她說完後面不改色地坐下。
他覺得這個女孩,某些角度似乎有點像關雎。
但她確實和她不一樣,和很多人都不一樣。
他平生第一次開始想追一個人。
然後失敗,不,應該叫慘敗而終。
但這一次葉初並沒有把東西丟進垃圾桶,而是還給了他。
她說:「毫無理由地對一個人好會讓人失掉自己。你好自為之。」
她說給他聽,卻看著關雎。
但其實關雎並不知道,她還給他留了一張紙條,上邊只有兩個字:垃圾。
被葉初如此「羞辱」般地拒絕後,他開始陷入一種報復般的發洩,肆無忌憚地戀愛,快速在一起,又快速離開。
往後的很多年,這種處理感情的方式似乎已經成了他的一種習慣。
談戀愛這種事,總是要分開的。他也知道她們看重的是自己的什麼,也無非這張臉罷了。
就是這樣吧,感情這種事。
而只有關雎不會離開他。
當那年畢業散夥飯上狐朋狗友起哄,讓他給她介紹對象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煩,他冷冷地盯著那個帶頭起哄的朋友,關他什麼事?
可他說出口的話,又像小時候一樣,下意識地否認,下意識地刺痛她。
其實說完那句話後,他就後悔了。
他不由自主地觀察坐在角落陰影裡的關雎,燈光太暗,他似乎看見她依然如往常一般沉默不語。
他找不到臺階下,于是存著一絲僥倖又加入和朋友們的酒局裡。
多年以後,他又夢到那一刻,夢到關雎在陰影裡晦暗不明的表情,然後他猛然從床上醒來。
他突然意識到,也許就從那一刻開始,他永遠失去了她。
無論是作為從小陪伴他長大的朋友,還是作為用整個青春喜歡他的女孩。
飛機降落的提示音響起,鐘杉從回憶中回神。
闊別三年,他終于又再次回到這個熟悉的故鄉。
和投資商聊完公事後,對方和他私交還不錯的經理拿出一張藝術攝影展的票給他,建議他去看看,畢竟這位名叫行舟的攝影師是業內這兩年在持續關注的新秀。
第二天週末,鐘杉租了車前往展覽館。
他沒有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和關雎重逢。
三年未見,關雎似乎在他看不見的日子裡,盡情舒展著,綻放著,成長為今天這般發著光的樣子。
臺上的她一襲簡潔的黑裙,只佩戴了鉑金珍珠系列的鎖骨鏈和耳環,但那一抹冷冽與嫵媚交融的氣質,無人能忘卻。
她長大了。< /p>
鐘山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他定了定神,想要走上前去。
他該和她說些什麼呢?好久不見。
你還好嗎?
我很想你。
我們還能再重新認識一次嗎?
紛繁的思緒在看見那個人牽住她的手時戛然而止。
林之舟。
他展開手中的票,反應過來,原來行舟就是林之舟。
臺上的林之舟握住關雎的左手,十指相扣。
林之舟另一隻手握住話筒,向台下說:
「很多年前,我遇見過一個女孩,其實也不算遇見,因為我只看到了她的照片。
「那個時候我剛入行,水準一塌糊塗。對自己能不能堅持這條路也非常懷疑。但是在看見她的照片的那一刻我好像突然被靈感眷顧。那張照片非常簡單,但見到她的那一刻,我有種即將開始了解一個故事的感覺。而我在那時候就明白了自己的路——去展現每個個體,每個生命的故事。
「這個啟發我的女孩,就是陪伴我六年的女朋友,關雎。但是今天,我還要做一件事。」
說完這句話後,林之舟面向關雎,單膝跪地,從懷中掏出戒指盒。
全場沸騰。
台下錄製開展儀式的攝影師趕緊拉近鏡頭,對準男女主角。
鐘杉又出現了一瞬間的耳鳴,他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但是眼泛淚光笑著撲向林之舟的關雎已經說明瞭一切。
他記不清自己是怎樣離開的。
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在展覽館門口了,心口處突然傳來一陣痙攣,像被電擊中,絞痛充斥著他的胸腔。
鐘杉蹲下來,把頭埋進膝蓋裡。
他想起來小時候,媽媽給他說過一段話。
她說,人這一生尋找另一半,就好像一個人步入一片麥田,期望尋找到那株最好最燦爛的麥穗。
但是你永遠不知道真正屬于你的那株麥穗是在哪一刻出現。
許多人以為後面還有好多,于是丟掉前面的。
還有人以為再也無望,于是在入口處隨意摘掉一株匆匆走掉。
而他終于明白,自己也曾經被命運眷顧過的,原來它早已在入場時就把最珍貴的東西賜予過他。
只是他那時太幼稚、太愚蠢,把她捧上來的整顆真心,那樣肆意糟蹋。
(番外完)
作者:孟九初
來源:知乎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