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當路宴帶我到了一處公寓樓下,我才覺得事情好像不怎麼簡單。
等我跟他進了屋,才想起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好像不是特別好。雖然現在已經二十一世紀了,我也是個成年人了,但是我做人一向是有原則的。
除非路宴當即跟我表白。
嗚嗚嗚,唐漾你在想什麼東西!
我拍了拍自己胡思亂想的腦袋,就聽見身後的路宴關上了門,順便上了鎖。
嗯,他這個動作已經是常規操作了。
「老,老師?」我緊張得舌頭都伸不直了。
腦袋裡過了一遍那些病嬌小說裡的情節,覺得下面要發生的事情好像不是我能承受的范圍。
路宴從後面走了過來,他的手從我的胳膊下穿過。
要抱我?不會一進房間就直接進入主題吧!我要怎麼拒絕?天呐天呐!我為什麼問都不問就跟路宴出來啊!
啪嗒。
整個屋子瞬間亮了起來,我僵硬地低眼看著位于我腰邊被路宴手指抵住的電源開關。
……
「我給你請好假了,等過了風頭再回去吧。」路宴從我的身後繞到了前面去。
我呆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麼。
的確是很大的風頭,那個帖子是剛發不久的,就已經上了論壇熱門,可想而知,明天學校裡會傳成什麼樣。而我,可能就會死在各路投過來的五顏六色的目光裡。
一想到這兒,我就忍不住渾身一抖。
路宴真是個神仙!如果他今天不帶我出來,明天我都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喵~」我剛往裡邁了兩步就聽到了一聲貓叫。
嗯?
路宴也聽到了,他打開一扇門,馬上從裡面躥出來一隻棕色虎斑紋的短毛貓。
作為社恐人員,可真是太喜歡小動物了。
真是沒想到路宴這裡居然會養貓,明明好像他也經常住在學校的樣子。
我剛走近一點,才發現貓咪的腿上套了一個細細的鐵鍊子,那鐵鍊子的另一端拴在那個房間裡的另一端。
路宴溫柔地給貓咪順著毛,絲毫看不出那根鐵鍊子是他為貓咪套上的。
「為什麼要給貓咪套上鏈子。」我走過去也蹲下來。
路宴看了我一眼,又低著頭給乖順的貓咪順毛,他的聲音也壓低了:「拴上了,就跑不掉了。」
這話聽上去,讓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在我抬手想去摸摸貓咪的小腦袋的時候,手還沒摸到就被路宴捉住了。他的手緊緊圈住了我的手腕,細細打量了一下我的手腕。
然後我聽到他略有些喑啞的聲音:「漾漾,你也拴起來好不好?」
這……
我看了看他好好扣著的袖扣,怎麼現在犯病都不用解袖扣了?
路宴抬起頭來看我,眼神認真而堅定。
我用空著的手蓋上了他的手,認真道:「老師,可以不栓嗎?你把門鎖上,我不會跑的。」
我巴不得,反正假也請了,我能在這個房子裡待到天荒地老。
但是很顯然,路宴不是一個會聽我話的人,至少發病的路宴不是。
我躺在床上看著套在手上的鏈子,多少有點無語。
鏈子的另一端被套在路宴的手上。
「老師……我們,睡一張床,不太好吧……」還套著鏈子,作為一個學習過的成年人,實在是有些不好的想法在腦子。
路宴側過身來,鏈子隨著他的動作發出了響聲。
響聲讓四下安靜的屋子更有些奇怪了。
「為什麼不好?」
我歎了口氣:「睡吧。」
但我睡不著,從我記事起就沒跟別人睡過一張床,更沒跟別人拴在一起睡過一張床。
路宴睡得也不怎麼樣,我透過夜燈看到了他額間細密的汗。我本來想替他擦一擦,可是我一動鏈子都能發出響聲,就作罷了。
「別過來!」路宴低吼了出來。
我嚇了一跳,連忙側頭去看他。他微微搖頭,一臉的掙紮。
「別過來!別過來!」他的吼聲中漸漸帶了些不易察覺的哭腔。
應該是做了噩夢,那輕微不易察覺的哭腔直直紮進我的心裡。我顧不得鏈子,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輕輕叫他:「老師,老師。」
叫了兩聲後,路宴的表情才平靜了下來。緊緊皺在一起的眉,也逐漸鬆開來。
過了一會,我以為他已經平復下來,正要放開手。
他的手反握住我的手,鐵鍊因為撞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唐漾,別不要我。」他的聲音小心翼翼。
我看著他緊閉的雙眼,心口一疼,用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他蓋著的被子。
「好。」
20
我被路宴鎖了起來。
我看了看手上那根被布纏過的鐵圈,再看了看連接鐵圈落到地上的鏈子,歎了口氣。
貓咪蹭到了我的腳邊,細細的鏈子在安靜的屋子裡發出清脆的聲音。
「喵~」貓咪的腦袋蹭了蹭我的腳踝。
我蹲下摸了摸它的腦袋:「你是不是也覺得老師多此一舉了?」
「喵~」貓咪眯著眼乖巧地蹭了蹭我的手掌。
嗚嗚嗚,這誰受得了啊!我整個人都化了呀!為什麼路宴那樣的人,會養出這麼可愛的小貓咪!
我終于過上了我夢寐以求的生活,門從外面鎖起來了,屋子裡有路宴準備好的食材,還有一隻貓咪陪著我。
除了手上那條有些礙事的鏈子,一切都讓我十分滿意。
鐵鍊的長度被計算得剛剛好,除了不能觸碰到門口,屋子裡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能到達。
我抱著小貓咪開始逛起了路宴的房子。
房子不大,是個三居室。
一個昨天我們睡覺的房間,一個關了小貓咪的房間,還有一個關著門的房間。
這個房間應該是間書房。
我輕輕轉了一下門把手,房間就吱呀一聲開了,迎面撲來一股灰塵的味道。
貓咪突然從我的懷裡跳了下去,它拖著鐵鍊走進了一片黑暗的房間。
我連忙摸了摸牆上的電源開關,隨著啪的一聲整個房間亮了起來。
的確是一間書房。
一間奇怪的書房。
貓咪在一個櫃子下停了下來,它伸出爪子刨了刨最底下那個抽屜,然後回過頭來看我,並低低地叫了一聲:「喵~」
我走過去,輕輕拉出了抽屜。
「喵!」貓咪奇怪地叫了一聲,一下子就跳進了抽屜裡。
抽屜裡有一張皮毛,花色跟貓咪的花色相近。
貓咪一邊哀叫一邊蹭著那張皮毛,這番場景讓我心裡難受極了。
就算它不會說話,我也知道了那張皮毛跟它脫不了關係了,至于跟它有什麼關係,應該只有路宴知道了。
我輕輕安撫著貓咪,試圖想把它從抽屜裡抱出來,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還碰掉了一旁書架上的好幾本書,最後只能由它去了。
我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幾本書,就看到了地上那本攤開了的相冊。
打開那一頁當中的照片是一個小男生,面容精緻,只是嘴角的烏青讓人無法忽視。
我拿起了相冊,開始一頁一頁地翻閱。
從第一頁一個小男孩笑著面對鏡頭開始,小男孩越長越大,鏡頭裡的笑容越來越勉強,那雙好看眸子裡的光越來越淡。
小男孩長到了國中,面容越來越精緻,是屬于男孩和女孩之間的那種精緻。我指腹輕輕劃過照片上的那張臉,與如今的路宴有七八分相似。
不知道為什麼,國中時期的路宴總是臉上身上帶著烏青,照片裡那雙還沒有戴上眼鏡的眸子像是淬了毒一樣陰冷。
我翻過一頁,路宴的照片在國中階段戛然而止。
接下來就是一隻小貓,花色跟抽屜裡的那張皮毛一模一樣,模樣比現在的這只更討喜更靈動。
再翻過一頁,一張血淋淋的照片沖進我的視線裡,是那只貓咪躺在血泊中的模樣。
我嚇了一跳,趕緊翻過,出現的就是如今這只貓咪的照片了。
這只貓咪在鏡頭前不再調皮,腿上也多了一條鏈子。
當我以為相冊到此結束的時候,我看到了最後一頁我的照片。
「你在幹什麼?」路宴清冷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
我驚得手一抖,相冊從我手上滑到了地上,落到地上的時候發出了沉悶的一聲響。
我抬頭看著門口的路宴,他袖口敞開,連領口都被他解開了。
他手裡握著連著我的鐵鍊,他的眼鏡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取下來的,一雙眼睛裡全是顯而易見的陰鬱。
我還沒從相冊給我帶來的衝擊中緩過來,看到他時,我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
路宴的手輕輕一拉,我不得不順著鐵鍊向他走過去。
在快要到門口的時候,路宴的力大了些,猛地一拉,我就落進了他的懷裡。
「漾漾,你不聽話。」路宴陰鬱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輕響起。
而這時我突然想起他那幾張臉上、身上都是烏青的照片,心裡一疼,連忙伸手圈住他的腰。
「老師,我聽話。」
21
相冊對于路宴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
他抱著我的手越來越緊,呼吸也越來越重。他的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目光就落在掉在地上的那本相冊上。
「漾漾,你不該碰它的。」路宴的語氣陰鬱。
果然是他很重要的東西,我乖乖由他抱著:「對……對不起。」
「你也覺得我很髒是嗎?」路宴從我肩膀上抬起頭來,他的目光依舊透過我落在那本相冊上,裡面都是我看不清的情緒。
我輕輕抬起手,鐵鍊隨著我的動作發出清脆的響聲,路宴的目光閃了閃最後落在了我的臉上。
我將手掌覆在他的眼睛上,能感受到他長長的睫毛刷過我的手掌。
「老師,別看了。」我輕聲安撫他。
連貓咪都感受到了路宴的情緒不對,它從抽屜裡跳了出來,跑到路宴的腳下輕輕用腦袋蹭他的腿:「喵~」
最後我逼著路宴一步一步往後退,想讓他離這個房間遠一點。
但是我沒注意到他身後的我和貓咪交纏鐵鍊,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路宴已經往後倒去,原本想拉住他的我也跟著一起倒了下去。
就在快要落到地上時,路宴將我抱在他背後的手拽到了他的身前。
路宴就那樣躺在了鐵鍊之上,我也穩穩落在了他身上。
他沒有說話,我看著他額角隱隱暴起的青筋知道他一定是摔痛了。
我連忙爬了起來,抓著路宴的手想讓他借著我的力起來。但是他沒有起來,他躺在地上看著我,一雙眼睛清明了許多。
「老師,地上涼。」我拉了拉他的手。
他的手一用力,原本跪坐在他身邊的我又趴到了他的身上,他輕輕哼了一聲。
當我看向他的時候,他的面上已經恢復了平常:「唐漾,你害怕嗎?跟我一起。」
怎麼會害怕呢?我害怕跟別人在一起。
我搖搖頭:「不怕。」
路宴的臉上突然綻開一個笑來,他的眼睛一下子都亮了。
他的手放在我的後腦勺上,把我抱在懷裡,笑著問我:「唐漾,陪我一輩子可以嗎?」
我內心一顫。
「老……老師,你這算表白嗎?」我聲音有些發顫。
路宴在我後腦勺的手輕輕揉了揉,歎道:「算吧。」
這是什麼神仙福利。我二十一歲的大劫,成了我二十一歲的桃花。
開心的情緒沒有維持多久,因為我為了看路宴的後背有沒有被鐵鍊弄傷,執意要他扒開衣服看一下他的後背。
然後我就看到了眼前駭人的一幕。
我的手指顫抖地劃過他後背上那一條條疤痕,那一條條疤痕像是突然長到了我的心上,疼得我有些窒息。
再想到相冊裡那些照片,我眼眶不由得一酸:「老師……你這是……」
路宴淡定地穿上衣服,好像那一條條疤痕並不是在他身上。
路宴到最後也沒有告訴我那些疤痕是怎麼來的,但是他解開了我的鏈子。
不知道是因為我跟他說我帶著鏈子睡不著,還是因為他今天倒在鏈子上的確有些疼,讓他意識到了鐵鍊子多少還是有點不方便的。
我躺在床上還是失眠了。
倒不是因為路宴握著我的手睡覺,導致我心跳一百二。
在我還在想路宴這樣的身份為什麼會有那樣的照片,為什麼會有那樣的疤痕的時候,路宴握我手的手緊了緊,像是要抓緊什麼東西。
我側過頭看他,一雙眼睛緊閉,眉頭皺得很緊。
應該是又做噩夢了。
我剛要伸手準備拍一拍他,他的手突然抓得很緊。
「不要。」路宴拉著我的手,開始搖頭,「媽媽,不要,我害怕。
」
果然是又做了噩夢。
我也回握他的手,在他耳邊輕輕哄道:「不要怕。」
如果不是我跟他一起睡覺,可能誰也不知道那個站在課堂上談吐不凡的人,在夜裡會脆弱成這個樣子。
路宴夜夜都會做噩夢,好在只要我哄他一下,他就能平靜下來。這就導致了我每天夜裡都睡得很晚,第二天也起來得很晚。如果不是每天路宴都佈置了作業,那我可能都要忘了自己還是一個學生的事實。
那個奇怪的房間被鎖起來了,路宴也沒再犯過病。
我開始和他,還有一隻貓過起了不用出門的神仙日子。
路宴說只要我完成他佈置的作業,到時候完成了考試,大四再完成了論文,我就可以順利畢業了。
這簡直是件天大的好事情。這一切跟我夢裡的未來不謀而合,可是夢都是會醒的。
這天我正在給我媽打電話。
「囡囡,上次給你的法子,管用嗎?」媽媽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我想起自己曾經做的蠢事,噗地笑起來:「媽媽,不管用!」
我正要解釋她的算命根本不准,我二十一歲沒有劫數只有桃花的時候,那個密碼門滴的一聲響了。
這個時候路宴應該正在上課,開門的絕對不可能是他。
22
我掛斷了媽媽還在講話的電話。
從門口進來的人一身西裝,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如果不是看到他臉上不輕易被察覺的細紋,絕不能猜出他的年紀。
但是我猜出來了,因為他那張與路宴六分相似的臉。
是路宴的父親,路興。
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一個年輕的男人。
我拿著手機的手一時間不知道往哪兒放,最後只能背在身後。在我緊張得快要腳指頭摳地的時候,路興坐在了我的對面。
他對我的存在並沒有驚訝,說明他來這裡,就是為我而來。
「唐漾?」路興坐在我的對面,淡淡開口了。
我看著他那條看著就價格不菲的褲子的褲腿,微微點了點頭。
雖然我也知道醜媳婦總得見公婆,但是我還沒畢業,而且沒有路宴在我身邊,我真的特別害怕。
我把手機輕輕放在了背後的椅子上,站了起來:「叔……叔叔,您,您喝什麼茶?」
路宴這裡倒是有不少的茶,我前兩天還看到了。
路興從身後的男人手中接過一個牛皮檔袋,放在了矮幾上:「不用了,我等會兒還有個會,很快就走了。」
那就好!下次來的時候可以挑路宴在的時候來。
我的手在身後攪在了一起:「好。」
現在我又陷入了第二輪尷尬中,我已經站了起來,但是路興不要茶了,也沒有叫我坐下來。
那我現在就得站著……
這個角度,真的很容易就瞟到路興的臉了啊!嗚嗚嗚嗚!
路興把那個文件推到了我這邊,他說:「我不希望你跟路宴在一起。」
我整個人都僵了。
這個場景我不是沒有想過,畢竟我的家庭情況跟路宴的確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但是真實發生在我面前還是讓人有些受不住的。
「倒不是覺得你不好。」路興抬頭看我,指了指我面前的牛皮文件袋,「你看了會明白。」
我不想看。
僵持了十秒鐘,我伸出了我的手。
當我的手拿到那個檔袋時,我突然有一種預感,只要我打開了它,那我和路宴就不再可能了。
我懷著這種預感,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檔袋。
裡面有一疊的資料,其中最上面的就是一個男人入獄的照片。我不認識那個男人,但我認識他的鼻眼,還有照片他的名字。
唐耀天。
是我爸爸的名字。
我知道我有一個爸爸,在我一歲時就跟外面的女人跑了,我對他的所有認知只有他的名字。還有從記事開始,周圍鄰居無處不在的又憎又憐的目光。
我的手指發顫,雖然媽媽從沒跟我說過,但我早從別人的嘴裡聽說了這個人犯了法,進了監獄。
他犯的是人人喊打的法,才導致我和媽媽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過著那樣艱難的日子。
我拿開那張照片,下面的紙都是他的罪行。
他曾經專門給那些有怪癖的老闆提供服務,其中包括給有特殊戀童癖的老闆介紹未成年人。
「只是陪老闆玩一下。」這句話好幾次出現在他的筆錄中。
我的手微微顫抖,已經沒有勇氣再翻下去了。
這是天大的罪過。
但是我還是在洋洋灑灑的一頁紙上,看到了路宴的名字。那個能戳進我心窩的名字,出現在了這個絕不可能出現的地方。
我的手抖得讓我無法看清上面寫了什麼,一顆心像是被人扔進了冰窖裡。
最後我強制自己認真地、一字一句地看著那段唐耀天關于路宴的筆錄。
「那個老闆一眼就看中了路宴,就在他學校裡。我聽說他原本就沒人管,只有個到處鬼混的媽媽,就聯繫了他媽媽。沒想到她媽媽聽說我能給她十萬,她沒問什麼事情就答應了。
「路宴很聰明,隱約知道是什麼事。幾次從我手上逃走,最後都被他媽媽送了回來。如果最後不是他在逃跑的路上出了交通事故,被人送到了醫院,他也跑不了。
「其實就是陪老闆玩一玩,他要是聽話,也不會挨打。
「皮子緊,小時候肯定就沒少挨打,怎麼打都不怕。」
啪嗒——我的淚就那樣掉到了那張紙上,掉在了路宴的名字上。
路興站了起來,他從我的手上抽走了資料。
一眼都沒有看上面的東西,直接給了身後的男人,男人將資料放回了檔袋裡。
「不要跟路宴說我來過。」路興走了兩步,又回頭說,「你跟唐耀天很像,他已經病死在牢裡了,你卻還留在路宴身邊。」
我卻還留在路宴身邊,日日夜夜折磨他。
23
「我以一個父親的名義,希望你能離開。」這是路興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難怪……難怪他一遍又一遍地說自己髒。
可髒的明明不是他。
偌大的客廳,安靜地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貓咪蜷縮在我的腿邊,它腿上的鐵鍊也已經被路宴取了下來。
我看著面前的矮幾,就在剛剛,那裡放著一疊資料。
不知道看了多久,我的手機震動了起來,我呆呆地低頭看沙發上那個顯示著媽媽來電的手機。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連忙按了接聽鍵,還沒等媽媽那邊說話,我急急問:「媽媽,唐耀天死了?」
或許呢?或許只是名字一樣呢?或許路興認錯了呢?
電話那頭的聲音在我的話裡停了下來,最後是久久的安靜。
安靜得讓我害怕。
我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安靜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囡囡,」電話裡媽媽的聲音有些哽咽,「媽媽不是想瞞著你的,只是你還小。你就當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過這個人就行了。」
這話像是一盆冷水直直澆到我的頭頂。我也曾經想當這個人沒有過,我也從沒當這個人存在過,可是現在怎麼辦!
路宴在我身邊,一夜又一夜地做噩夢。只是因為那個人做的那些禽獸不如事情,或許還因為我和那個人相似的眉眼。
我窩在沙發上,看著落地窗後的日光隨著時間推移一點點改變方向,直到日光完全灑不到沙發上。
大門才又發出了響聲。
我沒有像往常那樣走到門口去迎接,因為我好像沒有勇氣再去面對路宴了。
路宴一步一步朝我走了過來,他從沙發後彎腰伸手圈住了我:「怎麼了?」
他身上是特別好聞的香味,我只要聞一下,心就能很快安定下來。
這次也是。
我彎起嘴角,搖了搖頭。
路宴放開了我,從沙發一側走過來坐到了我的身邊,他的聲音有些小心翼翼:「是不是想回學校了?」
我側頭看著他,他眼睛裡帶著讓人不輕易察覺的陰鬱。
如果當年沒有唐耀天,會不會他眼睛裡裝的都是璀璨的星子,會不會成長成一個正常陽光的人。
「學校人多,我回去幹嗎?」我笑著靠在路宴肩上。
我很少會主動對他表現出親昵的動作。路宴也察覺到了,他將我的下巴抬起來,笑著問我:「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我點了點頭,將藏起來的手放到他面前,故作有些不好意思:「老師,我今天摔碎了一個杯子。」
是失神的時候打碎的,收拾的時候又失神割破了手。
路宴連忙捧著我的手,細細看了下我被劃了一條口子的手指,皺起了眉。他放下我的手,起身去了一邊的櫃子拿出了急救箱。
他一邊給我擦上碘伏,一邊朝手指吹氣:「疼嗎?」
我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點了點頭,帶著哭腔道:「好疼。」
心好疼。
為什麼我的路老師,曾經經歷了那樣的事情。
路宴的動作又柔了一些,最後輕輕給我貼上了創可貼。
「以後不許再自己收拾了。」路宴開始的語氣有些嚴厲,最後抬起頭來看到了我含著淚的眼眶,語氣一下子就柔了下來。
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我哭著說:「好。」
路宴神情慌亂了起來,他放好東西把我摟進懷裡,一隻手輕輕擦了擦我掉下來的淚:「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我搖搖頭,可是淚根本不受控制。
「你如果再哭,我只好給自己也割條口子了。」路宴慌亂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聽了這話,我連忙咬住下唇,讓自己不要再哭了。
路宴抱著我坐在沙發上很久,我的情緒也平復了下來,看著他握著我手的手,低聲問:「老師,你的父親是路興?」
話一落,我明顯感受到了路宴的身子一僵。
路宴握著我手的手揉了揉我的手掌,他指腹有輕微的繭,刮得我的手掌有些癢。
「嗯。」路宴低低應了一聲,「十四歲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路興。」
輕笑聲帶著嘲諷:「可笑嗎?」
我搖了搖頭。
可笑的是我。
他十四歲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路興,而我二十一歲知道了自己父親種下的惡果。
24
路宴又做噩夢了。
以往每次我都不知道他夢見了什麼,但這次我知道。
當他拉住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說救我的時候,我的心像是被人撕成了無數塊。
我輕輕握住他的手,慢慢拍著他身上的被子,哭道:「好。」
路興又來過一次,給我留下了一張去 M 國的機票和一張沒有密碼的銀行卡。
我把它們收在了路宴絕不會翻到的抽屜裡。
在路宴這裡兩個月了,我沒有給他做過一頓飯。每次都是他回來把我抱到廚房,讓我坐在操作臺上看他做飯。
他幾乎不讓我做任何事,除了做作業。
今天我趁路宴不在家做了一桌的飯菜,他到家的時候看著桌上的飯菜有些不可思議。
「我不是不讓你做這些嗎?傷到怎麼辦?」路宴拉過我的手。
我笑著搖頭:「我以前在家也做的。」
路宴看著我的臉:「你是不是想家了?」
我連忙低下頭搖了搖頭,如今我下意識地會躲開路宴看我臉的目光。
我害怕他會因為看到我而想到那個人。
因為我們相似的鼻眼。
我輕輕抽出手,從操作臺上拿過來已經被我醒好的一瓶紅酒。
「老師,我們今天喝點酒吧。」
路宴沒有拒絕。
在我的有意而為下,我們都有了些醉意。
我看著路宴好看的臉,伸手將他的眼鏡取了 下來,借著酒勁湊過去親了他一口。
我趴在他的耳邊,輕聲道:「老師,我喜歡你。」
說完,正欲起身,我就被路宴抓住了,整個人都倒在他懷裡。
隨後一個吻落了下來,纏纏綿綿。
我們從飯廳吻到了臥室,在我衣服褪到肩膀的時候,路宴停了下來。
他喘著粗氣趴在我身上,我微微眨了眨眼,柔柔叫了一聲:「老師……」
路宴的喘氣更急了,他伸手蓋住了我的眼睛,在我耳邊哄道:「漾漾,等你畢業好不好?」
不好。我等不到了。
可是還沒等我進行下一步動作的時候,路宴就從我身上起來了,順便用被子把我卷實了。
好的,路宴,你會因為你現在的舉動後悔一輩子的。
我怒火中燒,然後因為喝多了酒,就睡著了……
我醒來的時候,路宴已經去上課了。
今天他有兩節課。
所以路興買了今天的機票。
我帶上鴨舌帽,耳朵裡塞著第一次見到路宴時用的耳機,抱著他的那本相冊,踏上了那班飛往 M 國的飛機。
我給路宴留了一封很長很長的信,信裡告訴了我離開的理由,也求他千萬不要來找我,希望他能放過自己,放過那段過去。
路興不愧是路興科技的董事長,做事情十分到位。
他在 M 國給我找了一棟郊區的房子,生活必需品周圍都能買到,四周的人非常少。
我站在屋子裡,是前所未有的孤寂。這個屋子裡什麼都好,只是沒有路宴。
真是奇妙,短短半年時間,我就從習慣一個人變成了習慣兩個人。
我告訴媽媽,我被學校送到了國外進修,希望她不要擔心,注意自己的身體。
我順便還告訴了她我和路宴的事情,她對這件事很吃驚,並表示如果路宴找到她,她不會告訴路宴我的資訊。
我想她的心態應該和路興一樣,希望我和路宴永遠也不要有瓜葛吧。
這我就放心了。
實際上我也真的在進修。在一所算不上特別好,但在國際上也小有名氣的學校裡。我自然沒有那麼大的本事,這一切都是路興安排的。
這讓我很放心,因為他肯定不會讓路宴找到我。
世界好像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我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待在我的小屋子裡。整個世界只有我和那本相冊裡的路宴。
不知道路宴還做不做噩夢了。
而我開始做噩夢了。
每夜每夜,我都夢見身形單薄的路宴站在馬路的另一端,帶著一身的傷在求路過的人能救救他。
每夜每夜,我都能夢見小時候每天回家看到門上被扔的爛菜葉子,媽媽蹲在角落裡悄悄地哭。
有時候也能夢到,路宴抱著我,小心翼翼地問我能不能將我鎖起來。我還沒能笑著答好,就醒了過來。
思念像是能啃噬心臟的惡魔,隨著時間的遷移,將我的心被啃成了七零八碎。
原來不是所有事都是能被時間治癒的。
25
我終于在課餘時間找到了事情做。我在一個小眾的小說平臺寫起了小說,寫我和路宴的故事 。
這是一件好事,因為只有我寫小說的時候,才會覺得路宴還在身邊,才不會被思念吞噬。
只是我撒了一個謊,小說的結局,我和路宴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我還自私地為我們寫了一個孩子,名字叫路思溏。
每天我都會把自己的小說看一遍,看了一次又一次,就好像在平行世界裡我們就真的在一起了。
小說在平臺掀起了一陣師生戀的風,這是讓我沒有想到的。越來越多的人在我的小說下評論祝福天長地久的。
看著那些評論,我更覺得我和路宴其實是在一起的,只是我很不幸地待在了平行世界的另一端。
因為小說平臺很小眾,所以就算在平臺裡怎麼火也掀不起什麼浪。
我日複一複地上課回家,上課回家。
我依舊不敢和別人交談,我依舊每天抱著相冊入睡。
時間就這樣安安穩穩地過了兩年多,當我的小說熱度冷了下來,我又回歸于透明的時候,我收到了一條小說的評論。
小說正火的時候,我都會一一認真看讀者們的評論,生怕會落下一條祝福。
這一次也不例外。
我點開那個小紅點,看到了一個系統給的使用者昵稱的評論。
「作為你的老師,我從沒教過你撒謊。」那條由冰冷文字組成的一句話,就那樣出現在我的電腦螢幕上。
我握著滑鼠的手一抖。
我之所以會在這裡寫小說,一是因為這個平臺足夠隱秘,二是因為路宴絕對不會看小說。
但是我沒想到小說會火,也沒想到路宴會看小說。
如六年前一樣,我腦子裡的第一想法就是銷號退網。
我的手還沒動,就跳了一條私信,再然後就是兩條、三條、四條。
此時我的心臟已經跳到了我的嗓子眼,理智讓我不要點開,可是我的手還是在心臟的訴求下點開了私信。
【漾漾,你不要銷號。】
【漾漾,快三年了,我去了幾百個城市都沒能找到你。】
【漾漾,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我怎麼會不知道你是唐耀天的女兒呢?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啊!我第一次去學校辦事情遇到來報導的你,我就去查過了。當時我想,那樣的人怎麼能有女兒呢?】
【看到你躲在宿舍樓下,偷偷給一隻流浪貓包紮傷口。我就在想,那樣的人怎麼能有你這樣的女兒呢?我活在陰影裡,掉進沼澤裡,你卻純淨得像一張白紙,這怎麼可以呢?】
【直到我查到你的過去,直到你註冊了我創建的論壇,直到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我的控制之內。】
【唐耀天在牢裡死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坐在電腦面前一臉的麻木,而電腦裡是你剛跟我吐槽今天的飯難吃。我就想,他死了,那就由你來補償好了。】
私信還在一條條地跳出來,上面全是路宴的急切。
他怕他再晚一點,我就又不見了。
【漾漾,你和他是無關的!只有你,唯獨你才可以把我從噩夢里拉出來。】
我泣不成聲。
我無法想象那一年又一年,路宴是怎麼過來的。他明明知道一切,卻什麼都不告訴我;明明不該由他來承受的事情,卻全由他一個人承擔。
【唐漾,你回來好不好?我求你回來好不好?】最後一條私信停在螢幕裡。
路宴的所有請求,我都無法拒絕。
我慢慢敲下鍵盤:【好。】
正好到了結業的日子,我處理好一切,買了一張回去的機票。
我帶上鴨舌帽,把耳機塞到耳朵裡,抱著懷裡的相冊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個我住了兩年多的房子。
空姐的提示音響了十分鐘之後,飛機才平穩地落到了地上。
飛機裡的乘客都已經走完了,我才帶戴耳機慢慢走出去。接機口等著的人很多,我卻一眼看到了其中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眉眼的那個人。
他走到我面前,我無措地低著頭,小聲道:「老師。」
他一隻手輕輕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頭看他。
我看到他眼睛裡無數細碎的星子,一張過分好看的臉被口罩遮住了大半。
「小沒良心的,知道回來了?」
此時過往的人群好像瞬間消失了,天地間只剩下了我和路宴。
我輕輕抱住他單薄的身子,在他懷裡吸了吸鼻子:「老師,我回來了。」
回來補償你。一定好好補償你。
(正文完!接下來是路宴的番外啦!很多事情就在番外交代啦!)
路宴番外
1
我被自稱我外公外婆的人養在鄉下,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也從沒見過自己母親。
因為長期營養不良,我比同齡的男孩子要瘦弱很多,所以每次他們向我扔泥巴石塊的時候,我也只能加快腳步,想著快點擺脫他們就好了。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麼過下去,但是那天我放學回家,發現家裡的門開著,門外放了一個我沒見過的行李箱。
門裡站了一個打扮豔麗的女人。
那個女人回頭看見了我,她一張年輕的臉上綻開一個笑容:「宴宴,到媽媽這兒來。」
我退後了一步,然後又加快了腳步朝她走了過去。
我以為我是朝著太陽去的,卻不知道原來地獄也是分哪一層的。
這個自稱我母親的女人把我帶到了城裡,她給我買了新衣服,買了新書包,送我進了城裡的學校。
這一切都像是一場我不願意醒來的夢。
但是夢總歸是要醒的。
女人開始帶不同的男人回家,每一個都要求我叫他爸爸。
明明她前一天還說我是她心裡最重要的人,第二天就能冷眼看著一個陌生的男人對我拳腳相加。
我的身上常年帶著淤青;我學校的家長會常年沒人參加;我的資料上,父親那一欄永遠空著。
後來我才知道,我不過是女人打不掉才決定留下來的孩子。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除了家裡換了一個又一個的男人,除了偶爾會被陌生的男人打,除了會被女人嫌棄我是個拖油瓶不該帶到城裡來,也沒有什麼更差的事情了。
習慣了就好。
這次女人又帶了一個叫唐耀天的男人回來,這個男人跟其他人不一樣。他給我買了一身的新衣服,從不對我動手,從不讓我叫他爸爸,我多看一眼的東西都會買給我。
直到有一天,他說要帶我去個地方。
女人在身後依舊畫著豔麗的妝,她一臉溫柔地看著我:「宴宴,跟叔叔去吧。」
那是個偏僻的大別墅,唐耀天在門口把我交給了一個乾瘦的男人,我看著高高的鐵門在我身後關上。
我看著唐耀天在門外接過一大疊錢。
我被賣了。
陰暗潮濕的屋子裡,從陰影裡走出來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他走到我面前,笑得十分地親切:「陪叔叔玩一會好不好?」
那一刻我像是被人扔進了十八層地獄。
不管我怎麼掙紮,怎麼求饒,男人還是脫光了我的衣服。
一個電話打了進來,他不得不放開我。我趁著他接電話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從窗戶上跳了下去。刺進心臟地疼痛從腿上傳來,我卻顧不得那麼多。
不知道跑了有多遠,不知道跑到了哪兒,我最終因太過疼痛暈了過去。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就看到了站在我床邊的女人。
我紅著眼求她:「求你,求你不要送我回去。」
她一臉的為難:「宴宴,媽媽已經收了錢了。」
我出院就被她交到了唐耀天手上。
我在他送我去那個地方的路上跳了車,我一邊跑一邊叫著救命,但沒有一個人幫我,沒有一個人願意讓我上車。
最後女人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她用毛巾輕輕擦了擦我臉上的泥濘。
我以為她改變主意了,可是她親自把我送了過去,她在鐵門外對我揮了揮手:「叔叔不會傷害你的,媽媽在這兒等你。」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太陽的。我所能觸及的一切,都是冰涼一片。
我被脫光了衣服綁住了上身,還是那個大腹便便的男人。不管我怎麼求饒,怎麼求他別過來,他都笑得十分親切。
我在房間裡跑,將房間裡所有一切能摔的東西都摔了,最後把一個花瓶踢到了男人的身上,他的笑容在臉上消失了。
他從另一個男人手上接過了一條鞭子,對著我狠狠地抽了下來。那鞭子上有刺,每一次下來都像是整個鞭子嵌進了肉裡。
就在我身下流了一地的血,就在我以為我活不成的時候,綁著我的繩子在背後斷開了。
我再次從窗戶跳了下去。
哢嚓一聲,我聽見骨頭不知道是錯位還是斷裂的聲音。刺骨的疼痛從腿上傳來,而腦子裡只剩下死也不能死在這裡的念頭,我不顧一切瘋狂地朝外面跑。
「滴——滴滴——」一道強光朝我射過來。
我眯起眼看過去,看到了一輛車朝我過來。
死了也好。
死了也好。
2
「滴,滴,滴。」
機器音在我耳邊越來越清晰,我還沒有死。
我微微動了動眼睛,一道光泄了進來,我適應了一會才慢慢睜開眼睛。
是一間單人病房。
「醒了!醒了!去叫醫生!」旁邊的人驚喜地叫喚著。
我側頭去看他,是個我不認識的男人。
不知道又是哪個男人,我緩緩地閉上眼睛,為什麼一輛車開過來都沒撞死我。
「路總,少爺剛剛醒了。」我旁邊的男人再次開口。
我皺了皺眉,路總和少爺是誰?
再次睜開眼,我就看到了站在我床邊的男人,男人剪裁得體的西裝,連頭髮都整理得一絲不苟。
讓我驚訝的是,他的那張臉跟我相似。
他也看向我,眼中沒什麼情緒。
「我是路興,你是我兒子。」他在一旁坐了下來,一舉一動都彰顯著矜貴,「與這件事情有關的人,我都已經送進了監獄裡,你好好養傷。」
我聽不懂,他也知道我聽不懂,又加了一句:「包括羅美娟女士。」
那個女人的名字。
那個女人也被送進了監獄。
後來我才知道,我逃出來剛好撞上了路興的車,路興吩咐司機把我送進了醫院。血庫的血不夠,需要同血型的人輸血。
路興作為同血型的人沒有選擇見死不救,卻被醫院告知直系親屬不建議輸血。路興看著我的臉,決定做親子鑒定。
結果為父子關係。
在我昏迷的一個月裡,他調查清楚了我的來處,調查清楚了我經歷的事情。
雖然我只是他一夜情的產物,但他膝下沒有一個孩子,所以他要認下我。那些傷害過我的人都被他一一處理了,包括羅美娟。
我在醫院養了半年才養好了,只是背上那兩道被鞭子留下的傷痕還在,只是我會每夜每夜做噩夢了。
路興給我請了家庭教師準備送我出國,我開始沒日沒夜地學習。
只有腦子裡都裝滿其他的東西,才能把那些骯髒的回憶去掉。
我不再相信任何人,就算是路興給我找的心理醫生,我也極度不配合。
我對路興再沒有對父親的幻想,儘管他對我已經盡職盡責。
路興給我帶來了一隻貓,那只貓可愛又調皮,會不顧我眼裡的陰冷待在我懷裡撒嬌。
我養了它好幾年它都乖乖的,可是這一年它卻懷孕了。
連它都背著我懷孕了。
它在我面前難產了,生了一隻小貓後就不動了。
我看著它躺在血泊裡,沒有來得及送它去醫院。
它死在了我的身邊。
死了也好。
死了就再也不會偷偷跑出去了。
我把它的皮毛留了下來,留下來永遠陪著我,而它生的小貓被我鎖了起來,只有鎖起來才會聽話,才永遠不會離開我。
有小貓陪著,我的日子又安靜了下來。
二十五歲這年我在國外碩士畢業,跟路興說我不願意接他的生意,想去做老師。
路興答應了。
他安排了我回國去一趟 C 大準備材料,再在國外讀完博士就回來任教。
我回國的第二天就去了 C 大,剛好碰上了 C 大迎接新生。我走在一條無人的小道上,突然一個女生撞在我的身上。
女生拎著略有些老舊的行李箱,耳朵裡塞著耳機,她低著頭急急地說了聲「對……對對不起」,就急衝衝地繞過我朝我身後走去。
我久久回不過神來。
那個女生低著頭讓我看不清面容,而她那鼻眼卻落進了我眼裡。那跟唐耀天一模一樣的鼻眼,噩夢般的回憶一下子襲入腦中。
我急急跟了上去。
一直到了女生宿舍都沒再看到她的身影,就在我作罷的時候看到了她老舊的行李箱。
我繞過宿舍來到另一邊的角落。
女生穿著一襲白裙子蹲在角落裡,額頭有細細的汗。她將自己長長的裙擺撕了一截,動作又輕又柔地替那兒的一隻小貓包紮傷口。
陽光落在她身上,那模樣像是遺落在人間的精靈。
我待在陰影裡像一團髒汙,而她卻在陽光下乾淨又美好。世界上怎麼能有這樣不公平的事情呢!
她的名字叫唐漾,的確是唐耀天的女兒。
我坐在飛往國外的飛機上,放下手中唐漾的資料,看了一眼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整顆心仿佛被濃霧掩蓋。
3
我坐在電腦後,電腦螢幕裡是我自己建立的一個小論壇,時不時討論一下關于經濟的一些問題。
此時跳出了一個評論資訊,平時我是從不看這些資訊的。
但是我現在心裡有些煩躁,就點開了,就看到一個昵稱為 Yang 的用戶在我的一個帖子下發了一連串的亂碼評論。
我點進用戶的主頁,一片空白。難道是出了什麼 BUG?
我進入後臺看了一下,就看到這個 Yang 是在前不久剛註冊的新用戶,IP 地址在 C 大,真名為唐漾。
那個穿著白裙子的女生出現了我的腦子裡,我已經讓人去調查她了。
她的資料還沒來,老天就迫不及待把她送到了我的面前,那我怎麼能錯過這個機會?那麼乾淨的一個女孩,得被我拉進深淵,一起待在地獄裡才行啊。
我建立這個論壇以來,第一次點開論壇的聊天框。我把她的亂碼評論截了張圖,加了個問號一起發給了她。
過了很久,我看著那個聊天框裡正在輸入四個字出現了一次又一次,卻沒有收到一條新消息。
當我以為可能又卡了 BUG 的時候,終于收到了一條資訊。
【對……對不起!我剛剛……不小心按到了……我找不到刪除鍵 QAQ】
嗯,當時建立這個論壇的時候,我就沒設置刪除鍵。
因為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每一次錯誤買單。
我在安靜的房間裡,輕輕地敲打著鍵盤:【我還以為你對我的分析有意見。】
這一次對面倒是回得很快。
【怎麼會!嗚嗚嗚,你寫得太好了……】
我們就這樣開始聊了起來。
聊了兩天,唐漾的資料就被放在了我的桌上。
我翻開那些資料,那個女生的照片就出現在了眼前。那雙乾淨純潔的眼睛裡全是躲閃,沒有聚焦。
我指尖一動,翻了下一頁看她的身平資料:平均兩年搬一次家,學校都轉了好幾次。搬家的理由有房東知道了唐耀天的罪行拒絕繼續出租,有鄰居知道了唐耀天的罪行各種刁難。
明明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明明她連唐耀天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卻也一塊被籠罩在了陰影之下。
電腦上聊天框又來了新消息,我放下資料抬頭看著螢幕。
【其實我從來都沒有過朋友,你是第一個,我也不敢跟別人說話,我第一次跟人說這麼多的話。】
我看著對話方塊裡的正在輸入出現了好幾次,最後消失了也沒見到新消息發過來。
在電腦旁邊放著的資料上,「社交恐懼症」幾個字出現在我的視線裡。
我腳下的小貓舔著自己的爪子,我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它抬頭朝我叫了一聲。
「你說我就這樣原諒她是不是有點太容易了?」
小貓繼續叫了一聲。
「原本也不是她的錯。」我的手放回了鍵盤,「不過是一個和我一樣不願意接受這個世界的人。」
我把唐漾的資料收了起來,打消了以前的想法,打算不再和她有聯繫了。
既然已經不是陽光下的人了,就不需要我拉一把了。
但是唐漾卻不知道怎麼想的,一而再再而三發來新消息。
我一度懷疑她是不是真的患有社恐。
【Q 你不會不理我了吧?不要啊,你是我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 QAQ】
好像我不理她,她就能從電腦那一端鑽過來一樣。
我歎了口氣,回了一句:【最近比較忙。】
發過去才發現自己居然撒謊了,大可以告訴她我不喜歡和人聊天,但是我沒有說。
唐漾的話真的不少,就算我不回她消息,她也會每天孜孜不倦地給我發消息。
小到每天發生了什麼,大到每天的新聞,她都能找到話跟我聊一聊。
漸漸地我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每次看到對話方塊裡她的消息,仿佛就能聽到那個乾乾淨淨的小女孩在我的耳邊嘰嘰喳喳。
隔著時差,我開始每天期待她的新消息,期待她跟我說今天吃了什麼,上了什麼課程。
直到一通越洋電話過來,電話那頭告訴我,唐耀天病死在了獄中。
我掛掉了電話,還沒有被拉回那段噩夢般的回憶,就看到了螢幕上聊天框裡的那句:【今天食堂的飯太難吃了,土豆裡好像沒放鹽。】
我看著螢幕上那個可愛的卡通頭像,回國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既然唐耀天死了,那就由你來彌補吧。
4
我提前回國了。
在我的要求下,我直接在這學期教授大三的市場金融學。
上課鈴聲響了以後,我看著那個戴著耳機的女孩的腳步並沒有快起來。我跟著她走到了教室門口,提醒她:「同學,你遲到了。」
嚇得她耳機直接掉了下來,我的心情瞬間就好了許多。
看著她頭也沒回,結結巴巴地道了聲歉就跑進了教室。
嗯,好像是有點社恐。
當我叫她坐到第一排的時候,我看著她僵硬地轉身,一臉要哭的表情走到了第一排坐下,突然覺得今天的天氣都好了起來。
「唐漾。」在同學們目光還在交換的時候,我的目光就鎖在了那個恨不得把頭埋到桌子底下的同學。
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盯著桌子上的課本,一臉的視死如歸。
「嗯,你就作為這堂課的課代表吧。」
如我所料,她整個人都傻了。
太可愛了。
在論壇上話多得我打字慢一點都跟不上的人,在現實中跟別人說一句話都不敢。
我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走出了教室,看來不能讓她知道我就是 Q 這件事情。
看著唐漾一次又一次從耳朵紅到脖子,一臉的要哭不哭的樣子,仿佛成了這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有趣到我都快忘記了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羅美娟的出獄卻一把將我拉了回去。她找到了學校裡來。
「宴宴,媽媽是愛你的,你知道的。」她站在樹下,一臉的苦情。
看她的模樣,獄中的生活應該沒有差到哪兒去。
我冷笑一聲。
她看我的態度也不再跟我打感情牌了,她從包裡拿出一張卡片遞給我:「這是胡氏集團的二女兒給的位址,她說一直喜歡你,你去和她見一個面。」
那語氣就跟當年說「沒事的,只是跟叔叔見一面」一模一樣。
我抬眼冷冷看著她:「你休想!」
她從包裡掏出來一把水果刀架在手腕上:「你要是不去,我就活不了了,我還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她可以死,但是不能在這裡死。也不能讓別人知道她是我生物學上的母親,更不能讓唐漾知道。
唐漾會被嚇壞的。
但是我沒有想到掙紮過程中,刀會刺到我的身上。
羅美娟跑走的時候,我竟然沒有感到一點點的難過。當我走出小樹林,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的時候,心裡想著一定要等她跑走了再倒下。
顯然我的身體並不聽我使喚。
唐漾明明怕得要死,連跑了好幾步,最後卻還是轉了回來。她全身都在發抖,還是在我身邊蹲了下來。
我撐著最後的力氣告訴她,這只是我自己不小心用水果刀刺的。她一邊害怕地點頭,一邊把我扶了起來。
我倒在她瘦弱的身上,一邊盡力少壓著她一點,一邊想或許老天也覺得對我太殘忍了,才派了這樣一個活在黑夜裡的小可愛來我身邊吧。
可能因為我一路上用了不少力,流了的血有點多了,一到醫院就昏了過去。
昏過去之前聽到唐漾哭哭啼啼道:「是……是……是水果刀。」
我就說她肯定是要嚇壞的。
5
「路教授,要不學校給您請一個護工過來?唐漾還是個學生,耽誤了課程也不好,再者她就是個小丫頭,肯定沒有護工照顧得周全。」電話裡唐漾的導員在勸我不要讓唐漾陪在醫院裡。
我餘光瞥到門口那個提著保溫桶鬼鬼祟祟的小女生,嘴角微微上挑。
「不用,我的課代表在這兒就夠了,她落下的課我會看著辦。」聲音微微上揚,非要讓門口的人聽見才好。
< p="">果然就見她哭喪著臉走了進來,如果不是她膽子小,她手中的保溫桶應該已經砸到我臉上了。
我看著她乖巧地幫我把飯菜擺好,毛茸茸的腦袋就在我的面前,好想伸手揉一揉。
「小夥子,你女朋友可真體貼。」隔壁床的女人說了一句。
我送了一口飯進嘴裡,來掩飾自己上揚的嘴角。
一旁的唐漾漲紅了臉,她手足無措地拉了拉我的衣角。
如果我再不開口,她會羞到爆炸吧,看她的樣子想直接鑽到床底下去。
「啊,這是我的學生,是我的課代表。」遲早會是我的女朋友,是我的妻子,是陪在身邊一輩子的人。
一切都慢慢來,只要她在身邊,什麼身份都沒關係。
出院的我拒絕了唐漾導員為唐漾安排老師補課的事情,我看著他:「你覺得我教不了其他課程?」
他有些吃驚:「不,不是。路教授身體還沒完全恢復,需要多休息才是。」
我睨了他一眼,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從下而上看著他:「我的身體很好,這件事情就這樣安排了。是我導致唐漾落下了一周的課程,不必麻煩其他老師。」
導員連連點頭,從辦公室退了出去。
雖然我到這裡任教從沒有表明過自己的身份,但是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知道了也好,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我打開電腦,又可以聽唐漾的碎碎念了。住了一周的院,她應該要有一肚子的牢騷要發了吧。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她要吐槽的第一件事就是我是被情殺,那天晚上不知道她是從什麼時候出現在小樹林外的,也不知道她聽到了多少。
我看著對話方塊裡不斷跳出來的資訊,只覺得有些頭疼。
斯文敗類?
渣男?
明天一定得和她好好解釋一下才行。
唐漾的美好果然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我站在教室門口,看著那個男生在幾個人的簇擁下走向了角落裡的唐漾。
陽光從窗戶上灑在她的身上,像是個落到人間的精靈。
偏偏她自己不知道,呆愣愣地看著面前給了他紙條的男生。
那個男生眼裡的傾慕比窗外的眼光還刺眼,我冷冷地叫了聲「唐漾」。
果然美好的東西只有鎖起來,才能只屬于我一個人。
我在地獄裡待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等來了一束光,為什麼要出現人來跟我搶?我準備了這麼久,一步一步朝她而來,憑什麼他要跟我搶?
這樣的念頭迅速在腦子裡擴散,直到唐漾推門而入。她一進來,黑暗的空間仿佛被帶進來一束光。
「抓住她,她只能是你的。她只要走了,你就掉回地獄了。」有個念頭在腦子裡瘋狂叫囂。
我一步步朝她走了過去,她倒在我身上的時候,我的心神一蕩。
「周宇傑是誰?」她在我懷裡,聲音小小的,帶著一點顫音。
她連那個男生是誰都不知道。
我被理智拉回,看到唐漾受驚的表情有些後悔,是我沒有控制好自己。
周宇傑的紙條被我收了。
【可能是問你作業是什麼吧,你不是課代表嗎?】我在螢幕上打下一行字。
而後我拿起一旁的紙條,紙條上的字有些張揚:「唐漾,我喜歡你,喜歡你很久了,能做我女朋友嗎?——周宇傑。」短短的兩行字在字條上顯得格外刺眼。
多久?除了我,誰也不能喜歡她。
我將紙條放進了抽屜裡面。
6
周宇傑入伍了。
這裡面固然有我的操作,但他也有血性。如果他不是對唐漾有著非分之想,或許我會很欣賞他。
唐漾開始主動到我辦公室裡來,她會在我為她準備的桌子上乖乖寫作業或者看書。
日子一天天安靜地過去。
我回頭看到太陽下的唐漾乖乖坐在那裡的時候,時不時會覺得這只是一場不屬于我的夢。
我經常會想,明明她也是從黑暗裡走來,怎麼還能這樣的乾淨純潔?純潔得連我都不捨得在她身上畫一筆。
但是偏偏有些骯髒的人總是要出現。
羅美娟把那張寫著位址的卡片扔到我身上的時候,我才突然想起來,我本來也是不乾淨的一個人。
我將唐漾鎖在懷裡,不斷地收緊手臂。再緊一點,如果能把她融進自己的身體裡就好了。那我就不必再擔驚受怕她會離開,就不用擔心她發現我的潮濕陰冷了。
「漾漾,我把你鎖起來好不好?」我小心翼翼地問她。
她認真地回答:「好。」
一顆雜亂的心瞬間就安定下來。
好,一言為定。
唐漾發現了我就是 Q,原本我擔心她會生氣,會責怪我為什麼欺騙她。
可是她沒有,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從耳朵紅到了脖子,細細看,連她可愛的指尖都有些泛紅。
嗯。我好像知道她想到了什麼。
我看著她抱著書包落荒而逃,之前還在的陰鬱一掃而空。
論壇的照片我自然是第一個知道的,我沒有要求撤下去。
是她口口聲聲答應我,要讓我把她鎖起來的,總不能說話不算話。
唐漾呆呆地跟我進了屋,才反應過來不應該。
她這麼可愛,我如果不把她鎖在家裡,被別人帶走了怎麼辦呢?
她蹲在小貓的身邊,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小貓的腦袋。
小貓第一次見除了我之外的人,竟然也這麼溫順聽話,仿佛誰勾勾手指都能把它帶走。
果然鎖住才是對的。
我看著唐漾白白嫩嫩的手腕,她也可能被別人勾勾手指就帶走了。
但我沒想到,她真的走了。
我拿著她留下的信跑進了路興的辦公室,他坐在椅子上見到我進去,一點也沒有意外。
「她自己的選擇,我只是讓她知道了她應該知道的。」路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走到我的身邊,接過我手中的信,看完了信上的內容。
「如果她不是那個人的女兒,我還挺喜歡她的。」
我將他手中的信抽了回來,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是她,除了我,跟誰也沒有關係。」
唐漾讓我千萬不要去找她,那我餘生要怎麼辦呢?
一個見過光的人,要怎麼回到暗無天日的地獄裡呢?
我開始在每個週末、每個假期輾轉多個城市,所有曾經被她提起過的城市,所有可能跟她有關的城市,我都去過了。
我也去找過了她媽媽。
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在哪兒。
我那本見不了光的相冊被她拿走了,而她卻沒有給我留下任何東西。
她可真是狡猾透了。
我只能將論壇上那張照片列印出來,放在我每天醒來都能看到地方,告訴自己她曾經來過,曾經帶著光來過。
我找不到她。我把所有地方都翻了個遍,就是找不到她。
曾經不喝酒的我,終于知道了酒的好處。我開始整夜整夜的喝酒,我很久很久沒有做噩夢了,每次喝完酒後都能夢見她依舊還躺在我身邊。
她輕輕牽著我的手,一聲一聲地叫我老師。
上天總算是心軟了。
我在課間聽見了兩個女學生在討論一個剛看的小說。
裡面的互動別人不知道,卻讓我僵在了原地。我找到那本小說,細細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小說裡,唐漾拒絕了路興的提議,堅定地留在了路宴身邊。她每天待在家裡做她喜歡的事情,等著上完課的路宴回來。
小說裡,唐漾在和路宴的婚禮上,對路宴說:「總有一個人,踏遍山河,斬遍荊棘,只為你而來。」
小說裡,唐漾對著那個剛出生的小生命說:「爸爸姓路,媽媽姓唐,你就叫路思溏好不好?」
我放在鍵盤上的手輕輕顫抖。
「作為你的老師,我從來沒教過你撒謊。」
撒了一個彌天大謊,欺騙別人,欺騙自己。
7
廣播裡播報著正在著陸的航班號,我將口罩往上提了提。
小說裡,唐漾到最後還是不願意出門,是個安靜可愛的社恐。
想來她這幾年,社恐更嚴重了吧。
我站在人群外,看著一波又一波的人走出來。等到人都散了,我才看到那個戴著鴨舌帽,塞著耳機緩緩走出來的身影。
我幾步走到她的面前,她低著頭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
「老師……」
這聲老師,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聽到了。
我忍了又忍,最後抬起了她的下巴,看到她那雙依舊純粹的眸子,笑了起來:「小沒良心的,知道回來了?」
唐漾回來了,還帶回來了國外大學的證書。儘管如此,但她再也沒出門過。
她如她的小說裡一樣,每天待在家裡寫寫小說、逗逗貓,然後等著我上完課回家。
我和唐漾終于結婚了。
小小的禮堂,只有寥寥幾個人。
我牽起唐漾的小手,看著她微微發紅的小臉:「總有一個人,踏遍山河,斬遍荊棘,只為你而來。」
我看見她有些吃驚地看著我,我笑著吻了吻她微張的紅唇。
「從此你便要畫地為牢,一生一世只為我一個人。」
唐漾的耳尖悄悄爬上了紅暈,她小心翼翼地抬頭與我四目相對,堅定的聲音答道:「好。」
她每次都對我說「好」。
無論我提什麼要求,她都那樣堅定而認真地答「好」。
很快我們就有了一個小生命,這一次沒有如小說一樣是個女孩子。
唐漾看著身邊那個皺巴巴的男嬰,輕輕皺起了眉頭。
我好笑地揉了揉她的眉頭,儘管我也想要一個女兒,可是我還是對這個她受盡痛苦得來的小生命充滿了喜愛。
「爸爸姓路,媽媽姓唐,你就叫路思堂好不好?」我輕聲哄道。
閉著眼的小生命咂了咂嘴吧。
唐漾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總算是笑了出來。
路思堂的出生,讓原本一直不接受唐漾的路興改變了態度。
路思堂越長越大,他長得隨我。路興對他喜歡得不得了,時常會來帶路思堂去他那裡住幾天。所以路思堂被路興寵得越來越無法無天,他在家裡上躥下跳,唐漾經常拿他沒有辦法。
我雖然每次都會罰他,卻心裡十分滿足。
他頂著我小時候的臉,將所有該得的寵愛都得了,所有想做的事都做了。長得健康又活潑,開朗又陽光。
唐漾也經常會看著和小貓上躥下跳的路思堂出神,她縮在我懷裡,小手蓋在我的手上。
「爸爸那麼喜歡他,可能是想要彌補你吧。」
我垂下眼。
我和唐漾那樣寵愛他,何嘗不是為了彌補那段陰暗看不見光的日子呢。
太無法無天也不見得是件好事情。
路思堂拎著那張發舊的紙條從書房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今天要被挨一頓板子了。
我沒來得及攔下,紙條就落到了唐漾手上。
這個紙條被我放在書房的最下面的抽屜裡,後面完全忘了這回事兒,就沒有銷毀。
「唐漾,我喜歡你,喜歡你很久了,能做我女朋友嗎?——周宇傑」唐漾一字一句地讀了出來。
我瞪了一眼躲在她身後的路思堂。
唐漾朝我走來:「老師?這是問我作業嗎?」
我扶了扶眼鏡。
當晚唐漾就讓我睡書房,當晚我就罰了路思堂在書房背完《出師表》才能睡。
「親賢臣,遠小人。」路思堂軟軟的聲音剛念到這一句,唐漾就出現在了書房門口。
她雙手環胸:「老師,他才三歲,你能做個人嗎?」
路思堂聽了這話,放下書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看著他淚珠子說掉就掉,突然想把《出師表》換成《離騷》了。當然,最後他沒有背《出師表》,也沒有背《離騷》。
因為唐漾把他抱走了,而我也被赦免了。
我躺在床上,唐漾最後還是縮進了我的懷裡。她毛絨絨的頭髮蹭著我的下巴:「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我抱著她的手收了收,更好地把她收進懷裡。
「從你說『今天食堂的飯太難吃了,土豆裡好像沒放鹽』的時候,當時我就想以後就不讓你吃食堂了。」
她從我懷裡猛地抬起頭來,差點撞到我的下巴。
儘管只有夜燈開著,她的眼睛裡依舊亮晶晶的:「可是那時候你還沒見過我呀!真是網戀啊?」
傻丫頭。
我把她的頭輕輕按回了懷裡,沒有再解釋。
在那之前的事情,就不必再讓她知道了。
(全文完)
代表者: 土屋千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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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