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不知道原來我竟然忍不住笑出了聲,而這聲音差點將我置于死地。
「小美女,什麼事兒這麼好笑啊,跟叔叔聊聊?」
我忙于應付媽媽,竟然沒察覺墨色的公園裡,不知何時冒出個猥瑣的老男人,他穿著洗到發白的老頭衫,褲子鬆鬆垮垮的,渾身酒氣地朝我靠近。
我下意識後退想要跑,反而激起了他的興奮,他拖著鎖鏈般的笑聲,離我越來越近。
我繃緊全身每一寸皮膚,在公園小徑上拼命向出口奔逃,卻還是逃不過耳朵裡越來越清晰的恐怖笑聲。
「救命!」我大聲呐喊。
沒有人來,我只能一路狂奔,好不容易看見了出口,出去就是車水馬龍的大道,我甚至看見了紅綠燈,有燈就有人,有人就有救。
可我還是慢了。
在出口的花壇處,我被一隻黝黑粗糙的小臂鉗住了脖子,呼吸瞬間變得吃力,我絕望地聽著身後人的笑聲,掙紮著被拖向公園深處的樹林方向。
「放開我,救命,救命!」我盡可能地聲嘶力竭地嘶吼。
秦立就在此時從天而降。
我無法形容他對于那時的我來說像什麼,所有的修飾都太過淺薄,不夠描摹我內心洶湧情感的萬分之一。
那一刻我理解了所有狗血的偶像劇橋段,英雄救美並不爛俗,以身相許也不誇張。
英雄就是英雄,他從出現的那一刻,我就開始愛他。
他年輕有力的臂膀輕而易舉讓那個男人跪服,也讓我的心不可抑制地淪陷。
但我們也因年輕而大意,在準備將那個男人扭送警局的路上,他被一柄隨身攜帶的小刀刺傷手臂,片刻的鬆懈足以讓壞人趁亂逃離。
秦立為此十分沮喪。
而我看著他汩汩冒血的傷口慌亂不已,忙拉他去醫院,他明明痛得齜牙咧嘴,還笑著安撫我:「沒事兒,我看了下,傷口不深,我自己回寢室找紗布處理一下就行。」
又補充道:「放心,我是A大臨床醫學研究生。看你的樣子,也是學生吧?你好,我叫秦立,要不要交個朋友。」
我對他說不出拒絕的話:「好巧,學長好,我叫林青,跟你同校。」
更巧的是,我也算學醫,不過我致力于探究人類的心理。
自然而然地,我們一同趕回學校。
一個紅綠燈路口,我借光仰頭看他的臉,下頜線棱角分明,五官板正,很硬朗的面容。
一副讓人安心的模樣。
對于未來伴侶,我自然有過想象。
我常常設定出一條條標準,然後又挑三揀四地劃掉,總是沒個定論,但他出現以後,我的所有要求和標準都委曲求全,將自己改得面目全非。
他是什麼樣子,我就喜歡什麼樣子。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過灼人,他嘴唇微抿,低頭委婉地勸告我:「雖然不是你的錯,但……女孩子一個人,晚上還是不要在偏僻的地方瞎晃悠,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不是每一個男人都能約束自己不成為危牆。」
「我沒有在瞎晃悠,我是去散步,中間停下來接了個電話。
」
「散步?」
「嗯,只要不下雨,我每天晚上都去那個公園散步。」我認真地回答。
滿臉問號的表情讓他看起來傻得可愛,驚魂未定的我竟然生出些樂不可支的情緒。
老公園就在學校附近,荒廢已久,除了一汪浮滿綠藻的小湖,沒什麼賞心悅目的景觀,更別提雜草叢生的花壇。
平時少有人去,自從偶然路過之後,我喜歡上了這個無人問津的地方,剛開始偶爾去一次,擾人的電話多了,我去得也就多了。
「你喜歡散步的話,白天去或者找人陪你去不行嗎?」他又問。
「不行,我有太多煩心事要散出去,夜裡才能靜心,有人太過聒噪。」
他頓了頓,問我:「散步就能把煩心事散掉嗎?」
沒等我回答,他主動提出:「介意以後叫上我嗎?真巧,我也有許多煩心事想要散掉。」
「好。」我的腦子還沒來得及思考,心就雀躍著答應。
儘管我幾乎對他一無所知,但我的心臟為他瘋狂跳動,沒有什麼能克制。
他是燎原的野火,在我的心上肆虐。
和喜歡的人一起,聒噪就不是聒噪,是你來我往地將兩顆心交付。
可老天真是對我過分殘忍。
我從爸爸的陰影裡跑出來,又被媽媽的陰影困住。我同她一樣,愛上了一個不愛我的人。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所有的偶然,都是宿命式的必然。
6
我的心因秦立而活的那天,他已經為另一個女人心死。
那天後,我們互換了微信,老公園早已成了我的私有領域,我像個熱情好客的主人,帶他逛遍每一個角落。
我從沒想到自己也能是個這麼多話的人,公園是我的女兒國,我是為他傾心的國王,企圖將他這個唐僧豢養。
他欣然接受。
我的王國變成我們的,我們在自己的王國創造最大的快樂。
在自然的輪轉裡,我們走過四季,聽風的呼吸,無聊起來,就連樹葉子都不放過。
水杉的葉子嫩綠可愛,但卻有著如針尖般紮人的鋒芒,含羞草是不禁逗的小姑娘,輕輕一碰就羞答答地合上葉片,湖邊茂密的楊柳一排排垂著向下。
冬季颳風的時候,我們和柳條一起,在寒風中哆嗦。
我常刻意觀察他的表情,想知道他曾說的煩心事是什麼,更準確地說,是誰有這個殊榮,讓他同我一樣,這樣煩心。
但我從沒問過,我們就這樣相處著,從陌生人變成老朋友,我喜歡這種平淡如水的相處模式。
有種老派的浪漫。
我們相識的第五年,我仍然固執地留在這座城市,因為不想回家,更因為他是本地人。
他家裡有兩套房子,他自己單住一套,為了替我節省房租,他邀我超低友情價合住。
我求之不得,生怕他反悔。
畢業後我們都做了醫生,他救命,我救心,但事實上,大多時候我們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個鮮活的軀體僵硬,靈魂死去。
我們的煩心事都有增無減。
他苦于無力拯救一具具殘破不堪的軀體,我則儘量避免被一顆顆或絕望或痛苦的心拉入地獄。
我們依然走不出老公園,不上班的時間都虛耗在裡面。
我願意在他身上虛耗時間。
我天真地以為他也是這樣想的,只是沒想到,他暗自在我們的時間中,懷念和另一個女人的往昔。
某天他興奮地拉著我的手去看他的驚奇發現,原來是不知哪裡的風攜著孢子而來,吸吮了老公園花壇裡豐富的地下汁液,送我們幾簇野生蘑菇。
出于醫生的謹慎本能,我們反復通過各類方式鑒定,幸運地確認無毒。
「摘回去我給你做湯吧?」他臉上湧動著孩子般的興奮。
「太好了,這麼新鮮的蘑菇,做出來的湯一定很香!」
他有一手好廚藝,想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這話對不會做飯的女人來說同樣適用。
那天的湯很好喝,鮮美到我一時上頭,不可抑制地想將坐在對面看我喝湯的這個男人據為己有。
于是我問秦立:「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嗎?」
「當然。」
「真是奇怪,平時從沒人來,那天你卻那麼剛好出現。你說我們是不是很有緣,或許你是老天送我的命中註定的真命天子?」
他半晌的沉默,讓我因為忐忑故意擠出的笑僵在嘴角。
「哈哈我開玩笑啦,別當真。」
我試圖以玩笑將這尷尬的場面糊弄過去,他卻不肯放過我。
他淡淡地說:「我那天會出現是因為前女友要和我分手,大概是怕我糾纏難堪吧,那裡人少,她約我在那裡談。
」
這是我從未想到的原因。
我沉默半晌,問:「她為什麼要分手?」
秦立聳聳肩:「還能因為什麼,她嫌我無趣,喜歡上別人咯。」
「那個人比你好嗎,還有挽回的餘地嗎?」
他輕笑:「你這樣問不公平,我總不能承認自己差吧。至于挽回,我不會勉強不愛我的人留下。」
並不算沉重的一場對話,但我輕易能看見他鋪滿眼底的失落。
同我一樣。
他還留戀她,我不用問就能得到答案。正如我的告白還沒正式開始,就已經有了結果。
是否所有在愛情裡占上風的人都不珍惜身邊人,我同情他,就像同情我媽媽,我愛他,就像媽媽愛爸爸。
所以我並不打算放棄。
從那天起,我不願再去老公園,但我們的散步活動並沒有停止,我刻意將版圖擴大到整個城市。
只是他好殘忍,我試圖增添新的屬于我們的回憶,他卻偏要做個監獄長,將我囚禁在他和另一個女人的愛情故事裡。
他把我當作回憶信箱,一封又一封,她的身影明目張膽地擠進我們之間,一天又一天,從散步時的交談裡,我漸漸拼湊出這 個名叫程琪的女孩的模樣。
也是我們的大學校友,與秦立同屆,稱作風雲人物毫不過分,我曾在學校的某個晚會上遠遠見過一次,她一個人表演民族舞,穿一身水袖綠裙,隨便動動手指就搖曳生姿,仰頭時宛如高傲的孔雀。
記得當時舍友曾感歎,這樣的女人天生受男人追捧。
的確如是。
我不關注也聽說她追求者眾多,不曾想有天竟也有資格和她做情敵。
秦立口中的她則更立體,喜歡繽紛的煙花,喜歡浪漫的童話,喜歡鮮美的蘑菇湯,喜歡甜蜜的酒心巧克力。
我們用雙腳丈量這座城市的那些日子裡,我從他的回憶裡丈量愛。
我常常在心裡笑自己,怎麼會有一個女人,因為一個男人對別人的愛而愛他。可事實就是這樣,他從天而降拯救我那天,我對他一見鍾情,他的癡心不改,更是讓我日久生情。
情到濃時,就像蜂蜜在冬天會自然結晶,從稀薄的喜歡凝結成醇厚的愛。
一流愛情是兩心相許,我沒那個命。我的愛情是二流,我愛的,是愛別人的他。
7
我們相識的第六年,秦立跟我求婚了。
我永遠忘不了這一年的春天,粉白相間的夾竹桃簇擁著在枝頭綻放的季節,自欺欺人了一輩子的媽媽,終于掙脫了束縛她一生的謊言,以一種絕不服輸的姿態。
爸爸的私生子找上家門,目的很明確,要房要錢要店面。
爸爸很快拍板,不容她商量,畢竟是能傳宗接代的親兒子,比遲早要嫁出去的女兒強。
媽媽還是像從前一樣,維護著她心尖上的人,只是這一次的對象從爸爸換成了我,同爸爸一樣冷血無情、不肯回家的我。
她無數次在電話中給我發出死亡威脅,偏偏除了這一次。
她走得悄無聲息又決絕,一小杯農藥兌在晚飯的濃湯裡,從此她實現心願,永遠和爸爸在一起。
接到員警電話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去了老公園,我無心看風景,徑直向那汪小湖走去。
湖邊的長椅上,秦立竟先到。
他背對著我,看不見面容,只有隱隱的啜泣聲,我實在好奇:我還沒開始,他怎麼先哭上了?
許是聽到有人來,他轉頭,一滴眼淚正好從眼眶滑出來,滑過他臉上來不及消散的尷尬、驚訝和悲傷。
「你怎麼在這兒?」
我們異口同聲。
他自動給我騰出位置,我走到他身邊坐下。
「她結婚了。」
「哦,我媽走了,順帶著我爸一起。」
空氣霎時沉默。
「我的人生以後沒有她了。」
「哦,我的人生以後沒有可以讓我煩心的人了。」
我們不再交談,我靠著他的肩膀,他也低下來靠著我的頭。
我們毫無顧忌地釋放哭聲,蟲蟻和蛙鳴不懂人類的哀傷,不懂事地跟著應和。
隔天我回老家處理喪事,頂著各路不認識的親戚的咒駡聲,我強行省去了許多環節,媽媽這一生愛得那樣純粹又決絕,我不希望她走後,被無關緊要的人指點評價。
將所有資產變現後,我的生活一下富裕許多,也有底氣離開那個不屬于我的家,那個不愛我的男人。
媽媽是我的前車之鑒,將我一下從幻夢中驚醒,我害怕重蹈覆轍。
秦立本說陪我一起回去,我拒絕了,臨走前悄悄托仲介幫我找房子,我走上媽媽的老路,但我不要成為第二個她。
我不要卑微的愛。
到我打包東西準備搬家的那天,秦立在一旁靜靜站了好久,才問出口:「一定要走嗎?」
「我沒有一直留下來的理由,不是嗎?」
他無言以對,不一會兒,又說:「去散步嗎?最後一次了。」
我想了想,說「好」,放下手邊的東西,讓他等等,特意化好妝,換上他誇過好看的那件外套出門。
最後一面,我要把最美的自己留在他的回憶裡。
這是我們第一次大白天出來散步,沒有目標沒有方向,沿著社區外的老街一直走。
路過一個花壇時,他忽然對我說:「你看,綠化又更新了。」
我順著看過去,是盛放的芍藥。綠化一直在更新,初春是鬱金香,夏日是月季,冬天是三色堇。
無論怎樣變換,花壇裡面的花永遠都是盛花期。
我感歎:「真美,只可惜花期一過,它們就要被換掉了。」
他又說:「你知道嗎?我從前路過從來不在意這些,是你讓我發現,這城市處處是浪漫。」
我笑笑,還好,我這六年到底不算白費。
我之于他,並不是無足輕重。
走到一個岔路口,我想往左,他想往右,我們猜拳決定,同以往一樣。
只是這一次他要加籌碼。
「如果這次猜拳我贏,你就留下來,我們結婚吧。」
他說得那樣鄭重,于是我說「好」。
求而不得是人生常態,這世界兩個相愛的人結婚的幾率那麼小,能遇見愛的人並且還能擁有,已是難得,于愛情上,我不敢奢求更多。
我們背著手,都緊張地屏著氣,同聲數:「一、二、三。」
最終他出了石頭,我出了剪刀。
這是一場他一定會贏的遊戲,因為我想輸。
8
故事都已經走到這兒,本該有個美好的結局。
可是程琪離婚了。
就在我答應秦立求婚的第二天,她主動添加我的微信,備註消息是「我是程琪」。
她自信滿滿,相信我一定聽過她的名字,了解他們那些密不可分的過去。
加好友後,她什麼都沒說,但她的朋友圈是開放的。我看了最新一條,恰是昨天,她昭告天下從此恢復單身,可以重新接受所有仍對她念念不忘的男人的追求。
也或者只是昭告我和秦立,他可以回到她身邊了,而我該識趣地放手。
原來如此,可是為什麼呢?
秦立沒有如她所願。
我以為他會提分手,但意外地,他加快了備婚的進程,仿佛我才是他念念不忘的心上人,讓他對結婚充滿了期待。
只是,他為什麼要頻頻失神呢?
我差點兒就能騙自己,他是真的愛上我。
婚禮來得這樣快,定制的糖盒還是趕上了,可我還沒有想清楚這一切,就坐上了婚車。
半路上,我忽然發難,要求司機從老公園那條路繞著走。
司機好心提醒我時間可能來不及。
我看向坐在我身邊的秦立,量身定制的西服筆挺順服地貼在他身上,比起初見時路見不平毫不退縮的少年心性,現在的他面容冷峻,就連聲線都時刻保持平靜和克制。
這些年我們都被時間打磨得越發圓潤,他比我厲害,已經可以在死亡面前談笑風生,而我在各種各樣的人生經歷面前,糾結愛與被愛的關係。
我有時會想,如果現在的他遇見當年的我,是否還有出手相助的勇氣。
我說:「我想去那邊轉一圈。」
「一定要去嗎?流程上可能會有些趕,要不我明天再陪你去好不好?」
我再次篤定地回答:「不行,我又有煩心事,一定要現在解決。」
他頓了幾秒,對司機說:「從那邊繞吧。」
我們不再交談,自顧自看窗外的景色。直到我從車窗玻璃看到老公園熟悉的柵欄外牆。
我的愛情是在這裡萌芽的。
車停在路邊後,司機藉故抽煙,把空間留給我們,我從身旁的小包裡拿出一顆酒心巧克力給秦立。
他疑惑地看著我,我說:「嘗嘗看,不是你要找的那種,但這是我能找到最相似的了。」
他剝開糖紙,咬了一口,汁液差點濺到他的西服領上。
他有些煩躁。
囫圇嚼了幾下吞掉,我遞上抽紙,他急忙接過,皺著眉擦拭自己的衣領。
我問:「心心念念了這麼久,好吃嗎?」
他抑制不住嫌棄道:「太甜了,而且口感有些廉價,幸好當時沒買到。」
他心虛地試探我:「為什麼給我這個?」
「程琪離婚了,你打算怎麼辦?」
我沒時間兜圈子,問得直白,他像受驚的貓咪,一瞬間全身都散發出緊張的訊息。
「你怎麼知道?」
「自然是她主動告訴我的。不過我不在乎她的想法,我只想問你,你還愛她嗎?」
他張了張口,半晌才答非所問地說了一句:「我不想將就。」
「那你愛我嗎,跟我結婚不是將就嗎?」
這次他回答得很快,並且很堅定:「說實話,我想過很多次,我不知道我是否愛你,但我確定,你是最合適我的人。」
看著他忐忑的樣子,我輕笑拍拍他的手,對司機說:「開車吧,婚禮該來不及了。」
他松了口氣,車內再次陷入沉默,路過跨海大橋的時候,我打開窗,在無垠的海風吹拂下看海天一色。
心突然像空了一塊,我感到有些東西在逐漸消散。
是我執迷不悟的愛。
我想念那個初見的從天而降的勇敢的秦立,獨屬于我的秦立。
又忽然想起程琪,她就像她喜歡的酒心巧克力,她以為還如記憶般美好,但是現在的秦立真正吃到的時候,第一反應卻是嫌棄它口感廉價。
其實巧克力沒變,是他變了,他愛的是記憶中的巧克力,不是現在的。
正如我愛的是曾經那個勇敢的他、專一的他,而不是現在這樣左右搖擺、權衡、克制甚至懦弱的他。
六年前,我在老公園種下愛情的種子,以時間精心澆灌,如今終于開花結果,只可惜一開始就是錯的,這結果,是苦果。
我可怕地發現,他也在逐漸成為我的陰影,我這一身華貴的婚紗好似剛脫下不久的喪服,婚禮變葬禮,即將埋掉我的餘生。
我忍不住想要逃。
9
司儀已問過六遍:「請問林青女士,你是否願意嫁給眼前的這個男人?」
我每一遍都聽得清清楚楚,但我實在說不出口「我願意」。
剛剛在化妝間,秦立接到電話,說有朋友到,要下去接賓客。
好正常的理由,但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我撇開所有人,脫下高跟鞋,輕易就在酒店同層消防樓梯見證有情人訴說衷腸。
「你明明還愛我,就連婚禮現場都佈置成我喜歡的樣子,為什麼不肯原諒我?就因為我結過婚嗎?」
他冷漠以對:「過去這幾年是她陪我走過。你想多了,我已經不愛你了,只是惡習難改。」
程琪自然不信,執著地辯駁:「我知道你只是同我賭氣,對她只是責任罷了。」又轉而示弱:「以前是我不好,我現在回來了,以後我好好補償你,好嗎?」
說完她就吻了上去,秦立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沒有推開她。
我轉身回了化妝間。
抬頭看鏡子時,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在流淚。
我終于還是做了決定。
媽媽一定很難過,我小時候說的傻話成真了,我一個人握著捧花一步步走向我的新郎。
短短的一段路,秦立在盡頭微笑著看我,我想起出場前最後一次看手機,程琪發了一組我們婚禮現場的照片,配文——「這本該是屬于我的婚禮」。
我無從辯駁,的確,一切都是她夢想中該有的樣子,是她的專屬浪漫。
滿滿的歐式童話風,天使形狀的裝飾半掛在舞臺上空,細長的燭臺復古又典雅,背景牆是華麗的城堡,門口層疊的花葉中藏著童話裡的蘑菇和兔子。
我差點忘了,新娘是我。
終于,司儀問到第六遍,我鼓足勇氣,做出了回答。
我不想嫁給秦立了。
我認真地看著秦立的眼睛,說:「我不願意。」
然後我看向就坐在臨近舞臺那桌的程琪,她瞪圓的眼裡,滿是不甘。
既然她這麼意難平,我又何必做個壞人,拆散有情人,徒增許多遺憾?
不合我意的人和婚禮,我都不稀罕了。
我扯下頭紗,扔掉捧花,秦立被我弄得措手不及,急忙抓住我的手腕,說:「林青,別鬧了,結婚不是小事。」
我笑了,沒好氣地問他:「結婚的確不是小事,所以我憑什麼將就?」
他啞然,只是將我抓得更緊,不肯放手。
「別走,林青,我是……愛你的,對,我是愛你的,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他好像突然反應過來似的,可惜太晚了,我不愛現在的他了。
我仍舊愛那個曾經在我最驚懼時驚豔我的、敢于將一顆真心全盤交付的秦立,哪怕交付的對象不是我。
而現在的他,逐漸有了爸爸的影子,可我絕不允許自己走到媽媽的結局。
既知這是不歸路,就該及時掉頭。
「是嗎?我記得你說過,你不會勉強不愛你的人留下。秦立,現在的你,我不愛了。」
他被我眼中忍不住流露出的一絲嫌惡驚到,鬆開了手。
我拎起婚紗裙擺,在眾人或驚訝或看戲的眼光中,沿著剛才一步步走過的「T」形舞臺轉身離開,笑著大步流星走出了禮堂大門。
盡力而為地愛過,不留遺憾地離開,從此我要去找合我口味的糖果。
作者:婚前婚後故事
來源:知乎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