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繞過溫泉,又行了兩裡多路,男子神色間慎重了許多。他停了下來,對著一棵雪松下的大坑「跪下。」
「啊?」
他拿劍柄輕輕一拍,我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給師兄,道歉,說你沒有,欺騙他,並且……願意,永遠陪著他。」
「你師兄?誰啊?」我下意識問道。
他的雙眼似乎要噴出火來,說話順暢了許多:「你忘了我師兄?一年前他為你而死,你居然忘了他?」
我:……
他像是被戳破的氣球,緊繃的身子一下癱了下來,一拳砸在雪地裡,有眼淚緩緩流出。
「師兄他,把所有責任,都擔了。而你,這個妖女,居然問我,師-兄-是-誰?」
「雪晏,可笑嗎?你為了,這樣的女人,值得嗎?」
「不過都不重要了,」男子赤紅著雙眼:「師兄,你在地下,一定很冷,我把這個女人帶來了,我讓她陪著你,你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在一旁看他一會大笑一會大哭,此時雖然還在敬業地站著,但整個人心底如同電光火石一般,一瞬間有千萬個念頭閃過。
他喵的這個大坑是給我挖的,這個從酷蓋瞬間變話癆的瘋子是要我陪葬啊!
男子抹去了眼淚,整個人又恢復了清清冷冷的模樣,像一個腦子不太清楚的變態殺人狂般提著劍朝我走了過來。
我靈光一閃,捂著肚子大喊「我有了你師兄的孩子!」
他身子微微一震,停了下來,眼裡閃過一絲遲疑。
等等,好像有什麼不對,一年前的事,孩子早該生下來了吧?
于是我悄悄放開肚子,繼續瞎編。
「從這裡逃走後我摔下了山崖,失去了這裡的記憶,沒有多久我發現我懷孕了。我雖然記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那個孩子,我覺得應該是和一個我很愛的人生的,所以我悄悄生下了他。」
我在心底飛快計算著時間。
「他……他叫雪寶寶,已經快五個月了。他很乖,眼睛很大,很善良,一定就像他爹一樣。我始終是個未嫁人的女子,便把他安置在了莊子中,還雇了人看護他。你抓我這幾天,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想娘親想得哇哇大哭……」
天知道五個月的寶寶會不會想娘。
「你不是失憶了麼,那個孩子……為什麼會姓雪?」
為什麼?當然是大哥你剛才自己提到雪晏這個名字我現取的啊!
我繼續扮演小白花,「雖然我記不太清楚,但是我覺得雪好像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字。」
「這個孩子,他就該姓雪。」
男子閉上了雙眼思索,時間久到我以為自己還是難逃一劫時,男子睜開眼,雙眼已恢復了清明。
「師兄他……原本不是雪族中人,他本姓陳,以後,若是合適,可以給孩子改作『陳寶寶』。」
好吧,城堡堡。
他手一揮,急卷而來的飛雪將大坑掩埋。如今這個坑不是埋我的,我只想鼓掌稱讚,內力深厚就是好。
「今天,是師兄忌日。
本想讓你,下去陪他。既然你,有了師兄骨血,就緩一緩。兩個月後,下山的結界才會打開。我可以送你離開,你帶我去,看看孩子。」
「如果騙我,」他頓了頓,「我不會放過你。」
「不會不會,我也很想孩子了。不知道這他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有沒有長高一點。」我捏捏眼角,心虛地說。
(四)
男子叫雪崢,我在知道他名字的那一刻就在心底宣佈,以後我所有話本裡劍眉星目對女主角愛得死去活來的男主角,從此有了姓名。
我當然就是女主角。
原來雪崢雙親早亡,他從小由師兄帶大。我的娘親也很早就去世了,爹爹每日裡忙完江湖事便是忙著娶一房又一房的小妾,姐姐和我也不親。這種別人對他好一分,他就想對人好十分的心情我十分能理解。
一年前姐姐引誘了他的師兄,偷走了雪族的雪魄珠。寶物被盜,他師兄承擔了所有罪責,受了重刑後不慎摔下了山崖,只找到一隻帶血的鞋子。
雪族裡只有雪崢見過姐姐。雪晏和他關係好,曾偷偷帶了他來木屋,說這是自己以後的娘子,雪崢的嫂子,先悄悄給他瞧一眼。所以他憑著記憶和零星的線索下山費了不少勁來抓我。
他不在意那顆珠子,他只想讓我給師兄陪葬。
雪崢性子本就內斂慢熱,身為族長親傳的二弟子,和其他族人又有距離感,師兄死後,他也漸漸地不再說話了。
大抵是念在師兄的愛人和師兄孩子的娘這個身份,雪崢對我的態度緩和了許多,每天都會來小木屋看一眼我,說上幾句話。
雪族排外,還有一百多個族人在雪山之南生活,我能交流的人也只有他。于是我每天都盼著他來,剛開始我們對話時還磕磕碰碰的,慢慢的,他話語順暢了許多,也漸漸熟絡起來。
我以前偷偷在被窩裡看過話本,知道大師兄這類向來一心只有練功的人,一旦愛上一個人,就會像老房子著火,燒起來沒救兒。
我悄悄斜眼瞥了雪崢一眼,想象不出來他愛上一個人會是怎樣的模樣。
就這樣,一個刷著好感度,一個懷著補償心理,兩人難得的和諧。
雪崢是真真把我當作了長嫂來看待,辟穀丹不好吃,他便去摘了雪蓮果,把皮削了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端給我吃,又釣來雪魚為我片成一片片仔細烤了。
這些都是他曾經偷偷跟在師兄身後看到師兄做過的事,如今師兄不在了,他覺得自己有義務照顧他的「遺孀」。
他時常含笑看著我,帶著一臉「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嫂子和師兄的孩子」的堅定表情。
他這般待我,我有些過意不去。看他外袍經常在練習時被刀劍割破,想著自己女紅不錯,便自告奮勇替他補好。裂口太大的地方,我便用針線給他繡了一朵梅花。
他接過外袍,看見那朵小小的梅花,嘴裡說著麻煩我了下次不用了,身體卻很誠實地喜滋滋穿上了:「以前都是師兄幫我縫補,只是歪歪扭扭像蜈蚣腳,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針腳呢。
」
我吃著美食,空了就去屋後泡溫泉,除了沒有話本可看枯燥了些,日子過得倒比以前做閨閣小姐時還要好。
可是我的心裡有愧,他對我的好都是建立在我的謊言之上。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我騙了他,會不會恨我,還會不會殺掉我?
沒想到和他相處的時間過得太快,這一天,很快到了。
雪族聖地每兩個月有一次打開結界的日子,可供族人採買生活所需。
第二天就可以下山,雪崢興致勃勃地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大木盒,鄭重地打開。裡面有模樣醜醜的布偶娃娃,有木頭削成的寶劍,有異獸骨頭雕成的魚……全是小孩的玩具。
「這些都是我小時候,師兄為我做的。」
雪崢撫摸著這些玩具,似乎回憶起舊日的快樂時光,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神情柔和了不少。
「我們把這些玩具都帶上,給寶寶玩。」
這種鐵漢柔情什麼的最戳人了,我再次覺得自己很無恥。
我不想再騙他了。
「雪崢,你能聽我說幾句話嗎?冷冷靜靜的那種聽?」
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姐姐眼尾處有顆紅痣,我卻是沒有的。」
油燈燈芯劈裡啪啦的冒著火花,屋子裡的兩個人都沒先開口說話。
「我本想著,可以陪著這個孩子慢慢長大,教他心法,教他武功,教他去冰下摸魚,教他去梁上捉貓……」
雪崢開了口,嗓音沙啞。
我拉住他的衣袖,委屈巴巴地說「對不起。
」
「現在,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你騙我的……」
他挪開視線,只露出側臉的線條,微微垂下眼,臉上看不出表情,聲音卻像是淬了冰:「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所以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他以指為刃,割下衣襟上那一朵梅花。
「騙子的東西,我也消受不起。」
啊這,要恨就恨,要氣就氣,孩子氣般的割袍斷義又何必呢?
我的眼淚快掉了下來,怔怔地看著那朵梅花,連他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代表者: 土屋千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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