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二上位 《和離後前夫後悔了》四:他從不把和離書當成一回事,可去接她時,她卻已經打算另嫁他人
2022/01/02

7.

舒長清是從寺內一個人回去的。

衛延盛不知去了何處,她一個人在馬車上靜靜等待了足有一個多時辰,爾後才低聲吩咐回府。

至于衛延盛究竟做什麼去了,舒長清不過問。

幾日後,皇后娘娘便以身子不爽利為由,召她入宮陪著說說話。

大概也不過是旁側敲打一些什麼吧,舒長清沒有多想,只是動身前往。

宮內,皇后半倚靠著美人榻,在她低頭屈膝行李前免了這些規矩。

「不必行禮了,來陪本宮解解乏。」

舒長清遲疑一瞬。但她沒開口詢問皇后為何不與後宮嬪妃們解乏,只是安靜的坐下。

皇后端詳著舒長清,眉宇間是讀不懂的複雜神色。「你看起來氣色不好。」

舒長清垂眼。「近日有些悶熱,勞煩娘娘操心了…娘娘最近聽說身子也不大爽利,可是累著了?」

「能有什麼累著不累著的…這宮裡哪有甚麼還需要本宮做的?」皇后不在意的擺手。「你不必同本宮說話如此拘謹,本宮和你父親頗為相熟,過去也有不少交情,放輕鬆些談話便是。」

舒長清微微蹙眉。她不曾聽過父親說過和皇后娘娘的交情,更是從來不知道有這層關係。

「嫁給盛兒,多少委屈了些吧。」皇后忽然開口道。

「…臣妾不曾覺得委屈。」舒長清下意識的開口否認。「殿下…咳,王爺很好。」

「是麼。」皇后不置可否的冷哼。

窗外有輕微的蟬鳴。

美人榻上的女人身穿華服,即便上了年紀,也還是能從眉眼中看出屬于過去的影子。

皇后忽然抬手,牽起舒長清的手來捏了捏。

她沒說什麼,只是示意所有宮女都退下。

等宮內稀稀疏疏的清空了,房門合上後,皇后才瞧著舒長清的眼睛認真的開口道。

「盛兒這孩子是有抱負的…他本性並不壞,只是時常不清楚自己真正需要和想要的是什麼。現在大臣中盛兒的口碑甚至超過了太子,而這大約也是為何陛下會匆匆立盛兒為王……」

舒長清一怔。

皇后卻又繼續說道。「宮內人多眼雜,本宮不好多說,只能透露你些許。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令人放心,你會明白要做什麼的。只不過,你千萬要記得一點。」

皇后附在舒長清耳邊說了些許什麼。

後來直到舒長清離開了皇宮,等到那扇大門在身後合上,她都久久沉默著,只是出神的瞧著車窗外。

她忽然很思念母親,很懷念過去在家中,不必憂慮太多,也不必肩負重任。

但時不同往日。

她應該明白的,早早在那日她向父親開口的那一刻,她就應該明白往後自己該走的路的。

回了王府,衛延盛倒是破天荒的在她居所。

舒長清還未行禮,就被衛延盛一把拽住了胳膊。

他擰眉。「不必了,只是來一同用晚膳。」

舒長清沒有過問為什麼,吩咐下人準備。

這頓飯著實怪異。

很明顯衛延盛是有什麼事想說,但又不開口,只是彆扭的悶頭吃飯。

舒長清不動聲色的為他布菜。

後來等吃的差不多了,消食的茶端上來的時候,衛延盛終于開口了。

「你……入宮後和皇后娘娘說了什麼?」

舒長清蹙眉。「娘娘身子有些不爽利,天氣熱,臣妾陪她解解乏。」

「如此甚好。」衛延盛舒展開眉頭,旋即片刻後又問道。「幾日後的春華盛宴,晉國特使的確是會赴宴吧。」

「是的。」

「如此甚好。」

兩人雙雙又陷入沉默。

後來舒長清終于有些忍不住。「殿下可是有話要同臣妾說?」

衛延盛像是在糾結要如何開口,神色複雜了片刻;他斟酌著,隨後終于還是說了出來。

「陛下不久前透露過,有意指派人手南下,同季老將軍一同鎮壓南部蠻兵。」

「本王……我需要這個機會,希望舒老將軍可以在陛下推薦。」

舒長清直直的望去。

衛延盛似乎有些難堪;這是應該的,他之前明明那麼唾棄指責舒長清依靠家族勢力來強迫了這場婚姻,結果現在卻低著頭來請求舒家的力量。

但他得得到這個機會,這是個拉攏力量的好契機,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其他皇子,或者太子,搶走這個機會。

現在他治理水難有功,名聲正好,若趁此機會,還能再———

「抱歉,王爺,恕臣妾無法答應王爺這個理由。」

衛延盛有那麼一瞬愣住了。

他根本就沒期待從舒長清這裡得到拒絕的回答。在他看來,舒長清這是欠他的;動用舒家力量為他所用才是應該的,但她居然拒絕了?

衛延盛喉結動了動,下意識的開口。

「不能?你這是什麼意思?」

舒長清直直的看著他。「如今王爺名聲大噪,太子黨羽自然會有所提防;太子此時並無大錯,不至于讓陛下起了換嫡的心思。倘若王爺再奮力出頭,只會讓太子起了針對的心思,或者更甚,惹得陛下反感。王爺與臣妾成親,他人自然會認為舒家力量會為王爺所用,而舒家男兒們皆是戰場上有名的將領;倘若王爺再得到此次南下接近季老將軍的機會,王爺以為,陛下會如何想?」

衛延盛久久不語。

「所以臣妾私認為,」舒長清放緩語速,「此刻需得王爺按下風頭,任由其他人搶奪這個機會。治理水患是一回事,可接近頗有實力的季家便又是另一回事了。王爺,機會重多,不必拘泥于這一個。」

衛延盛抿唇。

這些話,幾日前他的幕僚中也有人如此說過。

但不乏有反對的聲音,甚至有幾個攛掇他務必要爭取這個機會,因為機不可失,說的他熱血沸騰。

可冷靜想想,舒長清說的是對的。

自己為什麼腦子一熱,血氣上湧的就打算去搶這機會?

衛延盛面色肉眼可見的陰沉了下來。

自己的幕僚黨派中,有心思不正的。

直到面前的舒長清喚了他一聲,衛延盛才回過神來。

他看著眼前自己的妻子,心裡除了僥倖,還有些後知後覺的後怕。

為什麼在聽見她拒絕的那一瞬間,自己暴怒的恨不得又對她說那些傷人的話?

那刺人的態度,別說是舒長清這種姑娘家,就連衛延盛聽了都或許會倍感難受。

但也是這樣,他也意識到,舒長清的確是一個合格的妻子。

一個非常,非常合格的妻子。

嬌嬌兒不再是他的了,以後也不會是。

但眼前的人以後會是他的,一直是。

自己為什麼不試著接受她?

如此想著,衛延盛第一次露出了柔軟的神色。

「…王妃說的對。」他低聲說道,眼底流露了贊許滿意的神色。「不愧是京城才女啊。」

面對他最後的調侃,舒長清只是淺淺笑了笑,低下頭去。

燭光下,女人纖細的脖頸顯得格外雪白。

衛延盛喉結動動,聲音沙啞了幾分。「…長清。」

舒長清身為女人的敏銳立刻察覺了對方的意圖。

但她卻選擇了避開。

「王爺,」她不動聲色的往後避了避。「近日不巧,恰逢臣妾身體不妥……」

衛延盛也回過神來,咳嗽一聲,站起身。「如此,明日記得叫小廚房溫些暖粥來。本王…我就先離開了。」

黎國男子,素來在女人來月事的時候要選擇隔屋避嫌的。

舒長清起身送衛延盛離開,目送他和小廝侍衛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拒絕了衛延盛。

也許是那一晚太過于痛苦,令她不禁對做那事有了恐懼似的心理。

那種感覺…真的不願意再受一次。

她抓著裙角的手緊了緊。

在當初向父親請願嫁給衛延盛的時候不就決定好了要接受一切嗎?現在又退縮了?

但是畢竟一朝被蛇咬。

她所求不多,因為她知道衛延盛癡心沈嬌數年,若不是造化弄人,他們應該是會修成正果的。

她所求的只是相敬如賓,這便足夠了。

舒長清從小就不是一個會得寸進尺的人,她一直都清楚一個道理。

適可而止。

8.

春華盛宴當日。

自打衛延盛那晚從舒長清的屋內離開後,兩人關係似乎緩和不少。

衛延盛時不時會與舒長清來共同用膳,偶爾也會留在小書房裡帶著。

兩人之間迎來了難得的平靜。

李薇來給舒長清請安的時候,都會掩唇調笑兩人的關係,似乎是誤會了不少東西。

但舒長清也不多做解釋。如此便是好的,兩人之間有起碼的尊重,這也不錯。

尋常夫妻不也大多如此?

春華盛宴當天,舒長清做盛裝打扮,格外重視自己的發飾衣裙,生怕太過樸素叫人看了王府笑話,又生怕太過惹眼,平白無故搶了他人風頭。

她和衛延盛抵達王宮的時候,本是相安無事。

舒長清自若的和那些夫人們坐在一處,舉止得體規矩大方,談吐優雅知性,叫他人絕挑不出一絲錯。

直到有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帶著點久別重逢後的小小欣喜,又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長清…!」

舒長清頓了頓,微微側過身望去。

一襲豔麗衣裙的姑娘,梳著婦人髮髻,卻依舊洋溢著屬于少女的動人神采。她是如此明朗,像一簇陽光般落在此處。

她驚喜的朝舒長清走來,伸手就欲挽她胳膊。「好久未見了…!」

但她挽了個空。

舒長清淡淡避開。「杜夫人自重。」

沈嬌的笑容有那麼一瞬僵在了臉上。

其他夫人們雖然面上帶笑,卻難免在笑容裡多了點譏諷的意味。

其中一位口舌快的,還不忘提醒沈嬌。「這可是賢王妃,怎麼還能如此隨意?」

沈嬌面色有些尷尬,但還是撐著笑。「我同長清自幼認識,她是清楚我的脾氣的。這些條條框框的規矩對我來說素來是有些繁縟,但長清是不會怪我的。」

她一點也沒變。舒長清垂眼。

下一刻,她就聽見自己清冷的聲音響起。「時不同往日,杜夫人。既然已經嫁為人婦,自然需要多少遵守點禮節了。更何況現在是在盛宴中,莫再喚我名諱,需稱呼賢王妃了。」

沈嬌咬咬下唇,眼底的光似乎暗了一瞬,面上的委屈毫不掩蓋。

她看著舒長清,嘴上雖然應了,但眼底對舒長清的指責和責怪過于明顯。

若是放在以前,衛延盛定是要心疼了。

但此刻,衛延盛不在這兒。

沈嬌有些情緒低落的行禮離開,也不知去了何處。

或許是去尋她夫君了也說不定,舒長清想道。

其中一位夫人吃笑出聲。「聽聞杜家夫人向來脾性直爽,卻不曾想沒規矩成這樣。」

「的確,一上來便喊王妃的名諱,還瞧著不情不願的,像是誰教她受委屈了似的。」

夫人們又笑起來,舒長清只是勾了勾嘴角,並未言語。

爾後便到了宴席開場的時刻,夫人們紛紛起身回到了自己夫君身邊去入座。

按官職等級劃分的座位,舒長清自然是可以坐在高處的,甚至離皇帝皇后還挺近。

她注意到了身邊衛延盛的有些心不在焉,視線不斷向下座瞥去。

正所謂之前未曾見到的時候便不會去想,如今忽然和心上人重逢了,五味成雜到被不斷搶走注意力嗎?

舒長清抿唇。

晉國特使上前來向陛下行禮,並端上了以表友好的禮物。

陛下看起來心情大好,笑容滿面。

舒長清打量了下這位特使。

身材欣長結實,穿著和黎國不同的服飾,鍍著金線的黑色衣物很好的修飾了他的身材。有著晉國特色的長相,五官鋒利立體,帶著侵略性,薄唇總是若有若無的勾著笑。

但最獨特的,還是他那雙狹長的淡色眸子。

在黎國從不曾見過淡色瞳孔的人,舒長清便有些好奇的多打量了一眼。

猝不及防的和特使對視上了。

對方似乎還促狹的笑了笑。

舒長清立刻有些狼狽的移開視線。

陛下和特使交換完了象徵兩國友好交際的禮物,隨後便是請他入座,宴席開始。

衛延盛自打入座後便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模樣,只是頻頻打量下座的視線有些過于明顯頻繁,令人有些心煩。

但舒長清煩的不是他不停的看,而是害怕被他人看出什麼端倪。

他們的位置很靠上,距離太子和承王很接近。唯一兩個封了王的皇子就只有衛延盛和二皇子,剩下的便暫時還未得到稱號,因此坐的地方自然也有些距離之分。

特使的位子在太子邊上,在衛延盛的對面。

男人們在舉杯交談,說的無非就是些客套話。舒長清瞧見太子妃和承王妃也只是聽著,時不時略略小幅度點頭附和,並不插話。

遂她也如此。

特使此刻起身舉杯,開始向各位敬酒。

來到衛延盛這桌時,隨著衛延盛起身飲酒,舒長清也連忙端著杯子敬了敬,準備飲盡。

對方微微咳嗽一聲,打斷了她動作。

「這是晉國的特色酒。」特使那帶著點笑意的聲音響起,「賢王妃看起來年歲不大,大約是飲不慣這種酒的。」

舒長清怔了怔,抬眸對上了男人的淡色眸子。

「不必擔心是否這會有些失禮,在晉國婦人不飲酒是很常見的事。賢王殿下自然是會為夫人分憂的。」特使又笑笑。

衛延盛瞧了瞧舒長清手裡的杯盞,倒也不覺有什麼大不了,但還是點頭接過,代舒長清飲盡。

「賢王好氣魄。」特使誇道。

「過譽。」

等特使離開前往下一桌,兩人再度入座後,舒長清忍不住低聲向衛延盛詢問。

「這晉國的特使,倒是瞧著不像是尋常臣民。」

衛延盛點頭。「他本就不是尋常臣民。晉國為了表示對此次交好的重視,特派了他們的二皇子過來。」

舒長清點頭。

原來是皇子,怪不得。

9.

盛宴逐漸到了尾聲。

衛延盛似乎有些微醺,但絕還不至于到失態的程度。

只是他盯著下座沈嬌方向瞧著越來越明顯了。

爾後更是在瞧見沈嬌離座後,也站起身來尋了個蹩腳藉口,說是去外面吹吹風散散酒意,便也跟著後腳離開了。

舒長清感受到了來自皇后娘娘有些擔憂的目光。

她抿唇。

衛延盛一路跟出去,終于在回廊上瞧見了沈嬌。

她似乎是因為不小心把酒水潑到了身上,在等著宮女去拿東西擦拭或者更換,正獨自靜靜的坐在那。

衛延盛站在不遠處,神色複雜的看著她。

自打她成婚那晚,衛延盛隔著遠處瞧見她穿著紅嫁衣的身影後,便再也沒有見過。

直到現在。

他一直忍著不去打聽她的消息,也忍著去主動見一面的衝動。

但是…

他有些癡的看見沈嬌,捨不得挪開視線。

從青澀時期最初愛上的那個人,愛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的放下?

他小心翼翼,不敢驚動沈嬌。

但她還是看見他了。

沈嬌眼睛一亮,站起身來。「盛哥哥…!」

她旋即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苦澀一笑,提裙屈膝。「賢王殿下。」

衛延盛擺擺手,匆匆上前把她扶起。「你不必在我面前如此拘謹,以前不必,往後也不必。」

「但我們早已身份不同…」

「不必如此。」衛延盛喃喃。「只要你願意,你只管喚我盛哥哥便是。」

他頓了頓,但終究還是沒能把嬌嬌兒三個字喚出口。

他看著沈嬌梳的婦人髮髻,心裡發酸。

也許是酒勁上來了,竟然有些眼紅。

「盛哥哥倒是和以前一樣,我還以為會都物是人非呢。

」沈嬌苦笑。

「都?」衛延盛一怔。

「如今盛哥哥和…長清成親,我也和杜郎成親,定是和過去有所不同了。」沈嬌有些落寞的垂眼。「我過得很好,盛哥哥看起來過得很好。如此就足夠了,我相信長清待你是極好的,她從過去就對你……」

「夠了。」衛延盛打斷她。「這些都不必再說,時不同往日。」

沈嬌一愣,隨後笑笑。「是了…長清也是這麼說的。」

衛延盛看著她。

但沈嬌沒再說了,只是淡淡掙開衛延盛扶著她不放的手,行了個標準的禮。

「賢王妃舉止得到,品行端正,和盛哥哥是極配的。我不求其他,只求盛哥哥心願順遂,和…賢王妃,長久圓滿。」

她抬眼,衛延盛瞥見了一抹她眼底似乎若有若無的濕意。

這令他心頭一動,不禁就要伸手去抓她。

但沈嬌扭頭便立刻腳步匆匆的想要離開,從背後望去,還有幾分逃離的意味。

與此同時,舒長清也從宴席中出來,在花園內透氣。

天色晚了,獨屬夜間的清爽略略驅散了剛才室內的悶熱。

她不知道衛延盛去了哪,但大概是去追著沈嬌跑了吧。

舒長清嘲諷似的垂眼。

希望別被太多人看見他們拉拉扯扯的樣子就好了。

身側傳開細微的聲響。

「賢王妃在這兒獨自一人,是嫌宴席上有些吵了?」

舒長清抬眼望去,撞入一雙淡色眸子。

她怔了一瞬後,立刻站直身子行禮。「特使閣下。

對方也回了她一禮。「賢王妃。」

舒長清有些局促,悄悄拉開了點距離。「無非是有些悶熱,出來透透氣罷了。特使閣下怎麼也在此處?」

「和賢王妃一樣,透氣散步,順便借機端詳明月,望能吟詩作賦,出幾首佳作。」

舒長清抬頭看了看夜空,一輪朦朦朧朧的月牙,不甚明顯。

「今夜明月可能要讓閣下失望了。」

她收回視線看向對方,卻看見男人像是才發覺似的,抬眼隨意的瞥了一眼夜空。「王妃說的是,此月無感,不好作詩。」

「那閣下…?」

「作不得那便不作了,不強求明月完整,那便只好耗到明日天亮,再做一首關于圓日的詩。」

舒長清有些無語。「…閣下所言極是,大多讀書人大約會苦等數日,只為等一個完美的圓月,到時候再吟詩作賦。閣下不受那些詩人的倔脾氣所束縛,倒也是一種自由。」

特使沖她彎了彎眸子,沒做評價。

舒長清覺 得再和外男獨處下去,自己大約也會傳出不好的傳聞。這世道對女人不公,若是自己名聲受損,那可是有關身敗名裂的。

念及此,她欲開口告辭。

但還不等她說話,那男人又開口了。但這次不是沒頭沒腦的調侃。

「我與賢王妃似乎也頗有緣,能在此相遇。賢王妃不必端稱我為閣下,頗為生疏。太子妃和承王妃皆知曉我名諱,不若我也與賢王妃一說,日後賢王妃想如何稱呼,便是看賢王妃如何掂量交情了。

舒長清下意識的要拒絕。

哪有這樣的道理?一個不甚熟悉的外男,還是他國特使,哪有這樣強硬態度的道理?

雖這人說太子妃和承王妃都知曉,但她還是不想太節外生枝。

可她還是嘴慢,沒能及時拒絕。

也或許是男人的淡色瞳孔太有迷惑性,一眨不眨的盯著舒長清的時候,叫她下意識猶豫了一瞬。

眼前的男人行了一禮,保持著最禮貌規矩的距離。

「晉國二皇子翟承訣,見過賢王妃。」

10.

舒長清沒有在花園久呆。

也許是那雙含笑的眸子盯的她有些羞,或者也許是她不太適應和其他外男獨處,更何況對方是他國的特使。

她匆匆告辭,轉身往擺宴席的宮內走去。

但在路過回廊的時候,舒長清卻猛地停下步子來。

回廊裡緊緊擁在一起的兩人的身影,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

熟悉的有些扎眼。

衛延盛緊緊抱著沈嬌,懷裡的女人似乎在低聲啜泣,面色泛紅,緊閉著眼。

兩人站在兩處通風的回廊裡,就這樣旁若無人的相擁。回廊的不遠處還有兩三個宮女,正不安的垂著頭,一副不敢看的模樣。

舒長清眯眼,攥緊裙角。

還沒等她冷靜下來,她便已經捏著裙角向他們走去。

「王爺似乎是飲多了酒,遇見故人後亂了分寸。夜色也深了,該回府了。」

舒長清的聲音猝不及防的叫兩人嚇了一跳,衛延盛一把推開懷裡的人,轉頭對上舒長清頭一次帶著冷色的眸子。

他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緊張,像是被抓包了什麼似的有些窘迫。但很快衛延盛便清清嗓子,低聲想要解釋。

「長清…」

「杜家夫人。」舒長清沒有理會他,只是轉身望向眼角還紅著的沈嬌。「酒水還是少飲些吧,莫要再在大庭廣眾下做糊塗事。」

沈嬌看起來有些委屈似的,擰著眉,抬袖擦了擦眼角,隨後匆匆的離開了。

連一句告辭都沒有,更別提禮儀。

舒長清目送著她離開,回頭對不遠處的宮女開口道。「賢王喝多了有些糊塗,身子或許也有不適,方才的事你們知道分寸,若是有開口亂說的,仔細舌頭。」

她們連忙低頭應下,紛紛退了。

這期間,舒長清都沒有去看衛延盛。

後者瞧著忽然有些陌生起來的自己的妻子,本來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但卻還是心裡下意識給自己找理由找藉口,絞盡腦汁,開口便又是指責。

「你現在這是做什麼?無非只不過是故人敘舊,倒叫你表現的像是我們做了什麼事兒似的。」

舒長清回頭,對上衛延盛面無表情的臉。

她身著華服,髮髻梳盤的一絲不苟,就那樣毫無差錯的端正的站在那兒;身後不遠處宴席廳的燭光映過來,在她身周鍍上一層淡金。

衛延盛本應該是對她心懷愧疚的,但此刻不知為何,他厭惡極了這女人的恪守規矩,厭惡極了她一板一眼毫無差錯的模樣。

「縱使是偽裝也應當叫旁人看不出端倪才是,更何況今日春華盛宴,口舌眾多,殿下應當至少注意自己的行為。

舒長清淡淡開口。

衛延盛盯著她瞧,心裡有不知名的怒火在燒。

他本應該道歉的,他本應該為自己的行為向她道歉的。

但是看著女人如此波瀾無驚的模樣,如此平靜,似乎這根本不能叫她情緒上產生任何波動,似乎她壓根就沒那麼在乎自己是不是做了出格的事。

衛延盛冷笑,不等他仔細過腦思考,惡毒傷人的話便狠狠吐出。

「王妃是在教本王如何做事嗎?王妃雖然憑藉母族為自己搏得了王妃的身份,不會還在奢望本王對你相敬如賓吧?」

他面露譏諷,滿意的看著舒長清那像是帶著完美面具的臉出現了細不可聞的裂痕。

不知為何,看見她狼狽失控,看見她自傲的完美分崩離析,這讓衛延盛有了些許掌控一切的快感。

「…殿下。」衛延盛聽著眼前的女人輕輕啟唇開口道,眸色似乎一瞬間有些晦暗。「我們走過三書六禮,是明媒正娶,京城皆知。」

衛延盛依舊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女人。

直到看見她素來精緻的面孔上泛開一抹蒼白,指尖才下意識動了動。

「殿下也應當敬我愛我,如我待殿下一般。」

說完這句話似乎已經抽幹了舒長清所有的力氣,讓她似乎都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聽衛延盛的回答。

她轉身,微微有些踉蹌的緩步離開。

身後舒長清聽見了衛延盛一聲冷笑。

這令她不禁回憶起那晚,他掀起自己蓋頭時。

似乎也是這樣的情形。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宴席中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發怔。

皇后似乎早早以身子不適為由離開了,皇上則顯然是飲多了酒,面色脖頸紅赤,也準備起駕離開了。

而直到最後,衛延盛都沒有回來。

11.

春華盛宴後,衛延盛和舒長清的關係又跌回冰點。

前不久的和諧關係似乎只是個假像,一旦那層薄冰破了,又是洶湧的寒潮。

那個南下的計會,也定了由年輕的六皇子前去。

這些朝廷上的事似乎令衛延盛忙的焦頭爛額,他回府的時間越來越晚,有時甚至乾脆不回來了。

偌大的王府,唯有李薇和阿蘭可以和舒長清談談心。

李薇大概從阿蘭那兒多少打聽了些事。聰慧如她,多多少少也明白了兩人的關係。

但她也沒法說什麼無用的漂亮話,只是歎氣。

後來終于有了可以叫舒長清需要打起精神來去忙活的事。

在一日出街的時候,她的馬車被路邊潑皮險些衝撞,馬受了驚,險些甩下車夫沖出去。

過分顛簸之際,外面聽得一聲清脆哨響,似乎有人出手制止了馬匹騷亂。

馬車夫和他人交談的聲音響起,隨後阿蘭掀開車窗向外詢問。

片刻後,從撩開的簾子下,舒長清瞧見了那個唇角眼底都含笑的男人。

「賢王妃,好巧。」翟承訣說道。

「…晉皇子殿下」舒長清頷首。「多謝殿下出手相助,感激不盡…他日定向殿下重禮酬謝。」

男人遂笑了,又狀似不經意的開口。

「重禮倒不必,舉手之勞罷了。若賢王妃想道謝……在下倒是未曾用過午膳。」

舒長清聞言,還沒考慮好對方這是想到王府用膳還是何意,翟承訣又開口道。「聽聞前面街角處那座蘭譽閣的菜品是一絕,而不巧的是在下此次出門偏偏又未帶夠太多銀兩……」

舒長清無奈歎氣。

蹩腳的理由陷阱,但是她也只能捏著鼻子往圈套裡跳。

片刻後,蘭譽閣的樓上隔室雅座裡。

翟承訣倒是不客氣的點了幾個菜後,便又笑吟吟的向舒長清望來。

那雙不同尋常的淡色眸子看的她又是怔神。

「自打春華盛宴後便未見過了,賢王妃近日可好?」

舒長清很想回他說,本來兩人的身份就不應該是會常常相見的,但出于禮貌,她忍下了。

「多謝晉皇子殿下的關心,身子並無大礙。」

翟承訣聞言也沒說什麼,只是又瞧了瞧舒長清。

外男怎能如此孟浪的盯著他人妻子這樣瞧?難道晉國風氣便是如此?舒長清不禁想著。

「王妃為何總瞧著在下看?」翟承訣忽然開口,引的舒長清又下意識瞥了眼他眸子。

立刻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打量有多露骨的舒長清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了,淺咳一聲後矜持的垂首。「只是不曾見過那樣顏色的眸子,自覺有些新鮮,絕無對殿下不敬的意思。如有冒犯,還請殿下…」

翟承訣低聲笑了。「哪裡的話,在下常聽他人這麼說。的確是怪異的眸色,的確是會令人在意,怪不得別人多看。

但舒長清卻蹙了眉。「引人注意並非單純因為眸色,而也是因為好看。他人會在意也絕無其他緣由,殿下可別誤會。」

本來她只是以為翟承訣誤會自己是隱晦說他眸子怪異,想要澄清。

卻不料此言令男人一愣,旋即大笑,笑到那雙狹長眸子都彎起來。

「是麼……在下倒私認為,賢王妃的眸子更漂亮一些。」

舒長清受了誇獎,有些不自在的垂首。「…殿下過譽。」

氣氛此刻有些古怪起來。

正當舒長清有些不大自在的時候,菜品紛紛端上,算是勉強將這話題翻了過去。

她現在只想快快品一兩口菜色,隨後離開。

但翟承訣又悠悠開口,阻了她離開的念頭。「雖方才說不用王妃重禮酬謝,但若是不嫌,在下的確還有一物想要。」

舒長清瞧了瞧滿桌菜色,將自己已經請客了這句話咽了回去,端上笑容。「…殿下但說無妨。」

「聽聞京城屈指一數的才女吟詩作畫都是一絕,若是能尋一幅本尊的駿馬奔騰圖,便是再好不過了。王妃久居京城,可知哪兒能尋來這樣的畫作?」

舒長清蹙眉。

屈指一數的才女……莫不是在說自己?

京城的那些貴女們的確有稱過自己才女的稱謂,但那不過是虛名,她何德何能?

這麼想著,舒長清便想開口澄清。

但看著翟承訣盛著笑意的眸子,她又不知為何說不出拒絕的話。

直到那日晚上回府了,舒長清都沒明白,自己怎麼就暈乎乎的應下了。

她已經久不曾作畫,以前的一些畫作也留在了舒家。

這麼想著,她便決定回門瞧瞧。

12.

這麼想來,似乎是她和衛延盛成親後,第一次回娘家。

黎國沒有婚後回門的習俗,因此姑娘們在嫁人後也鮮少往娘家跑,省的叫他人看去以為是受了什麼委屈。

舒長清在回去前向衛延盛的書房遞了消息,算是一聲報備通知。不出意料的,對方並沒有什麼回應。

這些天舒長清也不知道他在生什麼悶氣,也不願說明白,也不願和她打交道。

或許還在因為自己那天攪合了他和沈嬌的事不高興吧。

她沒有多想。

回門那日,她早早和家裡打了招呼,回到熟悉的家裡的時候,心裡竟然酸的差點落淚。

父親瞧去有些倦態,鬢角白髮都要多些。母親卻和以前一樣,並沒有太多變化。

他們兩人看見舒長清自然是極其高興的,噓寒問暖,打量來打量去。

「瘦了。」母親心疼的開口。

父親沒吭聲,只是頷首。

「應當的,當王妃可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容易,但女兒身體無恙。」舒長清掩唇笑。「兄長呢?」

「他在兵營裡呢。」母親不停打量著女兒,眼底的心疼毫不掩飾。「你兄長好得很,倒是你,可別糟蹋身子。賢王殿下待你好嗎?」

舒長清垂眸避開視線。「殿下待我是好的…我們相敬如賓。」

母親聽聞,愈發露出心疼的神色。「你這姑娘,當初若不是…」

「過去的事也莫提了,既然已身為賢王妃,那就務必要盡力做好。

」父親打斷了母親的話。

舒長清靜靜地聽著,低聲應了。

她的視線越過窗臺,望向院子裡的青石板上。

那一日她便是跪在那處,求著父親向聖上請願下婚旨。

那時衛延盛才堪堪展露頭角來,作為皇子中最有威脅的那一位,引起了太子党的注意。

太子心思不正,唯恐衛延盛日後對自己的地位構成危害,便想趁衛延盛黨派尚未豐滿的時候,早早下手,叫衛延盛永失聖心,身敗名裂。

可惜,太子想要下毒手的地方卻不巧無意讓舒長清的兄長知曉了。

隨後舒長清便知道了。

那日她便苦求父親,求聖上下旨,求來這場成親。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父親恨她的不懂事,大罵。「你要為了他不顧自己以後的日子了嗎?我告訴你,就算你把自己嫁給他,舒家也不會就此在皇族的權勢爭奪中作為三皇子的力量所用!」

「女兒不強求父親站隊,女兒只想盡綿薄之力的幫三皇子一臂之力。」

舒長清知道,就算自己嫁過去,也不代表舒家就此站在衛延盛這一黨派;但太子党不會知道,那麼至少,他們就會多少忌憚一下舒家的力量,從而不敢輕易對衛延盛下手。

那日父親失望的斥了她多久,她便跪了多久。

後來,父親歎息道。

「……爹不願你後輩子都在後悔中度過。」

「三皇子幼時從人伢子手上救過女兒,從那時起這份恩便在女兒身上。女兒不會後悔,還請父親成全。

舒家家主年輕時征戰四方,好不愜意,此刻卻盡顯老態。「你為了那一點點的恩,就要做到這份上麼。」

「還請父親成全。」

舒長清沒說的是,她對衛延盛從年少時起的悸動,一直在心底深處壓著。

這份感情陪了她數年,從最初的悸動,變成年少多少年無果的暗戀。

儘管她知道衛延盛深愛著沈嬌,儘管她知道衛延盛說過,他以後定要娶的人,是沈嬌。

到最後,甚至連舒長清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愛衛延盛入骨,還是不甘心自己從未試圖爭取過。

她深吸了口氣。

回過神來,母親在眼前擔憂的看著自己。

舒長清笑笑。

「女兒真的過得很好,王爺他待我有分寸,不必擔憂。」

父親也直直的打量她,舒長清頓了頓,平靜坦然的迎上父親的目光。

「女兒此次回府,只不過是為了取些以前的畫作。」

13.

舒長清還是沒能作出一副好的駿馬圖。

她在桌前幾度提筆,又放下。最後宣紙上暈開水墨,天色暗了,她也未能有好的下筆靈感。

揉眉,舒長清吩咐阿蘭今晚她胃口不好,晚膳簡單些就足夠了。

可不速之客卻來了。

衛延盛迎著夜晚的寒氣推門而入,眉宇間凝著嚴肅,面色鐵青。

他這些日子已經許久沒和舒長清好好交談過了,一直忙著一些東西忙到焦頭爛額。

舒長清知道他在忙什麼。就算基本不涉及這些權勢鬥爭,京城裡還是有不少竊竊風聲。

據說皇上的身體愈發差了。

太子黨羽那邊似乎已經有了不少私下裡的動靜,就連素來表現的毫無欲望的承王那邊都開始蠢蠢欲動。

衛延盛這陣子自然是忙的不行。

可即便是如此,也不曾見過他如此面色嚴肅的模樣。

舒長清放下手中茶盞。「見過王爺,這麼晚了,可是有何事?」

衛延盛神色複雜的瞧著她。

片刻後,他垂首揉眉,在一旁坐下。

如今皇上狀況極差,自打春華盛宴後便屢屢出現不適。太醫瞧了,開了不少藥,但都吊不回皇上的精神氣了。

若是瞧這狀態,大約不消多久便……

這也就意味著皇位更替。

但如今太子位置依舊坐的穩當,自己想設計製造突破口可謂是難上見難,更別提還有自己那平日裡不爭不搶的二哥,此刻也在一邊虎視眈眈。

他現下裡唯一能奪得皇位的管道……唯有逼宮。

可衛延盛清楚,自己手上的力量根本不夠。

他望著舒長清,一眨不眨的。

若是舒家肯為他所用,再加上…加上一份強有力的盟友…

他回憶起前日,那個淡色瞳孔的男人笑著給他開出的條件。

衛延盛斟酌著,本來早就想好的藉口哽在喉嚨,卻在此刻舒長清望著他的目光裡,怎麼都說不出口。

他喉結滾動,強壓下心頭的退縮和愧疚。

這是她欠自己的。衛延盛這麼想道。她當初強行要嫁給我的時候,不也未曾考慮我的心情?

用這種荒唐可笑的理由安撫了自己後,仿佛是懼怕自己後悔一般,衛延盛匆匆開口。

「我需要你……跟著晉國特使去晉國。」

舒長清微微睜大了眸子。

衛延盛不等她開口詢問,狼狽的避開她的視線。「現在只有這種方法才能幫到我了,長清……只要你肯去晉國,他們便會在奪位之際助我一臂之力。」

「長清,你必須得幫我。」

他說完後,舒長清靜靜地坐著未動。

屋內安靜的驚人。

像是過了很久,她才緩緩開口。

「可臣妾是王爺的妻子。」

她一句話就險些擊潰衛延盛今晚費勁做好的所有心理防線。

他不敢看舒長清的眸子。即便是衛延盛也清楚,自己現在就像是變成了自己最厭惡的那一類人,無能之輩,甚至要交出自己的妻子來換取奪權的力量。

可晉國二皇子沒有給他商量的餘地。

那個男人清清楚楚的說了,只要將賢王妃「贈予」他,那麼晉國的力量會助他奪嫡,舒家也會因為有這樣一個質子,成為他的臂膀。

衛延盛也問過那個男人,為什麼是舒長清。

那男人想是思考了許久,隨後卻只是笑笑告訴他,一場交易前必須付下押金,這是規矩。

衛延盛別無選擇,在虎視眈眈的太子和承王面前,他沒有時間了。

他在這一刻幾乎都有些痛恨自己了。為什麼如此軟弱無力,甚至要出賣妻子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儘管他一直固執的告訴自己,舒長清欠自己的,她應該為自己著想;可內心深處未泯的那一絲良知還是鑿出了一個洞,讓他心口生疼。

他不敢去看舒長清的眼睛,他沒有資格和底氣與她對視。

他生怕在那雙眸子裡看見卑鄙無恥的自己,生怕舒長清面上盡是失望。

但是過了許久,衛延盛只聽見舒長清淡淡的一句。

「臣妾明白了。」

他猛地抬頭,還是撞進那雙清澈的眸子。

可舒長清的眼底毫無波瀾,沒有失望,沒有驚慌,也沒有厭惡。

她只是平靜的,平靜的看著衛延盛。

「長清。」衛延盛喃喃,「你不會在晉國待很久的,一旦等我事成,我會立刻接你回來。」

「你做的事,我絕不會忘的。長清,你替我做此事後,等你歸來,我定待你好,此生不負你。」

舒長清垂下眸子。

衛延盛看著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妻子,心裡湧上酸澀。

他欲伸手擁抱住她。

「可是王爺。」眼前的女人淡淡開口。「臣妾是王爺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的妻。」

「王爺本就應該待我好,本就應該此生不負我。」

衛延盛伸在半空的手猛的一頓。

那晚,他幾乎是狼狽不堪的逃離了她的屋子。

同樣是那晚,一頂小轎趁著濃濃的夜色,安靜又迅速的從賢王府後門離開。

14.

在離開之前,舒長清沒有太多時間去整理行囊。

她只是簡單的告訴阿蘭,自己需要去一個地方,也許會呆上一陣子,也許很快就回來,叫阿蘭莫擔心,只管正常的生活,要做出和平時一樣的舉動。

阿蘭心裡擔憂,可舒長清卻已經閉上了嘴,再沒多說。

那晚衛延盛奪門而出後,過了兩三個時辰,有人輕輕叩窗。

舒長清便在那一晚乘著一座不起眼的小轎,偷偷離開了京城。

她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做到不聲不響的離開的,在轎子上她嗅到異香,隨即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她便已經遠離了京城,跟著返晉的隊伍,在前往晉國的大轎中了。

轎子裡坐在她對面的是正在低頭看書的翟承訣。

男人在她睜眼的一瞬間就抬頭望了過來,露出溫和的笑,傾身為她倒水。「醒了?身子可有不適?」

舒長清不吭聲,只是坐直了身子,揉著發昏的太陽穴,瞥了眼對面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面臨的會是什麼,也不知道衛延盛究竟把自己送進了一個怎樣的處境。也許會變成階下囚,也許會過的很糟糕,但她現在什麼都不敢斷言。

只是默默的盯著翟承訣瞧,也不碰他端著的水杯。

翟承訣苦笑。「水裡沒毒,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那可未必,晉皇子殿下于我而言,現在也不過是個強搶他人妻子的無賴罷了。」

也許是舒長清真的心灰意冷了,她此刻說出的話已經沒有顧及那麼多禮節教養了,只是一昧的想尋個發洩口。

翟承訣放下杯子。「賢王妃難道不該感謝我嗎?我聽聞賢王夫妻二人的感情可沒那麼好。」

「笑話,京城裡人人皆知我與賢王殿下相敬如賓,何來感情不好之說?」

翟承訣揚揚眉尾。「若真是如此,那為何賢王將你拱手送人?」

舒長清冷笑。「這就要問晉皇子了,是用了什麼手段。」

「我可沒用手段。」翟承訣合上手裡的書放在一旁,直直望向舒長清。「先來尋求幫助的是他,我不過是向賢王提出了一個交易,而他接受了我的要求。」

「所以便要將我作為你們之前的棋子麼?」舒長清此刻即便是拼命忍著,也還是將憤怒的情緒洩露了出來。「卑鄙無恥,愧為君子。」

翟承訣笑笑垂眸,沒再接話。

舒長清也不想再與他多說,移開視線盯著車窗外。

外面風景滾動,瞧得出來這車趕的很緊。

不知還需要多久才會抵達晉國。

過了片刻後,她聽見對面的男人極輕的說了一句。

「…看來是不記得了。」

舒長清回頭,迎上翟承訣的目光。

不知為何,在那目光中她總覺得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

但翟承訣只是沖她抿唇笑笑,隨後也望向窗外。

「大約再趕上半天左右便到晉國了,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賢王妃只需舒服住下就是。我不會苛待你,也絕不會做任何越界的事,你會過的安心,不必擔憂。」

舒長清微微蹙眉。

她看著男人的側臉,想了想還是問出了那句。

「為什麼是我?」

翟承訣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她的困惑,卻也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很快就到了,晉國。」他只是這麼說道,神色如常。

「你什麼都不必擔心。」

15.

拋開翟承訣搶人妻子的舉動來說,他的確沒撒謊。

到了晉國後舒長清住進了翟承訣安排的住處,一座略微偏僻的宅子,清靜少人,但丫鬟下人們都手腳利索,從不與她多說任何事卻還是可以迅速的將事情做的井井有條。

舒長清根本不需要管任何事,她現在就像個無所事事的貴女,甚至比貴女還閑,她甚至不用出門見他人。

翟承訣倒是每晚都會來,每次都是與她一同用膳,陪她說話,詢問她過的如何,有哪些不方便或者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即便舒長清一直說她什麼都不需要,但翟承訣還是會每天送些姑娘家會感興趣的稀奇小玩意來;有的時候是模樣獨特的繡品,有的時候是特色吃食,總之就是變著法子給她解悶。

而翟承訣也如他說過的那般,從未對舒長清有過任何越界的行為。

時間長了,舒長清都有些困惑。

她原本已經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了,誰知現在卻顯得她像是來晉國遊玩似的。除了不能出院子以外,她每天過的都愜意的很。

她向翟承訣問過,京城那邊自己突然消失了必然會有他人疑慮,該如何是好?

翟承訣只是叫她不必擔心,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她又想問很多事,但這男人似乎都已經解決好了。

這倒讓舒長清有些無所適從了。

但這並不代表她會對男人改觀,這傢夥還是一個強擄走他人妻子的潑皮。

到了晉國小半個月後,一日夜裡,天色轉涼。

舒長清在院子裡那株桃花樹下煮酒,裹著紋金的狐皮披風,靜靜的獨坐在樹下石桌邊上。

不知道為什麼翟承訣會知道她喜桃花,還特意在這院子裡栽了棵桃花樹。

舒長清仰天望著現在光禿禿的樹,有些出神。

自己過去喜愛桃花的緣由,無非起源于衛延盛。

可現在她卻不怎麼喜歡了。

桃花會讓她下意識的回想起那一晚的洞房。

也許是舒長清盯的太入神了,直到翟承訣在桌子對面坐下,她才反應過來。

察覺到自己剛才的失態 ,舒長清有些臉熱,但還是矜持著姿態,沖男人頷首。「殿下。」

「你明知我和你說過不用喚的那麼拘謹。」

舒長清只是搖頭。「禮儀不可丟。」

翟承訣也不強求,只是順著她的視線望上去。「如今不到桃樹開花的季節,可惜了。」

「沒什麼可惜的,它也自有它的花期,強迫不來。」

舒長清熟練的煮酒,替翟承訣淺斟一盞。「嘗嘗吧。」

儘管她認為翟承訣搶人手段卑鄙,但她沒必要和翟承訣天天甩臉色。

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

把她拱手讓人的,也的確不是翟承訣。

男人眯著淺色的眸子,舉盞淺嘗。「好喝。」

舒長清眨眼,忽然起了逗弄心思。「你也不怕我下毒。」

「如果有機會的話,你會嗎?」翟承訣反問她。

舒長清只是掩唇笑,只是搖頭。

就算毒死他有什麼用,自己還平白背一條人命。

「這酒我常在這個季節煮來喝,阿蘭也誇我手藝好。」她垂首為自己斟上半盞。「也不知阿蘭怎樣了。」

「你若是心裡念她,我也可以將她接來和你作伴。」

舒長清搖頭,婉拒了。

她不想讓阿蘭捲入這些事,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翟承訣見狀也沒多勸,只是盯著酒杯裡的一層薄薄酒水倒影發怔。

一時間兩人似乎各懷心事,皆未出聲。

過了片刻,翟承訣像是無意開口般說道。

「賢王對你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人吧。」

這些日子裡他已經漸漸不再喚她賢王妃,但舒長清也不在意了。

她想了想。

「是的。」她回答道。「賢王于我而言是重要的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翟承訣在聽了她的話後,眸色有一瞬的晦暗。

「但是。」她繼而補充道。「越是回顧過去,我便愈發迷茫,無法認清自己當初的癡情究竟是入骨的愛意,還是求而不得的不甘心。」

「賢王幼時于我有恩,他不僅救過我,還在我最低落的時候給予了我肯定。這于我而言,是曾經的我唯一想抓住的東西。或許是我強求過他,但現在的我可以問心無愧的說,我不欠他任何。」

翟承訣靜靜地看她。

隨後,他也開口道。「我的處境與你也很相似。」

「我的母親本是獻給父王的一位異域舞女,卻無意間懷了我。我自打出生起便有這雙和母親極為類似的淺色眸子,在其他皇子中格格不入,甚至遭受他人唾棄。

于我而言,這雙眼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的出身,是我恥辱的烙印,和一切悲慘對待的開端。」

「我于幼時曾被當作質子送去他國,雖僅有短短一年,卻更是令我明白了我在父王心中可有可無的地位。雖身為二皇子,卻因為母親的出身,而要被當作一枚可隨時丟棄的棋子一般。」

「但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有人救了我。」

「她雖然沒有正面見過我的面孔,也沒直視過我的眸子,但她沒有詢問我躲閃遮掩的理由,也沒問我為何終日鬱鬱寡歡,自怨自艾。她告訴我即便沒有親眼見到,但我的眼睛應當是漂亮的,因為獨特的事物向來都是美的,這便是為何人們爭搶它們的緣由。」

「她對我有恩,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救了我,給予我肯定。而同樣的,現在的我也同樣渴望回饋這份恩情。」

翟承訣說完,再度深深的看了眼舒長清。隨後他不等她開口,便起身離開。

舒長清看著他的背影,心口酸澀。

不是對他的故事感到難過,也不是對他的經歷感到惋惜。

而是在莫名其妙的心慌。

好像自己應該是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16.

一眨眼,舒長清已經在晉國呆了近兩個多月了。

也許是日子太舒服,她每日清閒,甚至已經漸漸不怎麼去想黎國的事了。

這期間翟承訣因常來看她,兩人交談甚歡,關係也融洽了不少。

後來,舒長清在晉國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她喜歡下雪天。那些從空中飄零下來的小小寒意會落在鼻尖和麵頰,像是被上天憐愛的淺吻。

她早早的用了早膳,裹上銀狐毛披風,駐足在院落中。

天色暗的早,僅有一盞小燈放在石桌上。身後的屋子裡有暖爐,橙黃色的柔和微光隔著紙窗透出來,在她身上打下陰影。

舒長清闔上眸子,微微仰起面頰,任憑細小的雪花落在她額面和肩上。

吸入肺中的微寒空氣,帶著淺淺刺痛,但卻令人愉悅。

寧靜,她感到無比的寧靜。

過了一會兒,舒長清微微睜開了眼。

她感到有炙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便轉頭望去。

一襲紋金黑袍的翟承訣站在院子入口,一動不動的,不知道望了她多久。

男人的面容半隱在光找不到的陰影中,高大的身軀此刻更是給他平添幾分無形的魄力。他看著被燈光在周身上鍍了一層暖色的舒長清,一言不發,只是安靜的看著。

舒長清也望著他。

許久後,她彎眸沖他笑。

「過來吧,你那兒不冷嗎。」

翟承訣微微睜大眸子。

他喉口一澀,緊緊盯著光亮處的女人。隨後他邁開步子朝她走去,抬手替她拂去發頂和肩頭的薄雪。

舒長清沒制止他的舉動,只是頷首,露出被凍得發紅的耳尖。

這一瞬間萬物寂靜,唯有兩人的呼吸。

也許是意識到了不妥,翟承訣首先後退半步,側過頭咳嗽一聲。「……你冷嗎?我替你去拿手爐。

舒長清搖頭,「我喜歡稍微冷一點的天氣。」

「這樣。」翟承訣看起來並不意外。

兩人片刻無言。爾後還是翟承訣先開了口。

「黎國的皇帝……駕崩了。」

舒長清猛的抬頭,直直望向他。

男人看起來像是在斟酌著如何與她開口。「黎國太子本應當要登基的,但承王帶兵入京,明顯是要造反。」

舒長清安靜的聽著他說,隨後還是輕聲問了一句。「賢王呢。」

翟承訣有些晦澀的說道。「…他欲等太子和承王先行廝殺,爾後等雙方氣勢微弱之際再與之相爭。」

舒長清點頭,隨後便沒再開口。

男人忍不住的盯著她瞧了又瞧,最後還是小聲的問道。「你…不擔心他嗎?」

「我說過了,我問心無愧,與他,我不再欠任何。」舒長清淡淡開口。「在他同意將我拱手送人的時候,我就已經放下了。」

翟承訣聽她如此說,眸底浮現掙紮。他咬了咬牙,扭開頭,避開了視線。「等一切結束,我便送你回黎國。這本就是我一廂情願的強迫你來晉國,我會了結這一切…你莫擔心自己清譽受損,我向你發誓,絕不會讓你名聲被玷污一星半點。」

他有些急促的說完,便想著要離開。

只是在離開前,翟承訣在院子門口止住腳步,背對著舒長清,閉著眼深呼吸數次。

「這陣子…謝謝你了。」

他說完,不等舒長清開口,便匆匆的走了。

大雪紛紛,很快便在院子裡鋪滿一地銀白。

舒長清駐足在院中,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半晌未動。

那晚舒長清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她回到幼時,回到那一次偷偷出去遊玩的時候。

她懷抱著激動的心情在外面走著,看見什麼都覺得新奇,看見什麼都覺得充滿樂趣。

本來應該是在前往鬧市的路上的,她卻在一處偏僻院子門口停下了。

門裡隱隱有孩童啜泣的聲音。

她敲了敲門。「有人嗎?」

她的聲音飄渺又模糊。

門裡的哭聲戛然而止。

許久後,有小孩怯怯的在門裡問。「你是誰?」

那個小孩的聲音同樣模糊,像是一層霧氣般,很快便在耳側散去。

「我是舒家嫡長女,你又是誰?」她聽見自己這麼說道。

「我是…是……」門後的小孩這時卻吞吞吐吐起來。

但吞吞吐吐半晌還是沒能說出個所以然。

她又耐著性子問。「你為什麼哭?」

「…我父親不想要我,他們都不喜歡我,都說我是個異類,因為……因為我…」小孩有些猶豫,聲音愈發小了下去,細若蚊鳴。「因為我的眼睛顏色和他人不同……」

「難道是紅著眼睛的怪物嗎?」

「不是…!不是紅色的……」

「那是什麼顏色?」

「是…淺淺的灰……」

她想象了一下,旋即頗為驚奇的說道。「那應當很好看才是。」

門後面不吱聲了。

她便又自顧自的說。「那種顏色的眸子應該很漂亮才是,他們為什麼會討厭你?尋常人都不會有這麼獨特的眸子,稀有的東西向來都很珍貴,他們也許是覺得你很寶貴也說不定。

門後面的小孩還是不吱聲。

「雖然你被關在門後面,我看不見你,但我總覺得,應當是很漂亮的。」她用手輕輕拍了拍門板。「你要是不再哭,下次我便作副畫送你。先生說我畫的駿馬很漂亮,你會喜歡的。」

「我要走了,你別哭啦。」

她離開了那處偏僻的宅院,往鬧市走去。

身後的小院裡似乎有人推開了門,但她沒有回頭看。

夢境的最後,是在鬧市中,意氣風發救了她的衛延盛。

那個獨自哭泣的小孩,卻被霧氣般模糊的夢境吞噬,被壓在記憶的深處,留在了塵埃的角落。

天亮,舒長清慢慢睜眼醒來。

滿臉不自知的淚痕。

她原來也在無意中成為了別人的救贖,但這對她來說卻是個那麼微不足道的事,微小到她甚至回憶不起來,直到現在。

舒長清坐起來,怔怔的盯著床面。

她覺得自己需要見翟承訣一面。

17.

可她卻接連七天都沒見到翟承訣。

直到快報傳到晉國,她這才知道,那場奪位引發的動盪結束了。

衛延盛果真當上了皇帝。

但消息傳來後,她只關心翟承訣人在哪。

可左盼右盼,她最後卻沒盼來翟承訣,卻盼來了個她此刻最不想見的人。

那男人身著銀白盔甲,踏著雪走進院落。他看上去意氣風發,眉宇間帶著屬于勝利者的喜悅,好不快意。

衛延盛激動欣喜的看著坐在院中的舒長清,眼底此刻的動情是真的。

這場廝殺動盪,最終還是他得到了勝利,拿到了一切他想要的東西。

有了晉國皇子的暗中助力,和舒家的幫忙,他在太子和承王最氣虛的時候趁機而入,快刀斬亂麻,奪得勝利。

而這一切都需要感謝舒長清當初做出的犧牲。

要說衛延盛此刻不動心是假,他被喜悅沖昏了頭腦,興奮和激動湧上心頭。他看著舒長清,認為這是愛意。

沒有她的這段日子裡,他也愈發深刻意識到了舒長清曾經的好處。

王府被打理的井井有條,即便女主人不在,也可以毫無壓力的運作;京城中她留下的善行痕跡眾多,百姓都對賢王府好感有加,讚不絕口。

這也為他奪位成功打下了不小的基礎。

而這場動盪中,站隊于承王黨羽的杜斌在混亂中不幸去了,留下了作為寡婦的沈嬌。

衛延盛承認他的確心悅沈嬌,但同樣的,他也心系舒長清。

這種感覺很奇妙,他像是同時愛上了兩個人。嬌嬌兒是他的白月光,是朱砂痣,是愛了十年的人;而舒長清是他的妻,是為他付出最多的人,是最配的上皇后位置的人。

他已經都打算好了,要讓舒長清成為他的皇后,讓沈嬌成為貴妃。

他現在得到了一切,只等著迎接他的皇后了。

衛延盛面露喜色,大步向舒長清走去。

「長清,我來接你回去了。」

但離她還有些許距離的時候,衛延盛卻停下了腳步。

他看見了舒長清眼底的冷漠和隔閡。

那太過于明顯的排斥著實令他一怔,但衛延盛還是在心裡告訴自己不可能,也許是舒長清還怨恨著自己將她送走的事,但她不會一直記恨自己。

這麼想著,衛延盛便向她伸手。「長清…?」

還沒等他觸到舒長清的袖口,她便淡淡起身,往後連退幾步,避開了。

「自重。」她只是這麼說道。

衛延盛擰眉。「你這是何意?長清,你若是還在怨我,生我的氣,我理解。但我們先回去吧,我此次來就是接你回家的,我說了我會補償你。」

「殿下……陛下似乎弄錯了什麼事情。」舒長清淡淡開口。「在陛下送走我的那一刻,那兒便不再是我的家了。」

衛延盛愣住。「你莫要鬧了,當初是我做的不對,現在我來補償你了。我奪得了勝利,你隨我回去,便會成為黎國最尊貴的——」

「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舒長清打斷他。「我不會隨你回去,我也不想要你任何補償。」

「什麼叫沒有關係了?你是我的妻。」

「在離開的那一晚,我在我的簪盒裡留下了和離書。」她沒有看衛延盛,只是保持著兩人之間的距離。「我和你已經沒有關係了,陛下請回吧。」

「…別鬧了,隨我回去。」衛延盛沉下臉色,語氣中帶上怒意。

他看著站在他幾步遠開外的舒長清,不想再和她如此僵持,大步向前,準備抓住她手腕。

但他還沒邁開幾步,肩膀一側便被一人牢牢摁住。

是翟承訣。

他摁住了衛延盛的肩膀,隨後將他往自己身後一帶,跨步擋在了舒長清面前。

「你剛才是想做什麼。」他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但眼底卻冷的駭人。

舒長清望著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男人一身漆黑盔甲,和身著銀白的衛延盛形成了強烈對比。

不知怎的,她此刻覺得無比的安心。

衛延盛盯著比自己還稍稍高一些的翟承訣,冷笑。「……這可不是我們當初約定好的事。」

「她剛才說了不願意了。」翟承訣平靜的回道。

「這和你無關!」衛延盛終于惱了。「長清,過來!」

舒長清在翟承訣身後一動不動。

僵持片刻後,衛延盛爆發出惱火的斥駡。

「舒長清,你現在是在做什麼?我早便猜到了你們會做什麼骯髒事,所以你現在是打算維護他嗎?你惦念他的丁點兒好,就打算這麼做?你還有沒有點廉恥心,為婦不——」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翟承訣一記重拳砸在了他顴骨上。

翟承訣用的力氣很大,一下便叫衛延盛臉上腫起淤青,嘴角也被刮破,整個人被打的往後連連退了幾步,險些跌坐地上。

「道歉。」翟承訣的聲音冷得嚇人。

衛延盛呆滯一瞬,旋即暴怒。「你竟敢——」

「現在可是在晉國。」翟承訣盯著衛延盛,眉宇間是不曾出現過的駭人神色。「而新帝即將登基,若是在那之前出了什麼意外,可沒人說得准。所以注意你的言辭。」

衛延盛死死盯著翟承訣,隨後望向他身後的舒長清。

女人就那樣直直的站著,有些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眼底只剩下衛延盛看不懂的漠然。

他不禁心裡一緊,從地上站起來後再度沖舒長清低聲懇求道。

「…剛才是我失言,長清,跟我回來吧。我不是說過要補償你嗎?我說要對你好的,你莫再說氣話,隨我走吧…」

但舒長清只是冷漠的看著他。

「和離書我已經給過你了,你我再無任何關係,你莫再說了,我不會和你走的。」

「我沒同意和離!」衛延盛情緒激動起來。「我沒同意過,便不作數!」

「那你便當舒長清這個人死了吧。」她無所謂的開口,轉身起步要回屋去。

「長清,你不是喜歡我的嗎!」衛延盛對著她的背影喊道。

舒長清腳步一頓。

她慢慢的回頭,視線落在衛延盛身上。

「不再喜歡了。」

她的語氣是那麼平靜,仿佛是在交代一個無所謂的事情。

她的神色太過冷漠,一瞬竟叫衛延盛不知該如何回應。

愛的反面,比恨意更可怕更令人絕望的,是形同陌路,徹底的不在乎。

很顯然,衛延盛在她眼底再也找不出一絲自己的痕跡。

而這令他很恐慌。

隨後他眼睜睜的看著舒長清回了屋,關上了門。

那扇門緊關上了。

18.

衛延盛最後還是離開了。

黎國還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忙,他本就不應該來這兒的。

他走後,倒是清淨不少。

翟承訣來看舒長清,站在院子門口躊躇,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直到他看見舒長清站在院子裡也同樣瞧著他,神色間似乎並沒有他想的悲傷或者落寞,只是很平靜,甚至有些輕鬆。

他猶豫片刻,邁步進院。

「來啦。」舒長清若無其事的開口。「要品茶嗎?我今早新煮的。」

翟承訣愣了愣,慢慢點頭,慢慢的在石桌邊坐下。

他看著燙茶盞傾茶的舒長清,詢問的話在舌尖含著,半晌不知道該不該問。

舒長清把茶盞推給他。「我父母家裡還好嗎。」

翟承訣怔了一瞬。「他們很好,我的人在暗中跟著。若是有什麼事,我會立刻通知你。」

「好。」舒長清垂眸。

翟承訣偷偷去瞥她,最後還是開了口。「你…是當真不打算回去,還是只是在說氣話?」

「你很希望我回去嗎?」舒長清反問他。

「怎麼會。」翟承訣下意識回道。「我希望你快樂安好就足夠了。」

也許是他反應過來自己說的話過于直白了,耳根頓時紅了小片,神色有些尷尬的移開視線。「…倒也不是那種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舒長清覺得好笑,起了逗弄心思。她托腮看著難得有些不知所措的男人,抿唇笑笑,起了壞心思,故意拿捏出潑皮口吻來逗他。「被不知情的人聽了去,還以為殿下癡情于我。」

翟承訣抿唇,沒開口反駁,也沒開口承認。

他只是忽的抬眼去看舒長清。被那雙眸子這樣直盯著,舒長清也一怔。

片刻後,她垂下眼。

「……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

「我不該忘的。」

她深吸了口氣。「我不該忘的,我早就該想起來的。」

翟承訣靜靜的看她,只是唇角的淺淺笑意暴露了他的心情。

「本來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一開始也是我的一廂情願,才讓你到了現在的境地。」

他輕聲說道,目光落在舒長清身上,久久捨不得挪開。「我不奢求什麼,也不強求你任何。即便我不願你離開,但你若是改變了主意,想要回去,我也定會放你走的。」

他語氣裡隱含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懇求,顯出了些許脆弱,但並不卑微。

舒長清頷首,抬眼望向院子裡那棵光禿禿的樹。

許久後,她輕聲道。

「那樹,砍了吧。」

「不開花的樹,也看膩了。」

與此同時,黎國。

新帝登基後的衛延盛最近忙的焦頭爛額,各類待處理的爛攤子都在等著他下決策。

可就是現在這麼重要關鍵的時刻,他卻陰沉著臉坐在後宮別院裡。

眼前的地上是一片狼藉,都是被摔碎的茶盞碎片和撕爛的畫作書籍。

眼前站著眼眶通紅的女子,即便身著華服,卻淚痕滿面,委屈和痛苦含在眼底,倔強的看著他。

「衛延盛,你怎麼可以如此對我?」沈嬌幾乎是嘶喊著說出這句話。

「如此對你?我如何對你了?」衛延盛也有些疲于應對她的這些撒潑了。「我說了,現在不是時候,我不能給你妃位,但我沒說不要你了。皇后位沒定,先定了貴妃,這算什麼樣子?」

「那我呢!」沈嬌哭著,大顆大顆的淚珠沿著面頰往下滾。「我現在又算是什麼身份?我本就已經是寡婦,被你這樣無名無分的留在後宮,你知道他人會如何看我嗎?他們會如何說我?」

衛延盛皺眉。「我說了,現在時機未到,之後會給你名分,誰人又敢亂嚼舌根?」

「那她呢?那個女人又是如何?」沈嬌吼道。

衛延盛蹙眉。「誰?」

「李薇,那個女人呢?你為什麼也留著她在後宮?」

「她本就是我王府的妾室。」

沈嬌卻笑了,笑的無比譏諷。「妾室……誰看不出來她與我容貌如此相似?衛郎,你的心思太過明顯,明顯到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沈嬌也不願這樣的。

她被接入宮,本以為自己就要從此變成貴妃娘娘;可誰知這麼多天了,她還是無名無分,只是住在後宮的一處別院裡,甚至還不是最好的那處。

衛延盛時不時會來看看她,但卻總不提貴妃的事。

好像自從他出了那一趟遠門後,整個人就變了。

這叫沈嬌心慌。

杜斌死了,她現在只是個娘家沒什麼勢力的寡婦。如果衛延盛再不願管她,那她日後…

沈嬌不敢想,也不敢惹衛延盛不高興。

面對宮女們多多少少有些明顯的竊竊議論和輕蔑的眼神,沈嬌有時候氣憤屈辱到下唇都快要咬出血,卻還是忍了。

直到她今早聽宮女說,住在另一處別院的,那個同樣也被接進宮的李氏,皇上也同樣允了她貴妃位。

還是親口允的。

雖然不知道這消息是怎麼傳出來的,但這壓垮了沈嬌最後一根稻草。

她這麼多天的委屈一下子爆發了出來,吵鬧著起來了。

她本從小就是不拘禮節的人,自然也不會在意自己的行為是否端正,摔了不少東西,又砸了不少好茶具,衛延盛才來了她這兒。

她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了。

可不論她如何委屈的哭訴自己的難受,卻始終得不到衛延盛一句肯定的回答。

總是叫她再等等,現在時機未到。

這令沈嬌格外委屈。

「盛哥哥…」她哽咽開口,用袖子擦了臉上的淚痕。「你……終究是嫌我了,是不是。」

衛延盛望著自己過去那麼喜歡那麼喜歡的女人,此刻在自己面前哭的如此脆弱痛苦。放在以前,他早就心疼的擁了上去。

可現在,卻總是不停的回想起那個永遠優雅,永遠端莊的身影。

倘若是長清的話,必然不會和自己鬧得吧。衛延盛有些疲憊的想著。她會協助自己打理事情,叫自己根本不必擔心後宮瑣事。

因為長清是那麼懂事。

這一對比下,原本的朱砂痣,倒顯得像無理取鬧的蚊子血了。

可沈嬌沒意識到,她只是不懂為什麼。

為什麼那麼癡心于自己的盛哥哥,會對自己如此這般?即便是因為當初各自嫁娶,那也是盛哥哥先和舒長清成了親。

最先背叛感情的人不是自己,戀戀不忘的人也一直是衛延盛,為什麼此刻卻這樣對自己?

舒長清自打數月前就因病而長居室內不外出,也不見人。現在更是人影都不知在何處。

沈嬌捏拳,垂下眸子。

她搶了自己的盛哥哥,現在要當上皇后的也是她。自己已經退了這麼多步,現在連盛哥哥的心都不在自己這裡了嗎。

沈嬌本來計畫的很好。

舒長清當她的皇后便當吧,因為衛延盛是愛著自己的,她很肯定這一點。

母儀天下的事沈嬌也做不來,她只想要帝寵便足夠了。

可現在……可現在什麼都不確定了。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可沈嬌不知道的是,她越這麼鬧,衛延盛只會越下意識的拿她和舒長清做比較。

而衛延盛也同樣沒意識到的是,過去他擁有舒長清,卻只思念得不到的沈嬌;現在他得到了沈嬌,心心念念的卻是不願再回他身邊的舒長清。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人啊,就是賤。

19.

今日無雪,地上前幾日積的雪也融化了不少。

翟承訣早就叫人連根拔了那棵桃樹,換了株梅花樹來。

舒長清換上了一身新的素色狐尾披風,細心打理著大約一人高的樹苗,嘴角微微噙笑。

身後有腳步聲,她回頭,懷裡便被塞了個手爐。

翟承訣垂著頭看她。「天氣還是冷,小心別惹風寒了。」

舒長清揣著小手爐,抬頭看了眼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男人,打趣道。「你倒是心細。」

男人有些罕見的不好意思起來,偷偷去睨舒長清的神色。「覺得有些壓力嗎?」

她搖頭。「挺好的。」

舒長清捏了捏懷裡的暖爐,垂首看著,輕笑著又重複了一遍。「被關心著挺好的。」

翟承訣只是笑,狹長的眸子彎起來,一眨不眨的盯著舒長清瞧。

「對了,我有個事需要你幫幫忙。」

「你儘管提。」

舒長清便從懷裡摸出一封信來遞給他。「我想拜託你,把這個交給我的父母。他們大約很擔心我了。

翟承訣點點頭,接過信放好。「我馬上就吩咐人去做。」

他轉身便要提步離開,身後的披風卻被人輕輕捏住。

微小的力度卻立刻讓男人刹住了腳步。

翟承訣一動不動,直到身後傳來女人好氣又好笑的調笑。「你倒是比我還急。」

翟承訣指尖動了動,慢慢轉身過去低頭看她。

女人的膚色雪白,綴了點口脂,纖細的指尖正捏著他的披風一角。她面頰粉若春花,一雙眼一眨不眨的望著他,滿含笑意。

漂亮的不像話。

「急匆匆地,真像個愣小子。」他聽見她帶著笑如此說道。

下一秒,翟承訣忽然就俯身擁住了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是在轉過身和她對視的一瞬間,那滿腔高漲的愛意像是逐漸翻湧沸騰,像是瘋狂溢出胸口了一般,讓他壓抑不住自己的衝動。

想要抱住她,想要牽上她的手,想要做很多其他的事,那些能讓她露出由衷笑容的事。

翟承訣心裡惱自己的衝動,但是並不後悔。

他擁著舒長清在懷裡,生怕自己用力過度弄痛她,但又渴望緊緊的抓住她,抱緊不鬆手。

這一刻他很想突兀的表達自己的心意,可他還是懼了。顫抖的唇張張合合後還是緊閉上,咬著下唇沒吭聲。

萬一她拒絕了,萬一她不想接受自己。

他生怕哪天再回到這處院子的時候,再也找不到那個心心念念的人。

但是如果不說,這份感情就要一直折磨著自己。

已經十年了,他惦記了十年的人此刻就在自己懷裡,哪有再不試探一下的道理?

啊…真的是要瘋掉了。他闔上眸子,如是想道。

舒長清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到。她怔了一瞬,隨後安撫似的淺拍他的後背。

男人的懷抱很溫暖,整個將舒長清攏了進去。結實的臂膀有些小心翼翼卻又緊緊的擁著她,像是害怕著什麼似的。

像是過了片刻,又像是過了許久。

她聽見男人在自己耳側沙啞的開口。「……抱歉…嚇到你了吧。」

「沒有。」舒長清輕聲回應。

又過了半晌,男人還是沒鬆開自己,下顎壓在舒長清的肩膀上,又開口道。

「長清,我……」

「翟承訣。」舒長清卻突兀的打斷了他。

她此刻的語氣格外認真,帶著獨屬于她的堅持和溫柔。「你配得上更好的。」

翟承訣一怔,慢慢的,慢慢的抬起了頭,擁著她的手臂漸漸鬆開。他垂首,那雙淡色瞳孔緊緊盯著面前的人。

舒長清也望回去。

四目相對。

她緩緩開口道。「你是晉國的二皇子,你應當去尋一個更好的女子,一個配得上你的人。」

「我不想要「更好的」。」翟承訣聽見自己的牙齒都因為隱忍的情緒而輕微打顫。「我想要你。我想了十年,我不要更好的,我要最好的,我要你。」

舒長清抬手替他整了整領口,手腕卻被他一把捏住。她抬頭,翟承訣的眼尾都紅了,直直的盯著她。

那神情,仿佛是被拋棄了一般委屈難過。

他又擁上她,摟著她的臂膀都有些微微發抖。

「別推開我,求你了。」他低聲喃喃。

「承訣……我已不是清白完璧之身。」舒長清緩緩的歎息,言語裡也僅是心酸。「我是嫁過人的了,是我配不上你。你很好,也許太好了,我不願你再做出會令自己失望後悔的決定。去尋個更好的姑娘吧。」

翟承訣半晌沒有言語。他的額面抵著舒長清的肩膀,兩手緊緊握住她的胳膊兩側。

片刻後,他悶悶開口。

「長清,我不會對你撒謊,所以我不會騙你。若說我毫不介意,那是假話。我承認我每每想到此事,都嫉妒的快要瘋掉,那種感覺太難受了,比任何皮肉上的傷痛都要折磨。但那並不是因為你,我嫉妒是因為曾經有別人令你心動,而那個男人不是我,這一點令我無比痛苦。」

「我以前無權無勢,可現在不一樣了,我有了可以庇護你的力量。原本我只是想遠遠的瞧一瞧你,就可以滿足的。可你過得不開心,你明明嫁給了那個男人,但你卻過的不快活。我的自私和貪婪令我沒法忍受這一點,偷偷用來手段將你綁在了我身邊。本來只是想給你一些快樂的時光就放手的,可我卻那麼貪心,現在無論如何都不願放手了。」

舒長清怔住,感到捏著自己胳膊兩側的大手在微微顫抖。

肩膀上有淺淺濕意。

「不要貶低自己,不要把自己說的如此不堪。

我如此努力,就是為了能夠配得上你,所以不要那麼輕易的放棄我,給我……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

「在遇見過你後的十年間,我每一次對未來的計畫中,都有你。」

許久後,舒長清抬手,撫上埋首在自己肩上的男人後顱。

她輕輕的捧起男人的臉,讓他和自己對視。

翟承訣眼眶紅的嚇人,淡色眸子裡還染著淺淺濕意。也許是覺得過于丟人,他下意識的想要避開。

但舒長清卻淺啄了口他的眼尾。

這讓翟承訣微微睜大了眸子,愣住了。

「長這麼大,除了母親,還是第一次有人為我落淚。」她輕輕說道,抿開笑容,淚珠卻也從面頰上滑落。「別負我,翟承訣。」

下一秒,她落入溫暖的懷抱。

吻落在她的發頂,男人帶著狂喜顫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他一字一句,像是要把這話刻進骨子裡似的。

「此生定不負卿。」

舒長清闔眼,圈臂擁上男人腰身。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快樂過了。

20.

衛延盛站在太后的寢宮面前,遲遲猶豫不敢進去。

太后傳他的時候,衛延盛考慮了許久。

他知道大約太后是想來找他說說遲遲不立皇后的問題,但他不知道該怎麼和太后解釋。

說自己把皇后拱手讓人,換取力量後,帶不回來了?

他說不出口。

但總是拖著也不是法子,衛延盛咬咬牙,還是踏了進去。

太後半臥在美人榻上,精心保養過的女人根本看不出半分時光的痕跡,風韻猶存。

她看著衛延盛一步步向她走來,在自己面前行禮。

「您找朕?」衛延盛說道。

太后靜靜地瞧了他片刻,抬手示意他在自己身前坐下。

「哀家有話要同你說。」

等衛延盛坐下了,她又繼續開口道。「現在外面大臣們對于皇上遲遲不立後的舉措感到非常不滿,議論紛紛。更何況那是舒家的嫡長女,皇上再不立後,是要惹群臣非議的。」

衛延盛垂首不語。

「哀家知道,皇上不喜歡那個姑娘。」太后端詳著衛延盛。「但舒氏為皇上盡心盡力,皇上也絕不可做那忘恩負義之人。」

衛延盛沉默片刻後,才終于訕訕開口。「不是朕不願立後,是無法……」

太后蹙眉,隨後立即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她向後靠去,眉宇舒展。

「這樣啊。」她喃喃。「這孩子做出了自己的決定。也罷,這樣也好。」

衛延盛有些困惑的瞧著她。

太后品了口茶,隨後對衛延盛道。「皇上還記得,哀家過去曾一次因為身子不爽利,特傳了舒氏來宮裡談心麼。」

衛延盛點頭。

「那日哀家和她說了許多。」太后望向窗外,神色平靜。「最主要的是,哀家不願讓她犯和哀家同一個錯。」

「錯…?」衛延盛有些迷茫。

「哀家同她說,哀家當年便是因為自己的一廂癡情嫁給了先皇,離開了那個對自己真的好的人。哀家成了母儀天下的人,卻被鎖在這朱紅宮牆裡,與他人分享帝王寵愛。

」太后語氣平靜,像是在說一個不關己事的話題。「哀家擁有了許多。地位,權勢,但唯獨不快樂,十分的不快樂。」

「哀家讓她別在錯誤的道路上葬送一生。」

衛延盛怔住了,他有些錯愕的瞧著太后。

「不是的…長清嫁給朕不是錯誤的選擇,朕允諾會對她好的!」

「只對她好嗎?」太后反問。

衛延盛卻答不上來了。

「她如今顯然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那麼皇上就別做出這幅戀戀不忘的模樣了,太不像話了。」太后淡淡道,「你放過她吧。」

片刻後,衛延盛一聲不吭的起身,摔門而出。

他一路回到禦書房,把紙墨筆硯摔了一地。

身邊的大太監立刻喚下人來收拾。

「滾!都給朕滾出去!」他吼道。

禦書房裡立刻走的乾乾淨淨,只剩衛延盛一人。

他面色陰沉,攥的拳咯吱響。他猛地砸了一下書桌,將拳頭都擦破出了血。

為什麼,為什麼說是錯誤的選擇?

是舒長清要嫁給自己的,是她先要嫁給自己的,憑什麼,為什麼現在要離開的也是她?

他不同意。

母儀天下的皇后,只有舒長清可以當。

他猛地踹開大門。「去擺駕,朕要去舒家!」

等衛延盛到了舒家宅子的時候,舒家人已經跪著在候他了。

他大步入室內,身後跟著舒家人。

衛延盛眉尾動動,侍衛們立刻帶著婢女下人們離開,把空間留給衛延盛和舒家家主和主母。

二老面面相覷,在皇上面前皆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已經收到了來自晉國皇子的消息,也知道這都是怎麼回事。

雖然在奪位的時候,他們選擇了幫助衛延盛,但對于衛延盛將自己女兒送人的舉措,二老都覺得心裡不爽。

舒家家主先行開口。「陛下今日來是為了…?」

衛延盛臉色沉沉。「為了你們的女兒。」

二位又是面面相覷。「清兒不在府內…」

衛延盛猛地拍桌。「朕知道她不在這兒,朕要你們給她寫信,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讓她回來!」

說的激動,衛延盛猛地起身,怒意盡顯。「她當初用盡心機嫁給朕,如今怎麼敢就這樣離開?」

舒家主母蹙眉。

她緊緊捏住了衣裙下擺。儘管她面對聖上,心裡緊張害怕,但此刻,來自母親維護女兒的勇氣大過了一切。

不等家主攔住自己,主母開口了。

「陛下此言差矣……清兒怎是費盡心機?」

衛延盛一怔,家主大駭,正欲阻止自己的妻子,卻來不及了。

「當初是清兒聽說前太子要對陛下下手,為了讓前太子有所顧忌,便要自己嫁過去,用舒家給陛下撐腰。」

「清兒為此在院子裡沖她爹爹跪了多個時辰,苦苦哀求,只是為了陛下。這怎是費盡心機,她本意是為了陛下好的。」

主母一口氣說完,吊著的膽子落下來,渾身發抖。

但作為一個母親,她不願自己的女兒受到任何誤會。

即便是皇上,也不可以。

任何處罰她都認了。主母垂了下了頭。

衛延盛卻整個傻愣在了原地。

她剛才說什麼?長清是為了那樣的理由,才嫁給自己的?

衛延盛忽然感到從心底的發寒。

他有些艱難的開口。「……她為何要如此為朕?」

「陛下在幼時曾經救過清兒一次,清兒對陛下癡心數年,既是為了償還恩情,也是為了…清兒的那一份心意。」

救了她?衛延盛努力回想。

模模糊糊的,到他初見長清的時候,的確是有這麼一回事。

但那對衛延盛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大事。

長清竟然惦記了這麼多年嗎。

此刻,衛延盛忽然在腦海中一件件的回憶閃過他和舒長清的所有事情。

新婚那晚的冷嘲熱諷,初次洞房的巴掌,為了沈嬌的爭執,為了權力將她送人……

一件件一件件,所有的事,所有的細節,都讓衛延盛整個人感到了徹骨的寒。

「你騙人……怎麼可能。不是這樣的,是她…她……不是這樣的…」

但不管他如何去想,卻始終無法把這個句子說完。

殘忍的事實擺在眼前。

他站在原地,感到一陣鋪天蓋地的絕望向他襲來。

他做錯了,他做錯了好多事。

那些無法挽回的事,終究把長清從自己身邊推開了。

他再也找不回長清了。

21.

舒長清問翟承訣之後打算怎麼做,對方直言自然是要成親。

說的如此輕巧,舒長清有些無言。

這很顯然不會是那麼容易的事,但翟承訣似乎總有辦法做出自己能解決一切的模樣。

舒長清從那座小院裡搬了出去,住進了翟承訣自己的府中。

這時候舒長清才多多少少明白了現在晉國皇室的情況。

太子無能懦弱,皇上早已傾心將皇位傳給身為二皇子的翟承訣。這基本上已經板上釘釘,只是個時間問題。

舒長清不敢去想這十年裡翟承訣究竟經歷了多少事,才從一個如此不受寵的皇子,變成了皇位唯一合格的繼承人。

她一邊想著出神,一邊在鏡前梳著自己長髮。

忽的有人接過了梳子,動作溫柔的替她梳理。

「你怎麼不叫宮女幫你?」鏡子裡映出男人的倒影,他語氣溫和。

「我更喜歡自己做,這是個很享受的事情。」

「的確……」翟承訣替她梳理著烏黑長髮,露出淺笑。「你很漂亮。」

「晉國男人似乎格外誠實。」舒長清被撲哧逗笑。「這叫人害羞。」

「這是我們晉國的習俗。」身後的傢夥一副故作輕鬆的模樣。

兩人相處格外融洽。

等長髮理好,翟承訣從懷裡摸出了封信遞給她。「你之前送去給家裡的書信,這是他們拜託我交給你的回信。」

舒長清連忙展開來看。

是母親的手筆,信裡寫了許多。寫了她和父親的身體很好,無需擔心;寫了現在新帝登基,萬事需處理,新帝很忙;寫了新帝因為遲遲不立後而被群臣私下非議,以及被新帝養在後宮的那個寡婦的消息也不知怎的流傳了出來,導致新帝口碑不是很好。

母親還寫了衛延盛來過家裡,聽了母親說的事後便愣愣的走了,沒有發火也沒有做出出格的事。母親說不必擔心家裡,一切都好。

母親說,希望女兒要健健康康,平安幸福。

舒長清折上這封信,放進了匣子。

她有些困惑。

為什麼衛延盛不肯立沈嬌為後?這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她一向認為以衛延盛對沈嬌的癡情程度,應該是巴不得自己離開的。

現在她有些看不明白了。

也許是舒長清沉默思考的時間長了些,直到面頰一側傳來溫熱的觸感,她才猛地回神。

翟承訣以指尖碰了碰她臉側,「你還好嗎?眉頭皺的這麼緊。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她搖頭。「我只是在想為什麼衛延盛不肯立沈嬌為後。」

對面的男人以肉眼可見的程度展現出不滿的情緒。

他咕噥。「因為他三心二意又不肯承認,我覺得他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喜歡那個女人。」

舒長清失笑。「我並不是因為他在苦惱,只是隨口說說,你莫亂吃味。」

「吃味的話會覺得有壓力嗎?」他反問。

舒長清想了想,搖搖頭。

「那便光明正大的吃味了,我的確不喜歡那個男人,也不喜歡你想著他事情的模樣。」翟承訣頗為堂堂正正的開口,隨後又有些無賴似的耍。「你也多想想我,長清。」

她無奈。「想著呢,一直想著呢。」

「都想著些什麼?」

「想你這些年是怎麼過的。」舒長清抬手替他拂開碎發。

「一定很累吧。」

這回翟承訣沒有接話了,只是垂下眸子不語。

正當舒長清以為自己說錯話了的時候,他又淡淡開口了。

「嗯,很累,很多時候以為自己或許就要死在某處了也說不定。」

這話令舒長清心裡一揪。

「但是我知道這一切都會值得的,所以堅持下來了。」翟承訣沖她笑笑,「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潑皮。」舒長清嗔他,他也只是笑著受了。

與此同時,黎國。

沈嬌很擔心。

自打衛延盛去了一趟舒家後,回來便把自己關在了禦書房,吃喝住都呆在裡面,除非要上朝以外,基本不會光臨別處。

他這些日子裡,只傳過一次那個李氏前往禦書房。

據沈嬌安排的一個小宮女聽的消息說,兩人似乎在禦書房談了很久的事,衛延盛到後面似乎情緒激動,又砸了東西,隨後李氏便離開了。

這令沈嬌愈發的不安。

她不喜歡這種原本緊握在手中的東西逐漸流失的情況,她也需要主動出擊。

于是她便求見皇上。

本來衛延盛是不想見的,但沈嬌就那樣站在禦書房外面,一副如果不見她就在這寒風中站上一整日的模樣。

衛延盛無奈,讓她進來了。

一進禦書房,沈嬌就遣退了所有下人。

衛延盛冷眼看她。

「盛哥哥,我有陣子沒見你了,聽說你一直呆在這兒,擔心你的身體,給你送了點東西來。」沈嬌將自己手裡的小食盒擺上桌面,打開端出幾碟精美的小點心。

「這都是我親手做的,你嘗嘗。」

衛延盛還是不說話,就只是看著她。

沈嬌心裡慌,但面上還是強打起精神,強顏歡笑。「盛哥哥,你別這樣……身體要緊…」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的時候嗎。」衛延盛忽然打斷了她。

沈嬌怔怔的看著男人俊俏的臉,下意識點頭。「在青雲寺外…我無意弄壞了盛哥哥的捕網。」

「那是朕第一次見你,第一眼就心動了。」衛延盛平靜的說著,卻像是在講述一個事不關己的過去。「朕那日過後不久便像長清說,朕以後一定要娶你為妻。」

「盛哥哥現在也可——」

「朕還沒說完話。」衛延盛睨了她一眼,硬生生攔住了沈嬌的話。「朕初見你,是因為你的靈動活潑而動了心。之後的十年內,更是堅持不懈的以為你也傾心于朕,我們終會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但仔細回憶起來,你卻從未對朕說過同樣心悅于朕之類的話。你總是若即若離似的,給出混淆的答案和飄渺的希望,讓朕像個傻子般誤會你對我的感情,誤以為那是姑娘家欲擒故縱的小把戲,甚至甘之如飴,愈發的癡迷于你。他們都認為朕心系于你一人,甚至朕自己也如此以為。」

「你的捉摸不透的確令朕傾心…但你忘了朕並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你以為朕對你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會心甘情願的為你做一切,卻不知朕最恨你仗著朕的傾心當把柄。

沈嬌面色蒼白,半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她的確是喜歡過衛延盛,但也不得不承認的是,她享受並陶醉于和他曖昧不清的態度和關係。

她從未正面回應過衛延盛的感情,只是在必要的時候給他一些令人心動的小細節,讓他也以為,自己是同樣對他傾心。

沈嬌用這個法子,令很多兒郎為她動心,並戀戀不忘。

被人追捧寵愛這件事令沈嬌感到沉迷,儘管她不好意思和他人說,也覺得這似乎是不好的事,但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當她大婚那日,生怕對自己情根深種的衛延盛前來鬧事。

但他沒有,而這反而叫沈嬌有些不大高興。

所謂的癡情,也就這種程度嗎。

她的不滿在春華盛宴上到了頂峰。

她不喜歡舒長清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也有些惱她在別人面前讓自己丟臉。

所以當她意識到衛延盛一直在看她的時候,她是故意將衛延盛引到外面回廊裡的。

這也算是一種報復,也算是一種自己想要抓住衛延盛的機會。

自己不會和衛延盛在一起,不代表自己不享受被他人追逐的感覺。

果不其然,他果然跟了出來,並如她所願般的行動。

而被舒長清發現的時候,沈嬌也只需要含著淚推開衛延盛就行了。

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是衛延盛瘋狂的動了心,自己有什麼錯呢。

儘管杜斌對她很好,夫妻二人婚姻穩定,沈嬌還是改不掉她的小秘密。

這種感覺她無法和別人解釋,但她總是渴望變成別人眼中的中心。

被人追捧,被人愛著,享受和他人若有若無的曖昧。

自己一向偽裝的很好,別人都會認為是他們自己一見鍾情並不可自拔,

可現在,衛延盛像是戳破了她最不願意被人發現的小秘密,就那樣直白的抖落了出來。

沈嬌面色慘白。

她強打起精神,露出難看的笑容,眼淚已經在打轉。「盛哥哥,你是不是誤會了嬌嬌…我從來沒有把盛哥哥當成傻子,盛哥哥對我來說也很重要…」

但衛延盛只是冷冷的看著她。

他現在理清楚後,便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若沈嬌同樣心系于他,為何十年了不曾直面答應他的追求?

而自己卻總是莫名其妙的認為沈嬌應該是心悅自己的,甚至長清也如此認為。

但回憶起來,沈嬌從沒給過自己如此承諾。

衛延盛說不上來這是什麼感覺,但他覺得很不舒服,有種被戲耍的錯覺。

他不想再看著沈嬌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擺擺手傳門外的太監把沈嬌帶下去。

女人含著淚的模樣被關在了門外。

「七天后,朕要去一趟晉國。」

大太監露出驚訝錯愕的神情。「陛下親自?」

「是的。」衛延盛捏緊了拳。「親自去。」

22.

黎國的新帝親自來與晉國交好,這算得上是一個很轟動的事。

翟承訣在知道了這件事後,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如何應對,而是擔心起舒長清。

他猶豫著吞吞吐吐半晌,還是和舒長清說了。

「嗯。」令他有些意外的,舒長清什麼反應都沒有,只是淡淡的嗯了聲算作知道了。

他還在斟酌著怎麼開口的時候,舒長清又問,「到時候你會很忙吧,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翟承訣愣了愣,搖頭。

「我可以幫你打理府上的。」

「瞧你這漂亮的女主人做派。」翟承訣忍不住調笑,眼底溢出笑意。「我之後也許會忙上幾天……別太想我。」

「那我儘量。」舒長清也玩笑似的沖他取笑。

翟承訣大笑,垂下頭去,掩了眼底的情緒。

幾日後,黎國的車隊到了。

太子和身為二皇子的翟承訣前來迎接,一路護送至王宮內。

在王宮內某一殿內安置好後,太子先行離開了,殿內只剩下翟承訣和衛延盛兩人。

兩個男人都彼此沉默著。

片刻後,衛延盛遣退了周圍的侍衛。

「你不可能一輩子把她困在你身邊。」他忽的開口,言語間的惡毒和諷刺毫不掩蓋。「你以為她是心甘情願留在這兒嗎?你不過是我的替代品,你不會真的以為長清是對你動心了吧。」

翟承訣此刻面色陰冷的駭人,若是被舒長清見到,定會吃驚這人和那個總是唇角帶笑的男人是不是同一個。翟承訣眯起狹長的眸子來,淡色的瞳孔微微一縮,閃爍出野獸般的銳利。

「……長清選擇了我。」他淡淡道。「這是她自己的願望,你不能強迫她做任何事…如果你不希望她這輩子在對你的恨意中度過的話,我建議陛下還是放棄吧。

「你現在是背負著囚禁了黎國皇后的罪名的,晉國二皇子。」

「過河拆橋的把戲你還真是百用不厭啊,需要我提醒你是你當初主動送她到我身邊的嗎。」

兩個男人在室內互相盯著對方,氣氛逐漸凝重。

直到門外的大太監宣佈晉國皇上駕到,這僵持的氣氛才一松。

會談過程很順利也很融洽,衛延盛表達了希望繼續與晉國交好的意願,雙方都交談的很愉悅。

衛延盛臨走前,又意味深長的看了翟承訣一眼。

這一眼令翟承訣心頭一驚。

他不知為何,有很不好的預感。

這感覺令他在離開皇宮後,立刻快步往自己府上趕。

可等他回到府上的時候,到了舒長清的院子處,果不其然,映入眼簾的只是一片狼藉。

翟承訣覺得那一刻血都快凝固了。

與此同時。

舒長清從用沾了迷香的帕子捂著口鼻擄走後,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身處馬車上了。

她沒有驚慌,只是靜靜地看著馬車上坐在 自己對面的衛延盛。

這場景真熟悉啊。舒長清想道。和當時與翟承訣在馬車上的時候似乎一模一樣。

衛延盛很高興的看見她醒了。「長清……別擔心,我們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

舒長清靜靜地看他。

忽然猛地,她從頭上拔下簪子,迅速的就要往他面上刺去。

衛延盛大駭,一把攥住她手腕捏緊。簪子掉了,發出清脆的聲音後斷開。

「長清,你…」衛延盛震驚的看她,仿佛不敢置信似的。

舒長清依舊是平靜的神色。「我說了,不要再來找我,我不會和你走。你我已經沒有關係了。」

「我也說了我不同意和離!」衛延盛大吼。

「當初是我錯了。」舒長清忽然說道。

這句話讓衛延盛瞬間怔住了。他看著面前的女人,聲音哽在喉嚨裡發不出來。

舒長清繼續道。「當初是我錯了,我知道你傾心沈嬌,但我卻偏執的以為如果我能給你帶來你需要的力量,那麼最後你也會接受我,我們會有一個好的結局。」

「可是,衛延盛。」她直視他的眼睛。「念念不忘,未必會有迴響。我累了,我想做的都做過了,我已經嘗試過了。我不欠你什麼,于你,我問心無愧。你放我走吧,不要讓我恨你。」

最後那句話讓衛延盛幾乎忍不住的渾身一顫。

「…可你本就應當是我的。」他頭一次紅了眼,沙啞著聲音說道。「是我先娶的你,是我先教你動了情,你本就應當伴我一輩子,你本就應當愛我的!」

他聲嘶力竭,攥著舒長清的手緊緊抓著,仿佛生怕自己一旦鬆開,眼前的女人就會徹底消失。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衛延盛自己也不明白,或者是不願明白。

舒長清垂著眸子,久久不語。

長久的沉默後,她也只是輕輕開口,像是歎息,也像是解脫。

「太遲了。」

她一字一句,像是用刀在衛延盛心口上劃開了血淋淋的口子,讓他就那樣狼狽不堪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說的對……我們自幼相識,有著青梅竹馬的緣分。你我本就應當如此以兄妹相稱,各自嫁娶,幸福的過完餘生。衛延盛,我喜歡上別人了,所以我的後半生不能再是關于你了。我會好好的生活,你也應該如此。」

攥著她的手漸漸鬆開了。

衛延盛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感到頭暈目眩。

他像一個溺水的人似的,面色蒼白,呼吸急促。明明天氣溫暖,他卻感到徹骨的寒冷。

這話,是他在他們成親那晚,他親口對舒長清說的。

好好生活?

沒有她,他自己要怎麼背負著這一切好好生活?

馬車在此時忽然猛地刹住。

衛延盛嘴唇發烏,哆嗦著說不出話。

舒長清靜靜地坐在他對面,只是安靜的坐著,神色上毫無波瀾。

「長清……」衛延盛透露著乞求的聲音低低響起。

可馬車門就在這時猛地被人拉了開。

外面的光透露進來,被車門口男人高大的身影遮擋,為男人周身鍍上一層光來。

翟承訣單手扣著車門邊框,另手猛地抓住車裡坐著的舒長清。

她被這股溫柔堅定的力量拉出了馬車,從陰影中跌出,落進這個帶著陽光和輕微汗味的懷抱中。

好溫暖。她微微眯了眯眸子,不禁也圈臂摟住了對方。

「我來晚了,對不起。」翟承訣帶著點顫意的聲音在自己頭頂響起。「是我來晚了。」

舒長清閉上眸子,埋首在他懷中。

「來了就好。只要是你,稍微晚一點也沒關係。

車廂裡的衛延盛並沒有追出來,只是在車內的陰影中望著在車外相擁的二人。

他聲音晦澀,帶著不易察覺的絕望和乞求。「……長清,你當真心意已決,要隨他走?我知你心善,難道我就不值得一個新的機會嗎?」

舒長清抬頭,轉首去望他。

翟承訣頓時身子一繃。

別答應。他在心裡念叨,默默的用上了點力道抱住她。千萬別答應。

像是感受到了這個擁抱的力度,舒長清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弧度。

「我心意已決。」她聽見自己說道,聲音輕快。「此生唯他不可辜負。」

那一日,不知道是初春暖陽過于溫柔的親吻了臉旁,還是因為追趕馬車一路策馬疾馳引發的心跳加速,翟承訣在那一刻,兀的從耳根紅到了脖頸。

23.

兩年後,晉國新帝登基。

人們都感歎新帝登基前的功績卓著,為民著想,且帝后二人雖成婚僅有一年之久,但是出了名的恩愛有加,甚至做到了絕無妾室,不納二妃。

新皇后品行端正,舉止優雅。據說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和皇上一見鍾情,隨後便恩愛至今。

皇宮內。

舒長清照例在獨自梳理長髮,爾後不消片刻,又是一雙手接過了梳子,熟練的替她打理。

「你就這麼喜歡我的頭髮?」舒長清望著鏡子笑。

「這麼漂亮,怎麼能不喜歡。」翟承訣俯身去吻她耳側,手上動作輕柔。

舒長清眼睫一顫,垂下眸子。

他們成婚已經一年了。

翟承訣沒有騙她,他的確是照顧好了一切,架勢盛大,讓她風風光光的嫁給了他。

他甚至不知如何將阿蘭也接到了晉國,繼續做為她的丫鬟在身邊伺候。

那可憐丫鬟在看見舒長清的一瞬眼淚就掉下來了。

一切都處理的很好,很恰當。

只是……

他們還從未洞房過。

不是這中間有什麼不可言語的秘密,只是每每舒長清想到此事,就想到那晚給她留下陰影的記憶。

她有些不太敢。

儘管她知道這對翟承訣來說很不公平,但這不是強迫得來的事。

翟承訣也沒問究竟是為何,只說隨她心意就好。

舒長清握了握拳。

今晚,今晚應該邁出這一步。

外面夜深了,翟承訣照例留宿她這兒。

整個後宮除了她之外,也沒別的妃子了。

舒長清替翟承訣斟茶,隨口打趣道。「倒不若納幾門妃子了,省的你只能往我這兒跑。」

「沒那個必要,況且,你喜歡我往你這兒跑。」翟承訣笑嘻嘻的戳破她的小謊話。

舒長清臉微微一紅,故作賭氣似的放下茶壺,嗔他。「潑皮,誰說我喜歡了?伺候你也是累的,叫他人分憂不是更好。」

「倒倒茶,捏捏肩也算伺候的累了?」翟承訣大呼冤枉。「皇后好嬌貴的身子。」

「若不然,還能如何伺候?」

話推到這份上,翟承訣再不懂,他往後就只有睡外面臺階的份了。

他顯然的一愣。

隨後他小心翼翼,卻又忍不住高興的低聲詢問。

「你……我不想勉強你做不喜歡的事。」

舒長清紅著臉,頷首點頭。

燈籠一下子被吹滅了。

兩人滾在床上,翟承訣一遍遍的去吻身下人。他近乎是虔誠的去吻她的額,她的面頰,最後再去吻她的唇。

兩個人都呼吸紊亂,交織在一起,熱息噴灑。

情動中,翟承訣喃喃。

「清兒…我有沒有說過你很漂亮,我很喜歡你?」

「說過,說了很多次。」舒長清聲音裡忍笑。

他便再去吻她,聲音裡是由衷的喜歡和高興,帶著不易察覺的害羞和激動。

「那便再說一次,每天都說,往後一輩子都說。」

寢宮內,簾帳下,熱息交織,床褥晃動。

迷迷糊糊在飄忽的欲海中起伏沉淪的舒長清微微闔眼,在昏睡過去前最後想的念頭卻是,原來這事兒,倒也可以如此舒服。

第二日,宮裡人都在紛紛私下裡說,皇上格外的神清氣爽,格外的心情大好。

倒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與此同時,黎國。

衛延盛在兩年前從晉國回來後,很快便立了一個將軍之女做後。

民眾們紛紛不清楚為何皇上拋棄了原來的妻子而另娶,一時對皇上喜新厭舊,拋棄髮妻的傳聞四散開來,讓衛延盛形象大跌。

沈嬌和李薇還是被立了妃位,可衛延盛去李薇那處更多,反倒不再怎麼來看沈嬌。

沈嬌受不得這種冷待遇,還是用了不少手段想引起衛延盛注意,卻都不了了之。

新的妃子一直在入宮,隨著時間流逝,她還能有什麼籌碼?

只是日復一日的苦等罷了。

今日衛延盛又去了李薇那處。

他看著眼前的女人帶著和沈嬌相似的容貌,卻有著舒長清般的性格舉止。

這兩年,他一直都惦記著長清,總是試圖在李薇身上尋找她的痕跡。

可李薇終究不是長清。

他試圖問李薇關于長清的事,李薇卻只是笑著搖頭。

「她很少提及關于皇上的事,只是默默的在做著所有的一切……連妾身也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麼。」

是啊。衛延盛有些失魂落魄。

她究竟在想什麼。

兩年了。

那些回憶一直像鬼魂似的糾纏著衛延盛,讓他一直半夜驚醒,無法安穩入眠。

原本那些有些淡忘的兒時回憶,也逐漸在夢裡浮現。

可越是回憶,就越是令他感到痛苦。

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現在衛延盛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善待舒家,渴望以這種方式,漸漸得到原諒。

他路過了沈嬌的寢宮,頓了頓,還是沒有進去,只是路過。

今日他本是要去青雲寺的。

那兒的大師很快就要去雲遊了,在走之前,他也想親自再見一面大師。

僧人看起來上了年紀,已經浮現了老態。

「陛下。」大師合手一禮。

衛延盛頷首,有些出神。

此處他和長清也一起來過的。

「陛下看起來有心事,是因為舒家女嗎?」大師開口道。

衛延盛回神,有些迷茫的看過去。

僧人又是合手一禮。「陛下無需驚訝,過去她總是來寺內算命格的,也常常帶著陛下的八字來算,所以貧僧多少可以猜到一些。

「她常來此處?為何要算八字命格。」

「舒家嫡女出生時命格不好,此生註定要有坎坷。貧僧才疏學淺,無法件件化解,便只建議她應該求細求精,不露錯處,才能勉強躲過。」

「後來貧僧明白,要是與他人八字連系在一起,也可改變她的命格。可那時姑娘已經嫁給了陛下,她便時常來算。」

衛延盛感到呼吸急促起來。「算出來的結果呢?」

大師瞟了衛延盛一眼,低頭行禮。「貧僧告訴過她數次,命格未變,證明並非良人。可姑娘她並未聽從。不過慶倖的是,最近貧僧算了算,姑娘的命格已經顯眼的改善了,且往更好的方向去。看來是遇到了良人,改變了命格。」

等大師離去了,衛延盛還站在原地許久。

他愣著一動不動,耳邊一直都是那句「並非良人」。

怎麼會呢。

他怎麼會不是長清最好的歸宿。

他不願接受長清現在過的很好的事實,可現實總是一次次的令他絕望。

在偌大無人的寺內,衛延盛不知不覺走到了他和長清第一次遇見沈嬌的牆角處。

那裡早就沒有狸奴了,也沒有會笨拙跟在他身後亮著眸子看他的小女孩了。

這是他走向錯路開始的地方,是他開始失去長清的起點。

太遲了,長清說的對,現在太遲了。

今日晴朗無風。

有人墜入愛河,有人痛失摯愛。

有人餘生幸福美滿,有人註定獨身一人。

各自都有各自的人生。

人們都還在前行。

-結。

作者:宮牆往事

來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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