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
顧揚在我這兒住了兩天,到第三天時,學校有課,他不得不回去住了。
臨走前依依不捨,非要問我要告別吻。
我親了親他溫熱的臉頰,正要離開時,忽然被他攥住下巴,堵著我的嘴唇來了一個綿長而濕潤的吻。
等他好不容易鬆開,又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凝視著我的眼睛,輕聲道:「姐姐,我會想你的。」
我在心裡歎了口氣,違心道:「姐姐也會想你的。」
顧揚眼睛亮了亮:「真的嗎?」
「真的。」
當然是假的。
他在的這兩天,黏人得不像話,我手裡堆了一堆沒完成的工作,就等著他離開後加班加點地做。
原本早就該開口趕人的,可我看著顧揚那雙濕漉漉的無辜眼睛,竟然怎麼都說不出重話來。
第二天一早,我把熬夜做完的方案交給顧正陽,他低頭翻了兩頁就抬起頭來,笑著說:「秦昭,你的工作能力,我向來放心。」
我抿了抿唇:「顧總還是仔細看看吧,這方案是和春景那邊競標的,幾個關鍵的數字我都標了出來,但我沒摸清他們的底細,具體數額需要開會再商討。」
顧正陽點點頭:「會議你來組織就好。」
我應了聲,轉身出門,手剛搭在門把手上,顧正陽忽然在身後叫我。
一回頭,我便聽到他笑著問:「小昭,你這兩天是談戀愛了嗎?」
我手下緊了緊,淡淡笑道:「怎麼會?我還年輕,想多為自己拼兩年。」
「我就知道,你懂分寸,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
」
顧正陽笑得慈眉善目,我卻噁心得有點想吐。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電話接通後,那邊傳來兩道熟悉的聒噪聲音:「姐姐。」
不是顧揚,是我那兩個剛滿十歲的雙胞胎弟弟。
我不喜歡他們。
我知道,他們也不喜歡我。
但此刻卻聽從爸媽的暗中指揮,在電話裡違心地傾訴衷腸:「姐姐,我們好想你啊,下個月你會回來看看我們嗎?」
「不會。」我 面無表情地說,「我不認識你們。」
電話那邊安靜了幾秒,隨即傳來我媽的破口大駡:
「你這個小賤人,白住我家的房子這麼多年,小寶和小文可是你親弟弟啊!你在大城市吃香喝辣,就眼睜睜看著你親兄弟在小地方受苦?白眼狼,沒良心的東西……」
後面跟著一連串不堪入耳的髒話。
我安靜地聽完,語氣依舊平靜:「我錄音了,如果再打過來,我不介意去網上曝光你們。」
說完,我掛了電話,改變方向,向酒吧開去。
燈光迷離,我坐在角落的桌前喝了兩杯龍舌蘭,漸漸覺得有些頭暈,撐著腦袋,怔怔望著前方,任由失焦的目光落在虛空處。
這酒的後勁兒很大,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又重新坐下去,拿起手機。
鬼使神差地,我撥通了顧揚的電話。
他來得極快,不出半小時就趕到了這裡,挺拔如一顆小白楊的少年站在酒吧門口,立刻引來不少人的窺視。
他視而不見,目光掃視一周後,徑直向我走來。
我醉意朦朧地望著他。
顧揚蹲下身,平視著我的眼睛,語氣頓了頓:「……姐姐,你眼睛好紅。」
我笑了笑,將手搭在他肩上,輕聲道:「帶我回家。」
顧揚把我抱出了酒吧,打車帶我回家,醉意翻湧,我難受地靠著他肩膀,直到進了家門,他小心地把我放在沙發上,正要起身,忽然被我勾住脖頸,吻了上去。
灼熱的氣息噴吐在耳畔,顧揚眸子越發深沉,我細細地吻著他,低聲道:「弟弟。」
「姐姐,我在。」
「你喜歡我?」我問。
顧揚目光顫了顫,最終道:「喜歡。」
騙人。
大概是逢場作戲的次數多了,竟練得一身好演技。
小男孩眼神真摯,可滿口謊話。
我與他第一次見面,就在回去的車裡睡了。
從前他都不認得我。
這樣的關係,能有多喜歡?
沒有人天生薄情寡義。
小時候,母親抱著我,說她喜歡我。我很高興,我說我也喜歡媽媽。
她說:「你不用喜歡媽媽,但你得喜歡弟弟,堂弟、表弟,還有你未來的親弟弟……秦昭,他們都是你的家人,你要不計回報地幫助他們、愛護他們,記住了嗎?」
後來,周維年也說他喜歡我。
他說:「小昭,你這樣一直針鋒相對,我怎麼受得了?別鬧了,我總不會虧待你。」
心底的空虛驟然被滾燙填滿,我掐著顧揚的肩膀,猛地喘了兩口氣,忽然掉下眼淚來。
顧揚一下慌了神,停下來動也不敢動,抬手一下一下擦著我的眼淚。
後來發生的事情,我完全記不得了。
我酒量不錯,很少喝醉,但每次醉後就會忘事。
第二天醒來,顧揚已經不見了,我躺在沙發上,身上蓋了一床毛毯。
我有些頭疼地爬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溫水,一飲而盡。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敲門聲。
我隨手抓起一件外套披上,走過去開門。
笑容燦爛的顧揚站在門口,身邊還放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
7
我和顧揚就這樣開始了同居生活。
起先我不願意,但顧揚好像瞅准了我吃軟不吃硬的本質,扯著我袖子撒嬌賣乖,甚至硬擠了兩滴眼淚,我只能同意下來。
他把箱子拖到臥室裡,拉開衣櫃,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掛進去。
我這才發現,顧揚其實不太像傳統意義上的富二代。
他買的衣服,全是那種軟乎乎的衛衣,穿在身上,像一隻毛絨絨的大狗,垂眼坐在沙發上打遊戲的時候,一點侵略性都沒有。
我租的是一室一廳的小公寓,顧揚便很自然地和我睡到了一張床上。
小男孩倒不愛打呼嚕,只是睡覺的時候總喜歡往我身上黏,灼熱的氣息噴在我耳畔。
我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摸摸腹肌蹭蹭喉結,不知不覺就滾到了一起去。
顧揚才大一,專業課還不是很多,大部分時間他睡在我這裡沒有問題,只有哪天有晚課的時候,才會依依不捨地同我告別。
還會安慰我:「姐姐你別想我,我就回去一天,很快就回來。」
這幾天,公司競標贏了春景,拿下了永昌的那個大專案,顧正陽做主,批給身為負責人的我一筆不菲的獎金。
加上之前存下的錢,正好能買下我現在租住的這間公寓。
一個人漂在這座城市裡,好像只有房子能給我最大的安全感。
我心情好,也就配合他演戲:「好,姐姐在家做好飯等你。」
在做飯這件事上,顧揚嘗過我做的菜,就再也沒好意思說自己廚藝好了,倒是問我:「姐姐,你廚藝明明這麼好,為什麼不好好做飯吃啊?」
我笑得很冷淡:「我不喜歡。」
顧揚好像看出了我心中的不快,沒有再說話。只是那天晚上,我加班回來,看到他坐在桌前,面前是兩個冒著熱氣的盤子。
最簡單的兩道菜,但已經讓他原本修長好看的手上出現了不少傷痕。
我愣了一下,顧揚已經抬起一隻手:「姐姐,我照著美食博主的教程學的,你嘗嘗。」
餐桌上有一盞流光溢彩的燈,光芒落進他瞳孔裡,像是閃爍的星星。
平心而論,顧揚做的菜真不太好吃。
但它卻莫名將我千瘡百孔的心臟填平了一點,與此同時,又催生出其他晦暗不明的情緒。
我下意識想要逃離。
晚上,我洗完澡出來,看到顧揚坐在桌前,耳朵上戴著耳機,一邊看手機,一邊在紙上寫東西。
湊過去一看,才發現他在對著視訊教程寫菜譜,連幾克鹽幾粒蒜都要記下來。
我覺得很好笑,可心底深處又泛開一片熨帖的滾燙。
倒了杯酒,把冰球丟進去,我坐在床邊,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寫。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揚丟下筆,轉過身來,正好撞上我的目光。
他驚訝地叫了一聲:「姐姐!」然後喉結動了動,眼神忽然暗下去。
我故意的。
故意換上輕薄的半透明吊帶睡裙,故意沒有擦乾身上的水就穿了衣服,故意晃著酒杯。
顧揚走到我面前,我仰起頭望著他。即便從這個角度看,他的臉依舊好看。
俐落的下頜線條,緊抿著的嘴唇。
顧揚不笑的時候,其實和顧正陽有一點像。
就是這點相似,會讓我對他產生下意識的厭惡和抗拒,實在因為顧正陽之于我,意味著太多不堪的、齷齪的記憶片段。
但我已經學會了演戲,心裡越噁心,臉上笑得越勾人。
我扯著顧揚的衣襟,迫使他一點點彎下腰來,吻著他的嘴唇。
顧揚的眼神越發幽深,他抱著我,黏糊糊地、一聲又一聲地在我耳邊喊:「姐姐,姐姐……」
就是這樣。
唯有沉淪單純荷爾蒙帶來的生理欲望,能讓我產生巨大的安全感。
人可能會背叛其他任何人類,唯獨不會背叛自己的欲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于從欲望的深海中抽離,軟綿綿地躺在床上。顧揚卻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沒一會兒,他端回一杯牛奶。
「姐姐,喝了奶再睡。」顧揚說完,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在櫃子裡發現了你的藥和體檢報告,缺鈣是該多喝牛奶的。
」
我沉默了很久,接過牛奶一飲而盡。
為什麼會缺鈣?
在十八歲自己會賺錢之前,我沒有嘗過牛奶的味道。
青春期的那幾年,我像雨後的竹筍一樣拼命向上長,可是營養不夠,于是就瘦得很誇張。每晚蜷縮在客廳那張狹小的彈簧床上時,我好像能聽到自己的骨骼和關節在空洞作響。
我把牛奶杯放在桌上,伸手關了燈。
顧揚站在一片黑暗裡,輕輕地喊了一聲:「姐姐。」
我躺下去,閉上眼睛:「睡吧。」

代表者: 土屋千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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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