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再次下載王者榮耀的時候,我盯著 5M/S 的標識,忽然想起來很多年前,我們三個倒是經常一起打遊戲,後來學業繁忙,我也心思不在這裡,逐漸就淡退了。
那時藺臣甩著一頭藍毛,騷包地一抬下頷:「跟著哥哥我,會走路就贏了。」
我和江子薇趴在宿舍床上,兩個人擠作一團,七嘴八舌地問這個技能是什麼,那個技能怎麼用。
窗戶外的小黃鳥一蹦一跳啾啾叫,午後熾熱的陽光透過榕樹葉灑在暖棕色地板上,泛著粼粼波光。
遊戲裡隨機選中的英雄戴著獨眼眼罩,優雅地抬著手杖,揚著紅唇輕聲低吟,像是穿過亙古靈魂而來,我就這樣呆頭呆腦地愣著,像是有什麼細小微癢的枝葉晃動兩下,撓了撓心臟。
「——熱情,夢想,希望。」
藺臣催我回神確定的聲音也和記憶中重疊在一起,選擇英雄的介面像命運重來一般,再次隨即選中了米萊狄。
等我按下確定的時候,我才發現,當年那點不知由何而起的微癢的悸動,早在時間的消磨中變成了滾燙的淚水。
江子薇慌張地扔開手機替我擦眼淚,我張張嘴,聲音發啞,無聲的哭著。
我不知道我在哭什麼。
是哭自己傻逼一樣的放棄了夢想;還是哭這麼多年過去朋友依舊情真意切,只有我因為陸彥變得一意孤行,甚至曾經疏遠二三。
江子薇抱著我,急得和我一起哭,她吸吸鼻子罵藺臣,沒點眼力見催什麼催,讓星星不開心了。
藺臣手足無措地在電話裡道歉,我幾乎能想到他摸著鼻子耳朵通紅的樣。
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直到娛樂模式裡的隊友瘋狂的點我們三個的頭像指責我們掛機,我才摸起手機,先道了個歉。
無關遊戲,最該被道歉的,該是江子薇和藺臣。
我哭著打完了一整局,眼淚像是開了閥門,將這幾年腦子裡進的水和這些天的壓抑都倒了乾淨。
「對不起,」我胡亂地搖著頭,鼻音濃重:「真的對不起。」
江子薇手忙腳亂地安慰我,她拍著我的背,儘量平和的忍住顫音,寬慰我都過去了,哭出來就好了。
「對不起,讓你們這麼失望,」
「這些年,讓你們這麼擔心。」
我已經很久沒有嚎啕大哭了。
從前覺著人必定在大悲大喜壯闊豔麗之中,才會情緒失控。我卻沒想過只是一個簡單溫暖再平常不過的午後,在不經意間崩潰的一塌糊塗。
就像得不到心愛玩具的小孩子一樣坐在地上撒潑打滾,我早已過了那個年紀。
我執著于陸彥的這些年,究竟都錯過了什麼?
熱情,夢想,希望,朋友,甚至是尊嚴。
東風捎來黃鳥的脆鳴,玻璃紙一樣的斑斕光影再次照在我身上。
像黃粱一夢,清醒後才知道這世上,沒了男女主角,依舊連軸轉。
炮灰也好,舔狗也罷,再微小的人也有朋友,也有想追求的東西,也有……
一顆滾燙熾熱、明亮跳動的心。
8.
那天哭過之後,確實好了很多。
我不得不承認,我是在假裝自己沒事,假裝自己不難過,假裝心死的徹徹底底,只想留給自己最後一點灑脫的體面。
但是現在,我真的興致勃勃地搜了波多黎各島旅遊攻略,詳細周密地制定了計畫。
江子薇總歸是喜笑顏開的,但眼見新年的假期跟著過去,再過不久她就要去國外繼續進修了。
她忍不住試探地問我:「星星,咱之後準備做點什麼呀?」
我在鍵盤上敲敲打打的手頓了半晌。
我說:「還沒想好。」
江子薇欲言又止,最後一拍腦門嗐了一聲。
我大概知道她想說什麼。
9.
淩晨十二點的時候,江子薇已經呼呼大睡了。
我輕手輕腳地打開筆記本,只開了一盞小檯燈。
我深吸了一口氣,指尖在鍵盤上微微發抖。
手腕的疤開始神經質的抽痛,好像當年的傷口還沒癒合,新長的肉芽一跳一跳。
我望著躺在信箱草稿箱裡的郵件,設置的定時發送反復被我取消再設定。
我還是沒有勇氣點下發送,匆匆縮小了視窗後又開始握著滑鼠流覽昨天就打開的頁面消息。
檯燈將我的影子拉長,若別人看見,還以為是哪裡的幽靈。
江子薇嚇得踩掉了一隻拖鞋,她本睡眼惺忪,現在清醒的很,踱步到我面前抱怨道:「我一醒,旁邊被窩都涼了,星星,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剛剛有多害怕……」
她話音一頓,覷到了我螢幕上的內容:「周老師和 BCU 的網申?」
我尷尬地搓了搓手,聲音細若蚊蠅。
「嗯,我想再試試。」
江子薇眼疾手快搶了我的滑鼠,懷疑地滾動幾下滑鼠的滾輪,確定過內容後,喃喃自語:「我這不是做夢吧,怎麼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兒成真了呢?」
她掐了自己胳膊一把,才如夢初醒道:「發呀,還等什麼呢?浪子回頭金不換,周老要是看見你的郵件,肯定還認你這個學生。」
「……」我垂著眼睛不說話。
她晃晃我的肩膀,要我正視她,見我這幅模樣,恨得打了我後腦勺一巴掌。
她說:「你知道當初我做夢都想和你一起出國留學嗎?這幾年我一直不敢提,更不敢說,」
「天賦這東西可遇不可求,哪有小傻子因為別人放棄自己的?」
「你已經因為陸彥浪費了很多時間了,還要繼續渾渾噩噩下去嗎?你比誰差?比商笑笑差嗎?」
曾經我是這樣以為的。
可真的主動和陸彥提了分手,將微博和陸彥存在的痕跡清得乾乾淨淨的時候,回想起來我才發現,我胸中還有另外翻騰的情緒。
——是濃烈的後悔和不甘。
我最終還是鼓足勇氣發出了郵件,但卻連著幾天下意識地不敢看收件箱,怕得到回復,也怕得不到回復。
不敢想象周老師是怎樣看待她這個恨鐵不成鋼半途而廢的門生。
我在忐忑中等待高懸的審判之劍落下。
10.
一晃幾天,我沒等到回信,卻等到了陸彥的電話。
「哎,我說陸大少怎麼這麼有閒情逸致,還能來機場接我?原來這是一朝失意覺著沒人守著了,心裡不得勁才彆扭啊?」
藺臣陰陽怪氣的聲音遙遙地透過聽筒傳來,看來是被陸彥直接奪了手機。
陸彥呼吸粗重,顯然被藺臣噎到了,也有可能是不習慣主動給我打電話。
就在我要禮貌地掛斷時,陸彥低沉喑啞的聲音響起:「為什麼搬家?」
我下意識看了一眼桌上的日曆。
初八。
我已經搬走一周多了,他才發現。我心臟一陣狂跳,無由來的情緒沖上腦門。
我一字一頓道:「我們分手了。」
「我沒同意。」我甚至能想象到陸彥蹙著眉心揉著額角,從眼底看我的模樣。
好像我又想通過什麼手段,讓他多看我一眼。
「……我們沒領證,不需要雙方的同意。」
陸彥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他已經隨手丟了手機給藺臣,藺臣沒發現還沒掛斷。
良久我才聽見他問了一句,似是委屈:「為什麼要丟掉那條裙子?」
我不確定他說的是哪條。
陸彥在花錢上從來倒是大方,他又偏愛清新的碎花風,多難買的奢侈品牌和小眾品牌發佈後,最晚幾天就會精准到達我手上。
我隨口回道:「不穿了的衣裳罷了,劉姨清掃的時候沒把那包衣服丟掉?」
「讓您看見我遺留下來的物品很抱歉,方便的話一整包都扔了吧。」
「江星齊,」
陸彥的聲音驟然沉下來,帶著蓄勢待發的慍怒:「我問你為什麼丟了那條八年前的碎花裙子?」
……
這樣突然問八年前的舊裙子幹什麼呢?
反正不過是高中畢業派對時趕時間隨手從衣櫃裡拿出來的、一直吃灰的衣裳。
穿過一次,就因為髒了,再沒穿過。
滿腔情緒被澆了個透徹,我按下掛斷鍵前,輕聲道:「因為我喜歡色系鮮豔明媚的衣裳。」
——其實我從來都知道的,商笑笑喜歡碎花風的裙子,盛夏陽光裡穿著碎花裙舉著設計圖的驕傲姑娘,是陸彥的心上人。
而我,就是個贗品。
一個恰巧出現在空窗期、自願迎合所有的贗品。
11.
陸彥再沒打電話過來。
平常事,從前幾年他主動打電話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何況已經分手。
我倒是沒有時間再想起他,只不過幾個他常買的品牌不斷提醒我去提貨,或送貨上門。
我煩不勝煩地一個又一個拉黑。
好在後來消停了些,而我和江子薇一人提著一個小行李箱,輕裝簡行地踏上了飛往波多黎各島的航班。
可能是嶄新的一年,我運氣不錯,看過了海灘穿過了熱帶雨林,自然的氣息洗刷乾淨我所有的霉運。
先是周導師的回信,再是 BCU 的邀請函。
我再也躺不住,胸膛熾熱,忍不住沖著遠闊的加勒比海放聲大喊了幾次。
江子薇安慰地抱著我,拉著我雙雙躺在海灘上。我們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夜晚的海風帶著些許涼意。
她興奮地指著天上閃閃發亮的星星:「看見沒,早晚我們星星也這樣發光。」
12.
我們的旅程時間不長,只有一周。
鑒于江子薇的行程安排,最後我倆決定,她直接選擇了回 Y 國的飛機,而我要先回國內聯繫周導師,還要辦理很多瑣碎的手續。
江子薇依依不捨地搖手:「星星,我在 Y 國等你。」
「這回,你一定要來。」
我應好,眼眶有些發熱。
我答應過她的。
我答應她了。
不會再失約了。
飛機轟隆隆地起飛,我滿懷希望地望向舷窗外白雲連綿。
江子薇背著我偷偷將落地時間告訴了藺臣,不希望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從機場回去。
我搜索著顯眼的藍毛,卻冷不丁撞進陸彥黑沉沉的目光中。
他今天穿的很休閒,本就俊朗高大的身材被襯的更為年輕,揣著兜一站,就自成一道風景。
我站在原地和他對視了兩秒,有一瞬間,我以為他是來接我的。
直到另一道穿著碎花裙的身影出現。
商笑笑狀若親昵地主動上前挽著他的胳膊:「我剛剛去問了,雪球就要落地了。」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不自覺地皺緊眉頭,腦海中卻止不住回想外媒對商笑笑的採訪。
——商小姐,初次見面。你們 Z 國有句話,叫字如其人物類其主,您和您的「盛夏」系列作品一樣讓人過目難忘。
——抱歉,我能將這理解成這是對我作品富有人性的至高讚賞嗎?
天資卓越,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長相甜美,卻有最柔韌堅強的內心。
這樣的女孩子,是萬眾矚目的女主角,沒有人會不心動的。
所以陸彥挪開和我對視的目光,轉而柔和地垂下眼瞼,柔聲細語與她說了些什麼。
我怔松地聽著機場廣播播報航班資訊,看著商笑笑歡喜地接過航空箱。
純白的大狗毛絨絨,拱著箱子。
這是陸彥幾年沒換過的頭像,是原文裡匆匆提過一筆的小寵物,是他和商笑笑在國外養的「狗兒子」。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