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然,如果是男配角或是長相非俊美系列的路人男來走這個情節的話,配套臺詞通常是小女子下輩子結草銜環也要報答英雄的大恩大德。
這句話的精髓在于,是女性對男性說的。
我也不知道在我這裡到底是出了什麼意外,反正現在的場景就是:
地上被褥淩亂,衣服堆在牆角,渾身光溜溜的男人,拿被子遮住胸口,露出光裸的肩膀,然後一臉嬌羞地對我說,反正你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那就對小奴家負責到底吧。
我感覺我特別想點上一支事後煙,臉上的表情應該是老子幹都幹完了你哭也沒用就好好跟著我過日子吧……
這都什麼跟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翠翠從地窖上頭露出個腦袋,本來是想問我要不要替換手,沒承想一眼就看到她家小姐欺男霸女,而少年人被佔便宜後泫然欲泣的模樣,頓時發出了一聲飯圈女孩嗑到 CP 之後的土撥鼠尖叫。
「小姐你們繼續,翠翠什麼都不知道。」
你的確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告訴你啊,你跑什麼啊……
我特別想追出去把翠翠薅回來給我正名,然而徐盛這回就跟張顧陽附體一樣,拽著我的手就沒放過。
「娘娘是打算對在下始亂終棄了嗎?」
我知道徐盛一直比張顧陽豁得出去,但我也沒想他能這麼豁得出去。
始亂終棄個鬼,說得好像我真亂了他一樣。
信不信我明年種黃瓜啊。
頂花帶刺我亂死你。
徐盛戲精上癮,捂著臉在被子裡嚶嚶嚶。
「娘娘,在下可是一清二白的良家民男啊,以後在下就是娘娘的人了。」
對對對,你怎麼不說你是個黃花大老爺們兒呢,燈節逛青樓的不是你啊?
人家女主救男人,醒了之後不說帶著女主飛黃騰達,至少也得給人劈劈柴打打獵,不會這麼理直氣壯地跟女主要求要吃軟飯啊。
我覺得帶領我穿越的系統肯定出了什麼問題。
我好心救你,你卻想賴上我?
太不要臉了。
然而還沒等我掙脫,徐盛這貨居然無師自通了裝病技能,我甩的是手,他居然又開始捂胸口,強行說我剛剛用力過猛讓他牽扯到了傷口,如今傷口要裂開了,非得讓我再給他擦一遍云云。
其實我本來是不信的,但奈何我只要一有想出去的趨勢,徐盛就開始作妖,渾身上下哪哪都不得勁,還用一種我負心薄幸的眼神不停地譴責我。
以至于最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
我睡著之後翠翠應該是還下來了一趟,替我收拾了地窖裡亂七八糟的盆子、被褥,還給徐盛送來了已經徹底被沸水消好毒又晾乾了的臨時繃帶。
別問我為什麼知道,問就是我醒來的時候被徐盛抱在懷裡看到的。
而且我也很想不通,明明翠翠送下來了兩床被褥,為什麼我會和徐盛共用一床。
而且這貨前一天還在喊著頭暈眼花渾身乏力碰一碰就能碎了,現在居然能讓我枕著胳膊睡一整晚?
最關鍵的是,他還沒睡著。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就在我身邊,稍稍側躺了點身子,並第一時間送上睡醒問候。
「醒了?」
我瞬間清醒。
「這是怎麼回事?」
徐盛看著我的眼神特別無辜。
「昨天娘娘睡到一半喊冷,然後就棄了自己的被子,鑽到在下這裡來了。」
你編,你繼續編。
老娘睡相好得很,從來不亂滾。
我繼續盯著他。
徐盛就換了個說辭。
「好吧,其實是昨天半夜在下覺得冷,娘娘對在下特別憐惜,所以主動為在下暖床。」
我不依不饒。
「說人話。」
「昨晚我覺得冷,看你睡得挺暖和,就鑽你被窩了。」
我頭痛扶額。
「你自己在這兒待著吧,我得出去了,否則張顧陽要是來了發現 我睡地窖,你肯定也得被他挖出來。」
徐盛手一緊,把我圈在懷裡。
「娘娘,明明睡在你身邊的是在下,你怎麼可以惦記別的男人?」
真的是夠了啊。
你是傷了胸口又不是傷了腦子,怎麼說話就成了這種調調?
我扭了扭,準備把自己給滑出來。
奈何徐盛倆胳膊和鑄鐵一樣,我硬是掰不動。
「行了別鬧了,我還得想辦法給你弄傷藥去,得找他才弄得到。」
也不知道這句話是觸了徐盛哪根神經了,他冷哼一聲,松了手。
我爬起來往外跑,去跟翠翠商量弄藥的事兒。
不管怎麼說,我也不能浪費那床被面。
就是找張顧陽總覺得怪怪的,我打算問厲遠拿點兒。
關鍵其實是藥量的問題。
要拿刀往手上割個口子倒是方便,問題是就這點傷也夠不上用一瓶子藥的。
要弄就得弄個大點的傷口。
我個人比較傾向于拿石頭把我腿砸傷造成摔傷假像這個方案,然而翠翠抵死不從,說如果我敢拿石頭砸自己,她就去找厲遠告發我私藏徐盛。
我很自覺地把已經到嘴邊的備用方案給咽下去了。
算了,反一時半會死不了,傷藥還得找機會弄。
我又拖著翠翠琢磨怎麼給徐盛加強營養。
翠翠對這個倒沒意見,殺兔子還是掏雞蛋都隨我。
只不過徐盛那傷口總不好,帶累得他沒事兒就發個熱,幾輪下來我都擔心他要燒成個傻子了。
翠翠想找景升走司藥房的路子去買點藥,被我攔住了。
傷口感染引發的高熱,吃啥感冒藥啊!
我拉著翠翠去挖紅薯,美其名曰醫書有雲,紅薯葉子曬乾之後搗碎糊于傷口有祛瘀止血之奇效。
好在翠翠沒懷疑,還幫著我一塊兒曬葉子。
我捎帶著煮了一大鍋紅薯,爬到房頂上去曬紅薯乾。
我一連曬了三天的紅薯,徐盛跟著一連燒了三天。
等整個屋頂都鋪滿了紅薯片的時候,我終于等來了張顧陽。
其實我本來想蹲厲遠的,但他好像被調去別的營了,隔大半個月才能過來一次。
也行吧,買賣不成仁義在,又不是說開了不能處了。
我站起來沖他打招呼,然後假裝蹲久了腿麻,一個沒站穩,就從房頂上掉了下來。
張顧陽想接我來著,但他速度不夠快,還沒跑到一半,我就嘰裡咕嚕地砸到了地上。
胳膊蹭破了一大塊皮,腿撇進泥巴裡,還扭了我可憐的老腰。
翠翠聽到聲響跑過來,嚇得臉都白了。
「小姐你怎麼了?!」
我拿手撐著地想爬起來,奈何實在疼得太過,我連挪一挪都得抽口冷氣。
張顧陽直接抱起我往屋裡沖。
不過他抱傷患的姿勢多半沒經過訓練,本來還沒那麼疼,被他一抱一顛,生生給我疼斷片兒了。
暈倒之前我就記得一件事。
攥著張顧陽的胳膊,囑咐他,千萬別給我找太醫。
我辛辛苦苦在冷宮裡苟到大家都忘了我,這時節請個太醫來診病,我之前的努力不全白費了嗎?
我其實也沒暈多久。
也不對,確切地說,應該是我在長達整整兩個時辰的暈厥中,還短暫地醒了好幾次。
那是張顧陽自己摸索著給我正骨時,給我疼醒的。
然後他接歪了。
接著他為了不讓我留後遺症,又把我的腳踝給扯脫臼了。
于是我又給疼暈了。
張顧陽急得滿頭是汗,急吼吼地跑出去給我弄藥。
接著徐盛就從地窖裡爬出來,手法俐落地給我接上了骨頭,並把我弄醒。
然而為了不被張顧陽看出破綻,我醒來的第一個要求不是喝水,而是讓徐盛把我腳踝恢復成脫臼的模樣。
他思考片刻,照做了。
在最後一次暈過去時,我在想一個問題。
別人家的男人是來談愛的,我這兒的男人怕不是來索命的?
張顧陽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大堆藥,從跌打損傷到破瘀消腫,從凝神靜氣到退熱清心,凡是藥鋪裡跟摔傷有關的我懷疑他都買了,連夜送來雲霞宮,附贈他跟正骨大夫新學的手法。
好在這一次他終于沒再給我接歪了。
一時之間我竟然有種劫後餘生的欣喜之感。
然後下定決心,下次再假摔,我一定選個低點的地方,比如說井臺子。
翠翠哭得稀裡嘩啦的,送走了依依不捨的張顧陽,並一再保證她絕對會照顧好我。
然而門一關,先前還哭哭唧唧的小丫頭立即露出了本來面目。
「小姐,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承認,我是故意從房頂上摔下來的。
但摔之前我都想好了,地下都是泥巴地,我還特意多澆了點水,好讓土變得更鬆軟一些。
可我是真沒想到那屋頂看著不高,摔下來還是挺疼的。
是我輕敵了。
我覥著臉哄翠翠,錯誤承認了一大堆,割地賠款寫保證,小姑娘這才黑著臉去熬藥。
徐盛又和個幽靈似的從地窖裡冒了出來,一言不發上來就給我全身摸了個遍。
好吧,我姑且承認他是在給我檢查傷口。
「你就是這麼給我找藥的?」
這可不是廢話嗎?否則我拿什麼理由去找人弄藥?
雲霞宮藏了個野男人?還是我家兔子集體跳樓失敗急需醫治?
不過念在他是個病號的分兒上,我不跟他計較。
「有藥就行了,咱倆分著喝,你傷口太深,不容易好,總這麼發熱不是個辦法。
」
徐盛一巴掌拍在床沿上。
我的小心臟也跟著跳了跳。
倒不是別的,就這床吧,它不太結實。
「行,我答應你,等你腿傷好了我們就走。」
回答徐盛低沉聲音的,不是我因為能提早出宮的喜極而泣,而是原本睡上去就已經會嘎吱嘎吱響的老舊木床,終于不堪這一擊之力,嘩啦啦的,碎成了木塊。
我抱著被子,拖著瘸腿,坐在滿是灰塵的木頭板子上,呆呆地看著舉手替我擋床頂的徐盛。
「大俠,你隔山打牛的絕技終于練成了?」
徐盛的臉紅了又青,青了又白,最後奪路而出,理由是給我去熬藥。
你倒是把我從這一堆廢墟裡挖出來再跑啊。
你傷的胸口你能跑,我傷的可是腿啊!
房頂缺了一塊我能補,床都爛成這樣了,我怎麼修啊?
多餘的床都被我砍了當柴燒了啊大哥。
在經歷了從房頂上滾下來的重傷之後,我拖著病體殘軀,和翠翠一起,含淚打了一晚上地鋪。
這個時候,我格外懷念當時渣皇帝踹我下來的那張超豪華大床。
第二天張顧陽來的時候,對我和翠翠的拆房能力表示歎為觀止,然而對于怎麼弄來一鋪新床,他也很頭禿。
我對張顧陽的動手能力壓根不抱希望,這是個連風輪都修不好的手工廢渣。
那個風輪後來我抽空讓徐盛看了看,從拿到手裡到徹底修好,他用了不到十分鐘。
人比人氣死人啊。
最後我只能勉強拼了幾塊床板搭在地上,安慰自己就當榻榻米了。
張顧陽對此則感到十分羞愧,跟我誇下海口,他一定給我弄張床來,哪怕是張美人榻呢,也不用大冬天的睡地上不是?
然而還沒等他想出運床板的辦法,渣皇帝又要去行宮療養了。
年紀輕輕的,這就開始養上生了?
我為我這位前夫的身體素質感到遺憾。
張顧陽沒來得及過來給我告別,倒是厲遠帶了一大堆藥和補品,連燙傷膏和麵脂都有,還叮囑了半天翠翠,讓她一定看緊我別再爬房頂了,然後才依依不捨地滾去出差。
臨走前,厲遠還著重和翠翠解釋了半天,不是他要來的,是張顧陽托他一定要走這一趟,尤其是得把話帶到,然後還擅作主張地跟我解釋,張顧陽本來想親自來,但奈何最近家裡催婚催得緊,他實在是找不出空兒,再加上皇命來得突然,他是真沒時間來。
當然,後面一半是他沖我喊的,因為他前面半截剛說出來,翠翠的掃帚已經抄在手裡了。
也不知道這孩子跟誰學的缺心眼兒,說什麼不好,非說來這一趟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合著張顧陽不讓你傳話你就不來唄。
翠翠沒把掃帚懟他臉上都算是對他還念舊情了。
侍衛小哥前腳走,後腳徐盛就把他拿來的非必需品給撿出來,扔角落裡了。
我對于他這種大手大腳的浪費行為表示了極其嚴厲的譴責。
看人不順眼可以,東西是無辜的,就比如那一盒人參,張顧陽叫它一聲,它也不會答應啊……
大不了下次我讓他別送了唄。
徐盛拍著胸脯跟我保證,等出了宮他送我一倍,一定樣樣都比這個強。
我十分真誠地感謝了他的決心,然後友情建議他面對現實。
就沖他這一失蹤就是幾個月的上門頻率,我要指望他給我捎東西,還不如自己想辦法做點替代品呢。
徐盛應該是被我的態度給噎到了,半天沒吱聲,我懷疑他又想拍東西來著,就是怕再給我拍碎了所以才沒出手。
「等你出宮了,我都給你解釋清楚好不好?」
我下定決心試探了一句。
「包括你燈節扔下我去救你心上人小師妹的事兒?」
徐盛似乎是很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沒小師妹。」
「那就是萍水相逢的女俠,你一見鍾情?」
「也沒有女俠萍水相逢。」
「難道是英姿颯爽武功高強的女刺客?」
「我不會喜歡她的。」
「那就是還是有一個英氣逼人的女刺客,對吧?」
徐盛揉了揉額角。
「有也不可能是在下的心上人。」
我大驚失色。
「這三種都滿足不了你,你怎麼這麼挑剔?」
徐盛看著我笑。
少年人站在秋天灩灩的陽光下,暖意金色的光沖去了他身上的冷意和鋒銳,整個人都變得柔和起來。
「我不挑剔,娘娘你一個就夠了。」
事後回想起來,聽到這一句話時,我的第一反應是完蛋了,和翠翠賭輸了。
第二反應是徐盛是不是眼瘸。
就我這身份,說好聽點是前任皇后,也是曾經登上後位母儀天下的人。
說難聽點,就是個登高跌重再勵志脫貧的失婚婦女,而且由于前夫身份的特殊性,導致了二婚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徐盛不僅眼瘸,膽子還肥。
哦,忘了,眼瘸膽肥的不止徐盛一個,還有個比他膽兒更肥的張顧陽。
畢竟渣皇帝還是張顧陽的大老闆呢——可以砍人頭的那種老闆。
所以,在回過神之後,我發自肺腑地問了徐盛一個問題。
「為什麼?」
外面水靈靈的小姑娘她不香嗎?
非得在我這棵要啥啥沒有的歪脖樹自盡死?
徐盛這回看我的眼神,就和翠翠一樣了。
看傻子,而且還是個不開竅的傻子。
「等出宮了我再告訴娘娘。」
然後還補了一句:
「娘娘還有時間,可以慢慢想。」
接著他就又跑了。
這回是打了個招呼,在他和我說完心悅我之後,光明正大地,扒著牆頭,滾了。
我看著徐盛瀟灑離開的背影,拉著翠翠氣得原地跺腳。
「他居然有臉說我始亂終棄他,明明是他始亂終棄我,我說什麼了我,我就問了句為什麼,我不能問嗎?我不該問嗎?他居然就跑了?連回答都不敢聽,慫包,憨貨,以後別進老娘雲霞宮大門!」
翠翠小聲回答我:
「他也的確沒走過門呀。」
哦對,這貨都翻牆的。
好棒棒呢。
我當場單方面宣佈我和徐盛一刀兩斷,並強制翠翠當見證人。
翠翠義正詞嚴地拒絕了我,並提醒我,該收拾收拾準備過冬了。
衣服沒洗棉花沒彈地窖沒收拾,徐盛是拍拍屁股走人了,剩下的善後還得我自己來。
渣皇帝還不知道打算在行宮裡待多久,反正我是燒香拜佛請求菩薩保佑他在行宮裡苟到過完年再回來。
畢竟皇帝不在的日子裡,宮禁巡查相對沒那麼嚴,我偷摸去明芷宮看兔子都要方便很多。
在準備過冬的日子裡,我對徐盛開啟了一日一批鬥的模式。
收白菜的時候,我痛斥他曾經躺我宮裡光浪費糧食不幹活兒。
曬被子的時候,我怒駡他沒良心,明知道我這兒缺衣少食的還糟踐我一床被面。
燒柴火的時候,我叨叨他沒情義,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簡直不把我放在眼裡。
翠翠可能是實在扛不住我說來就來的哀怨口了,一有時間就去喂兔子,美其名曰為冬天準備過年肉。
張顧陽不在宮中,倒是厲遠過來得勤了點,還不知道這孩子找了個什麼藉口,硬是往明芷宮送了好大兩簍炭。
我和翠翠跟螞蟻搬家似的,光運這兩簍炭都花了三四天。
原本我是想在屋裡搭出個炕來,但想想柴火和炭都難得,燒炕實在太奢侈,也就算了。
還是湊合湊合燒爐子吧。
我也旁敲側擊過厲遠,是不是張顧陽讓他往雲霞宮送東西來著,奈何小哥哥口風太緊,一口咬定他純粹出于報恩之心,跟誰都沒關係。
最後只能作罷。
也不知道徐盛說的提早出宮到底還作不作數。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啊。
我蹲在已經開始變冷的冬風裡拔豆莖。
今年豆子長得挺不錯,我不僅吃上了炒豆子煮豆子鹵豆子,甚至還有結餘讓我把豆子做成了豆豉。
味道鮮美便于保存,除了放豆豉的房間裡味兒有點重以外,堪稱完美。
為了配它,我甚至提前撈了荷花缸裡的一條魚,掛在簷下風乾,打算過年的時候蒸刨鹽魚吃。
本來還想說今年能邀徐盛跟我一塊兒過年呢,沒承想這王八羔子表白完了就跑。
我又沒說我會拒絕。
慫個錘子哦。
翠翠拎著兩隻已經處理好了的兔子,屁顛屁顛地回來了。
身後還跟著闊別已久的張顧陽。
看看,看看,這就是區別。
人張顧陽出公差還知道打聲招呼,回來了也知道第一時間報個平安。
再瞅瞅徐盛,來無影去無蹤的,我這兒是雲霞宮,又不是雲霞大酒店。
「好久不見,娘娘還是這麼……」
張顧陽頓了頓,看看我手裡的枯枝落葉,又看看我腳邊堆著的一堆雜草,換了個更加婉轉點的說辭。
「見到娘娘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也挺奇怪,一天天待在這裡出不去的,我還能有什麼不安好?
翠翠從屋裡拖出兩個小馬紮,塞給張顧陽一個讓他坐我身邊,自己坐一個,就在井沿子邊剁兔子。
于是,我和張顧陽和平友好的交流,就在一個特別詭異的環境下,展開了。
張顧陽:「皇上是秘密回宮的,我不能在娘娘這兒多待,請娘娘見諒。」
我:「哦,知道了,皇帝不秘密回宮,你也不能在我這兒多待,習慣了。」
翠翠手起刀落,剁下兔子一條腿。
張顧陽:「皇上又在行宮遇刺了,這是機密,娘娘聽完就當沒聽過吧。
」
我:「怎麼又行刺了?皇帝這口碑不行啊,要不從自身找找原因,是不是太昏君過頭了?」
翠翠咚咚連剁,兔子一分為二。
張顧陽:「這回刺客竟然混入行宮,妄圖色誘皇上,皇上受傷有點重,不過好在刺客紮偏了,性命無礙。」
我:「真可惜。」
咋就紮歪了呢?
翠翠一刀砍下兔子腦袋。
「小姐,你說的麻辣兔頭咱什麼時候安排?」
我抽空回了她一句。
「沒花椒,多攢幾個鹵了吃吧。」
然後才反應過來。
「你說色誘皇上?這回來的不會還是個女刺客吧?」
張顧陽無奈地點點頭。
「我們懷疑還是之前那個,不過這回那刺客逃得太快,我們沒能看清她的模樣。」
我開始嚴重懷疑這個時代的刺客組織是不是太水了點兒。
一而再再而三逮著一個人禍害,勞模工作都沒這麼賣力的。
我看著張顧陽,很認真地問出了我存在心裡很久了的疑問。
「是那姑娘長得不錯,還是咱皇上不挑食?」
張顧陽:……
不是我關注點清奇,而是我真的沒啥興趣。
皇帝死不死的,我都要走。
翠翠收拾好了一隻兔子,又開始從井裡打水,準備洗菜。
張顧陽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
「總而言之,最近宮中巡查有些緊,娘娘平時還是不要出去為好,免得麻煩。」
好吧好吧,我承認最近皇帝不在宮裡我膽子也肥了點,去看兔子的時候總是假公濟私順路去挖野菜,一不小心是跑得有點遠。
但我還是很謹慎的啊,走的都是偏僻小路。
當然也不是我自願走的,畢竟不偏僻的小路上也沒野菜……
如果徐盛還不回來,我甚至都有打算偷摸去挖幾棵筍。
一來可以改善伙食,二來還可以種點竹子。
說不好明年夏天能睡上涼席。
張顧陽又坐了一會兒,囉囉唆唆了半天叮囑我千萬不能出門,還著重表示了一下因為最近嚴查,所以不能給我帶太多東西的歉意。
我忙著哀悼我出師未捷身先死的竹筍和涼席,答應得特別敷衍。
翠翠在井臺子上一會兒洗菜一會兒淘米,一會兒洗衣服一會兒刷地,左轉右轉就是不離開前院半步。
張顧陽大概也是正巧碰上翠翠了才來看看我,坐了沒一會兒就撤了。
我看著張顧陽前腳走,後腳就沒事幹了的小丫頭,招招手把她叫了過來。
「翠翠,你要想清楚。」
說實話,其實我一直想和翠翠聊聊這個話題,只不過翠翠最近出去得實在太勤,我又在哀怨徐盛跑得不見人影,所以一直都沒逮著空兒。
「我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出宮的,你也知道我的想法,要走一定會給雲霞宮放把火,做個假死的局,從此就再也不會回皇城了,你如果跟我走,你也不可能再來皇城,更不可能再見厲遠了。」
小丫頭低著頭,悶悶地應了一聲。
「我是絕對不可能留在這裡的,但你還有機會。」
我是前皇后,一旦冊立新後,第一個要弄死的就是我,而且很有可能連毒酒白綾都混不上。
宮裡有的是拜高踩低的人,我就是一個現成的給新後投誠的肉靶子。
比唐僧肉還香呢。
到時候隨便下個毒給我安上個悔恨不已憂思成疾,一病不起最後暴斃冷宮的名頭,渣皇帝和他的新老婆還會假惺惺地給我灑兩滴眼淚水。
但是翠翠不一樣啊。
宮女伺候誰不是伺候?
前任皇后宮中首席宮女加上對主子不離不棄忠肝義膽,光憑這兩條,我前腳死,後腳她就能成為宮女中最靚的仔。
就算是不被重用,明面上也得重賞她,給宮裡立個忠奴的典型。
「你如果是不想再在宮裡出頭,張顧陽應該找得到門路,把你從我這裡 調出去,隨便往哪個犄角旮旯裡一塞,再熬兩年,就可以放出宮去了,到時候你和厲遠的事兒也好說,又或者你也可以等到我放完火,再去求求齊德妃,我都走了,應該沒人會再來為難你,你想出宮還是想留下,也都容易。」
翠翠抓住我的胳膊。
「小姐,我還是想跟著你。」
我揉了揉她的腦袋。
「厲遠不可能放棄他現在的官位跟著我跑的,這對他不好,你也不想看到他不好的,對不對?張顧陽也不會習慣每天跟我一塊兒扛著鋤頭下地的生活,本來就不是一條路,硬要湊到一起,消磨的只會是兩人之間的感情。」
其實翠翠不跟著我會比較好,打小就在京城裡長起來的小丫頭,哪裡知道外頭的事兒?
我開始給翠翠畫餅。
「再說了,你跟著厲遠留在這裡,說不好再等幾年,他還能外放當官,到時候我還能去那兒偷偷看你去,又不是真的見不到了,那麼糾結做什麼。」
其實如果真這樣,我是肯定不可能再偷偷跑來和翠翠見面的,最多就是打聽打聽她的日子過得怎麼樣。
否則以厲遠和張顧陽的關係,只要我敢露臉,他就敢給張顧陽傳信兒去。
翠翠很是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小姐,雖然我覺得你說的都對,但我總感覺你是在誆我。」
我:……
我就納了悶了,我的口碑有這麼差嗎?
翠翠很篤定地開始反駁我。
「小姐你要是被追封,我為了表示我是一個忠僕,肯定得一腦袋撞死在你的棺材前的,否則我這個忠心就摻了水了,沒人會信的,就算我一下沒撞死,他們肯定會拿鐵錘給我腦袋上補一下,坐實我忠心殉主的名頭,不管你是不是真死,我留下來肯定是真死,所以要燒一塊兒燒,我跟你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跑不掉的。」
「再說了,就算新娘娘能留我一條命,肯定也不會再重用我,新娘娘不用我,那滿皇宮裡就沒人敢用我了,想要宮裡的人給我尋門婚事是不可能的。至于外放了再嫁厲遠,就算厲遠肯娶,他家也肯定不會讓他娶一個前皇后留下來的宮女,娶回去一點用都沒有,我還不如熬到厲遠外放,到時候我再偷偷去找他,如果他念舊情還沒娶新婦,我就嫁他,如果他那時候已經娶了夫人了,這證明他就是小姐你平時經常說的渣男,無情無義,我不嫁也沒虧。
」
我目瞪口呆。
這小丫頭什麼時候學會我這一身詭辯的本事的?
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有種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危機感。
不過她都被我洗腦洗成這樣了,以後再想嫁人是真難了。
起碼聽她這志氣,給人當妾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試著探了探翠翠的口風。
小丫頭看著我擲地有聲:
「小姐你莫要說這種喪氣話,怎麼說我也是伺候過皇后娘娘的宮女,給人當妾是墮了娘娘名聲,別人怎麼樣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行的。」
我頭痛扶額。
到時候還得跟徐盛說說,屍體多準備一條。
也不知道這天殺的完蛋玩意兒到底跑哪兒去了,什麼時候走,總得知會我一聲吧。
不過張顧陽說得的確沒錯,在刺客鍥而不捨的騷擾下,整個皇宮的守備的確是又加強了不少。
以至于景升在明芷宮都待不住了。
原因是曾有宮人舉報說明芷宮裡有鬼,半夜經常傳出莫名叫聲,短促尖銳。
然後侍衛們以為是刺客藏匿其中,大舉湧入搜捕。
接著就搜出了一大窩白嫩嫩、胖乎乎、人畜無害但把整個明芷宮的草皮都禍害禿了的大白兔。
據厲遠傳回來的八卦,當時一心想要立功的侍衛小隊長,看著一群啃著大白蘿蔔蹬鼻子上臉的兔子,臉都是綠的。
張顧陽花了不少心思,才把景升在明芷宮裡養兔子這種說出去都不知道算不算犯事兒的事兒壓下去。
不過大兔子是保不住了,全部收歸禦膳房,景升偷摸藏了三籠小兔子,連夜給我送了回來,然後依依不捨地辭別我,往禦獸監赴任去了。
理由是會養兔子,得物盡其用。
這都什麼操蛋理由。
老子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飼養員,就這麼被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撿了便宜。
我恨啊。
沒了景升這個給力外援,我上哪兒去找那些個日常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喲。
我就是再能耐,也沒法在皇宮的井裡曬出井鹽來啊。
景升赴任的那一天,我含淚抱著我的鹽罐子醋罎子,和祥林嫂一樣把我所剩無幾的資產盤點來盤點去,反復在思考同一個問題:
這點東西還夠吃多久?
張顧陽打著過年的名頭,給雲霞宮添了不少東西,但我仍然憂心忡忡。
畢竟純靠外力送進來的東西不能長久,唯有雲霞宮裡長出來的東西才能生生不息。
用人話來說就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我開始琢磨著等開春了,再擴大點豆子的種植面積,至少還能曬出點醬油不是?
除夕那晚徐盛回來了一趟。
他回來時我正和翠翠吃火鍋,理由是過年必須吃頓好的。
乳白色的骨頭湯底在鍋裡沸騰,油脂肥厚的肉香在蒸氣中飄向遠方,丟在冷風裡吹硬了的肉塊再片成薄薄的肉片,在湯底裡稍微涮一涮,趁著熱氣咬上一口,簡直鮮香嫩滑,再加上在鍋底熬了許久吸收了湯汁精華的大白蘿蔔、浮在湯上隨 水沉浮的白菜、藏在湯裡若隱若現的蘑菇,以及我足足剁了小半個時辰才剁出來的肉丸,涮出來再蘸一點早就做好的兔肉醬……
徐盛原本想跟我說什麼我不知道,反正他一進屋屁股就黏小板凳上了,搶菜搶得比誰都凶。
我和他商量了一下跳井的可能性。
遭到了徐盛的一口拒絕。
理由很簡單,一個人跳井純屬意外,兩個人跳井那就是腦抽。
再加上這個主意張顧陽已經想出來過了,要在井裡一撈撈倆,難保他不會多想。
一多想就會去查,一查就會出意外,一出意外很有可能就會順藤摸瓜。
我想了想我在外頭逍遙快活的時候,冷不丁張顧陽冒出來沖我一臉幽怨地喊娘娘的場景,頓時打了個冷戰。
大冷天的,還是放火吧,好歹暖和一點。
翠翠強烈要求把她也帶走。
這一點徐盛答應得倒是很痛快,還說到時候屍體不用我們擔心,他絕對辦得妥妥的。
我懷疑這貨本來就打著把翠翠也一塊兒帶走的主意。
這一回徐盛再沒和我提燈節偷摸出宮的事兒了,事實上是,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麼,反正是在雲霞宮裡進進出出的,還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身太監衣服,穿著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當然這話我沒敢跟他說。
但凡是個男人,你跟他說他挺像個太監,他大概都不會很高興……
張顧陽抽空也來了幾回,除了給我送東西,還告訴了我一個不知道算不算好的消息。
齊德妃大概開春就要生了,幾個太醫看著都說是個男孩兒。
我也沒想到元淑妃和李貴妃爭來爭去,結果還真被齊德妃撿到了便宜。
我原來以為齊德妃生孩子跟我沒什麼關係,但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如果早知道她生孩子跟我有莫大聯繫的話,我一定燒香拜佛祈禱她挑個好日子。
事實上,她挑的日子挺好的。
三月三,上巳節。
為什麼我會說她那個日子很好呢?因為我也選在了那麼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擼起袖子,準備嘗試做青團。
就在我什麼都準備好了,打算把青團上鍋蒸的時候,徐盛突然從牆外頭扔進了一個麻布袋。
接著又扔進來了一個。
再然後他就神兵天降一般,從牆上蹦了下來,一腳踹翻了我的大蒸鍋。
我可憐的青團啊。
胖乎乎包著肉和五香豆腐乾的青團啊。
就這麼一個兩個沾著灰滾進了土裡。
然而徐盛並不是很能理解我對于食物的哀悼,他不僅一腳踹翻了我的大蒸鍋,還從我的柴火堆裡抽出了燒得最旺的那一根,接著搜刮走了我好不容易才留存下來的一壇油。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徐盛已經點著一間屋子了。
「快換衣服,今天有人生孩子,滿宮裡人都到那兒伺候去了。」
翠翠尖叫一聲,蹦起來要去收拾行李。
我一把拉住她。
「你傻啊,都要死了拿什麼行李,把鐲子拿上走人就完了。」
翠翠如夢初醒,沖進屋子翻鐲子。
我用最快速度換上徐盛帶來的宮女衣服,翠翠幫我把頭髮綰成宮女最常見的雙把髻。
徐盛已經把屋子佈置好了。
齊德妃大概生孩子生得有點困難,因為雲霞宮燒了半天了,救火的宮人太監才姍姍來遲。
最關鍵的是,圍觀的多,救火的少,大部分都是抄著手站著,嘴裡喊救人喊得山響,實際上就是一通亂跑,手上連個盆兒都不拿,救個屁的火。
前任皇后什麼的,果然人緣就是不好。
徐盛帶著我和翠翠淨走犄角旮旯的小路,鑽狗洞爬牆頭,七拐八彎繞了足足大半個時辰,我才終于再一次站在了京城皇宮之外的大街上。
翠翠拉著我的袖子,我感覺她整個人都有點哆嗦。
「小姐……我們真的出來了?」
我悶著頭往前沖,一直等走到人群裡才站住腳步,扭頭往皇宮的方向看。
紅牆碧瓦遮住了皇宮的天,我甚至連雲霞宮被燒應該冒出的黑煙都沒有看到。
緊閉著的宮門讓整個皇宮顯得格外肅穆而又安靜。
我反手握住翠翠的手,聲音帶了一絲我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顫抖。
「翠翠,找個地方,把鐲子賣了,咱拿錢走人。」
翠翠看著我一臉懵逼。
「小姐,鐲子我沒帶出來啊。」
我整個人和被雷劈過一樣,剛剛逃出來的喜悅頓時蕩然無存。
在雲霞宮裡我曾無數次幻想過,等老娘出來了,就把那個鐲子當一筆錢,就當是我和渣皇帝的分手費,接著我拿著這筆啟動資金,出去盤間房子找間鋪子,開個火鍋店,接著開啟勾搭高富帥,出任老闆娘,走上人生巔峰的道路的情景。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人出來了,啟動資金沒出來。
這不完犢子了嗎?
翠翠無辜地往我心上又補了一刀。
「徐公子說了呀,等火滅了張大人一定會去雲霞宮裡找的,要是沒找到鐲子,肯定會起疑心,到時候就不好了,所以讓我把鐲子放回去,我覺得徐公子說得有道理。」
我恨不得一巴掌拍醒翠翠。
「我是你小姐還是他是你小姐,你聽誰的?」
翠翠看看我,又看看我身邊的徐盛,毫不猶豫地把我給賣了。
「聽你的和聽姑爺的有區別嗎?」
我咬牙切齒。
徐盛把手輕輕搭在我肩膀上,按住我想伸出去揍翠翠腦袋瓜子的手。
然後往我一邊手上套了一個鐲子。
「我說過了,你在宮裡有什麼,我一定會雙倍給你,我說到做到,決不食言。」
我餘怒未消,氣呼呼地扭頭瞪徐盛。
「你說的?」
徐盛拉住我的手往城外走。
「我說的,以後都算話。」
我在冷宮的第三年,不僅實現了自己吃飽,而且還完成了順利出逃,並成功地把自己重新嫁了出去。
徐盛不知道從哪兒給我弄了一張路引,上頭寫的是我閨中名字。
許清歡。
守衛查對路引時,一匹馬從我身邊疾馳而過,得虧徐盛拉了我一把,我才沒被撞倒。
「這是有什麼急報嗎,跑這麼快?」
徐盛把我拉到一邊,扭頭看了一眼已經跑遠了的騎士。
守衛一邊翻翠翠的路引,一邊順著徐盛的目光看了一眼。
「不是急報,應該是有什麼急事,剛剛過去那人,衣服看著是宮裡的侍衛,拿著的也是侍衛的牌子。
」
翠翠一直到出了城,才偷偷湊到我身邊來。
「小姐,剛剛過去那人好像是張大人。」
我瞟了一眼還在跟車夫講價的徐盛,悄悄對翠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其實有很多事情,是真的不需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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