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周序結婚且同床異夢的第三年。
當年那個為了大好前程踹了他的白月光回來了,甚至給我發他們的開房記錄。
我卻突然破天荒地松了口氣。
睡了周序三年,他早就不是我心中那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心尖尖了。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到手的男人,比草還不值錢(沒有說草不好的意思)。
1
「在做什麼?」
酒吧搖頭燈昏天暗地,鬱悶的我收到了高嶺之花的微信。
心顫了一下,我回:「在想你。」
那頭報以詭異的沉默,正當我以為又要尷尬冷場時,他再度發難:
「在家?」
結婚這麼久,查崗還真是頭一遭,我不敢怠慢,立刻回復:「嗯,老公,你的襯衫我都幫你熨好了哦。」
附贈一個求誇誇的貓咪表情包。
「看見你了,扭得不錯,過來喝一杯。」
「……」
我猛地抬起頭,尋覓一圈,忽明忽滅的燈光下,神情散漫的高嶺之花沖我遙遙舉起杯。
這個高嶺之花是我老公周序。
他拿了校園文男主的三樣標配:長得好、學習好、家境不好。
而我,如同所有校園文的惡毒女二一樣——人傻錢多,劃重點,錢多。
所以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周序被他的初戀女朋友甩了之後,會願意委曲求全被我這個舔狗撿漏。
我望著鏡子裡掛著兩個大黑眼圈的自己,低頭看看手機裡老公初戀發來的挑釁資訊,不由地歎了口氣。
「搶來的終究不是自己的,晚上睡覺安心嗎?」
我挺想如實回答的,安心,周序晚上睡覺很乖,從不打鼾。
但還是覺得憋屈。
此刻周序正躺在床上安眠,而我卻不得不忍受隨時可能會失去他的恐慌,忍多少年了,我已經忘了。
「周序,我要跟你離婚。」我喃喃出聲,自己都嚇了一跳。
周序手臂搭在眼睫上,慢慢地嗯了一聲,直到又感覺出不對,這才猛地坐起身來,清澈的眼眸瞬間沉了下去:「許安怡,你說什麼?」
電光石火只一刹那,我重新堆起笑容。
「我是問你,吃飯還是吃蛋?蛋要什麼蛋?煎蛋還是煮蛋?」
舔狗舔久了,舌頭都僵了呢。
半夜時分,他的手機亮了一下。
身側人靜悄悄起身,拿起手機去了廁所。
我睜開眼睛歎了口氣。
其實大可不必這樣,和周序生活的這幾年我已經發現了,他不愛我。
他可以給予一切我想擁有的,包括尊重、包容,體面地相敬如賓,甚至不介意和我養育下一代。
唯獨除了熱烈真誠的愛情。
我拿起手機,果不其然又收到了那個女人的短信。
「你老公在跟我聊天。」
那又怎麼樣?要我發麵錦旗感謝你嗎?
忍了又忍,鼻頭酸,眼睛也酸。
最後還是把手機摁滅鑽進被子裡。
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我感覺有溫軟的觸感碰在我的額上,淺淺一磕。
離婚大概是不可能離婚的,討好婆婆卻也是不能推的。
我拎著保溫桶來到療養院的時候吃了閉門羹。
護工說老太太在午休,讓我等等。
我抬手看了看表,早上九點。
很好,連這個老太太也欺負我。
我揉了揉站僵的腿,深刻感覺站在外面吹風也比坐在裡面聽老太太念叨周序的前女友強。
反正在老太太眼裡,我怎麼做都比不上那個她看著長大的女人。
「許老師。」
有人叫了我一聲,我環顧四周,這時候的療養院,本該是靜謐無人的。
而那少年像是從天而降,帶落紛紛的樹葉。
原來他坐在樹上。
「不記得我了?」他看著我張大嘴的樣子,有些忍俊不禁地道,「您的學生,許明則。」
2
說許明則我沒什麼印象,但是對上他這張清秀無害的臉,我就想起來了。
當年我還帶畢業班的時候,這傢夥的桃花運真是沒少令我頭疼。
偏偏他成績又好,父親還是學校的副校長。
總之就是一個風評不算太好又很難管教的學生,好在在我的任期內他沒出什麼大事,雖然偶爾頑皮,但確實是個好孩子。
「好巧。」我驚訝地問,「你怎麼會在這兒?」
他指了指樓上,刻意壓低了些聲音:「我母親在這兒療養。」
我這才注意到,原本一直空著的周母隔壁已經有人入住了。
我正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的時候,驀然瞥見他白皙的脖頸間一道深刻的劃痕,鮮血已經染透了雪白的領子。
我剛想叫人,許明則上前一步,他極高,因此我只能仰著頭看他。
「噓。」他居然還笑,「許老師,我不想我媽媽看見。
」
我拉著他開車去了最近的醫院。
小男孩到底還是小男孩,一路都在強調自己沒事,渾然不覺路人投來的驚詫目光。
「好了,我求你別說啦,快,快進去吧。」
許明則眉毛微擰:「我大學都畢業了,老師,您能別用這種哄小孩的語氣嗎?」
我失笑,老老實實點頭:「對不起。」
他彎唇,卻又生生止住,只有一雙眼睛含著亮晶晶的笑意,單純極了。
我不知為何,有些不太敢看,垂下眼去。
坐在外面的凳子上百無聊賴地等著他出來,眼睛盯著來來往往的鞋子,我很快便看見一雙再熟悉不過的。
周序向來對穿衣打扮不上心,所以可能他自己都不在意,襯衫是怎麼每天筆挺乾淨地出現在他的床頭,定制的鞋又是怎麼才能做到這樣的合腳舒適。
就像他從來不關心我是有多麼介意他身旁的這個女人。
周序顯然沒料到我會出現在這裡,腳步有一瞬間的凝滯。
不過周序就是周序,哪怕舊愛新歡狹路相逢,也很快就恢復了淡定自若。
也許,誰是新歡還不一定。
「安怡,你怎麼在這裡?你不舒服嗎?」林一雯面色蒼白,手掌靠近手腕的地方還在止不住地流*血,倒是先來關心我了。
我盯著周序扶在她手臂上的那只手,語氣平靜:「你跟我說過,今天公司有早會。」
周序不置可否:「臨時出了點事,就先送一雯來一趟醫院。」
「安怡,我們……」
「聽著周序。」我打斷她,不依不饒,「我現在要你跟我一起去療養院,不要讓我一個人照顧你媽,現在、立刻。」
林一雯的眼眶迅速紅了起來,甚至愈發搖搖欲墜地朝著周序的懷裡靠去,嘴上卻善解人意:「周序,你去吧,我已經到醫院了,會沒事的。」
周序蹙眉,像是在隱忍我的無理取鬧:「安怡,我只是送一雯……」
「一雯一雯!」我徹底失控,歇斯底里地大喊,「她沒有姓嗎?她是孤兒嗎?只有你能送她來醫院?你以為自己是誰?是拯救她的英雄?」
「小姐,這裡是醫院!不要喧嘩!」幾個護士見狀急忙將我拉開,路人紛紛指指點點起來,甚至還有不少人掏出手機錄影。
周序只是看了我一眼,冰冷無情,立刻帶著林一雯去看醫生了。
我拿手背狠狠擦了擦眼淚,許明則不知什麼時候跑了出來,他的傷口明明還沒有包紮好。
他小心翼翼地將我從護士手裡接了過來,像呵護一個易碎的玻璃球。
護士不贊成地搖頭:「小姐,即便有什麼事可以等出了醫院再說,不要在醫院大吵大鬧。」
許明則拍著我後背的手微微一僵,溫聲替我道了歉,又軟硬兼施,讓那些人刪了視訊。
他長得好看,嘴也甜,他一出馬,立刻就哄得護士們合不攏嘴。
我低落地盯著腳尖,似乎……長得好看又聰明的人,總是招人喜歡呢。
就像周序和林一雯。
3
「對不起。」我捧著熱氣騰騰的茶杯歎了口氣,「我不該那麼……失控的,我給你丟臉了。」
許明則坐在我的身旁,語氣很努力地故作輕鬆:「許老師,這叫一報還一報,我以前也不知道到底給你丟了多少次臉。」
我搖了搖頭:「這不一樣……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什麼?」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鼓起勇氣,聲音發著抖,「我一碰到那個女人,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她叫林一雯,是我的大學同學,也是周序的青梅竹馬。
還沒遇見周序前,我們就是朋友了。
她活潑開朗,是當之無愧的校花。
可是只有我知道她林一雯到底是個什麼貨色。
幼時我父母早亡,幸得家中其他長輩照顧,爺爺也早早地委託了信託機構給我留了可觀的資產。
這才讓我過得不錯,至少在物質方面。
「你也不想想,沒有爸媽的孤兒怎麼可能那麼有錢,絕對是被包了。」
「她長得也一般啊,我猜是『那方面』很行吧?」
「可不是,上次是誰撞見她上了一個禿頂老頭的卡宴來著?」
含糊卻又精准的攻擊鋪天蓋地。
我沒想到這種離譜的謠言會流傳得那麼廣,嚴重影響了我的生活,我每天走在路上都會遭遇莫名其妙的白眼和指指點點。
甚至一向不太管事的輔導員也明裡暗裡警告我規矩些。
他們都防著我,我是傳染病的源頭,我是認錢不認人的援交女,我是誤入歧途讓人可憐的討厭鬼。
我百口莫辯,也不知從何辯起。
我沒有家長撐腰了,我拼命解釋,卻更像是垂死狡辯。
我徹底成了一座孤島,歡樂與我隔著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透明牆。
我拼命拍打,只換來白眼和輕視。
好在我還有個朋友,她叫林一雯。她知道我不是禿頂老頭的情婦,也只有她知道我家其實有點錢。
她擅長安慰人,她在我睡著的時候替我蓋被子。
其實一直到我另一個外校的朋友揪出謠言起始者之前,我都是非常感激和喜歡她的,我甚至開始管她叫姐姐。
只可惜,傳謠言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林一雯。
東窗事發沒有令她得到該有的懲罰,反而更多人跑來責怪我。
「你自己不說清楚怪誰啊?」
「我覺得也不能全怪一雯吧,肯定是許安怡平時炫的唄,要是我,我也會懷疑那麼多錢是從哪兒來的。」
「我說她怎麼那麼傲呢,原來是大小姐啊,也只有一雯不嫌棄她,願意跟她做朋友吧。」
我才知道,原來不是有理就是對的。
許明則陰沉著臉,卻還是軟著聲安慰我:「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
我吸了吸鼻子,笑得比哭還難看:「是啊,都過去了,可是這麼多年了,我看見她,還是好難受啊。」
許明則小心翼翼地垂下眼:「那,老師的先生知道這些事嗎?」
「怎麼不知道呢?」我有片刻的失神,忍不住嘲諷,「那時候他們還沒分手啊。」
4
我喜歡周序也是因為林一雯。
說起來這個女人還真是我的剋星。
那是選舉文藝部部長的那一天,彼時我剛拿了市芭蕾和小提琴比賽雙一等獎。
我承認我有故意的成分,我就是不想讓她舒坦,她幹什麼我都要去爭一爭,哪怕爭不過,我也要噁心噁心她。
林一雯雖然聰明,但到底家境一般,請不起好老師,能拿得出來的獎項很少。
只是學校競爭不看實力,看的是人脈。
果不其然,雖然她臉綠得像大草原,但依舊一路高唱,眼看就要拿下部長了。
這時候,一直在後排觀看唱票的黑衣少年突然站起身來,半彎下腰敲了敲統票人員的桌子,要了一張空票。
他沉默地掃了我一眼,不緊不慢地寫了名字。
我原本因為無人投票紅著的臉慢慢恢復了正常。
我知道他是林一雯的男朋友,我也知道他是學生會的副主席,他給我投票,我一定會贏。
果不其然,我在最後一段時間翻盤,險勝了林一雯。
林一雯是哭著跑出去的。
後來很久以後,我終于如願以償和周序在一起後,我問過他為什麼會選我。
他輕描淡寫,因為公平。
多麼動聽的兩個字,可是為什麼,現在他就不能對我公平一點?
回療養院的路上我們沉默了一路,最後即將分離的時候,許明則忽然說:「許老師,我覺得你比那個女的好看。」
我愣了一下,有點哭笑不得:「想哄我開心就直說,小孩子可不能撒謊。」
他沉靜地看著我,沒什麼表情,就已經讓我心跳有些加速了。
帥哥就是帥哥,和帥哥對視真是考驗人。
「我認真的。」他隨手將替我拎著的保溫桶遞給我,又卷起袖子,做了一個手刀往下砍的姿勢,「你看,她的傷是這樣的,三點鐘方嚮往下加深,正常情況根本不可能受這種傷。」
「你不是才看了一眼嗎?」我驚呼。
許明則放下袖子,歎了口氣:「你是不是關注錯重點了?」
「所以重點是……她是故意的?」
5
一進老太太的房間就被陰陽了一頓。
「裝不下去了?」老太太哼了一聲,「還說什麼每天給我送湯,雷打不動,今天的湯呢?」
有點想笑,我反唇相譏:「反正您每次不也沒喝,何必再浪費東西?」
她睜開眼瞟了我一眼,愈發不耐:「你怎麼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像一雯……」
我「哦」了一聲,並不想和她多說:「我先走了。」
想了又想,我還是倚在門上回頭去瞥她一眼:「如果當年你兒子娶的是林一雯,你覺得你有多大的機率能住進這麼好的療養院?」
我在門口遇到了等候多時的許明則,他舉著保溫桶還給我,笑得眉眼彎彎:「老師的手藝精進好多。」
我一時間被他乾淨純粹的笑容吸引,也忘了「精進」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嘿嘿兩聲,忍住想踮腳揉他腦袋的衝動,交換了號碼之後拍著胸脯保證明天還給他送湯。
許明則搖頭,略帶羞澀地問:「還是不要了,燉湯很花時間的,還不如多睡會,聽說……你們女孩子都很愛睡懶覺的,對嗎?」
我微微一怔,心道,還真貼心,怪不得那麼多桃花呢。
第二天我關掉了鬧鐘,一直睡到了十點。
還是周序坐在我床上把我給吵醒了。
他湊過來想跟我說話,我抽開手臂,冷淡地翻了個身。
「還在生氣?」他沉吟一下,低聲說,「當時情況緊急,還沒來得及問你,你怎麼在醫院?」
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我懷孕了。」
「真的?什麼時候?」他猛地站起身來,既驚喜又擔憂地看著我,甚至還伸手過來探我的額頭。
我躲開,就這麼一直盯著他,看著他所有的情緒一點點退卻,直到他變得跟我一樣沒有一點表情。
我扯了扯唇角:「假的。」
「我騙你的,所以我們離婚吧。」我補充道。
「安怡,你不能拿婚姻當兒戲。」僵了半晌,他只說了這麼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拿婚姻當兒戲的人不是你嗎?」我都笑了,「她走了,你隨便拉一個人就結婚了,她回來了,你就義無反顧地又湊上去噓寒問暖了,你怎麼那麼賤呢?不就是離婚嗎?我倒要看看,你淨身出戶了,她林一雯還會不會要你。」
「許安怡!」周序像是被戳中軟肋,暴戾地紅了眼,「你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我離了你許家就什麼都不是了對嗎?」
我咬緊嘴唇,不說話了。
當然不是。
許家固然有點小錢,但是周序這些年不停地擴張商業版圖,今時今日的許家早就跟過去的許家截然不同了。
我也知道,他好不容易到了現在的地位,是絕不可能淨身出戶的。
可我就是真的真的好想知道,當年為了一個留學名額甩了周序的女人,會不會因為錢,再甩他第二次。
6
我和周序冷戰了。
他似乎以為我只不過是一時想不開,決意暫時就這麼晾著我。
也是,一時當舔狗,再難有翻身。
任誰能想到,默默暗戀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到手的男人,我會這麼輕易地因為那個女人回來就放手呢。
就是這麼輕易,誰讓那個女人偏偏是林一雯,誰讓當年結婚他信誓旦旦地告訴我會努力忘記。
如果這就是他的努力,那麼我想,我也沒必要再委屈自己。
三年之癢,笑話,難道癢的只是他周序?
又一個「加班勿等」的深夜短信後,我沒有再準備可口的飯菜,更沒有睡在沙發上傻傻等待。
換上婚前才會穿的吊帶緊身裙,我端詳著鏡子裡的自己。
我不漂亮,但好在也不醜,當家庭主婦的這幾年仍堅持鍛煉,身材不錯,再加上富婆加成,我不信,我不信只有他周序可以左右搖擺、兩邊歡好。
刻意避開上回買醉的酒吧,我挑了個人稍微少些的清吧,一口口地慢酌著手裡的酒。
第一個人出現得比我想象的要早,我側著身子看了他兩眼。
皮膚沒他白,鼻子沒他挺,就連氣質也同他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秉承著不能輸的信念,足足坐了三個小時都沒一個能看的。
我深深歎了口氣,果然,光有錢沒用,還得自身條件硬,一種無力的挫敗感席捲內心,我已經忘了對面還坐著一個我「釣」來的男人。
那人見我久久不吭聲,還以為我喝大了,毛躁地作勢要伸手過來攬我的肩。
我不著痕跡地躲開:「我該回家了,否則我老公該來找我了。」
「你有老公?」那人愕然瞪著我。
我懶得同他多講,提著包就要走,那人卻一把拽住我的包帶,顯然是多了。
我剛要罵娘,余光中看見店外飛馳而過的布加迪。
那是周序的車,我顧不上糾纏,狠狠甩開那人,朝外跑去。
還是遲了一步,我眼睜睜地看著它消失在夜幕裡,與此同時,我的手機震動兩下。
「周序,要和我睡了喔。」
手顫到握不緊手機,牙齒緩緩發出「咯咯」的聲音,那一瞬間我好冷,從背後蔓延至心尖的冷意令我殘存的理智全無。
就毀滅吧,就一塊完蛋吧。
我折返回去,在清吧的鏡牆上瞥見自己的眼,泛著幽深晦暗的焰光。
站在酒鬼面前,我端起他的威士卡一飲而盡,挑釁似的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緩緩抬頭看向我,眉眼舒展,鏡框後的一雙眼清潤瑩瑩,竟不是方才那個人。
糟糕。
眼見他微蹙眉尖,似有不滿,我尷尬地退後一步。
「許老師。」熟悉的聲音縈繞耳邊,我有些發暈地回過頭去,那人堪堪扶住我的手臂,正是幾天未見的許明則。
他和那個男人打了個簡短的招呼,扶著我便往外走。
「這是你哥?」我已經開始有點醉了,「我還不知道許校長有個這麼大的兒子。」
「嗯。」許明則好像並不太想多提,眉頭也皺得緊緊的。
「怎麼了?」我腦子轉得遲鈍起來,「你……怎麼在這兒?」
「我?」他淡聲道,「這是我開的,應該是我問老師,為什麼在這兒……」
他掃了我一眼,旋即脫下外套蓋在我的肩頭,斟酌片刻又說:「還穿這種……這麼涼快的衣服。」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剛才腦子發熱……」
看到那條短信後的怒火和報復心早已經消失殆盡,此時此刻,我只覺得格外悲涼。
我剛才竟然傻到想要用自己的身體報復周序,我怎麼會傻到這種地步?
淩晨的冷風一吹,我一陣後怕。
幸好,幸好我沒有。
「老師。」他看著我,本就細膩白皙的皮膚在橙色路燈下顯得愈發無瑕,「你想報復他,其實沒必要傷害自己。」
我愣愣地看著他。
許明則眺望遠方,並不看我:「說到底,老師痛苦的不正是自己和他們不是一路人嗎?老師有底線,他們沒有。」
這話……好耳熟。
他知道我方才是想做什麼,他知道了。
被看穿的羞愧令我面紅耳赤。
「我相信老師自己可以走出來,不需要依賴別的誰,對嗎?」他誠摯地發問。
像是在哄一隻站上天臺的貓咪,過來點,對……再過來點……真乖啊……
「謝謝你。」我說,「真的,感謝你。」我鼻頭一酸。
多少年了,我記不得了,自從我媽媽走後,再也沒有人在我犯錯的時候這樣耐心地甚至是寵溺地勸慰。
周序只會冷硬地說:「你怎麼這麼笨?」
「我送你回家吧。」許明則終于偏過頭來,略長的碎發遮住他的眉毛,他的一雙眼睛圓而微挑,有種俏麗的天真。
「想送美女姐姐回家,請給我這種榮幸。」
我終于忍不住笑了笑。
7
我醒來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許明則用手撐著頭,閉著眼。
我們居然還在車上。
我伸個懶腰的工夫,他就醒了,眼尾泛著紅,嗓音也很低:「姐姐終于醒了。」
我的心驀然一跳,尷尬地「嗯」了一聲。
我睡覺一向很死,尤其是昨晚上還喝了那麼多,心想應該是他送我回家,結果卻怎麼都叫不醒我,只能就這麼將就了一夜。
我到家的時候,周序已經回來了。
他沉默地看著我披著男人的外套施施然從他身邊走過。
「你去哪兒了?」
我一邊甩掉高跟鞋,一邊從鏡子裡看他一眼:「奇怪,這跟你有關係嗎?」
周序的臉迅速沉了下來:「大半夜不回家,酒氣熏天的,你……」
「你那個小情人早就給我發短信了。」我徒手擦掉口紅,轉過身輕佻地朝他腹下看去,「只是你比我的他要快得多,所以才能回來得比我早,你還挺牛?」
周序的眼瞳陡然升起火焰般的怒光,他拽緊我的手腕,將我拖進車裡,二話不說就踩油門沖了出去。
任憑我怎麼掙紮也無濟于事,他緊緊地閉著唇,側臉都滿是戾氣。
我索性閉目養神。
原來是療養院。
林一雯蹲在地上給周母洗腳,其樂融融的,周母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真心笑容。
「昨夜媽犯病了,護工打你電話你怎麼都不接,幸好一雯來看媽。」周序沉聲道,「我昨天確實是加班,她也不是什麼情人,更不是同我過夜,你是不是該向她說聲謝謝?」
「算了。」周母打量我的打扮,恨恨說,「我沒福氣要這麼個兒媳。」
萬般滋味湧上心頭,我幾乎是咽下笑著開口:「老太太,這麼喜歡林一雯啊?」
林一雯低眉順眼地不吭聲。
我忽然明白了,即使我說短信有什麼用,她大可以說這個號不是她,我是在誣陷她。
真是個好聰明的。
那麼……
「你知道林一雯為了什麼甩的周序嗎?」
「許安怡!」
「安怡……」
我厲聲高喊道:「都給我閉嘴!」
我望著周母,指著林一雯一字一頓:「你這個好乾女兒,為了一個公費出國留學的名額,不惜 勾搭……」
周序死死捂住我的嘴,我一整晚沒睡好,此時憔悴得幾乎下一刻就要暈厥。
直到這一刻,我才終于醒悟。
林一雯在他心裡的分量究竟有多重,他寧願他母親一直誤會我是小三,寧願自己被嘲被綠,也不會容忍別人說林一雯一丁點不好。
8
她走那天,我在酒吧找到的他,他說,我不恨她,我只是懷念從前那個單純天真的她。
她走一年,他終于決意振作,我陪他熬夜一遍遍地改畢業論文,累得眼睛腫得像燈泡,終于換來一句,安怡,我們試試吧。
她走兩年半,他的母親急病住院,我四處托人介紹醫生,忙得腳不沾地,查出是良性病的那天,我們都松了口氣。
他紅著眼說,安怡,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
訂婚不久,我在他的書裡翻出他們的舊照,他說,對不起安怡,我想這輩子她都會在我心裡佔據一角,但我會努力的,你願意相信我嗎?
律師來談離婚這天,他說,安怡,你真的想多了,我們真的已經只是普通朋友關係。
當年初見林一雯,我一定不知道,這個人會成為全方位籠罩我人生的一道陰影。
周 序眼底滿是失望:「安怡,你不是不知道,我媽身體不好,林一雯是她看著長大的,你說的那些她真的聽不了,你也答應過我不會告訴她的,不是嗎?」
「是啊。」我冷笑一聲,「我反悔了,不行嗎?」
出了洽談的律師所,我漫無目的地在路上遊蕩,周序的聲音仍在耳邊: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安怡,既然我們結婚了,我一定是想和你好好的。」
「對不起……我想我們還是彼此冷靜一下吧,離婚協議我會認真看的,如果真到了離婚那一步……我希望永遠沒有那一步。」
如果真到了,他又能怎麼辦呢?
經過一家咖啡館,隔著一層玻璃,我瞥見一張熟悉的側臉。
那是一張極為英挺秀氣的臉,擁有讓人過目不忘的魔力。
是他,許明則的哥哥。
想到那天的尷尬,我趕忙扭過頭去,低著頭往前走,卻還是遲了一步。
「安怡?」一個不算陌生的聲音硬生生叫停我的腳步,我僵硬著回過頭去。
林一雯和許明則的哥哥比肩而立,真是俊男靚女,養眼極了。
我想掉頭就走,終究是沒有,上次在酒吧就已經夠失禮了。
「向你介紹一下,我上司,許明宜。」說完她又轉過頭去看他,臉上是那種我很熟悉的爽朗笑容,「這是我大學同學,她叫……」
「不用……」
「初次見面,你好。」許明宜開口打斷我的話,不急不慢地朝我伸手。
難道是不記得我了?我狐疑地伸出手去。
「我是許明宜。」他緩緩在我手上捏了一下。
這動作真是曖昧奇異,可是又轉瞬即逝,令人疑心究竟是否真的存在過,他淺淺地微笑著,極快收回了手。
我懶得多想,轉身就走。
9
我答應周序會給彼此一個月的冷靜期,其實暗地裡已經開始委託許明則的人做財產清算以及我和周序的銀行流水調查。
我不是周序,我能力有限,真離婚了未必會過得有現在好,所以更要拿回本就屬于我的那一部分,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如果真出現了財產轉移或者分配不均,我會出示他們仍然糾纏不清的所有證據,對簿公堂,然後用盡一切手段讓周序淨身出戶。
許明則說得對,一旦涉及利益,再天真的戀愛腦也不得不逼著自己清醒。
我驅車來到療養院,和許明則約好的見面時間到了。
他穿著一身暗灰色的運動裝,像是剛打完球,鬢角還濕漉漉的。
他朝我微微頷首,向我引薦身旁一個老者,正是療養院的院長。
「姐姐,你可真傻。」院長走後,他靜靜搖頭。
我知道他說的是結婚前我就一直供著周母住昂貴療養院的事,可是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他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口叫我姐姐了?
我從來不知道許明則的高爾夫球打得這麼好,他在我的印象裡還是那個在作業本上畫鬼臉、裝病逃體育課的小男孩。
「許明則。」中場休息的時候,我問他,「為什麼要幫我?」
他半斂著眸,像是思考了許久,才慢悠悠道:「你知道,怎樣才能讓一個人的暗戀徹底終止嗎?」
「應該是知道對方有喜歡的人吧。」我平靜地說,很不幸,我剛認識周序的時候,他已經喜歡林一雯不知道多少年了。
「不。」他緩慢搖頭,一雙眼瑩瑩亮光,倦怠又清冷地說,「是吃到她的喜糖,不得不稱讚一聲,這糖真甜。」
這眸光赤誠直白,我看得有些心跳失常,慌忙轉過頭去。
「我還不知道,你有這麼……...慘痛的過往。」我憋了半天,只憋出這麼一句廢話。
許明則摩挲著球杆低笑一聲,不置可否。
一月之期很快就到了。
調查結果顯示公司財務流沒有任何問題,我放下心來,接下來就是專心談離婚事宜了。
周序顯然到現在還沒意識到我的決心,還在我回家的那天親自下廚為我做了糖醋排骨。
我用筷子撥弄著碗裡的排骨,一抬頭便對上他期期艾艾的目光。
似有千言萬語,但始終晦澀冷靜。
是我認識的周序啊,冷得像冰的周序,怎麼都捂不熱的周序。
我放下筷子:「你和她有聯繫嗎?或者說,她有沒有讓你幫她找房子、介紹工作,送她去醫院?」
周序眼裡的期盼瞬間黯了下來:「安怡,你不用拿這樣的眼光看我,即便我真幫忙了,我也只是純粹的幫忙而已,她在我心裡沒有……」
「那就是沒有咯?」
看著他仿佛默認的眼神,我拊掌笑起來:「那就對了,她釣上了更好的,自然不會再來找你。」
「我們之間……可以不聊她嗎?」
我站起身來,將包裡的離婚文件放在桌上,臨走時我忽然想起什麼:
「周序,我從來都不喜歡吃糖醋排骨的,喜歡吃的人是林一雯。」
10
林一雯可真是個陰魂不散的女人。
店員十分為難地看著我們倆。
此刻沒有外人在場,林一雯也懶得裝和諧,夾槍帶棒地說:「我想許小姐現在一定沒有心情買一隻這麼紅的包。」
加重的「許小姐」三個字。
她知道我要離婚了。
奇怪,我一點也不心痛了。
我看著渾身上下煥然一新的林一雯,其實是在思考,許明則的哥哥實在不太像是會心甘情願替林這種女人刷卡的男人。
林一雯見我沒有反應,直接叫店員包好,揚長而去。
我的疑惑許明則沒有回答我,只是笑著說,老師等著看好戲就好。
他許久沒有叫我老師,我居然開始有些不太適應了。
沒過多久,許明宜的公司出了件大事。
月末財務對賬,流動資金消失了六位數,許明宜不緊不慢地囑咐員工報警。
然後,在公司風光了整整一個月的林一雯就被抓了。
據說她被抓的時候,哭得妝都花了,使勁喊著許明宜的名字,破口大駡他是渣男,設計陷害白睡她。
許明宜講到這裡,幾不可見地蹙眉,配上那張美人臉,頗有幾分楚楚可憐:「許小姐,我可真為你付出太多了,我的名聲都叫那個女人給毀了。」
我完整地聽完了整個過程,不可思議地瞪大眼:「這就是傳說中的……釣魚執法?」
許明宜短促地笑一聲:「誰叫她那麼蠢,背後寫了密碼就敢刷,大概她以我女朋友的身份自居久了,神志不清,真假不分了,我的東西,可不是靠一張臉就能拿到的。」
「她……走捷徑走習慣了吧。」我無動于衷地攪著杯子裡的熱茶。
許明宜敲敲桌子:「我今天來找你不是為了別的,就是告訴你一聲,我的出場費可不便宜,是我弟我也不會打折的。」
我抬頭望著他:「多少錢?」
「你沒救了。」他站起身來無語地瞟了我一眼,自言自語道,「真不明白他看上你什麼了……」
等他走出去很遠了,我方才大夢初醒,他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許明則指使的?
「這是幹什麼?」許明則只看了一眼桌上的卡,就繼續低頭讀書了。
「補償你的。」我刻意想要裝得輕鬆一點,「老師不能讓你吃虧,不夠我再補……」
「老師,」他意味深長地抬眼看著我,「有些話,我現在不方便說,等你徹底放下的那天來這裡找我,我會一直、一直等著你。」
「放下?」
「對,放下。」
那天我幾乎是落荒而逃,他的眸光實在是太沉重,又太曖昧。
11
離婚的那天周序坦承他將為林一雯填補那筆公款,爭取讓她得到寬大處理。
我毫不意外地點頭簽字:「你的錢,你當然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周序欲言又止,眸光微閃。
我站起身來,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細看之下,你可真夠普通的。」
「什麼?」周序愕然望著我。
「大概是我給你的愛讓你鍍了層不一樣的光。」我自言自語。
「聽說你媽知道林一雯坐牢,氣得住院了。」我憐憫地看他最後一眼,「記得把療養院的錢結一下,一共五年。」
過去所有的空歡喜都是真的,也都過去了。
我並不覺得離婚、分手、否定過去就能開啟新人生。
這些只不過是讓我本來美好的人生重回正軌罷了。
決意放下的那天,就像是終于等到久違的明媚的陽光照耀我身。
許明宜給我打電話,說是在醫院看見了周序和他媽,他媽面色很不好看,好像病得挺重的。
他的語氣十分幸災樂禍。
我「嗯」了一聲:「估計死不了,老太太身子扛造呢。」
「哎,周序交費的時候,我就跑去老太太那兒聽了兩耳朵,你猜怎麼著?」
「嗯?」
「老太太跟人說自己命苦,當年孤兒寡母的供不起周序念書,就去借了高利貸,還不上還險些被人打死,你猜是誰家還的?」
我沒有猜,只是低聲說:「許明宜,有空還是多去看看你媽吧,療養院……挺無聊的。」
認識周序六年,他不想讓我知道的,我從前不知道,以後更不想知道。
「什麼啊。」許明宜在那頭咕咕噥噥,「他媽是他媽,我媽是我媽。」
12
後來我和許明則一塊去旅遊散心。
在吹著風的海邊,我試探性地問他關于他母親的事,沒想到他非常坦白地全都告訴我了。
他母親是作為第三者介入他父親婚姻的,而他,直到高三才發現這件事。
不提三觀的衝擊,光是母親對他說:「如果沒有你,我們早一拍兩散了,我也不用做人人喊打的第三者」這種話,就足夠他陷入徹底的自我懷疑中。
「我以前都沒察覺……」我愧疚地看著他,試圖開解他,「你媽媽……」
「很討厭。」他一臉平靜,說出的話卻驚世駭俗,「我憎恨世界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有這種只顧自己爽,完全無視責任、道德和倫理的大人,是他們踐踏了愛情,也踐踏了婚姻。」
我惴惴不安地看著他,夜風吹亂他的頭髮,他的眼神依舊靜謐安寧。
「你不要……討厭這個世界……」
「我已經不討厭了。」他有些羞澀地莞爾一笑,唇邊有個淺淺的梨渦。
我怔住。
「許老師,」他略略低頭看我,「你呢?你願意重新相信愛情嗎?」
我緊緊盯著他,心臟跳得很快。
「我還是直接說吧。」他伸手過來撫摸我的眉角,觸感很暖,「安怡,可以考慮一下讓我追你嗎?」
我退後一步,他的眼睛立刻便黯淡了下去,只一刻,他的眼裡又重新燃起微笑:「老師,我跟你開玩笑呢。」
說不上是喜是悲,我找了個藉口倉皇逃跑。
我輾轉反側,心亂如麻。
周序佔據了我整個青春,和所有的感情,甚至我連缺失的親情都試圖在他身上尋找。
林一雯曾罵我缺愛、討好型人格,我一直知道我是這樣一個令人討厭的人。
許明則看我時那種朦朧壓抑的情愫,我難道真的不知道除了師生情還有別的嗎?
我想我是有所察覺的,可是我逼著自己不去多想,一廂情願地希望能多一個對我好的人。
可我忘了,這對他是多麼的不公平。
我連夜收拾好東西趕回了國,留了一封信。
在能做出回應前,我想我需要好好醒醒腦子,不論如何,不能重蹈覆轍。
我到家已經晚上十一點了,燈亮起的那一瞬間,我才察覺出不對。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酒味和煙草味,我隨手拿起一個花瓶,緩慢地朝臥室走去。
其實我能猜到大概是誰。
這裡是周序掙的第一筆錢買的婚房,很小,也很適合我這種膽小的人獨住,周序于是把它留給了我。
這裡到處都是我們曾經的回憶,另一把鑰匙,我還沒來得及收回來。
「安怡。」周序背對著我,聲音很鎮定,如果仔細聽也許能聽出一點異樣。
他說:「你燒了我們的婚紗照。」
我愣了片刻,不在乎地聳了聳肩:「難道你要我對著你的臉睡覺?抱歉,我可做不到。」
周序于是沉默下去,很久沒有說話,久到我都沒有耐心繼續等待,轉身打算出去找別的地方住。
「你怎麼能這麼快……你果然這麼快就……」
我停住腳步。
他卻哽咽得說不出下半句,生平第一次,我聽見他這樣顫的聲音,這樣質問又委屈的語氣。
我眼眶有點熱熱的,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我想起了……
我想起了從前在這裡,每一個等待周序回家的深夜,每一個為周序熨襯衫早起的清晨。
哪裡快了?從前你所有的不在乎、冷漠、不上心,我足足忍受了六年啊。
以後……以後再也不用了。
我沒有心軟,也沒有回頭。
我關上了門。
【周序番外】
門關上了。
她要離開這裡。
那一刻,周序心中所有壓抑的念頭都驀然冒出來,他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門外跑去。
他喝了太多酒了,他的世界幾乎天旋地轉。
他閉了閉眼靠在牆上,睜眼就看見了客廳裝潢,是天藍色的牆布。
「周序,你喜歡什麼顏色?」那年結婚,一向大大咧咧的許安怡主動提出要負責裝修新房。
他說什麼來著,他忘了。
總之不是「你喜歡就好」,就是「看著辦吧」。
他好像……對許安怡一向沒有耐心。
初見許安怡,她倔強地站在講臺上,即使沒有一票投給她,她依舊挺直了脊樑。
每一次唱票,底下都會發出一陣竊笑。
她咬緊嘴唇,臉紅得像番茄。
他將票給了她,因為他的原則。
許安怡朝他微微一笑,眼眶裡有淚。
真奇怪,有人投了,反倒要哭。
林一雯哭著離開,他沒有心思哄她,腦子裡一直盤旋的是那一雙晶瑩的眼睛,強忍眼淚,有種特殊奇異的美。
母親打電話來,催他打錢回去。
林一雯擦了擦眼淚,又笑起來:「周序,我讓我媽給阿姨吧,方便些。」
周序毫不猶豫:「不用。」
不用,他們周家欠林家的,本來就夠多了。
兩家是鄰居,周父和林父還是同事。
周父殉職那年周序只有六歲,周母生得美,卻並不會過日子,很快揮霍完了周父留下的所有東西。
周序像個小乞丐,跟著他媽這個大乞丐到處借錢,受盡白眼和欺辱。
借到錢了,周母就去賭,去花。
他放學會被關在家外面,像個幽靈一樣滿世界亂飄。
幸好,還有林父。
周序在林家生活了很多年,林父沒有兒子,拿他當兒子一樣培養,幾乎是他的第二個父親。
本就不富裕的他一個人扛起了兩個孩子的未來。
他和林一雯越走越近,其實兩家也早有互定姻親的意向。
也許他喜歡過林一雯,假如他懂得什麼叫喜歡的話。
林一雯出國不過短短幾個月,他已經快要忘記了她臨走時對他說的話。
他只記得她說她不甘心過平凡的日子,不甘心嫁給他這麼一個孤僻又冷血的男人。
他不怪她。
他是如此地恐懼失去,所以從不肯輕易地付出。
又一次遇見了許安怡,這回,她的笑容不再收斂,而是毫不吝嗇,毫無保留。
整天纏著他,有點煩,但是偶爾她趴在自己身邊嘰嘰喳喳後睡著,居然也挺可愛的。
又過了一些時間,他們開始談戀愛,他生性冷淡,對誰都是如此,連對他媽也一樣。
許安怡常常被他的遲鈍和冷淡氣哭。
他經常撞見她獨自一個人抹眼淚,可是他也只是默默地看著。
喜歡他,是一件很難堅持並且根本不值得的事情,他不信有人能做到。
訂婚的前一夜,她捧著他們的照片泣不成聲。
周序心微微地抽痛,刻意告訴她,我的心裡永遠都會有她的一角哦。
其實他想說的是,你趕快走吧,趕快。
一切有關他的過去,有關林一雯,他全都閉口不言,他早已經學會怎樣不動聲色地掩埋傷痛。
他笨拙地推開她,他要她離開,以此證明他並不值得被人愛。
他勉強支撐著身體,打開門。
許安怡站在馬路邊攔車,眼下還掛著淚珠。
周序想要追上去,可下一刻,有人將他的女孩緊緊摟在懷裡,替她擦去淚水。
「許明則。」她仰頭看他,聲音裡滿是委屈,「我……」
那個叫許明則的男人低下頭去,輕輕吻她。
周序緩緩站定。
他才是那個膽小鬼。
- 完 -
□ 美女大肚腩
來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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