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其實紀夢霜也說不清自己同謝明照是怎麼走到一起的。
她年紀比他大了一半,她讀大學的時候他才剛上國中,哪一天回來時才發現,原來的小蘿蔔頭竟然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不過還是那麼乖巧,看到她就立刻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叫了她一聲大小姐。紀夢霜那天心情好,覷他一眼,這才問:「看的什麼書?」
「《瓦爾登湖》。」
「你這個年紀,看得懂嗎?」
他不說話,只是笑。紀夢霜沒再多問,越過他去找吳媽要飯吃,偶然一回頭,看到他坐在沙發上,少年被光拉出長長的影,織錦的紋路自他身下蔓延開來,而他是雪白無瑕的存在,眉眼低垂,便已不染塵埃。
再後來紀先生去世了,那天下著大雨,紀夢霜從門外走進來時渾身都濕透了。謝明照還在看書,這次換了本外國的詩集,紀夢霜沒理他,夢遊一樣走過去,他便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看她站立不穩,大著膽子抱住她,小聲說:「大小姐,您沒事兒吧?」
「放開我。」她一把把他揮開,自己扶著牆站起來,「和你沒關係。」
紀先生的葬禮是在明天,按規矩紀夢霜該去給他守一夜,可她就這樣走回來,穿的高跟鞋不翼而飛,一雙赤足上星星點點滿是泥濘,謝明照看著她跌跌撞撞推開紀先生書房的大門,到底還是跌坐在地上。
地上鋪的是羊毛毯,用溫柔的顏色繡了玫瑰同百合,她在花中,渾身都在向下淌水,狼狽到了極點仍是美而冷傲的。
謝明照曉得自己該離開,還該給她關上門,可還是走了過去,想要將她從地上抱起來,湊近了才發現,她面上的水不是雨——她一直在無聲的哭泣。
察覺到他的靠近,她立刻揮動手臂把他推開,修得尖尖的指尖劃過他的臉頰,謝明照倒抽口冷氣,卻沒有反抗,只是將她抱進懷中,疊聲說:「我在這裡,紀姐姐,是我呀,別怕……」
她混沌的世界裡終于投進來一束光,他逆著光望著她,眼還是烏黑,同記憶裡那可憐兮兮的小孩子毫無改變。
紀夢霜忽然顫抖一下,她沉沉地舒出口氣來,將堵在喉中的哭聲嗚咽出來。窗外下著大雨,世界是昏暗的,他穿著白襯衫,緊緊抱著她,任由她大哭。
許久,她終于停下哭聲,他便將她抱到書桌後放好:「我馬上回來。」
過了一會兒,他端著熱水同醫藥箱回來,半跪在她面前,替她將腳上的泥擦乾淨,紀夢霜這才察覺到疼,微微蹙起眉來,他如有所感地抬起頭說:「忍一忍,我替你把異物都挑出來。」
「你一個男孩子,心怎麼這麼細。」
他一笑,扯動臉頰上被她抓出來的傷口,便又收斂了笑容:「我和吳媽學的。」
「想不到吳媽還找到你這樣一個繼承人。」她說著,抬起他的下頜,輕輕地拂過他略微紅腫的傷口,有些惋惜說,「長得這麼漂亮,破相了怎麼辦?」
「破相的話,大小姐會嫌棄我嗎?」
「當然不會……」
「那就無所謂了。」
聞言,她有些愕然,許久倒是笑了:「你這嘴這麼甜,等長大了要哄來多少女孩子的芳心。」
那一夜他睡在紀夢霜床下,夜裡紀夢霜猛地驚醒,他卻已經握住她的手,輕聲說:「別怕……」
紀夢霜聽到他聲音終于冷靜下來,拍了拍枕邊說:「上來。」
「可是……」
「怎麼不叫我姐姐了?」
「是我太僭越了。」
「現在拒絕我就不僭越了?」
他不說話,半晌傳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床的半邊被壓得微微向下,紀夢霜順著翻過去,正巧落入他的懷中。
她伸出手臂,抱住了他,他像是僵住了,在她懷中如同不敢置信。
就在紀夢霜聞著他身上清爽的少年味道快要睡著時,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伸出手來,同樣抱住了她。
那一夜風狂雨驟,可這一方天地是絕對的安然與靜謐。
那是他們第一次如此接近,哪怕沒有半分關係,可她被他抱住,那顆自父親去世後便再難跳動的心,竟然漸漸地放鬆下去。
第二天她帶著謝明照一同去了墓地,車裡,她穿一襲黑衣,眉眼冰冷,妝容無可挑剔,因為她往後便是紀家的掌控者,那些旁支的都在虎視眈眈,她決不能有意思軟弱。身邊的謝明照先下了車,對著她伸出手來,她將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微笑說:「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歲。」
「我當年見到你時,也是十八歲。
明照,往後的路,就要我們一同走了。」
4
那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沒有半分纏綿,淒風苦雨間,冷如利刃。
可他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在微微顫抖,便輕輕地捏了捏,又對著她彎眼笑道:「大小姐,我會一直陪著您的。」
他說話向來算數,這樣一陪便是十多年光陰。
早上紀夢霜賴床,手機震得從床邊掉下去她也不管,一邊謝明照替她拾起來,看到顯示的名字,這才在她耳邊小聲說:「是潘先生。」
潘先生全名是潘晏,手裡握著全東南亞的橡膠生意,還在阿拉伯那邊有三口石油井,說是富可敵國也不誇張。
紀夢霜同他合作,是軟磨硬泡了好久才求來的,由不得她自己任性。謝明照看著她眼也不睜地接過電話,開口還是冷而清的聲音,似笑非笑說:「潘先生,這麼早打電話來,有什麼事嗎?」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她掛了電話,半晌,忽然抬手將手機扔了出去。謝明照嚇了一跳,她已經坐起身來,發披在肩頭,仍是慵懶的模樣,可眉眼裡已經帶上了三分怒火。
「簡直是欺人太甚!」
她家教太好,罵人也罵不出什麼新鮮詞來,自己坐在那裡生悶氣。謝明照出去,替她端了熱牛奶,她伸手去接,卻被他避開,站在那裡對著她笑:「這樣好的早晨,就別生氣了。」
紀夢霜不理他,他也沒再說話,自顧自喝了一口牛奶,這簡直大逆不道,紀夢霜眉頭一挑剛要說話,他卻已經俯下身來,將一口牛奶哺了過來。
他的舌是軟的,牛奶是燙的,便讓這舌也有了熾熱的溫度,紀夢霜吞咽不及,牛奶便順著她的唇角滴落下來,卻被他用指腹輕輕抹去,等兩人分開,紀夢霜已經氣喘吁吁,手臂無力地攀附在他的肩頭。
「你從哪裡學來的?」
「不喜歡嗎?」
紀夢霜笑起來:「你長大了,就不聽話了。」
「那你會不要我嗎?」
「不會。」
聽了這樣不算什麼的承諾,他就開心起來,在她額上親吻一口,又哄著她說:「該起來了,吳媽做的飯涼了,要不高興的。」
吳媽從小照看他們長大,是難得管得住紀夢霜的人,聞言她不情不願坐起來,卻又抬起腳說:「幫我穿鞋。」
他毫無怨言地俯下身,拿著那只黑色天鵝絨做的睡鞋,替她輕輕地套進腳上。他微微低著頭,沒有梳的髮絲柔軟地垂下來,紀夢霜看著他,只覺得賞心悅目,他卻忽然握住她另一隻腳踝,在她雪白的腳背上輕輕地吻了一口。
這一吻輕如春風,一點點吹開湖面,露出點點漣漪,過去不是沒有過更親密的舉動,可紀夢霜只覺得熱度自那個吻開始蔓延,一路攀升至全身,她忽然有些不自在,自己將剩下的鞋穿上,便從他身邊走過下了樓。
樓下吳媽看到她,嘮叨說:「整天賴床,明照比你小,還起得比你早,好意思嗎?」
「哎呀吳媽,你不要念叨了。」
她抱怨著坐下,叼了個麵包在嘴裡,卻又忽然問道:「我真的比他大很多嗎?」
5
這天紀夢霜去上班,有些不務正業,對著鏡子照了半天。秘書和她關係好,揶揄說:「這是春心動了?」
「瞎扯。」她說著,卻又忍不住問,「你看我老嗎?」
她二十多歲,瞧上去正是女人最美麗的年華,耳邊戴著兩顆鑽石墜子,旁人戴了總顯得豔俗,可她美得大氣,燈光一掃,便顯得風華絕代。
秘書不曉得她又發什麼瘋,翻個白眼說:「大小姐,您要是老,讓我們還有活路嗎?」
紀夢霜被她誇得一時信心滿滿,可看著街頭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滿滿的青春活力怎樣都學不來。她心情本就不好,一低頭看到潘晏又發來短信。
潘晏年紀輕,繼承了家中大筆財富,已經成了鑽石王老五,可他不知道哪裡搭錯了筋,竟然開始追求紀夢霜。
紀夢霜從小脾氣就硬,被人告白沒什麼少女情懷,直接把情書丟垃圾桶,後來有人不信邪,強行壁咚她,反被她一腳踢在下身。
從此她惡名遠揚,身邊除了一個謝明照,再沒有人敢追過來。
現在又冒出來一個潘晏,倒真是稀奇。紀夢霜懶得搭理他,拿出以前的老一套,拒人于千里,當一朵高嶺之花,可他比她還有錢,最可氣的是,他手裡的生意,她非常想要拿下來。
前因後果,紀夢霜忍了再忍,還是給他回了一條:做什麼?
他像個沒什麼本事的紈絝子弟,手機不離身,立刻回答說:晚上一起吃飯。
紀夢霜懶得理他,手機丟到一邊,自認已經仁至義盡了。可下班他竟然已經把車開到了樓下,招搖的布加迪威龍搖下半扇車窗,他的臉從後面露出來,微笑說:「紀小姐,你說這是不是緣分?居然在這裡遇到了你。」
「潘先生,」紀夢霜說,「這是我的公司,遇到我太正常了。」
潘晏臉皮夠厚,聞言也不生氣,還下車替她打開車門,紀夢霜無奈,找機會給謝明照打了個電話,這才不情不願地走回包廂。
潘晏會吃又會玩,找的這家私房菜仿老式的江南,小橋流水,燈籠一盞一盞掛在簷下,只照亮一片地方,遠處,便又混沌起來。他已經點好了菜,親自給她盛了一碗魚片粥,微笑說:「紀小姐貴人事忙,真是難得能抽出時間賞臉。」
「潘先生說笑了,您的邀請我哪一次不是排在最前頭?」
這樣的客套話,可他卻似乎當了真,有些委屈道:「前兩天我早上給你打電話,還沒說完就被你掛了。」
提起來紀夢霜就來氣,這個人電話裡直接拿生意威脅她,說什麼不來的話就要和香港那邊的公司接觸了,紀夢霜從來吃軟不吃硬,當即就把電話掛了,他這才發現這一招不行,這邊又開始軟磨硬泡。
紀夢霜喝了口粥,這才淡淡道:「我起床氣大,委屈您了。」
兩人眉來眼去地打官腔,一頓飯吃得漫不經心,紀夢霜挑食胃又不大好,只覺得隱隱作痛,吃完坐上車時,一邊潘晏忽然湊過來,伸手替她系上安全帶,卻又不離開,在離她那樣近的地方笑著說:「我不大明白,你怎麼就這樣看不上我?」
論理說來,他長得非常英俊,眼是含情的樣子,又愛挑著唇角似笑非笑,看起來英俊中自有股倦怠慵懶的味道,況且他還有錢,這樣的男人總是討女人喜歡的,大概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滑鐵盧,他說的是玩笑話,可看著紀夢霜的眼睛卻那樣認真。
紀夢霜同他對視,不過片刻便垂下了眼睛,回答他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那個姓謝的小傢夥?」他笑起來,「他那麼年輕,就能把你一顆心給騙走了?」
紀夢霜討厭他話中的鄙夷,蹙起眉來:「和你有什麼關係?」
「別生氣呀,」他又笑,替她理了理鬢邊的發,慢條斯理說,「看在你這麼傻的份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