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衛澤和他帶來的那面照片牆,一起留在了我家。
選拔賽過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學校都沒有再強制他們留宿,只有在第二天滿課的時候,他才會在前一天晚上吃完飯後,依依不捨地跟我告別。
有一次,他去廚房洗碗時,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亮起來,我隨意瞥過去,正好看到彈出的微信消息。
蔣曼曼:「那我明天就早上在食堂門口等你啦。」
我動作一頓,垂下目光,盯著面前的果盤沉默不語。
我清晰地記得,之前陶嚴跟我說過,追了衛澤很久的那個學姐,就叫蔣曼曼。
「黎黎,我搞定啦。」
小男孩從廚房出來,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從桌面上拿起手機,開始低頭打字。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回完消息,重新把目光投向我:「那我就先回學校了,明早還有課,黎黎你記得把水果吃了。」
頓了頓,他的眼神裡多了幾分忐忑:「……怎麼了?」
我沉默片刻,笑起來:「沒大沒小,叫姐姐。」
他走過來,俯身在我臉頰落下一個吻,眼睛被燈光照得濕漉漉的:「那姐姐,我走了。」
衛澤走後,我坐在沙發上發了很久的呆,然後回過神,把他切好的哈密瓜倒進了垃圾桶。
第二天晚上衛澤回來的時候,我剛洗完澡,頂著一頭滴水的頭髮從浴室出來,然後就被他撲過來緊緊抱住。
我發梢的水珠一滴滴落下去,把他肩膀的布料打濕了一片。
他卻毫不在意,只是更用力地緊摟著我:「姐姐,你一天都沒回我消息了。
」
小男孩把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身上只有淡淡的清冽香氣湧入鼻息,找不到半點和女生約會過的痕跡。
他真謹慎啊,滴水不漏。
我偏著頭笑了一下,捧著他的臉親了上去:「寶貝,姐姐是想把話留到這時候再說啊。」
衛澤連澡都沒來得及洗,就被我拐到了臥室。
欲望的浪潮褪去後,我懶懶地倚在衛澤懷裡,點了根煙。
衛澤修長的手指擦過我耳畔,把淩亂的碎發撥到耳後去,開口道:「姐姐,我想跟你談談。」
我垂下眼,把煙按滅在床頭的煙灰缸裡:「我困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的手正放在他胸肌上。
衛澤的手忽然停在我耳側,聲音裡多了幾分苦澀:
「姐姐,有的時候,我覺得你喜歡的只是我的身體,而不是我這個人。」
我動作沒停,敷衍道:「寶貝,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他忽然抬手,扣住了我的手腕,強行制止了我作亂的手:「那姐姐對我,是真心的嗎?」
衛澤的語氣很認真,認真到我忽然覺得荒謬不已。
我用力從他手裡抽出手腕,睜開眼睛,淡淡道:
「衛澤,你非要追究這個,難道是真忘了我們是怎麼開始的了嗎?」
亮白的燈光從天花板照下來,小孩好看的臉被照得格外清晰,光芒落進他水波般清澈的瞳孔裡,像是碎裂的星光。
挑高的眉骨下是高挺的鼻樑,嘴唇帶著情欲未消的紅,看上去格外好親。
我曾經無數次這樣肆無忌憚地打量他,也必須承認,一開始我跟衛澤在一起,單純只是饞他身子而已。
可是。
可是。
我收回目光,淡淡地問:「算了……你現在問這種話,是想幹什麼?」
回答我的是衛澤乾脆俐落跳下床的動作。
我沒有動,沉默地看著他套上 T 恤,穿上工裝褲,從床上抱起被子,站在床邊望著我:
「今晚我睡沙發,明天就搬出去。」
一股強烈的羞恥感席捲了全身,我把發抖的指尖藏在身後,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狼狽:「好。」
出租屋的沙發並不大,一米九的衛澤睡在上面,大概得蜷縮成一團,一點也不舒服。
但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和我劃清界限。
我躺在床上,又點了支煙,盯著燈光下朦朧的煙霧思考了片刻,然後得出結論:
大概是那個叫蔣曼曼的學姐持之以恆的追求終于打動了他,所以衛澤也不想再跟我繼續耽誤下去了。
我們之間的關係,本來就是這麼脆弱。
沒關係,我可以理解,也早就做了準備。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時候,衛澤已經收拾好了行李。
人站在玄關,行李箱放在腳邊,我之前給他的鑰匙被放在鞋櫃上。
我靠在牆邊,歪著頭看著他,挑著唇角笑道:「需不需要我幫你把東西拿下去?」
不知道為什麼,衛澤看上去好像很不開心。他氣鼓鼓地瞪了我一眼,悶聲道:「……不用了。」
「好。」我沖他揮了揮手,「那,弟弟,再見。」
10
出門的時候,我才發現衛澤帶來的那面照片牆還掛在客廳。
他走得很俐落,連這玩意兒也不想帶走。
原本我想把東西拆下來,下樓的時候順手扔了,結果不知道是不是衛澤釘得太死的緣故,一時半會兒沒拆下來。
又害怕上班遲到,只能暫時作罷。
成年人的世界裡,工作佔據了白天的大部分精力,我連傷春悲秋的空閒都沒有,就很快被要修改的方案和申請填滿了全部閒置時間。
一直到臨下班前,才有空看微信。
結果一眼就看到了衛澤發來的消息:「姐姐,我在你們公司樓下。」
?
幹什麼?來找我要分手費?
難得不加班,打完卡,我拎著包走到樓下,一眼就看到了長椅上坐著的衛澤。
已經是深秋,穿著衛衣的小男孩拉起帽子,仰頭看著我,面容被微暗的天色模糊,只有一雙眼睛格外明亮。
疲憊的人群在我身後來來往往,我看了衛澤片刻,然後說:「我沒錢。」
他的眼神裡多了點疑惑,但又很快不在意地一笑:「沒關係,那今晚我請姐姐吃飯。」
我茫然地看著他,張了張嘴:「……你是來找我吃飯的?」
「嗯。」小男孩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走過來牽我的手,「更準確地說,是來找你約會。」
一直到衛澤牽著我的手穿過人,找到一家川菜館坐下,點完菜,我才反應過來。
他其實,並沒有打算和我分手。
那為什麼要從我家搬出去呢??
衛澤夾起一塊藍莓山藥,放進我盤子裡,一臉鄭重其事地看著我:
「我覺得,可能是之前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出了問題。所以我準備換一種相處方式,讓你感受到我的人格魅力,喜歡上我這個人。」
……幼稚。
我對此嗤之以鼻,並在吃過晚飯,和衛澤牽著手散步的時候試圖勾引他。
在我家樓下的小花園裡,小男孩很明顯被我親得情動不已,卻喘著氣退開一點,然後拼命搖頭:「不行……姐姐,我要回學校了,明天再來找你!」
說完他轉頭就跑了。
冰涼的夜風吹過來,讓我臉頰的熱度一點點散去。
我站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呆,才踩著高跟鞋慢悠悠地上了樓。
那面照片牆,最終還是沒有被我拆下來,上面反而多了張照片——是吃完飯出來,在外面掃碼列印的地方免費列印出來的。
我正站在那裡欣賞照片,忽然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電話接通,傳入耳中的聲音帶著一貫的嚴厲:「陳黎,怎麼回事,你和何子軒分手了?」
「是。」
「為什麼不告訴家裡人?」她的語氣聽上去更不滿了,「你們處了八年,早就該定下來了,怎麼會分手呢?是不是你又鬧脾氣了?」
她的話,猝不及防把我從衛澤營造的夢境中猛然拽到了現實。
我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聲音也跟著冷下來:「是何子軒出軌,被我抓到,所以我才提了分手。」
我媽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然後我爸接過電話,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
「那你也不該這麼草率地分手。
男人犯了個小錯誤,就值得你這麼大動干戈嗎?陳黎,你已經二十六歲了,年紀不小了,大家都知道你跟何子軒同居了那麼久,除了他,你還能嫁給誰?誰還會要你?」
我忽然說不出話來。
他們對我的教育,好像從來都是這樣,用不容置疑的家長強權,和離譜的歧視,牢牢把控住我的人生,甚至不允許我自己插手。
果然,不等我回答,我爸就自作主張地下了命令:
「你明天就去跟何子軒道歉,跟他說你還是想結婚的。否則你以後嫁不出去,我和你媽可丟不起這個人。」
我毫不猶豫地掛掉了電話。
我爸惱羞成怒地發來微信:「你要是不照我說的做,過年就別回家了!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手指在鍵盤上驟然縮緊,我用舌尖頂了頂口腔上顎,近乎報復地打字:「你是因為自己以前也出過軌,所以才跟何子軒共情了嗎?」
「陳黎,你是個什麼東西?!我是你爸!」
我嗤笑一聲,關掉了微信對話方塊。
我十四歲那年,我爸出軌了。
我親眼看到他攬著一個長卷髮的女人進了賓館,回家告訴了我媽。
她聽了,只淡淡應了一聲,神情毫無變化,也沒有後續反應。
一直到一星期後,我忍不住問她:「你不和我爸離婚嗎?」
當時,她用一種看怪物的奇怪眼神看著我:「為了這麼點小事就離婚?那日子還過不過了?」
我無法理解。
我媽的收入並不比我爸低,甚至對家庭的貢獻遠大于他。
可他們生活在落後的小城市裡,連思想也一同閉塞,停滯在二十年前。
哪怕城市已經在飛速發展,但他們的想法一直沒變過,甚至試圖把我也同化成這樣。
大學聯考完,我報了離家很遠的大學,好不容易讓自己從窒息的泥淖中掙脫出來。
工作後,我給自己制定了清晰的規劃和目標,努力讓自己不要變成他們的樣子。
但他們,還是無時無刻不想著把我拽回去。
11
過了幾天,上班時,我正在加班加點趕方案,忽然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陳黎,我們談談。」
我皺了皺眉:「何子軒?」
「阿黎,叔叔阿姨昨晚聯繫我了,他們也不贊成你和我分手。」何子軒在電話那頭刻意放柔了聲音,只是語氣裡有種揮之不去的高傲,「我只是一時糊塗,也已經和婷婷說清楚,以後不會再聯繫了。我們明年就結婚,好不好?」
我的手驀然在手機上收緊。
不用想,我也知道我爸媽昨晚給何子軒打電話,是如何在他面前貶低我,甚至低聲下氣地懇求他原諒我的。
在他們的觀點裡,世界就該是這樣,哪怕是何子軒出軌背叛,但就因為我和他同居了四年,所以我只能嫁給他。
「我爸媽的觀點不代表我的觀點,我們已經分手了。」我冷冷地說,「還有工作,沒什麼事我就掛了。」
何子軒終于繃不住了:「陳黎,不過是個破鞋,你在高傲什麼?之前那個小弟弟,他知道你已經被我玩了八年嗎?」
我豁然站起身,大步走出辦公室,一直到沒人的樓梯間,才開口:
「那我也告訴你,這八年,每一次我都演得很辛苦——你是真的不行,知道嗎?」
然後在何子軒的破口大駡裡掛掉了電話。
樓梯間裡冷冷清清,我愣神了好一會兒,直到手機重新震動。
是衛澤發來的消息。
他發了個可愛的貓貓頭表情包,然後問我:「黎黎,今晚吃米粉怎麼樣?」
我回了個好,等淚水一滴滴落在手機螢幕上,把視線染得一片模糊,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下午衛澤又來接我,看到我微微發紅的眼眶,小男孩一下就急了:「姐姐怎麼了?」
我搖頭:「沒事,工作上出了點小問題。」
見他還是不放心地看著我,我只好扯著唇角笑道:「放心,已經解決了,吃飯去吧。」
吃飯的時候,衛澤告訴我,之前選拔賽的結果出來了,他已經成功進入省隊,下個月就會過去正式開始訓練。
我的筷子在空中頓了頓:「這種大喜事,應該吃頓好的慶祝一下才對。」
小男孩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說:「姐姐親我一下,就當是慶祝了吧?」
我柔軟的心臟被這一眼擊中了。
分別前,我把衛澤拽到黑暗的花園角落,用力吻了上去。
他的手扣著我的腰,隔著兩層衣服,我還是能清晰感受到貼著我的掌心漸漸升溫。
良久,我緩緩退開一點,小孩把臉埋在我肩頭悶悶地說:「好想姐姐啊。
」
我覺得好笑:「那你搬回來住啊。」
「不行,我要證明,除了身體之外,我還是有別的吸引你的地方的。」
他戀戀不捨地抱了我好一會兒才鬆開,臨走前,從衛衣大大的口袋裡抽出一封信遞到我手裡:「我走了!姐姐你拿回去再看。」
回家後拆開信封,我才發現那居然是一封手寫的情書。
小孩寫得很認真,還特意在文末標注,為了不出現筆誤的修改痕跡,這已經是他謄抄的第六遍,寫得不好不要嫌棄。
「姐姐,希望我的努力,能讓你真的感受到談戀愛的感覺。」
我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後把信紙收進信封裡,放在衣櫃中帶鎖的抽屜裡。
第二天是週五。
衛澤一天沒聯繫我,我還以為他有事。
結果下班回去後,才發現他就 蹲在我家門口,聽到動靜就可憐巴巴地仰起頭看向我。
我與他對視片刻,挑了挑眉,掏出鑰匙開門:「進來吧。」
衛澤跟在我身後進了門,還很自覺地換了拖鞋。
我坐在沙發上,抱胸看著他:「你想搬回來了?」
「嗯。」他用力點了點頭,小狗似的眼睛看著我,「姐姐,我好想你。」
我就知道。
十八歲的小男孩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能忍得住就有鬼了。
掐指一算,今天距離他搬出去那天,也不過剛好過去了一周。
我喝了口杯子裡的冰牛奶,笑容淡下去:
「行,但你得先給我解釋一下——你要搬回來,是因為你和蔣曼曼沒成嗎?」
「怎麼可能!」
衛澤幾乎要從沙發上跳起來,漂亮的眼睛裡多了點受傷的神色:「姐姐,你怎麼可以這麼想我?我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長舒了一口氣,還是把那天晚上看到微信消息的事情告訴了他。
衛澤沒等我說完,就一把攥住了我的手,急急澄清:
「因為她是學生會的,負責申報特殊獎學金的資料申請,而我那兩天不在學校,資料一直沒交上去,所以跟她約好那天早上在食堂門口見面,把東西給她——她之前的確追過我,但我們在一起之後,我就和她把話說清楚了。」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姐姐,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我抬起手,輕輕貼在胸口,才發現心臟正在裡面劇烈地跳動著。
「等等。」衛澤忽然反應過來,「所以那天晚上,你是以為我要回去見蔣曼曼,所以才說那種話氣我的是不是?」
我移開目光,試圖顧左右而言他:「那個,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小男孩一把撲倒在沙發上,灼熱的吻也跟著貼了上來:「姐姐,你要補償我。」
唉,七日不睡,猶勝新婚。
我好累。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