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視覺衝擊,讓他忘了問我幹嘛裸奔,也讓我忘了問他為啥會在我家。
那一晚,我的慘叫,在夏天靜謐的夜空裡,合著社區草叢裡聲聲蟲鳴,格外悠長。
陸康第一時間把他放在沙發上的 T 恤扔過來,然後自己背過身去,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我套上衣服就往房間沖。
然而我家走廊,鋪的是瓷磚地板。
眾所周知,再防滑的瓷磚,當你光腳沾水踩上去的時候,總是不那麼防滑的。
最後我幾乎是以一個足球運動員在綠茵場上圍攻破防,然後一腳鏟滑進球的標準姿勢,用頭撞開了房門,沖了進去。
所以,當陸康聽到動靜跑過來查看時,他再看到的,是一個臉朝地趴在地上的我,以及一個因為 T 恤被卷到腰上而露出的,白花花的屁股。
我換衣服的時候,在非常認真地考慮,如果這個時候殺人滅口的話,拋屍滅跡都有哪些注意事項。
陸康給我的解釋是,我媽因為今天一天聯繫不上我,所以把我家備用鑰匙給他家送了一份,讓陸康轉交,他是來給我送鑰匙的。
考慮到我一個人在家裡怕黑的老毛病,他又臨時決定大發慈悲在我家客臥睡一晚,給我壯膽。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這副尊榮也回不去。
在得知了他的真正需求後,我腆著肚子,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語重心長對陸康說:
「咱倆孤男寡女的,待一起多不合適。」
陸康目光沉沉,我盲猜他的心理活動,是在打死我和打殘我這兩個選項上,反復橫跳。
不是我不厚道,實在是陸康難得吃癟。
我得把握機會。
陸康也不急著開口,一直到給我看得心裡發毛,才慢慢悠悠問我。
「你確定?」
我腦內警鈴大作。
按從前我和陸康慘痛的交鋒經驗來看,但凡我敢說個確定,我的報應總會來得特別迅猛。
比如小時後我弄壞了東西,試圖推陸康出來頂鍋,他也是這麼問我的。
當年小,不懂事,理直氣壯說了確定。
他倒是光棍,當場就認了。
結果回去之後我就被我爹媽混合雙打,打得連班主任差點都沒認出我來。
從此之後我就懂了。
陸康問我確不確定的時候,我一定不能答確定。
陸康又非常好心地提醒我。
「想好了再回答。」
說完還拿了茶几上一個牛皮紙檔袋,沖我晃了晃。
「我打包票,這裡面的東西你應該挺感興趣的。」
不得不說,在拿捏我這件事上,陸康的確是做到了爐火純青。
因為他甚至還一指窗戶外。
「跟他有關哦。」
我認慫認得無比痛快。
風水輪流轉。
這回的地主老財,變成了陸大爺。
這廝現學現賣,硬是把他原本一馬平川的肚子挺出來啤酒肚的氣勢,大馬金刀坐在沙發上,指了指我家的醫藥箱。
「哎呀,這架打得,渾身痛啊。」
我忍氣吞聲,包冰塊煮雞蛋,還給他胳膊上噴了半瓶子雲南白藥。
陸康又指使我給他背上貼膏藥,把我好不容易讓他穿上去的衣服又給脫了。
我一邊按他說的位置在他背後忙著上下其手,一邊還要應付他突如其來的抽風。
「你不暈血了?」
我:???
他背上哪來的血?
大概是我位置老找不准,陸康最後乾脆從我手裡拿過膏藥自己貼了。
又扭過頭來把我拎到他面前坐下,指了指自己的臉。
「你那天給他上藥上得很利索嘛,怎麼到我這兒就這麼彆扭?」
我:……
那是人家不挑剔好不好!
我給人裹成個僵屍了人還誇我手藝好呢?
你再看看你?
我膏藥貼歪一公分,你嚎得跟見了鬼似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怎麼樣了呢。
當然,我是真好奇他到底搞到了那哥們兒的什麼把柄,弄得他要連夜過來跟我邀功。
陸康拿喬作勢,給我使喚了個夠,才換了個方式抽風。
「你對他的事情還挺上心的,我說別的也沒見你這麼聽話。」
我想掀桌。
是你拿著他的資料來勾我的,我不上鉤你又要說我對自己的事都不上心了!
正的反的都讓你說了,那我只要等著挨駡就好了唄?
左不過對上陸康我也從沒贏過,他再抽風,我也只能選擇破罐子破摔了。
「你給不給看,不給看我就不看了。」
陸康就又問了我一遍。
「你確定?」
我都要哭了。
你就給我個痛快吧!
也不知道是我哪一句馬屁拍對了地方,陸康終于把資料袋拍在我懷裡。
「你自己看。」
也不知道陸康到底走得什麼途徑弄到的這份材料。
裡頭居然是一份完整的,蛋糕小哥的,詳細資料影本。
包括他的社交網路帳號,和他的家庭情況,讀書史,以及成長史。
12
徐杭兩個字旁邊,是跟著資料一起複印出來的,黑白的,蛋糕小哥的大頭證件照。
大概是他讀書時候拍的,眉眼還沒太長開,照片上的他,表情是明顯的青澀和稚嫩。
陸康坐在沙發上等我看完。
「今天鄭姨打電話問我你為什麼關機,我說你拿了診所公用的手機在跟客戶溝通,手機放辦公室充電,幫你圓過去了。」
「鄭姨怕你沒帶鑰匙,所以把鑰匙給了我媽一片,讓我送你回來的時候順便給你。」
「如果你真的喜歡他,非要跟他一塊兒,至少得先看看他是個什麼人,再做決定。」
我一邊聽陸康絮絮叨叨,一邊往後翻。
不得不說,如果材料沒造假的話,蛋糕小哥這份檔案,著實有點異常精彩。
親爹[吸·毒]入獄,現在還在戒毒所裡關著。
親媽靠擺攤兒做小生意把他供到國中。
從小學開始就是混混頭子,國中記過輟學,讀書史就是一整部山雞哥的崛起。
大概是因為老天爺賞飯,這貨于廚藝一道上著實有天賦,五年前自己攢夠了錢,去義大利待了三年,兩年前回國,目前在酒店後廚當甜點師。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都覺得,陸康大概是找了傳說中的私家偵探了。
要不然一天之內,他怎麼可能把這種犄角旮旯的資料找這麼齊全。
陸康特別耐心地等著我翻完。
然後問我,「你還想找他?」
我:……
雖然不想承認,但不得不說,陸康說的,可能是對的。
拋開我想不想的問題,如果不是他今天給我圓這一下,蛋糕小哥這份家庭材料,只要往我爹媽桌前一放,我覺得我可能會被當場軟禁在家。
陸康直接替我媽把原本應該屬于她的臺詞說了出來。
「他不適合你,你就算要找,也不能找個這樣的,閉著眼睛上大街上隨便拉一個都比他強。」
我:……
不知道為什麼,陸康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在我腦內莫名跟我爹,慢慢重合。
我低頭又快速翻了一遍材料。
心裡很詭異的,有點煩躁。
「你去出差,就是去查他去了?」
陸康一愣。
「也不全是,我開會就開一天,後來看著我開會的地方跟他身份證上登記的出生地比較級近,就順便去逛了一圈。」
「也沒特意打聽,他在他們那個小縣城還挺出名,後來搬家了,當地也沒人知道他搬哪兒去了。」
陸康又指了指我手裡捏著的紙。
「我請派出所的朋友給我聯網查了一下,時間有點緊,感情社交史還沒查,要不我再多找找?」
「醫院系統應該可以翻到他的就醫記錄。」
我:……
我好像突然有點知道,我母胎單身這麼久的原因,到底是什麼了。
但陸康這是圖什麼呢?
我找不到男朋友,也沒見他打算來給我接個盤啊。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模模糊糊在腦袋裡閃了一下。
因為很快門鈴就響了。
陸康和我二臉蒙圈。
我問他不是一向都不喜歡點外賣的嗎?
他說我你怎麼自己一個人在家還敢點外賣。
結果貓眼外頭站著的,是徐杭。
在短短一個晚上的時間裡,我充分領略了什麼叫,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兩個人,說好的送我回家。
然而這兩隻,一個直接開門登堂入室,另一個乾脆堵門捉姦。
徐杭大概也是做了非常非常久的心理建設,才來我家敲的門。
因為門開的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是真的非常正經而且……忐忑。
並且那一聲呼之欲出的「叔叔」,已經出來了半個音了。
然而等他看清楚給他開門的是陸康之後,那種忐忑,就直接僵在了臉上。
尤其是,陸康上半身,還沒穿衣服。
我坐在沙發上,總覺得眼前這一幕,莫名眼熟——如果徐杭手裡再多一把掃帚的話。
那一晚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入睡的,我已經記不得了。
徐杭和陸康到底是怎麼樣經過激烈角逐,最後各退一步達成一致的,我也已經全然忘卻了。
總而言之,當我反鎖上房門,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失去意識時,我腦子裡的最後一個念頭是:
我想在他們的臉上,一人貼上一張名簽,一寫陳奇,一寫鄭倫,橫批:哼哈二將。
是的,由于陸康死都不讓徐杭進門,徐杭寧可報警也不讓陸康睡我家沙發。
所以他們倆最後的結論是,讓我捐出兩床空調被,他們就睡我家大門口。
我做了整整一個晚上的夢,夢見我拿著床單當繩子,從八樓往下蹦極去上班。
然而第二天一早,這兩個男人,就身體力行給我上了一堂生動的教學課。
什麼叫三個和尚沒水喝。
只有陸康的時候,我能坐上私家車。
只有徐杭的時候,我能坐上小摩托。
而當這兩個男人同時站在我面前的時候……
我選擇坐捷運。
因為我總覺得,無論我是接哪把車鑰匙,剩下的那個,都能把他的競爭對手給,直接打死。
今天跟陸康約好拔牙的是個小朋友,我在《貓和老鼠》跟《小豬佩奇》之間,果斷選擇了《動物世界》。
陸康看了我一眼。
「你放這個幹嗎?」
我放下遙控器,面無表情。
「不是看動物,是看看我自己。」
電視裡,趙忠祥老師正在為動物們聲情並茂地解說:
「獅群裡也會有三角戀愛。情敵之間,有時候會打得頭破血流。只有打敗了情敵,才有情侶們的安寧。看來,獅子們找物件,也要擔當很大的風險。」
陸康:……
大概是動物世界裡獅子打架的場面給了陸康極大的刺激。
以至于他在中午堂而皇之地翹班,帶著我直奔附近的遊樂場。
一路上我幾次想開口,都被他瞪回來了。
停車的時候人才想起來給我解釋,他到底在抽什麼風。
「我記得你過十歲生日那年,秦叔叔本來說想帶你來這個遊樂場,後來那天你家臨時有事,鄭姨把你放到我家來了,你還在我房裡哭了好久,怎麼問你原因你都不肯說。
」
「後來吃完晚飯我哄了你半天你才說,但是那個時候遊樂場已經關門了。」
「我一直想跟你補一個,但後來也沒找著什麼機會。」
我忍了半天,終于還是沒忍住。
「……現在離我生日還早。」
陸康嗯了一聲。
「我看了下時間,生日的時候你應該回學校了,所以提前過也行。」
我覺得,我有必要把事實真相盡可能委婉一點告訴他。
「但今天不是週末。」
陸康不明所以。
「那不是正好?人不多。」
我:……
我還是閉嘴算了。
五分鐘之後,陸康帶著我,站在門可羅雀的遊樂場裡,臉色黑得跟鍋底一個色。
「你跟我說不是週末,就是這個意思?」
我以手捂面,默默點頭。
是的,因為不是週末,所以遊樂場的大部分遊樂設施,都沒開。
號稱造夢工廠的旋轉木馬,因為沒有燈光加持,看上去格外老舊。
而素有表白聖地的大型摩天輪,則因為沒有月光朦朧柔光,顯得笨重又愚蠢。
至于以浪漫著稱的小火車,則因為沒有小孩子的襯托,停在鐵軌上,孤單寂寞又無助。
整個遊樂場裡,空空蕩蕩,連工作人員都看不到兩個。
只有免費沙堆滑滑梯那兒,零星蹲著幾個小屁孩兒在撅沙子。
是的,陸康是中午翹的班,這個點兒我估計人家都吃中飯去了。
因為沙堆邊上的媽媽奶奶們扛不住暑熱,已經在招呼小朋友們撤了。
我有點想安慰一下陸康,但實在是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最後只能陪著他,頂著夏天正午的太陽,在連樹蔭都沒有的遊樂場裡,慢慢悠悠,溜達了一圈。
陸康看著我,張了張嘴,好像是想說什麼,但是最後什麼都沒說得出來,默默地把我送回了家。
他出門的那一刻,我腦袋裡莫名其妙蹦了一個很詭異的詞。
緣分已盡。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13
一個人在家的生活總是輕鬆又放縱的。
我早早洗刷完畢,躺在床上刷微博。
然而就在我即將睡著的一瞬間,微信電話突然蹦了出來。
跟我只有一面之緣的手作甜品店老闆的大頭照,震得我手心發麻。
我迷迷瞪瞪點了接通。
震耳欲聾的音樂加上老闆那哭爹喊娘的嗓音,差點沒直接一波給我送走。
「妹兒救命啊,只有你能鎮得住他了啊!」
我:……
老闆三下五除二給我把事情說了個大概,無非就是徐杭喝高了,賴在酒吧裡不肯走,誰勸都不好使,問我能不能幫個忙,讓他聽點話,好歹別睡大街上。
我本來想說你都搬不動,我來也沒用。
奈何人老闆賣慘一把好手,話裡話外都是我不來他鐵定被人一頓暴揍再扔大街上自生自滅,搞不好還會被人撿進黑煤窯這輩子都毀了,請我務必賞光露面,一切重活他來幹,我只要負責把徐杭喊醒就行。
最後乾脆幫我叫了個滴滴,一步到位樓下接駕,連發定位都省了。
本著陸康總不至于晚上十點鐘還查崗的僥倖心理,我換好衣服下樓直奔老闆給我發的地址。
我到的時候,徐杭已經癱在卡座的沙發上了。
老闆看到我,就跟看到了失散已久的親人一樣,直接把我按到他面前,扯著嗓子喊。
「你看誰來了?」
我必須承認,當時,徐杭的拳頭,距離我的臉,只有 0.01 秒的距離。
他起床氣大概挺重的。
睜眼的那一瞬間,我清清楚楚看見了,他臉上的表情,先從憤怒,再到驚詫,然後變成了不可置信,最後又重歸于憤怒。
那個沙包大的拳頭,最後帶著風,臨時拐了個彎,擦過我臉頰,直接落到了還摁著我的老闆臉上。
「這種地方誰讓你喊她來的?」
我:……
老闆:……
徐杭揍完老闆,眯起眼睛又看了我兩眼,然後又看了看周圍。
接著他突然一把拉起我,拔腿就跑。
老闆攆在後頭哎哎哎叫了幾聲,也沒哎出個什麼來,估計是捏著鼻子給徐杭結帳去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個喝高了的人能跑那麼快。
而我之所以判斷他喝高了,是因為他跑的時候,直接略過了他心愛的小摩托,硬是用兩條腿跑出了風馳電掣的感覺。
街邊喧鬧的人群和路上往來的車流被他遠遠甩在背後。
他扯著我輕車熟路穿過幾條七拐八彎的小巷子,一直跑到本市最大的摩天輪底下,才停了下來,一屁股癱在地上,一邊喘氣,一邊看著我笑。
「坐不坐?」
我忙著大喘氣,沒空理他。
他沖我勾勾手指頭,趁我彎腰的功夫,一把摟住我的脖子,把嘴巴湊到我耳朵邊。
帶著酒氣的鼻息打在耳垂上,配上他略顯低沉的聲音,越發讓人心裡酥酥麻麻的。
「我陪你啊,走吧。」
從前遠遠的看這座摩天輪,總是覺得它應該挺高的。
但是真等到了底下,才發現,原來丫這麼高……
亮白色的霓虹燈衝破月光的朦朧與柔和,徐杭帶著我,還特意挑了個粉色的轎廂。
整座城市在我眼前慢慢變小。
唯有高處吹過耳畔的風,和坐在我身邊帶著酒氣的人,無比清晰。
我看窗外,徐杭就看我。
一邊看一邊湊過來,然後噗地一下,就把下巴直接擱在了我肩膀上。
「我喜歡你,你別不理我。」
我:……
都說會撒嬌的女人,男人扛不住。
要我說,大老爺們兒撒起嬌來,時機卡得好,語氣說得對,我是女的,我也遭不住。
徐杭拿手撐著我這邊的玻璃窗,虛虛把我圈在懷裡。
「以後我都不喝酒了好不好,你別生氣,我不知道你來,不是要打你。」
「你跟他們都不一樣。」
徐杭湊到我腦袋邊上,跟我一起看底下。
「我本來還想,怎麼著也得追你半年才好,但是梔梔,我真的不想等了。」
他輕輕扳著我的肩膀,讓我轉過來看著他。
「當我女朋友好不好?」
窗外的風吹得格外溫柔,頭頂的月光是那樣朦朧,整個城市閃爍的霓虹在我和他腳下。
他的眼神,專注又溫柔。
不得不說,除去這廝喝酒了之外,摩天輪的確堪稱表白范本打卡地。
他和陸康,的確不可同日而語。
我在徐杭眼睛裡,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大概是我太久不說話,徐杭等了等,突然又笑了。
「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我被徐杭擠到轎廂裡離窗戶最近的小角落裡,他離我離得太近了。
近到只要再往前稍稍低一低頭,他就能準確捕捉到我的嘴唇。
而事實上,他似乎也的確打算這麼幹。
我在他低頭的那一刻,往旁邊躲了躲。
「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徐杭就勢把臉埋在我肩窩。
「你問,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我輕輕推了推他,無果。
這廝就像是打定了主意想賴在我身上一樣,怎麼著都不動。
我歎了口氣。
「為什麼是我?」
拋開他的家庭之外,我實在是想不明白,像我這樣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普通女孩子,他為什麼要在我身上花這麼多心思。
徐杭定定地看著我。
摩天輪開始往下降。
他不開口,我也不說話。
轎廂輕輕震了一下。
一圈走完,我和他又回到原點。
他先跳下去,沖我伸手,把我接了下來。
「你想知道?」
我斬釘截鐵地點頭。
從小到大,陸康身邊優秀的女孩子就沒斷過。
我就是再遲鈍,也不至于沒有自知之明到這種程度。
我實在不算優秀到讓人能對我一見鍾情的地步。
徐杭牽著我往回走。
臨到家的時候他鬆開我,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揉了揉我的腦袋。
「做個約定吧,離你畢業還有三個月,你等我三個月,我告訴你為什麼是你,好不好?」
大概是他的語氣太過于溫柔。
我輕輕嗯了一聲。
結果一直到我整個暑假結束,徐杭都沒有再出現。
陸康大概是跟我爹媽稍微透露了一下我這一段還沒有開始就註定不被看好的愛情,鄭女士開始打著母女談心的旗號,旁敲側擊給我洗腦門當戶對對婚姻的重要性。
陸康倒是沒什麼特別的表示,保持著每天到我家來打卡一次的頻率,接受我爹媽的熱情款待。
我記得那不過是最普通的一個早晨。
也不知道陸康出門時受了什麼刺激,我說我坐後座吧,他非得把我拽到副駕上來。
然後我跟他沒頭沒腦的對話,就那麼非常平靜而又詭異地開始了。
陸康:「你跟他還有聯繫?」
我:「跟誰?」
陸康:「徐杭。」
我哦了一聲,沒否認。
雖然徐杭人沒來,但微信上經常跟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今天給我拍個新品照片,明天問我有沒有好好吃飯。
刷足了存在感。
陸康偏過頭,看了我一眼。
「就那麼喜歡他?」
直覺告訴我,這絕對是一道送命題,不能隨便說。
所以我猶豫了一下,把頭扭到另一邊,看窗外。
陸康苦笑一聲。
「放心,我不跟鄭姨說。」
對對對,你不跟我媽說,還可以跟我爹說,還可以跟你媽說,也可以跟你爹說。
信你我就傻到家了。
陸康歎了口氣。
「以前總覺得你,還是那個跟在我屁股後面追著跑的小姑娘。」
「回過頭看看,你也長大了。
」
我:……
我不長大還能往回退?
陸康一邊開車,一邊和個長輩似的跟我嘮嗑兒。
從小時候我光著屁股在他家玩的黑歷史,一直到我小學有小男生跨年級跑來給我遞情書,被他眼明手快及時截胡,最後回憶到我給他看了整整六年情書。
我恨不得給他嘴直接縫上。
我跟陸康差了兩歲,又晚他一年上學,他國中的時候我剛好六年級。
六年級啊……
那群國中生真能做得出,跋山涉水跑到隔壁小學門口堵我,給我塞情書,說是陸康點名要給我的。
接到第一封的時候我是蒙圈的。
接到第二封的時候我是拒絕的。
到第三封的時候,我已經麻木了。
字都還沒認全,就要被迫遭此荼毒。
以至于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寫作文都透著那麼一股子被迫營業的矯情——看情書看的。
陸康還在絮絮叨叨些有的沒的,我聽著覺得莫名煩躁,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膽子,直接打斷了他。
「以前的事情也不用想那麼多,以後再有人跟你表白,你總不能還讓她們來加我微信。」
陸康一怔,繼而輕輕念叨了一句。
「以後也不會了。」
我沒聽太清。
「什麼以後不會了?」
前頭剛好紅燈變綠燈。
陸康一腳油門踩急了點,車子轟地一下往前小沖了一截。
「其實徐杭那人還行,我後來查了一下他的社交記錄,沒什麼亂七八糟的感情史。」
我哦了一聲,不發表意見。
陸康:「咱倆從小一起長大,我記得你以前老拉著我玩過家家,我當哥哥,你就當妹妹。
」
頓了頓,他偏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也不知道後來你是不是一直拿把我當哥哥看。」
手機螢幕亮了一下。
徐杭給我發了張他新烤的舒芙蕾圖片,蓬蓬松松的,一看就很好吃。
我低頭把螢幕鎖上。
以前也有過不想把你當哥哥的時候,只不過一直沒說出口。
以後也不會說了。
陸康就又笑了笑。
「不管怎麼說,以後我也只能把你當妹妹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這次莫名其妙的尬聊之後,陸康和我的關係似乎又退回了原點。
不鹹不淡,不上不下,他每天準時接我上班,送我下班,就好像那天尷尬得讓人能當場摳出一套地下車庫的摩天輪慘案沒有發生過一樣。
在開學前,我收到了實習 offer。
原定計劃是畢業結束實習然後回國。
一直到一封快遞打破了我的實習生涯。
裡面是一份攝影展的邀請函。
寄件人沒有署名。
地點離我實習的城市不算太遠。
時間剛好是週末,我決定還是飛過去看看。
那其實是一個挺普通的攝影展。
主題是城市光陰與變遷。
小小的屋子被設計成迷宮走廊的形式。
攝影師的足跡遍佈整個歐洲。
畫風清新文藝。
我順著地標指引一張一張往後看。
然後在某一張照片旁邊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小小的餐館,外頭好像是有人在打架,所以餐館裡的人已經跑光了。
唯獨角落裡蹲著一個正在吃蛋糕的少女,一邊吃,一邊看著玻璃門外的場景,似乎一切紛繁雜亂都與她無關。
在少女身邊不遠的廚房門邊,年輕的男人倚門站著,看著蹲在角落裡的少女,似乎其他一切也與他無關。
那本來應該是張非常非常普通的照片——如果吃蛋糕的人不是我,站在廚房旁邊的男人不是徐杭的話。
男人走到我身邊,往我手心裡放了一個小小的盒子。
「其實那晚,我本來想直接說的,後來想想,口說無憑,還是得要有證據才好。」
「我當時一個人跑出國,誰都不認識,身上也沒錢,睡了好幾個月的大街,才被這裡的老闆收留到後廚幫忙。」
「你一連來了三次,每次都點名東西要我做,我當時就很好奇,到底是誰這麼識貨。」
「我本來是想出來和你打聲招呼的,但是到底也沒打成。」
「那個時候是我在國外最窘迫的時候,如果不是你,可能我就真的決定轉行洗盤子了。」
徐杭看著我,表情非常認真。
「我承認,在沒碰到你之前,我的人生簡直一團糟。」
「但請你相信我,碰到你之後,我開始有了好好生活的動力。」
「所以,你在我心裡,跟所有的人都不一樣,你是最特別的」。
徐杭沖我揚了揚手裡的文件袋。
「當然,我還是那句話,你可以選,我等你的答案。」
「你想回國,我就跟你一起回去,你想留在國外發展,我這裡移民材料也隨時可以遞交審核,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好不好?」
迷宮仍然在我腳下延伸。
但我覺得,我應該找到了那個,可以和我一起走出去的人了。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