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臣》女扮男裝小皇帝 x 深情瘋子大將軍,全員瘋批
2021/12/06

作者:

來源:知乎

我把玉璽砸到他額頭,咆哮:「朕是皇帝,你做個人吧!」

蜿蜒的血痕從他額角流淌到眉梢,林驚風毫不在意地伸手一抹,笑了:「邊關苦寒,臣為您守了三載;燕墟浩劫,臣為您單挑千軍。我們說好的,江山歸您,您歸我。」

他一字一句清清淡淡,眼睛裡卻燃著嗜血的光。

這個少年將軍,這個瘋子,像畫一樣豔到極致。

我怔怔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1

林驚風這個名字,是我取的。

我是謝靈,皇庭最受寵愛的公主。

我外公作戰回來,帶回突厥小王爺的人頭,還帶回一個戰場遺孤。

這年我十四歲,同樣的年紀,京城那些顯貴公子還沒我高,他卻挺拔俊俏得像棵小白楊。

外公說:「以後他就是我們家的人了,阿靈,你給他挑一個名字。」

我看著眼前的小小少年,深覺「榮和」「榮盛」這種名字和他搭不上邊。

我問外公:「他非得取榮字輩的名字嗎?」

外公說:「也未必。」

那天風很大,卷過天地萬物,一路橫衝直撞地進了忠勇侯府。

風挾著花落了他一肩膀,他黑色的衣襟上便也綴滿梨花白。

小小少年沉默著拂去肩上落花,我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接,恰好握住了他的手指。

他燙到一般縮回手去,我直直地瞧著他寒潭般深邃霧繞的眼睛。

他長得太好看了,如同風呼嘯而來時,驚起的寒山孤雪。

外公咳了一聲,我笑著看他,說:「不如就叫林驚風吧。」

2

我跟母妃說,我想讓阿陵把林驚風點為伴讀。

阿陵是我的龍鳳胎弟弟,當今的五皇子。

母妃笑了笑,說:「林驚風未必肯呢。」

我疑惑:「多少人想做皇子伴讀,他有什麼不肯的?」

母妃摸了摸我腦袋,笑了笑,只說:「有的人脊樑很硬,阿靈,你不懂。」

我是不懂,因此捧著一顆真心去找林驚風。

他正在練劍,招式淩厲,有摧枯拉朽的力量。

我興高采烈地說了一大堆,把皇子伴讀誇得天花亂墜。

末了我總結陳詞:「所以說,你要是和阿陵一起上學,說不定父皇就能給你個一官半職的呢!」

林驚風終于抬眼看向我,劍氣如虹,直直刺向我。

我感覺有一個瞬間,他是真的想殺了我的。

我很沒出息地跌坐在地上,額頭都沁出冷汗。

劍尖停在了我面門前一寸之距,林驚風徐徐收劍入鞘,伸手拉我起來。

我剛站穩,他就松了手,然後他說:「我不想去。」

我問:「皇子伴讀,可結交達官顯貴,你為什麼不想去呢?」

林驚風沒回答,低頭解開劍穗,把它丟給我,說:「你以後別送這種東西了,我用不上。」

少年大步走遠了,我盯著他的背影,感覺被繡花針紮破的手指,又開始劇烈地疼了起來。

阿陵跟在我身邊,目睹了全程,好半天說一句:「阿姐,他不值得。

我垂著腦袋不吭聲,阿陵蹲到我面前,伸出一根指頭擦我的眼淚,評價:「愛哭鬼。」

我擦乾淨眼淚,瞪他:「藥罐子!」

阿陵從小體弱多病,離不得藥,最忌諱人家提這件事。他白了我一眼,把劍穗從我手裡搶走,帶著我去書房。

林驚風有個習慣,每次練武過後都要去書房找外公彙報。果然,我們推開門的時候,林驚風就在沙盤一邊和外公說話。

外公看見我們進去,笑著說:「你們怎麼來了?」

阿陵笑吟吟地看著林驚風,把劍穗丟在沙盤上,話卻是對祖父說的:「來說個笑話給您聽。有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貴人兒,前一陣兒突然迷上了繡花,把十個指頭都紮破了,勉勉強強繡出一個能看的玩意兒。她巴巴地跑去送人,臨了,人家卻嫌棄這多餘。您說好笑不好笑?」

我拉拉阿陵的袖子,想讓他別說了。

外公的視線在我們仨身上停了一停,但笑不語。

阿陵兀自笑得燦爛,眼睛卻殊無笑意,轉頭向另一個人開火:「林驚風,你覺得好不好笑?」

林驚風拿起劍穗,仔細地看了看,問我:「這是你自己做的?」

我嘴硬:「宮女做的。」

林驚風又問:「宮女的十個指頭都紮破了?」

我破罐子破摔,氣呼呼地說:「是,血流成河!」

林驚風看了我半天,笑了笑,把劍穗收了起來,說:「那你轉告宮女,讓她以後別做了,為我紮傷手指,不值得。

我臉紅了,不知道說什麼好。

阿陵冷笑一聲,還要說話,外公咳了咳,阿陵便狠狠剜了一眼林驚風,閉上了嘴。

外公笑了笑:「阿風啊。」

林驚風恭謹道:「是。」

外公問:「你不想做阿陵的伴讀,為什麼?」

林驚風說:「我愚笨無才,難當大任。」

外公斂了笑,語氣很淡:「你沒說實話。」

夕陽從窗櫺投了進來,照亮少年英俊的眉目。

他分明是和我一樣的年紀,眼睛卻深邃得像寒潭霧繞,讓人看不分明。

林驚風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一字一頓道:「我想跟隨侯爺行兵作戰,報我家仇!」

侯爺就是我外公,忠勇侯。

外公不緊不慢地說:「想跟我打仗的人多了去了,我憑什麼選你?」

林驚風說:「大仇得報後,我的性命便歸侯爺所有。」

外公笑了笑,和藹道:「阿風啊,我活到這把年紀了,要你的性命也沒有什麼用。我替你報仇,但你替我看顧阿靈,她若要你做駙馬,你便要舍去榮華富貴,做她的駙馬。你可願意?」

林驚風攥緊了手指看向我。

我很確定,這一刻,他的眼睛裡寫滿了拒絕。

然而,他說:「我願意。」

3

「林驚風願追隨公主,此生不渝。」

他在說謊,而我是他謊言裡分量最重的一筆。

我盯著他毫不甘願的眼睛,頓時覺得無比可笑。

我,謝靈,忠勇侯的外孫女,皇庭最受寵愛的公主,生來就被教導要如何展示天家威嚴。

這世上,只有我拒絕別人的份,哪有別人拒絕我的份?

林驚風,我要你弄清楚,我喜歡你時,可以把天下珍寶捧到你面前,但我不喜歡你時——

我溫柔一笑,聲音藏毒:「倘若有一天我要你去死呢?」

林驚風沉默片刻,轉身看向我,淺淡的日影照在他肩膀,他側臉籠在陰影裡,有說不出的晦暗深沉。

他好像第一次認識我似的,看了我好半天,聲音沙啞:「那我便為公主去死。」

我就笑,眼裡一抹挑釁:「你最好說到做到。」

我轉身就走,覺得今天陽光真好,微風真好,連阿陵正在變調的少年音也那麼順耳。

「某些人不戴天真可愛的面具,終于露出獠牙了?」他說。

我語柔柔,聲柔柔:「老娘不陪他玩兒了。」

阿陵手指捏著我的一綹頭髮繞圈,在我耳邊低聲笑:「阿姐,你別嘴硬,他要是死了,我看你哭不哭。」

我睨他一眼,說:「那我必定張燈結綵,大放鞭炮。」

我轉了個角,看見林驚風站在面前,黑衣黑靴,和我初見他時一樣。

只是,他肩膀上,再沒有梨花白。

林驚風手裡拿著一紙信封,大概是抄近路追上來的。

他顯然是聽見了我與阿陵的對話,像被激起了少年血性,冷冷地問一句:「公主的愛就這樣單薄?」

我就笑,仰著臉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瞧,「你愛我,我才會愛你,你敢嗎?」

林驚風不說話,伸手握住我手腕,把我蜷縮的五指張開,將信封放進我手掌。

他握慣刀槍的手指粗糲,劃過我皮膚時,竟引得我陣陣戰慄。

這種既酸且癢的痕跡一直劃進我心口,讓我一時忘了罵他輕薄。

在阿陵發飆之前,林驚風松了手,深潭般的眼睛將我望著。

我錯覺,他眼裡有我,似乎只有我。

然後他笑了,如同冰雪消融、早梨綻放。

他說:「有什麼不敢的?」

4

突厥集結大軍,為報小王子斬首之仇。

外公帶了林驚風一起去,力排眾議,讓他統率一支輕騎兵。

這時,我的母妃聖眷正隆,已經懷胎七月有餘了。

外公出征前開玩笑,說要帶回突厥王帳裡最耀眼的寶石,送給小外孫做滿月禮。

他十分篤定母妃懷的是個小皇子。

因為欽天監算過,紫微星將在今年轉世入後宮。而這一年有孕的嬪妃,只有我母妃一人。

那時我們誰都以為,外公必將延續他不敗的戰場神話,這一戰,戰必勝。

大軍一去就是一個月,這期間前線戰報不斷,每個都是好消息。

說忠勇侯連克突厥八城,

說忠勇侯將突厥左王斬于馬下,

說林小將軍單兵挑千騎,一刀斬斷了突厥王旗。

父皇龍顏大悅,連連撥下賞賜,往忠勇侯府,也往母妃的林語宮。

直到新的戰報傳來,說突厥右王率軍突襲,忠勇侯身受重傷,林小將軍下落不明。

朝堂之內氣氛凝重,連帶著後宮也少了歡聲笑語。

父皇下了命令,這些消息都得瞞著林語宮,不得驚擾林妃安胎。

母妃似有所覺,她問:「可是前線出了什麼差錯?」

阿陵挽著母妃的胳膊,隨手拈了一塊桂花糕給母妃,笑:「若前線有差錯,這些金玉珠寶還能流水價地送進您宮裡?」

母妃沉默片刻,推開阿陵的手,看向我:「阿靈,你最不會說謊,你來說。」

母妃啊母妃,你可知道,平素不說謊的人,說起謊來才最有說服力。

我半真半假地答:「還不是林驚風出了差池,外公點了他做先鋒,他倒好,帶著輕騎消失得無影無蹤。最可笑的流言說他是突厥人的細作,這一番變故,讓外公臉上很是掛不住。」

母妃的肩膀鬆弛了下來,拿起桂花糕吃,笑著說:「林驚風這孩子,當初收留他的時候,他身家底細我們都是調查清楚的。突厥人的細作?突厥人的閻羅還差不多!」

我松了口氣,知道母妃這是相信了。

阿陵和我對視一眼,順著母妃的話往下走:「所以當年外公為什麼要收留他啊?」

母妃想了想,說:「西北有支密軍,專門收留四五歲的戰場遺孤,一直訓練到他們到十五歲。這些孩子外表與常人無異,實際武功卓絕,心志堅韌,是刺殺乃至作戰的一把好手。而林驚風,就是這一輩的第一人。」

阿陵悻悻地說:「他除了長得好看一點,其他地方也看不出什麼本事來。」

母妃彈了他一記,反問他:「不然你外公為什麼讓他而不是讓你照看阿靈?」

阿陵作勢生氣,嚷嚷著:「他不說我也肯定會照看啊!」

宮門推開一線,寒風灌了進來,剛剛還氣勢極盛的阿陵捂著胸口咳得昏天黑地。

我一邊笑他,一邊喝令宮女關上門。

宮門不僅沒有關上,反而開得更大。

我惱火地站了起來,將阿陵擋在身後,呵斥道:「嫌自己命長麼!」

宮門處徐徐轉出一個宮裝身影來,釵飾深紅淺紅,喜氣洋洋。

是元妃,我母妃的老對頭了。

元妃聲比鶯啼,婉轉帶笑:「公主是在罵誰呢?不知是不是預言自己的親外公?」

我勃然大怒,拂袖道:「元妃慎言!」

母妃將我拉到她身後,笑容溫和:「元妃大駕光臨,是為了激怒我的嗎?」

元妃笑意盈盈,俯下身來,仔細打量我母妃的臉龐,「林妃,你寵冠後宮這麼多年,容貌早已衰敗了,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你之所以還能懷上孩子,完全是因為你有個好父親。但你父親死了,你以後又待拿什麼爭寵呢?」

母妃臉色煞白,聲音卻鎮定:「佩柔,把皇上請過來,說元妃想問問他我憑什麼寵冠後宮。」

元妃登時變了臉色,拂袖就走。

過堂風沖進宮殿裡,阿陵咳得更厲害了,捂著胸口不能說話,長長的喉鳴聽得我膽戰心驚。

我慌忙解開他的衣領,將引枕壓在他襟懷,大聲疾呼:「佩柔,請太醫!」

元妃笑著離去,珠釵搖搖,振音四響,「林知笛,你兒子和你父親的忌日,會在同一天嗎?」

5

景和十九年的十一月,後宮發生了三件大事。

十一月廿七,帝得第六子,賜名麒。

十一月廿八,林妃薨,追封懿善皇后。

十一月廿八,元妃被貶為庶人,打入冷宮。

十四歲那年的初冬,我失去了我的母妃。

元妃的詛咒使她氣血攻心,早產血崩。

父皇雷霆大怒,連帶著對元妃所出的四皇子都厭惡了起來。

他子嗣單薄,前頭幾個兒子都不足十歲就夭折了,順利長大的只有四皇子和阿陵。

阿陵生有哮症,四皇子寡德笨拙,父皇把希望寄託在了紫微星轉世的阿麒身上。

阿麒是我的新弟弟,一個見人就笑的弟弟。

凡是見過阿麒的人都誇,六皇子面容平和甯定,有帝王之氣。

阿陵說:「阿姐你知道麼,昔日跟風踩林語宮的,和如今誇阿麒的,是同一批人呢。」

踩林語宮,是為了太子之位。

誇阿麒,也是為了太子之位。

我幫他把被角掖好,問:「阿陵,你想做皇帝嗎?」

阿陵嚇了一跳,又開始咳嗽起來,等到咳嗽才歇,他就立刻說:「我不想!」

我笑了笑:「可是我們一日不站到最高處,就一日要擔驚受怕。只有最高的權勢才能獲得極致的臣服,阿陵,你和阿麒之間,必須要有一個做皇帝。」

阿陵哀嚎一聲,把頭藏進被子裡,說:「你去做皇帝吧,我讓給你了。」

我隔著被子錘他,錘完了說:「你好好喝藥,我先走了啊。

宮廷雪深,車轍一路印到了忠勇侯府門口。

那一場戰事,我外公身負重傷,卻仍奪回了我們的城池。林驚風帶著輕騎深入敵腹,以突厥王最寵愛的小兒子為人質,逼迫他以城池相易。

佩柔說:「娘娘被追封為皇后,公主可知是為何?」

為何?

林驚風的功勞使他獲得大將軍的功祿。

但忠勇侯的榮耀已經封無可封,父皇便給林家的外孫以皇嫡子的尊榮。

我握著外公蒼老的手,靜靜看著他昏睡的模樣,推開門走了出去。

院裡有棵梨花樹,樹上無花,唯有落雪。

去歲春暮,我還是無憂無慮的公主殿下,遇見了心上人,就勇敢地告訴了他。

今年早春,我一個人獨自坐在樹下,身邊沒有阿陵,身後也沒有母妃。

我想我是長大了,因為那一場以死亡為代價的後宮爭鬥,讓我拼了命地想要爭奪權勢。

梨花樹下的怦然心動,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嘎吱的踏雪聲起。

是林驚風。

大漠風沙,寒夜星月,將他打磨得愈加鋒利,浴血而戰的他,已經有了統帥千軍的氣息。

他坐在了我對面,沉默地看著我,他的目光裡不再有鄙夷,反而有物傷其類的憐憫。

良久,他說:「公主節哀。」

我問:「林驚風,你家仇得報了嗎?」

他點了點頭,一字一句皆是血腥:「以百倍相報。」

我又問:「那你可以履行諾言了嗎?」

他不說話,深潭霧繞般的眼睛定定地將我看著。

我笑了:「也是,我外公時日不多,而你權勢正隆,不肯允諾也是情理之中。」

我站起來要走,腳下一滑,林驚風將我扶住。

第一次,他觸碰到我,卻沒有放手。

「臣願追隨公主,此生不渝。」

我轉身看他:「林驚風,我要報仇。」

林驚風說:「好。」

我說:「我要四皇子死。」

林驚風沉默地看著我,說:「好。」

我又說:「我要我的弟弟登上皇位。」

他沒說話,伸手揉我的發頂。

我後退一步,戒備地看他。

林驚風歎了口氣,說:「公主你知道麼,姑娘家家的,不應該活得這麼累。」

我的眼淚頓時就掉了下來,又覺得太過丟臉,慌忙拿帕子擦。

然而手指不穩,帕子掉在了雪地上,我蹲下去撿的時候,林驚風拉住我,將我摁在他懷裡。

冰天雪地之中,是誰的懷抱這樣溫暖,是誰的心跳宛如擂鼓,是誰,拓開一方天地,止我眼淚,也免我心酸?

又是誰...輕而堅決地推開他,含淚微笑:「林驚風,我有我的路要走,誰也代替不了。」

6

突厥有劇毒的草藥,林驚風做成了香料,送給了我。

香料燃盡,便只剩下與尋常無異的草木灰燼,銀針也檢查不出異常來。

我將它混入分發給後宮的月例中,由著無知無覺的內侍把它送到了四皇子宮中。

宮中無人不知,四皇子有夜間燃香的習慣,而在他熟睡的夜晚,而草藥攜帶的毒物會彌漫散開在空氣中,夜夜助眠,也夜夜滲進骨血。

四皇子衰竭的消息傳來時,我特意去了冷宮。

穿了一身紅,給元妃報喪。

她刻毒地瞪著我,奈何被佩柔牢牢按住,動彈不得。

我問她:「你當日害我母妃的時候,可曾想過因果報應?」

她沙啞著嗓子,不停地重複:「謝靈,他是你的兄弟,他什麼都不知道,你放過他,放過他!」

我就笑:「他是我的兄弟不錯,但他卻有個畜生不如的母親。」

元妃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你放過他,你放過他!」

我把鴆酒放在她面前,對她溫柔地笑:「你死或者他死,你自己選。」

元妃遲疑了。

我慢悠悠道:「阿麒若不能出世,四哥哥便能入主東宮,而你作為太子生母,當然也能免于重罰。你當初為四哥哥打得一屍兩命的好算盤,真是母愛似海。那麼今日,你怎麼不願意用自己換他?」

我逼近她,語氣森冷:「還是,你仍然妄想著做太后?」

元妃盯著我,緩慢地拿起酒杯,咬著牙,一飲而盡。

她嘴角漸漸滲出血來,目光追著我不放,喉嚨呵呵有聲,卻說不出話來。

我蹲下去看她,笑了:「黃泉路上太孤單,讓四哥哥給你做個伴。你記住,今天這一切,你自找的。」

她瞪著我,瞳孔急劇縮小,比蛇還毒。

我的強硬偽裝到她咽氣的那一刻為止。

出了冷宮,我的腳步虛浮。

我的腦海裡全是她針尖般的黑色瞳仁。

佩柔扶著我,聲音哽咽:「公主,這些事奴婢去做就好,您不必如此。

我捂著胸口,嘔吐了起來。

我殺人了,我的手上不乾淨了。

但以後,我手上沾的血只會更多。

我知道,通往龍椅的那條路,步步都是屍骨。

而我的弟弟要做的,是乾乾淨淨地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剩下的,交給我吧。

景和二十年一月,四皇子薨。

消息傳到忠勇侯府的時候,我噓了一聲,說:「別吵到外公。」

突厥一戰後,外公陷入了長長的昏睡,難得醒來,我卻總不在。

我轉過身,發現外公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

「阿靈啊。」

我像小時候一樣,蹲在他床前,乖巧道:「阿靈在。」

外公咳嗽了幾聲,語氣有點遺憾:「可惜啊,外公看不到阿靈出嫁了。」

我鼻子一酸,說:「不會的,外公會看到阿靈兒孫滿堂。」

外公笑了笑,又說:「阿靈瘦了。」

我說:「我一頓能吃兩碗飯。」

外公伸手刮我鼻子,說:「騙人精。」

他又問:「你母妃月子裡可還好?阿麒鬧不鬧?」

我險些掉下眼淚來。

他不知道母妃已經去世了,闔府上下將他瞞得死死的。

我說:「一切都好,她總說,要不是父皇看的緊,她就來府裡看您。」

外公緩慢合上眼睛,聲音輕忽:「讓她不用來,別過了病氣……」

他又睡著了。

我久久不能動,眼淚一滴又一滴,洇濕了衣領。

忠勇侯府的梅花開了,淡黃的蕊,雪白的瓣。

我踮腳折下一支,花上的積雪便落在我發頂。

我低下頭:「佩柔,快來幫我。」

玄黑的靴子落進我眼簾,有人在輕輕拂去我髮鬢上的雪,動作溫柔。

我抬頭。

是林驚風。

他又長高了,仍然喜歡穿一身黑。

林驚風端詳著我,說:「公主瘦了。」

同樣一句話,外公也說過。

但在林驚風面前,我可以說真話。

「我夜夜做噩夢。」

夢見元妃,夢見四皇子。

多好笑啊,在現實中,我從未畏懼過他們。

但在夢裡,我孤身一人,只能尖叫著恐懼逃開。

我問:「林驚風,你殺了那麼多人,夜裡醒來會害怕嗎?」

他不答反問:「公主害怕嗎?」

我低下頭,不讓他看見我的表情,說:「怕,快怕死了。可我不能讓人看出來,因為我要有威儀。有足夠的威儀,才能讓阿陵和阿麒不受欺負,才能撐起忠勇侯府。」

他伸手扳正我的臉,拇指輕輕擦過我眼角,說:「別哭了。」

7

阿陵和我的生日在三月。

初春漸暖,他仍裹著狐裘,臉頰透露著病態的蒼白。

父皇來看過我們,賞下了珍貴的生辰禮,卻沒有時間坐下來陪我們吃一碗長壽麵。

阿陵說:「阿姐,我想母妃了。」

我說:「不許想。」

他就強:「我偏要想!」

我不理他。

他碎碎念:「我不止想母妃,我還想外公,想他醒過來教我打太極,教我認兵器。」

我說:「外公出征前,林驚風給了我一紙信封,你記得嗎?」

阿陵「啊」了一聲,「就是他說『有什麼不敢愛你』的那天?」

我望了會兒天,循循善誘:「你知道那封信裡面寫了什麼嗎?」

阿陵搖搖頭:「你給我看。」

我平靜地說:「信已經燒了。」

我揮袖摒退眾人,轉過身嚴肅地對阿陵說:「外公每次出征前,都會寫一封遺書,你知道嗎?」

阿陵愣住了。

我笑,笑容悲哀,「我們倆都不知道,因為以前,這封遺書是寫給母妃的。他在遺書裡說,忠勇侯府樹大招風,榮耀難以為繼,他若戰死沙場,我們務必要謹慎圖謀。如果無力爭鬥,他在西南給我們留了家產,可去西南避禍。」

在我們倆沒心沒肺地享樂的時候,有人已經為我們做好了長久之計。

阿陵的眼圈漸漸紅了。

我厲聲道:「不許哭!」

阿陵擦乾眼淚,梗著脖子說:「我沒哭!」

空氣安靜下來,長壽麵在冒熱氣,我們倆誰也沒動筷子。

阿陵突然說:「阿姐,我想做 皇帝。」

他從小體弱,最大的夢想就是做一個閒散王爺,種種花,賞賞月。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跟我撒嬌,說不如讓我當皇帝。

我愣了一會兒,問:「為什麼想了?」

阿陵笑了,病弱的臉上顯出一抹生氣:「我總不能一直讓你擋在前面,有風雨的話,也該我來扛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長得比我高了,輕易就能伸手揉我發頂。

「阿姐,佩柔都告訴我了,你每晚都睡不好,整個人瘦了一圈。

我的小阿陵,和我有著一樣的心思。

我想保護他,他也想保護我。

倘若母妃泉下有知,一定會很欣慰的吧。

我還要再說話,佩柔推開門,臉色發白:「公主,忠勇侯……歿了!」

我失手打碎了茶杯。

外公膝下無子,病重片刻清醒時,開了宗祠,把林驚風認做嫡孫。

這位戎馬一生、為兒孫籌謀半生的老人,在臨死前走了一步棋。

我看不透,也無力再猜。

我坐在馬車裡,一身縞素,抱著阿陵嚎啕大哭。

阿陵攬住我肩膀,聲音沙啞:「阿姐,你還有我。」

模糊淚眼裡,我看見我的小阿陵,收斂了往日的悠閒散漫,神情哀傷而鄭重。

忠勇侯府裡,不斷有紙錢灰燼飄出。

馬車停下,我跌跌撞撞往裡走,遇見的每一個人都對我說:「公主節哀。」

我倉皇地點頭,撥開擋路的人。

通往正堂的回廊,怎麼就這麼長?

我撞到了誰,撂下抱歉就繼續往前走。

那人卻拉住了我的胳膊。

是林驚風。

他說:「公主節哀。」

從十一月到三月,我聽了無數句節哀。

我說:「我不想聽到這兩個字。」

林驚風沉默著,我甩開他的手大步往前。

我看不見身後的他,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8

蠟燭燃盡。

換一支。

又燃盡。

又換一支。

白色的燭淚層層疊疊,弔唁的賓客來來去去。

等到殘月爬上天穹的時候,人也都散盡了。

我的雙腿已經沒有了知覺,佩柔攙我起來的時候,我雙膝一軟,差點重新跪下。

林驚風扶住了我。

我沒有力氣,站也站不穩。

林驚風皺了皺眉,將我打橫抱起,大步往外走去。

「公主,」他仿佛隱忍了怒氣,「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最重要的?」

他深潭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再不是寫滿拒絕,而是寫滿在乎。

月色很美,美到蠱惑人心。

一定是因為我太疲倦了吧,疲倦到忘記如何做一個高貴的公主,所以我才會在此刻伸出手,抱住了林驚風的脖頸。

這一刻,我是謝靈,不是身負重擔的阿姐。

我放縱自己抱住我的心上人,在他懷裡失聲痛哭。

「林驚風,」我抽泣,「我記得你以前很討厭我。」

他承認了:「是。」

我繼續抽泣:「你以前不要我的劍穗,說我不配。」

他遲疑了會兒:「我仿佛不是這樣說的。」

我把鼻涕眼淚蹭到他衣襟,哽咽:「我不管,你就是這麼說的!」

他縱容我,輕輕地笑,語調溫柔:「好好好,我就是這樣說的。」

我眼圈和鼻尖通紅,瞪他:「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說我會很難過?」

他凝視我,輕輕說:「對不起。」

我拿手背擦眼淚,平靜地說:「你不用說對不起,其實我現在能理解你了。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突然看到一個一出生就擁有一切的人,是會羡慕乃至嫉妒的。」

林驚風目光暗了暗,要說話,我不讓。

我繼續說:「我母妃還在的時候跟我說過,人這一輩子的禍福是有數的,有多大福氣,就要吃多大苦頭。我已經享完了我該享的福,開始去吃我該吃的苦了。林驚風,你還討厭我嗎?你還嫉妒我嗎?」

話音到了最後,已經破碎斷續。

不許哭,阿靈,不許哭。

林驚風打斷我:「公主,別說了。」

他的目光裡是不忍,是心疼。

我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林驚風,我的母妃走了,我的外公也走了。最疼愛我的人,他們都走了。」

林驚風沉默了許久,才輕聲說:「公主,你還有我。」

我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他亦低頭看向我,目光深邃,一字一句,是永不背叛的誓言。

「臣願追隨公主,此生不渝。」

忠勇侯府跌打損傷藥最多,林驚風取藥油在手心捂熱,輕輕貼上我膝蓋。

我嘶了一聲,不自覺將膝蓋往後縮。

他攥住我腳腕,似笑非笑:「現在知道痛了?」

下一秒陡然就嚴厲:「痛也得忍住!」

我委委屈屈地看他,他又軟和了腔調:「不上藥的話,你明天沒法走路了。」

我就耍無賴:「那你抱我。」

他頭也不抬地說:「抱不動。」

我氣急要踢他,腳被他反握在手心。

然後他的手指虛虛環著我的腳踝,像在量尺寸,好久,他歎氣:「公主,真就只剩一把骨頭了啊。」

我彆扭地想把腳收回來,他卻不讓,繼續為我上藥。

濃重的草藥氣息裡,我聽見他輕聲說:「公主,你這麼消瘦,有人會心疼。

9

阿麒學會說的第一個詞,不是父皇,而是阿姐。

他笑得天真無邪,而我和阿陵卻膽戰心驚。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父皇已經兩鬢斑白。

他抱起阿麒,又看向我,笑了:「做什麼這麼害怕?小孩兒嘛,誰和他親,他就記得誰。阿靈,你把阿麒看顧得很好。」

我十五歲這年的秋天,父皇為我賜下封號,明宜。

我成為了唯一一個享有封號的公主。

明者,慧也。

宜者,順也。

大家心裡有數,這封號明面上賞的是我,實際在意的是阿麒。

我,是因為照顧阿麒得宜,才獲得了這獨一無二的尊榮。

不久,宮中又有了喜事。

宋嬪誕下了七皇子。

按照時間推算的話,她是在景和十九年懷上七皇子的。

我去見過七皇子,我伸手逗弄他的時候,宋嬪緊張至極。

我奇怪地問:「還是初秋,宋嬪是衣裳穿多了麼,怎麼額頭上都是冷汗?」

她愣了一愣,訕訕:「我月子裡怕冷,是穿得多了些。」

我垂下眼睫,沒說話。

宋嬪立刻喚宮女把七皇子抱下去。

我笑意淡淡,意有所指:「宋嬪似乎很怕我對七皇子做什麼似的,是做過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嗎?」

七皇子一離開,宋嬪就恢復了往日的溫婉,柔聲道:「我第一次做母親,生怕孩子出一丁點差池,還望公主不要見怪。」

我笑:「做母親的人,興許都是如此。

宋嬪看著我溫柔地笑:「等到了公主做母親的那一天,公主就明白了。」

我也笑,思緒卻飄忽。

等我做母親嗎?

那會是什麼時候呢?

我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呢?

孩子的父親又會是什麼樣呢?

不知怎麼,我眼前竟浮現出一個人影來。

一身黑,肩上是梨花白,寒潭般的眼睛一貫是冷凝鋒利,唯獨望向我的時候,寒冰消融,雲散日出。

宋嬪輕輕笑了:「公主怎麼臉紅了?」

我咳嗽兩聲,若無其事道:「我的衣裳也穿得多了。」

我回到宮中,阿麒正在學步。

我悄悄繞到柱子後面偷看。

小豆丁大概能走七步,每次到了第八步的時候,就會摔一跤。

偏他倔,跌跤了不哭也不鬧,要宮女扶他起來,他再走一次歪歪扭扭的直線。

我躡手躡腳地站到他身後,他轉了個身,看見是我,烏溜溜的眼睛笑成月牙。

「阿姐抱!」

我一把抱起他,險些踉蹌。

「阿麒,你又重了。」

他能聽懂,看著我笑,露出兩顆米粒般的小白牙。

阿陵在我身邊幸災樂禍:「不是阿麒重了,是你太瘦了。阿麒來,哥哥抱。」

阿麒在阿陵懷裡嗷嗷叫著,伸出手就掐他的耳朵玩兒。

阿陵怪叫一聲,像丟炸藥般把阿麒丟給我。

「你的弟弟你抱!」

我就也掐他耳朵:「謝陵你有沒有做兄長的樣子?」

10

那時候的明宜宮裡,充斥著歡聲笑語。

我曾天真地祈禱,死亡的陰霾都隨秋風散盡,往後歲月都能有如今朝,常笑顏,少悲戚。

然而命運的齒輪輾轉,無情地碾碎了我的幻想。

阿麒死了,死在深秋的金波河裡。

父皇似乎一夜之間就蒼老了許多,禦書房的奏摺堆成了山,他一心撲在徹查阿麒死因上。

所有與此事牽扯的宮人被輪番拷問,慎刑司用了最嚴酷的刑罰,可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

意外。

阿麒失足跌入河中,是意外。

最貼心得力的宮女不在他身邊,是意外。

跳入河中的侍衛沒能順利救他上來,是意外。

太醫用盡醫術診治卻也無力回天,仍然是意外。

我砸碎了琉璃樽,哈哈地笑出眼淚:「意外,都是意外?到底是誰的意料之外,又是誰的意料之中?!阿麒最怕水,怎麼敢去河邊捉小魚?我吩咐過佩熙寸步不離阿麒,她為什麼偏在那日午後被人叫去浣衣局?金波河的水草年年清理,侍衛又是被什麼纏住了腳?!」

我尖利的聲音在明宜宮回蕩,無人敢應。

我以手掩面,終于痛哭。

阿麒,我的阿麒,一出生就沒有母親的阿麒,會歪著頭甜甜喊我的阿麒。

他在金波河凍到渾身發青,烏溜溜的大眼睛再也張不開。

那麼小的一個人兒,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渾身插滿了銀針。

他冷嗎?

他疼嗎?

他掉進水裡的時候,喊過一聲阿姐嗎?

我不敢再想,絕望與痛苦快要讓我窒息。

我跪在禦書房外,求父皇讓我繼續查下去。

我一下一下地磕著頭,磕到鮮血順著鼻樑滑落。

「父皇,江山重任在您肩上,阿麒的事情,請讓女兒替您分憂。」

禦書房的門終于打開了。

父皇站在我面前,伸手扶我起來。

「阿靈,」他目光哀傷,「你可知道,朕再也不能失去任何一個兒子了。」

他的言外之意猶如一盆冰水,將我澆到透濕。

我緩緩地笑了,笑得分外猙獰。

我的父皇,他是個明君,他心如明鏡卻最會顧全大局。

阿麒死後,宮中還有誰有資格繼承大統?

不是天生哮症的阿陵,而是宋嬪所出的七皇子。

阿麒還未入皇陵,宮中已有流言,說紫微星轉世並非阿麒,而是七皇子——

畢竟,景和十九年的後宮中,有孕在身的並不止我母妃,還有隱忍蟄伏的宋嬪。

是啊,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個兒子了,哪怕他明明知道,阿麒的死因有太多疑點。

父皇的目光落在我額頭上,他伸手擦掉我臉上的血,就像一個寵愛女兒的尋常父親。

可他緩慢開口,卻是天子之言:「阿靈,你要明白,朕是你們的父親,更是天下之主。」

我點點頭,掉下淚來:「阿靈明白的,江山大統,祖宗留下來的基業,不能因為一時意氣而毀于一旦。父皇,阿靈明白的。」

父皇點頭,目光卻也和我一樣悲傷蒼涼。

「是朕對不起你們。」

我搖搖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父皇,您有苦衷。

您心裡的苦,只會比阿靈多,不會比阿靈少。」

父皇的眼底有一線水光,他伸手抱住了我。

就好像我年幼時,他抱我坐秋千那樣。

可他的臂膀,似乎不那麼寬闊了。

我的父皇,他不是我一個人的父皇了啊。

我也抱住他,任由眼淚滴落在他衣領上,我哽咽著說:「父皇,給阿靈在宮外賜府邸吧,我帶著阿陵,一起搬出去。」

他的手臂僵住了,而我哭腔破碎:「父皇,求您成全我們!」

11

那天父皇答應我,等到七皇子長到十歲,他會治宋嬪的罪。

我知道,這是他權衡再三後做出的決定。

他何嘗不痛恨宋嬪,但倘若宋嬪死了,無人會像她那樣照拂七皇子。

而大統的繼承者,在年幼時也不過是群狼環伺中的一隻小羊羔。如果沒人看護,容易死于非命。

我又想起來那天宋嬪對我溫柔地笑。

她說,一個母親,總是會為孩子做到極致的。

原來那時候,她就做好謀害阿麒的準備了嗎?

我怎麼這麼笨,怎麼這麼蠢,怎麼沒有預料到她包藏的禍心?

我夜夜失眠,耳邊常常幻聽阿麒喊我阿姐。

但一轉身,只有空茫的一片。

北風將窗櫺撞響,又是一年冬來到。

百花凋謝,天地只剩下寂寞肅殺的黑白。

搬入公主府後,我大病一場。

病癒後,我修了一座佛堂,日日跪在佛前祈願。

求上蒼憐憫阿麒,讓他轉世後,再不要入皇家。

我流著淚看佛,佛亦悲憫看我。

我看不穿,我勘不破,這萬丈紅塵紛擾無數,究竟怎麼走,才能得到片刻安寧?

我顫抖著點香,手指冰涼。

有人推開佛堂的門,不跪亦不拜。

我轉過身看。

是林驚風。

黑衣落拓,似乎還帶有戰場的硝煙氣息。

我們倆對視,半晌無言。

終于還是我先開的口:「將軍征戰回來,是否又官進一等?」

他垂眼看我:「皇上許我承爵,忠勇侯一脈不至沒落。」

我恍惚地笑:「那麼恭喜侯爺了。」

他看著我,長久不語,眼底沒有一絲一毫的喜色。

他的目光仿佛要將我看穿,我垂目避開。

香灰一截掉落,燙到我手背。

我慌忙丟開,卻又燙到手心。

林驚風兩步沖了過來,將散落的香擲到一邊。

他捧著我的手,小心地吹開香灰,聲音沙啞而痛惜:「阿靈,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怎麼把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

我竭力露出微笑來,說:「我挺好的呀,你看我還有了新的府邸。小湖假山、花鳥亭閣,都可以順著我的心意去造。你不知道,我從小就想要有一個自己的家,不是皇宮,皇宮太大了,我常常迷路。小時候我和阿陵玩捉迷藏,到了天黑他都沒找到我,母妃提著燈籠照遍宮牆,我才從假山後繞出來,嚇她一跳!母妃要打我,外公不讓,他說,阿靈是個小姑娘,打壞了,以後沒人娶了。你說,我外公找的理由是不是特別好笑?」

我就這樣說啊說,笑啊笑,卻始終聽不見他的回應。

我一抬頭,看見他深深地凝視著我,目光痛極。

我再也說不下去了,大滴大滴的眼淚砸到了他手背。

我捂著臉痛哭:「林驚風,我不好,我一點也不好。但這些失意狼狽,我分毫都不想讓你看到。」

他把我摁在他懷抱裡,親吻我的發頂,一遍遍說:「我知道,我都知道。」

肅殺的寒冬裡,他的懷抱這樣溫暖,我伏在他肩頭,像個孩童一樣哭到發抖。

「林驚風,我鬥不過命運。天要亡我,我只能認輸。」

而林驚風卻握著我的肩膀,將我推開咫尺之距。

我看見他寒潭般的眼睛裡,第一次顯露嗜血的光。

他一字一句道:「阿靈,我不信天,也不信佛。天要亡你,我便要天俯首稱臣!」

12

林驚風素來寡言,但那天晚上,他的話格外多。

我第一次知道,被外公領回家之前,他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上百個半大的少年,在荒涼的戈壁上,握著刀戟,像狼一樣一對一地撲殺,一直殺到只剩下十個人為止。

活下來的,有衣穿,有飯吃,一覺睡醒,再繼續廝殺。

倒下了的,曝屍荒野,骨頭被野狼叼走,第二天就不見了。

我問他:「你怕嗎?」

他就笑,說:「怕,怎麼不怕?僥倖活下來的每一天晚上,我都祈禱老天爺讓我多活一天。」

我又問:「祈禱有用嗎?」

他說:「還剩二十個人的那天,對面的那個人一刀砍穿了我的琵琶骨,我被刀釘在了樹上,動彈不得。血流了一地,鬣狗過來舔血。那時候我就想,去他媽的老天爺,老子不幹了!」

我眨了眨眼,林驚風摸摸我臉頰,低聲:「是不是覺得我很粗魯?」

我的眼睛酸澀無比,答他:「是很心疼你。」

林驚風哈哈大笑,笑音漸低,「然後我用力把刀拔了出來,從背後,一刀捅進他心口。他的血濺了我一臉,我也沒有力氣了,仰天倒在地上。」

我凝視著他,眼淚不自覺地滑落。

他拇指輕輕擦過我頰上淚珠,輕聲說:「就在那一刻,我聽見身後有人鼓掌。你的外公,他選中我,救了我,又把我帶到了京城。」

我的眼淚掉得更凶了。

林驚風說:「阿靈,別哭。我答應過老侯爺,效忠于你,此生不渝。」

我含淚搖頭:「可是林驚風,我們沒有資格去爭奪皇位了。阿陵天生哮症,拿什麼跟七皇子爭?」

林驚風盯著我,緩緩地笑了:「阿靈,他不可以,但是你可以。」

我被他的言外之意所震撼,手指不自覺蜷縮,指甲把掌心掐出一道道紅痕。

良久,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可我無以為報。」

我想我一定是瘋了。

而林驚風直視我的眼睛,一字一頓,更是瘋狂:「刀山火海,我替你闖。江山歸你,你歸我。」

13

七皇子死于天花。

除了林驚風,誰也不知道,七皇子的奶娘是怎麼在一夜之間染上天花的。

宋嬪發了瘋,一直說:「是謝靈,一定是謝靈下的手!」

父皇斥她荒唐:「阿靈已經搬出了宮外,幾個月都不曾回宮!你不如想想自己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讓報應應在了阿元身上!」

他逐宋嬪去寺廟修行,傳旨接我和阿陵回宮。

阿陵的病很嚴重了,偶然飄來花粉,哮症就會劇烈發作。

我一個人去見父皇,父皇沉默地看著我。

他的頭髮白了許多,人也蒼老了不少。

「阿靈,是你做的嗎?」

我抬起頭,眼淚就滑落,笑得倉皇:「父皇,我在宮外生了兩個月的重病,恨不得立刻下去陪母妃與阿麒的時候,您在哪裡?您好不容易接我回宮,為什麼開口就是懷疑?」

我捂著心口,望著他,字字泣血:「父皇,您知道嗎,阿靈的心,也是肉做的,也會感到痛。」

父皇的聲音蒼涼而疲憊:「阿靈,朕只剩下一個兒子了。」

我笑了:「父皇,阿靈也只剩下一個弟弟了。」

他沉重地閉上了眼。

我跪在殿下,抬頭仰望這位九五至尊。

是我長大了的緣故嗎?

為什麼我看向他時,不再覺得他高高在上,而是心生憐憫。

這把龍椅上坐著的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陷入了由權力帶來的無窮無盡的折磨之中?

我別開視線,硬下心腸問:「有大臣提議要您過繼宗室之子,您願意嗎?」

他說:「朕跟兄弟們費盡心思爭皇位,臨了卻要把皇位交給他們的兒子。阿靈,你說朕會甘心嗎?」

我垂下眼睫,一叩到底:「請父皇下旨,立阿陵為太子。」

冊立太子的聖旨頒佈後,有老臣觸柱。

宋太傅血諫君王,說:「四皇子身體病弱,恐怕國本容易動搖。」

林驚風冷冷地說:「太傅教導禮儀,怎麼不知現在該改口稱一聲太子了?」

宋太傅怒視他,林驚風寸步不讓。

父皇咳嗽著示意他們不許再爭,揮手退朝。

初夏蟬鳴的時候,阿陵服下太醫院精心調配的一劑猛藥,穿著太子的服飾,順順利利地完成了冊封大典。

又一個月後,宋嬪悄無聲息地死在了寺廟之中。

阿陵從繁冗的公文後抬起頭,對著我微笑:「阿姐,我也是阿麒的兄長啊。」

我從未將推斷告訴他,總想著這些醃臢事不要讓他知道。但不知何時,我的弟弟已經站在了我面前,悄悄分走了我一日重似一日的心結。

他的眼底有清淺水光浮動,我也含著淚:「我們家阿陵,長大了。」

天氣轉涼的時候,父皇的身體每況愈下。

接連喪子,他早已心力交瘁。暮秋的時候他染上了肺炎,每每咳嗽,都帶有血絲。

淮南王攜世子入宮探望,不知說了什麼,被父皇狠狠地訓斥了回去。

一日後,父皇摒退眾人,唯獨召見我。

他在病榻上半闔著眼,問我:「倘若有一天阿陵病重了,你如何打算?」

我一字一頓:「這江山,阿靈來守!」

父皇睜開眼,眼神銳利如鷹隼:「你可知道你有多大膽?」

我立刻跪下,背卻筆直,直視著他:「等到阿陵有子,我必將江山交還。」

父皇盯著我看,良久,他歎:「阿靈,你性格剛烈,像你外公。但你不知道,登上皇位難,坐穩皇位只會更難!」

我輕聲道:「那便請父皇為阿靈鋪平道路!」

父皇目光複雜地看我許久,又問:「你可知你外公為何要認林驚風為嫡孫?」

我沉默,半晌才說:「林驚風是奇兵,外公用家族榮耀將他與我和阿陵綁在一起,是給我們留了一枚勢大力大的棋子。」

父皇欣慰地笑,「阿靈,可惜你不是男兒身。」

我眼睛酸澀,咬住嘴唇才不讓自己掉下淚來,「父皇,阿靈雖不是男兒,也一樣能守住江山。」

他笑了,摸摸我的發頂,又叮囑:「你有可用之人,但也要學會防范。君王之道在制衡,朕曾經教過阿陵,如今也要教給你。」

他吩咐後事般的語氣,令我忍不住哽咽。

我狠狠地磕頭,一字一句:「謝父皇成全!」

他笑了笑,重新闔上眼睛。

我輕輕往外走去,走遠了,聽見他在身後說:「阿靈,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就去過你自己的人生。」

我捂住嘴,眼淚無聲墜下。

14

景和二十一年,父皇駕崩,阿陵繼位。

他的病越來越重,太醫院開的藥收效甚微。

我去乾清宮看他,他望著我,裝作若無其事般問我:「阿姐,我是不是快死了?」

他在我面前,從來不說「朕」。

我握著他的手,輕輕搖頭:「阿陵,你不會死的。太醫說了,只要你能靜養,不吹風,病情就會好轉。」

阿陵撐著頭看我,伸出一根手指覆上我眼角,微笑:「愛哭鬼。」

我瞪他,他便說:「阿姐,我是不是很沒用啊,這麼久 了,仍然沒有孩子。」

我說:「你別擔心了,阿姐有辦法。」

阿陵就笑:「有什麼辦法啊?你替我生嗎?」

我屈指彈他額頭:「我替你做皇帝行不行?!」

阿陵驚愕地瞪圓了眼睛,過了好久才吐出幾個字:「你可真瘋啊。」

他盯著帳頂瞧了會兒,自己先笑了:「瘋是瘋了點,但……確實是個好主意啊。」

我開始替阿陵上朝。

我服下毀掉嗓音的藥,將聲音變得嘶啞。

我日日戴束胸、穿厚底靴,換上一身龍袍。

我蘸著朱砂批閱奏摺,從生疏到熟練,我已經可以在十二旒冕的遮擋下,大發雷霆,訓斥淮南王上書選秀擴充後宮的行跡不忠不孝。

我把奏摺摔到淮南王面前,他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我冷冷地掀開眼皮,慢條斯理道:「燕墟尚缺一名禮官,就派謝韜去守著吧。他父親不知禮數,就讓他學成了再回淮南,好好教化百姓。」

謝韜是我堂弟,淮南王的兒子。

也是……宋太傅等一干老臣昔日力薦的太子人選。

我毫無感情地彎了彎嘴角,問他:「謝韜可有疑慮?」

淮南王的眼神閃了又閃,終于在謝韜的拉扯下一同跪下,不甘不願地稱:「陛下聖明。」

下朝後,阿陵評價我:「阿姐,你越來越不像個女孩子了。」

我把冠冕摘下放在一旁,順手撥十二道珠子玩兒,漫不經心地答一句:「我若還像個女孩子,誰能臣服于我?」

他一口氣喝完了藥汁,往嘴裡丟顆蜜餞,又順便丟給我。

我看也不看:「我不吃這些東西。」

他就笑:「你以前明明最愛吃。」

我也跟著笑:「我現在是皇帝了,該戒的都得戒。」

他聳肩:「哇,這麼誇張?那我不敢做皇帝了,你一直做著吧。」

我看著他毫不作偽的神色,慢慢斂了笑:「阿陵,你去江南養病吧。」

他困惑看我:「為什麼?」

我垂下眼睫,遮擋眼底一絲陰霾。

我該怎麼告訴我至親至愛的弟弟,他的阿姐,為了讓他接過這江山時,身邊再無群狼環伺,正準備以身為圈套,為他斬斷宗室犯上作亂的野心。

我閉了閉眼睛,什麼也沒說。

過了好久,我抬起頭,對著阿陵淺淺地笑:「秋天馬上到了,京城太冷。太醫說了,江南溫暖濕潤,對你的病情有好處。」

阿陵無知無覺地點頭,一口答應了,想了想又說:「我能不能把徐妃帶上啊?」

徐妃是他的青梅竹馬,一個極乖巧可愛的小女孩。

我點頭說好,阿陵就喜上眉梢,說:「明年春天再 見面的時候,你就能看見你外甥了。

我失笑。

一個月後,兩輛馬車從皇城偏門悄悄出發,帶著藏匿于陰影中的無數暗衛,一路駛向了江南。

我站在皇城最高的宮闕上,遙遙相送。

落日餘暉映在每一座宮殿,夕霞塗抹了淺淺的橙紅。不遠處有倦鳥緩慢振翅,凝成了燦爛背景裡的三兩點水墨。

高處的風似乎更冷一些,卷過了我的龍袍,也卷過我額上旒冕。

我的小阿陵,有了他心愛的女孩子,他們會在山水靈秀的煙雨江南,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我想,我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我想,我再沒什麼後顧之憂了。

這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啊,可為什麼,我心裡那麼沉重,沉重得好似幾千年幾萬年不曾消融的冰川?

15

翌日,我召見林驚風。

「謝韜如何?」我這樣問。

林驚風答:「此子聰敏,比淮南王更懂隱忍圖謀。」

我無可無不可地點頭,笑:「那便留不得。」

林驚風一時沒有說話。

我抬眼看向他,發現他也正在看我。

隔了旒冕的十二道垂珠,我看不清他的眼神裡藏了些什麼東西。

我慢慢問:「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林驚風搖頭,不答反問:「公主還會做噩夢嗎?」

我撚著掌心暖玉,微笑道:「我登上皇位後,再也沒做過噩夢。」

我在說謊。

登上皇位後,我做的噩夢更多。

林驚風定定地望著我,像是透過我又看到了誰。

是誰呢?是從前那個愛哭的謝靈嗎?

我攥緊了暖玉,強迫自己不許分神,把話題轉了回來:「淮南王蠢笨,謝韜卻聰明,逢災逢禍時會開倉放糧,深得民心。我要殺他,得名正言順。」

林驚風想了想,說:「恐怕困難。」

我輕輕笑,眼神陰鷙:「倘若他意圖弑君呢?」

林驚風臉色霎時冷凝,寒聲道:「公主要以身犯險,臣不能答應。」

我把暖玉一把拍到桌面,硯臺上的墨汁起了漣漪,「林驚風,你不幫我,自然會有別人幫我。你可想清楚了!」

禦書房裡寂靜一片。

窗外有鳥兒啁啾,有燦爛暖陽,但窗裡面,只有無聲對峙的我和他。

林驚風久久地凝視著我,聲音有點兒沙啞,他說:「阿靈,你只會逼我。」

他不再叫我公主,他喚我阿靈。

以前他總說,阿靈,你還有我。

但他今天說,阿靈,你只會逼我。

我的心口如同刀絞般難受,可我的聲音卻平靜無波:「林驚風,你答應過我的,此生不渝。」

他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我以為他會扭頭就走。

然而他開口,目光晦澀:「有這一次,還會有下一次,還會有下下次。阿靈,你要走到什麼時候,才會想停下來呢?」

我輕聲說:「林驚風,我也不想的。」

我把沉重的旒冕摘下,在他面前露出本屬于明宜長公主的臉龐來。

窗外的一縷陽光溫柔地拂過我的發梢,而我的臉色蒼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

父皇盡到了,所以才有了這這江山盛世。母妃和外公也盡到了,所以我才能沒心沒肺地長到十四歲。這責任終于落在我肩上,我可以停,可以逃,但如果我停了我逃了,阿陵怎麼辦,天下百姓怎麼辦?」

我深吸一口氣,再轉過身看他的時候,終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燦爛笑容。

「林驚風,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象十四歲那樣,可以那麼痛快地愛你。」

他的眼神一痛,伸手將我抱在懷中,低聲歎:「阿靈……」

他終究還是答應了我。

16

後來史書工筆,寫發生在早春時節的燕墟浩劫。

寥寥數語,給謝韜定了性——

一個意圖謀逆的亂臣賊子。

史書不會寫,那一場浩劫,大火焚燒了半座城池,火光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晝。

史書也不會寫,一貫溫文爾雅的謝韜握著匕首挾持著我,刀刃劃開了我的脖頸。

那日拂曉,我是怎麼活下來的?

林驚風單騎迎陣,火焰紅光照在他身上,卻照不亮他冰冷的神情。

我看見他搭弓,我看見他拉弦。

我看到那貫穿謝韜的腦袋的飛矢,箭尾白羽猶自顫動。

一簇血飛濺到我臉頰,謝韜的屍身沉重地倒在了我腳下,我沒有回頭看。

我的背脊貼著城牆,一寸寸滑落。

將軍勒馬,玄靴踏血而來。

林驚風伸出手,抱起了我。

而我蜷縮在他的懷抱裡,渾身戰慄,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親吻我額頭,輕輕拍我背脊,「沒事了,阿靈,沒事了。」

我仰頭看他,他亦垂睫看我。

拂曉熹光,輕輕掃在他眉目。

他的眼睛向來如寒潭霧繞,唯獨看向我時,日出霧散。

這一刻,與我記憶中的片段重疊,多年以前外公逝世的那個冬夜,我抱著他哭,他替我擦乾眼淚。

那時他說,刀山火海,他替我闖。

他做到了。

我顫抖著問:「我是一個好皇帝,對嗎?」

他也低聲,像在安撫:「是的,公主。」

我輕輕笑,笑聲漸漸化作悲鳴:「我是一個好皇帝啊。」

林驚風將我抱得更緊一些,就好像一輩子也不會放手。

他說:「公主,你想哭就哭出來。」

我搖搖頭,又笑:「林驚風,我以前太喜歡哭了,現在反而不嬌氣了。」

他卻說:「那不是嬌氣。」

拂曉的霞光與仍在燃燒的火光交織,灰燼輕輕飄在空中,好似春曉楊絮,竟有幾分繾綣意味。

「能被人保護,是幸運;願意站出來保護別人,是勇敢。」林驚風看著我的眼睛,神色溫柔,語氣鄭重,「公主甚是勇敢,臣心悅之。」

17

暮冬時節時,江南有密報傳來,徐妃有孕。

我還來不及喜悅,緊接著卻是另一則消息——身懷六甲的徐妃,失蹤了。

與此同時,沉寂已久的突厥人送來賀儀,慶賀我朝天子有了第一個龍胎。

與賀儀一起送來的,還有突厥人的求親書。

突厥人要替他們的新王求娶明宜長公主謝靈。

這是要脅,以籌碼換籌碼的要脅。

突厥人以為皇位上的是阿陵,賭他會為了龍胎而棄我于不顧。

阿陵連夜給我寫信,說,阿姐你絕不許答應。

我垂下眼睫看信紙,信紙邊角兩三點褶皺,我再熟悉不過。

是淚痕。

念及于此,我捏緊了手指,面無表情地看著座下群臣爭論。

在一派「求陛下恩准突厥求娶,以彰我朝風度」的言論中,林驚風站了出來,語氣冷淡。

「諸位大臣平素鐵骨錚錚,如今卻爭先恐後地將弱女子推出去維和,實在是叫人大開眼界。」

大殿內寂靜無聲。

林驚風躬身向我,朗聲:「臣懇請陛下允臣帶兵出征,不踏平突厥,誓不還鄉!」

我點了林驚風做主將,趙謀做副將。大軍浩浩蕩蕩出征,一去就是三個月。

期間,徐妃被先行一步送了回來。

我沒有見她,因為我心知肚明,我的弟弟曾在某個深夜,做出了選我棄她的決定。

我不知該以怎樣的態度去見她,故而,乾脆不見。

18

林驚風班師回朝的那天,帶回了一個懷孕的女人。

我批奏摺的筆頓在了半空。

佩柔低聲說:「公主,想哭便哭吧。」

又是這句話,就在不久之前,林驚風也對我說過。

可是這麼好的他,轉眼就帶了另一個女人回來。

我的內心如同被千根針紮過,卻一滴淚也流不出。

好久,我抬起頭來,笑:「我有什麼好哭的?男大當婚,是喜事一樁。」

佩柔面上不忍,歎了口氣:「公主又嘴硬。」

我搖搖頭,說:「宣他進來吧。」

禦書房的門打開又關上,輕輕的足音響起。

我打量林驚風,他便站著由我看。

他瘦了,也更黑了。

唯獨眉目間的一點堅毅,從始至終不曾改變。

我看夠了,合上奏摺,冷著臉問他:「需不需要給你賜婚啊?」

他平靜地說:「臣只想娶您。」

我把玉璽砸到他額頭,咆哮:「朕是皇帝,你做個人吧!」

蜿蜒的血痕從他額角流淌到眉梢,林驚風毫不在意地伸手一抹,笑了:「邊關苦寒,臣為您守了三載;燕墟浩劫,臣為您單挑千軍。我們說好的,江山歸您,您歸我。」

他一字一句清清淡淡,眼睛裡卻燃著嗜血的光。

這個少年將軍,這個瘋子,像畫一樣豔到極致。

我冷笑:「不必說些甜言蜜語,你若當真把我看得那麼重,又怎麼會讓別的女人懷上你的孩子!」

他忽然笑了,眉目都舒展開,然後他歎氣:「公主,那是徐妃。」

我錯愕,「一月之前回宮的那個,不是徐妃?」

「大夫診斷,徐妃懷著的是對雙生子。龍胎貴重,臣不可能只派一支小隊護送。前面那個是障眼法,跟在大軍之中的,才是本尊。」

林驚風一口氣說完,又看著我笑,笑夠了,才問:「公主方才是不是醋了?」

我臉紅,反駁:「才沒有!」

又心虛,踮腳去看他額上傷痕,問:「疼不疼啊?」

他不答,輕輕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耳邊,「公主,江山無虞了。」

我怔怔出神。

是啊,突厥元氣大傷,宗室不敢造次,江山無虞了。

林驚風問:「臣曾與公主有個賭約,不知公主可還記得?」

我記得啊。

那日我跪在佛前,痛哭著說我無法跟命運相爭。

是林驚風擦乾淨我的眼淚,一字一句說,天要亡我,他便要天俯首稱臣。

闖遍刀山與火海,他也要護我一生無恙。

此生不渝的誓言,他果然做到了。

我抬頭,看向他,不知何時,又是淚盈于睫。

在他面前,我好像很容易變成從前那個愛哭鬼謝靈。

我哽咽著問:「林驚風,徐妃生產之日,便是你我大婚之時。屆時,我要你放棄千軍萬馬,只做我一個人的夫君,你願意嗎?」

他緊緊抱住我,吻上我額頭,近乎歎息:「臣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窗外有梨花樹,春風卷起數朵,綴上了他肩頭。

他伸手去拍,我伸手去接。

他便不動,由著我攥住他手指。

這一年,我十八。

走過了四年春夏秋冬,我從公主變成長公主,又從長公主變成皇帝。

這條路詭譎艱險,然而我十四歲時愛上的那個人,一直守在我身邊。

江山歸我,我歸他。

他是逆臣,唯獨不逆我。

-END-

歌手李玟抑郁症去世!生前饱受离婚困扰,前夫多次出轨坦言很难熬
2023/07/05
店家漏给咖喱,大马男子为了咖喱再次下单,店主做法太暖心,男子:会一直支持
2023/07/04
华裔拿督经营3偏门生意7年敛财半个亿,14辆豪华轿车、14间豪宅、3间店铺全充公了
2023/07/04
大马男子去新加坡打工:原本说好包吃包住,结果开工第一天就感觉被坑了
2023/07/04
在Shopee上班是怎么样的体验?大马前员工爆料:工作了658天,终于决定要辞职
2023/07/04
为3孩子生活烦恼,单亲爸挂白色校服求助,“家里连饭都吃不起了”
2023/07/04
单亲父亲只剩24令吉,好心老板允分期付款买新手机,“他没有手机就没了工作”
2023/07/04
新加坡油站惊现千万级别座驾,全球唯一,车主身份大有来头
2023/07/04
大马男子开心旅行,没想到搭飞机睡着后,放在背包的「5位数现金」就被偷了!
2023/07/04
大马网友拥有14间房产,现在却走投无路:世界上没有包赚的东西~
2023/07/04
马来西亚最穷的州,习俗和中国不一样,但是中国人最爱来:去过一次还想去
2023/07/04
身为大马首富却喜住香港,一栋豪宅18亿,郭台铭请他吃了顿饭后“豁然开朗”
2023/07/04
大马男子去Semporna旅游心软施舍了食物,结果却后悔了,逗留了整整20分钟也没走掉
2023/07/04
女子中1.07亿元大奖,回家找彩票却哭了,网友:隔着屏幕都感到心痛
2023/07/03
张栋梁罕见分享吉隆坡的家:三面环山的老房子,买下它只花了一瓶香槟的时间
2023/07/03
【吓到Grab不敢出声!】大马网友搭Grab被司机问话!她一句话直接KO司机!
2023/07/03
大马女生最不能接受的5种男生穿搭,全马男生心碎:全中了,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
2023/07/03
大马网友:以后有钱也不放这家银行了,没有任何提示钱就没了
2023/07/03
「不给额外酱料给你差评」 奥客失败乖乖付钱
2023/07/03
中国游客在吉隆坡吃了一餐:点了三个菜花了55令吉,这算不算贵?
2023/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