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談戀愛累嗎?
我是不累的。
直到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好友口中那對她死心塌地的初戀,是我的未婚夫。
今天事務所的工作不多,我提前下班,開車去了商場。
顧逍是半個小時後來的。
當時我在糾結果茶的味道。
他突然出現,摟住我的腰:「選甜橙的吧。」
我嚇了一跳:「你怎麼走路沒聲音?」
「是你看得太專注了。」
「你要喝嗎?」點了杯橙汁,我扭頭問他。
「我喝你的就好。」
我撇撇嘴,換了大杯。
商場一層除了化妝品、護膚品之類,還有很多珠寶首飾的店面。
我和顧逍挑了一家進去。
1.
「請問是想看什麼類型的戒指呢?」櫃前店員問道。
「婚戒。」顧逍說著,又指了指手機,「我出去接個電話。」
我回頭看他一眼,倒是習慣了他的忙碌。
戒指我已經提前在官網看過,直接就讓店員幫我找出來試戴。
可惜我的骨架小,手指頭太細,店裡沒有我的號碼,我只得鬆鬆垮垮地戴著,看上去效果不佳。
顧逍這電話打得有些久,我等了等,接著試戴了其他幾款,結果都不滿意。
最後等我又戴回第一個戒指,顧逍方才回來。
「怎麼那麼久?」
顧逍臉色沉沉,看上去有些陰鷙:「工作上的事。」
我很少會過問他這些,便讓他看看我的戒指:「好看嗎?」
他說:「好看,你戴什麼都好看。」
「就是太大了。」
「可以調貨的。」店員低聲提醒。
我剛要說話,顧逍的電話又來了。
梅開二度,這讓我一下失了興致。
幾分鐘後,我走出店面,顧逍看到我,微愣:「怎麼了這是?」
「如果你忙的話,我們可以改天再過來看。」
「淼淼……」
我習慣了壓抑自己糟糕的情緒,搖搖頭:「沒事的,我能理解。」
這時,我聽到旁邊有人叫我。
「薛淼?」
我看過去,是周希。
2.
周希是我的同事。
半年前她從分部調上來,因為年齡差不多,喜好也相近,我和她很快就成了好友。
「你也來這邊逛街啊?」我笑著迎上去,「不早說,早知道我就等你一塊兒了。」
「你走那麼快,我哪兒來得及說?我就是過來吃飯的。」
周希長得很漂亮,膚白長髮,眼下有顆淚痣,笑起來柔情似水。
「一個人?」
「是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經常一個人吃飯看電影。」
「那你今天可不是一個人了。」
我扭頭看顧逍,卻見他神色淡淡,眉間還有一絲不耐和慍怒,看來還在為工作的事發愁。
「周希,上次我生日你們見過的。」我過去抱住他手臂,「你不介意她跟我們一塊吃飯吧?」
離得近了我才發覺顧逍肌肉緊繃,不禁小聲追問:「事情很棘手嗎?」
聞言,顧逍臉上的表情頓時柔和些許。攏著我的肩,他微側過身摸了摸我的臉,聲音低沉:「沒事。不過我可能不能陪你吃飯了。」
我抿唇,不說話。
他便用哄小孩兒的語氣跟我說:「你同事不是過來了麼?正好有人陪你,我也放心。
吃完了就逛逛,我報銷。」
我是很吃他這一套的,心裡深知自己得知進退,作,也要有個度。
「當然你報銷了,你還想賴帳啊?」
他笑笑,抱了我一下,嘴唇在不經意間擦過我耳朵,我臉一紅,推他:「你趕緊走吧。」
等他走了,我轉身,才意識到自己讓周希看了笑話。
「不好意思,顧逍他還有事,不能跟我們一道兒了,一會兒我們吃頓貴的,狠狠敲他一筆。」
「沒事。」周希仍舊笑意溫婉,「你們感情真好。」
「當然啦,我和他都在一起三年了。」
「三年啊,那不是畢業後就在一起了?」
「嗯,本來今天是要挑戒指的……」提到這個我就有些煩,「算了,不說這個了。」
誰知周希卻停了下來。
「挑戒指?」
我疑惑地看她:「是啊,怎麼了嗎?」
只見她嘴角微僵,笑意不復往常那般和煦:「沒怎麼,我就是……我就是擔心我過來,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我看了她一會兒。
然後笑了:「不關你的事,他就那樣,大忙人一個。」
3.
吃飯的時候,周希問起我和顧逍是怎麼認識的。
「朋友的朋友。」
當初認識顧逍,是因為朋友組織沙漠自駕遊,兩男兩女,其中一對是情侶,剩下的,就是我和顧逍了。
那個時候,我朋友是抱著撮合我倆的心態去的。
我心裡門清,但興致缺缺。
沙漠裡晝夜溫差大,去的第一天我失策穿了裙子,風一刮,冷得我直哆嗦,頭一天晚上水土不服,第二天人都昏了,也沒法參加接下來的行程。
不想耽誤他們拍照,我讓他們去玩,別管我,說完我就躺下了。
醒來時卻看到顧逍陪在我身邊。
「醒了。」
「……」
他探向我,手背碰了碰我額頭:「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眨眨眼,搖了頭。
人在生病的時候總是缺乏安全感。
顧逍當時的陪伴恰恰填補了這道縫隙。
我缺了一路的興致在那一刻福至心靈,突然就對他上了心。
之後我倆也不存在誰追誰,一來二去,水到渠成,便在一起了。
當然,戀愛是他提的。
那天我生日,他請我去他家吃飯,磕磕絆絆弄到好晚,才弄出一道淡得沒味的長壽麵。
他很不好意思地說他是第一次下廚。
我也很誠實,直說,我吃出來了。
他笑了笑,隨後凝神看我。
倏地,他幫我把頭髮挽到耳後,說,他以後會學著做飯,爭取明年給我做一道完美的長壽麵。
回憶終止到這裡,我笑了笑,說:「他這人說到做到,現在確實很會做飯了。我們一起生活,基本都是他來做飯。偶爾我也會下廚,只不過我在這方面沒什麼天賦,直到今天都還在被他笑我笨。」
周希陷入沉思,喝了口氣泡酒。
「真好。」
我見她神情黯淡,便問:「你是不是又想起你那個初戀了?」
「嗯?」周希勾唇,轉瞬即逝,「嗯。」
4.
周希的初戀男友是她上大學時談的。
大學聯考後的那個暑假,學校錄取通知書剛下來,就有學長有組織性地把他們那屆同一個地方的學弟學妹給拉進了群。
開學前學長說約大家一起吃個飯,混個臉熟。
也就是那次,周希對她的初戀一見鍾情。
她不像我,做事瞻前顧後,聚會一結束就十分主動地向她初戀表達了自己的心意。
女追男,隔層紗。
他倆從開學就是模范情侶,羨煞旁人。
在一起四年,因為是一個地方的,連家長都見了。
而且周希初戀對她還特別好,甚至是好到沒有底線的那種。
所以就算是分開了,周希也還是對他念念不忘,到現在都不能從過去那段戀情中走出來。
按理說,這樣難忘,應該不至于走到分手這一步才對。
可這畢竟是別人的傷心事,周希沒跟我說他們的分手理由,我一個局外人,也不好追問,想著等哪天她想說了,總會說的。
只是我沒有想到她會在今天向我傾訴這個理由。
她說:「分手是我提的。可提完,我就後悔了。」
5.
彼時我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例湯上桌,周希向我娓娓聊起她同初戀的過往。
「我爸媽對我向來嚴加看管,從小到大,我的一切他們都會幫我安排得妥妥當當,而我只要聽話就好。
「所以遇到他之前我還沒談過什麼戀愛,像那種小打小鬧的暗戀就不必多說了,跟他在一起後早忘得乾乾淨淨。
「最開始我爸媽是不希望我戀愛的,他們總覺得校園時期的感情很不靠譜。不過在見了他以後,他們很快就改觀了,覺得我倆在一起也挺好的。
」
我喝著湯,附和道:「那看來他這個人確實靠譜。」
「是啊,」周希臉上浮現追憶的笑容,「戀愛那幾年,他真的很疼我。我大概是從前被家裡管束太多,導致在他那裡完全釋放了天性。當時不覺得,現在回想,自己還真是不可理喻。」
我啼笑皆非:「你跟『不可理喻』這四個字可真搭不上邊。」
「以前太小了……說來你可能不信,大三那年,我因為他實習而沒空陪我,動不動就要跟他吵架。他很遷就我,從不跟我置氣。但我還是覺得不夠,有一回氣過頭了,跟他吵了以後自己出去逛街,一個人走路上越想越氣,乾脆把他送給我的情侶對戒脫了往旁邊的樹梢上一掛……」
我驚訝地看她:「然後呢?」
「他那天晚上來找我和好,沒看到戒指,很生氣。我猜他是誤會了什麼,又見他那麼凶,有點嚇到,下一秒就承認錯誤了。你猜,他聽完做了什麼?」
「他不會打你了吧?」
周希撲哧一笑,搖頭:「他第二天翹了一早上的課,沿著那條街,把每棵樹都翻遍了……那時候天好冷,為了找戒指,他手都凍傷了。」
「……果然是年輕人才會做的事,那最後他找到戒指了嗎?」
「找到了,但是他沒有再把戒指給我。我想,他也許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對我冷了心的吧。」
我聽了大受震撼,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她。
不過周希也只是想找個人傾訴一下而已,對我的反應倒是沒怎麼在意。
她告訴我,後來是她家裡不同意他們在一起了,當時鬧了很久,到底沒堅持住,兩人才分開的。
我口中稱道遺憾,心裡卻想,「家長不同意」這一原因看似淺薄,反抗的過程實則消磨了太多太多,加上先前的有恃無恐,一聲「不同意」,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罷了。
6.
晚上回了家,我在書房找到顧逍。
他戴了眼鏡,斯文清俊。
我繞到後邊伏上他的肩:「一直在忙?」
「差不多了。」
他捏了捏我的手:「買了什麼?」
「什麼都沒買,光吃飯了。」
他蹙眉:「吃了這麼久?」
「聊天啊,你也知道,女人一聊起天來就沒完沒了的。」
他往常對這些一向一笑置之,這時卻罕見地多問了一句:「聊了什麼?」
這回輪到我皺眉了:「什麼時候你對這些也感興趣了,是不是看周希好看才多問的?」
「瞎說什麼?」他板起臉,「我問是因為你的一切我都感興趣。當然,你要不想說,就算了。」
「也沒什麼,就是周希跟我聊起她的初戀了。」
顧逍默然,後腦勺對著我,我也看不清他什麼表情,只回憶著和周希的對話,沒什麼修飾地跟他複述了一遍,末了感慨:「那男人對她真挺好的。」
顧逍依舊不語,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臉頰貼著我的脖頸:「我對你不好?」
我故意找茬:「你會為了我在零下十幾度的天氣滿大街地看樹找戒指嗎?」
顧逍一噎,好半天才冷嘲道:「我只能說那個人實在愚蠢,才會做這種事。」
「天啊,你居然還會罵人!」
顧逍從來沒有在私下評論過誰的不是,更別提他連那個人是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了。
只見他扯扯嘴角,手探進我的衣領,半晌似乎不滿足,又橫抱起我往房間走去。
他說:「我再粗俗的樣子你也都見過,不是麼?」
我:「……」
7.
因為顧逍的無節制,隔天我去上班,整個人都很萎靡。
去茶水間泡咖啡時,眼睛半閉,有人來了都不知道。
「怎麼了這是?沒睡好?」
我睜開眼,看到周希,歎了一聲:「一言難盡。」
她笑了笑,眼神向下一落,笑容盡失。
「怎麼了?」我摸上她盯著的脖子。
「沒什麼。」
她仍舊沒什麼表情,只是把絲巾取了下來:「看你招蚊子,不嫌棄的話,用我的擋擋吧。」
我一愣,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臉登時就紅了。
接過她的絲巾,我戴上,打了個結:「謝謝,明天還你。」
她勾唇:「小事。」
為這事,我轉頭就把顧逍罵了一頓,但他估計在開會,並沒有回我。
直到下班,他出現在我公司樓下。
我上車,把絲巾摘下,指著他造的孽:「看你幹的好事!」
顧逍摸了摸我的脖子,本來還在笑的,可見了我手裡的絲巾,卻失神多看了兩秒。
「什麼時候買的?」他問。
「不是我的,是周希的,」我把絲巾疊好,塞進包裡,「今天我有客戶要見,幸好有她,不然就糗大了。
」
顧逍握緊方向盤,聲音有些啞。
「我這就給你贖罪。」
「贖什麼罪?」
「去給你買幾條絲巾,讓你輪著戴,天天都不帶重樣的,羡慕死別人。」
「……」
我被他一本正經的語氣逗樂。
「開車吧你!」
顧逍捏捏我的臉,開了車。
我窩進座椅,在後視鏡看到從辦公樓走出來的周希。
左右張望,視線恰好停在我這個方向。
她因工作剛回這座城市,還沒有買車,平常我如果開車了,下班沒事的話一般都會捎她一程。
可這次不知為何,我從鏡子看她許久,破天荒地沒有產生送她一段的念頭。
8.
顧逍過來接我去他家吃飯。
去年才買的大平層,裝修還是我幫忙盯的。
顧母是個樸素親和的女人,對顧逍很嚴,對我卻很好。
在確認年底領證以後,我就已經改口叫她媽媽。
像別人會擔心的婆媳關係,在我這兒,倒是多餘。
因為我要過來,顧母給我做了我最喜歡吃的咕嚕肉,還幫我裝了罐她醃的黃瓜——上次我說好吃,她便記著了。
顧逍說她偏心。
我特得意:「那是因為我討喜。」
他笑笑,不置可否。
這次過來,我還想要拿上次落下來的手錶。
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放在床頭櫃了。
家裡從來不請鐘點工,清潔全都經過顧母的手,傢俱地板不染一塵。
開始我以為是顧逍不懂事,還說過他。
他解釋:「我媽就那樣,閑不下來的,習慣就好。」
後來我就懂了。
顧逍小時候的生活過得並不好,父親去世後,是顧母獨自一人辛苦將他拉扯養大。
如今日子不說大富大貴,但實現了經濟自由,衣食無憂是肯定有保障的。
顧逍一直都是個能力很強的人,這點我深以為然。
來到房間,床頭櫃上除了加濕器,再無其他。
我靠著門,揚聲問:「媽,我放櫃子上的手錶你收起來了嗎?」
「哦,我怕弄丟,給鎖進衣櫃了。」
「知道啦。」
我從床頭櫃找出鑰匙,打開衣櫃裡鎖上的抽屜,入眼就是我的手錶。
取出戴上,我被一個黑色的方形皮革盒子吸引了注意力。
因為這裡存放的都是顧逍以前的手錶證書之類,我幾乎沒打開看過。
這個皮革盒子的樣式偏小,不像是用來放表的。
我想了想,打開。
是一對戒指。
很特別的款式,有點 vintage 的味道。女款比男款要秀氣些,兩環相互纏繞,其中一環嵌了碎鑽。
我看了會兒,將其摘出來戴上。
正好。
我慢慢笑了。
又看了一會兒,才不舍地將它插回原位。
剛關上衣櫃,顧逍就進了房間。
他勾我鼻子:「偷笑什麼?」
「笑某人笨咯。」
連驚喜都不會藏。
他似乎有些不解,但也沒繼續問下去。
因為自己的意外發現,接下來的幾天,我的心情一直很好。
連周希都察覺到了。
衛生間裡,她問我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好事。
我說:「我最近不是在選婚戒嗎?但一直沒找到喜歡的。
不過顧逍好像早就給我準備好了,估計是想在過幾天的情人節給我個驚喜吧。」
說到這我又很懊惱:「早知道我就不偷看了,這下驚喜都變得不驚喜了。」
周希安靜了會兒,問:「你們計畫什麼時候領證?」
「年底。」
「那也沒幾個月了……」
「是啊。」
周希笑意淺淡:「真是恭喜你了。」
「謝謝。」
我對著鏡子抹唇膏,隨口問她:「七夕那天,你有什麼安排麼?」
「家裡給我安排了相親。」
「……」
9.
回家後,我給顧逍說了這件事。
顧逍本來還在翻著雜誌,突然停下,過了會兒才道:「人要相親,你總不能攔著不是?」
「就是有點可惜,我看得出來,她心裡還有那個初戀。」
「……那又如何?」
他頭也不抬,還在看雜誌。
我一個枕頭丟過去:「你們這種直男當然不懂啦。」
枕頭落在他腳邊,他這才抬起頭來看我:「那你想我什麼反應?」
「你那邊還有沒有認識不錯的單身漢?改天我把周希叫上,大家一起吃個飯?」
我笑嘻嘻地過去坐他腿上:「我們不就是朋友撮合認識的麼?」
顧逍順勢張開手抱我:「我的朋友你不都見過了,你覺得有哪些是適合的?」
我說了個名字。
他倒笑得陰陽怪氣:「你覺得他好?」
我笑得直顫:「這種醋你也要吃啊?」
他哼了哼,想起什麼,又正色道:「別太摻和別人的事,到時候人不領情,怪你怎麼辦?」
我努努嘴,算是聽進去了。
回頭看見放在桌上的雜誌,翻停在廣告頁,秀氣的女手戴著一隻精緻的鐲子。
我嘀咕:「還以為你在看什麼新聞,一個廣告都能讓你看那麼久……」
「……」
因為被抱著,我好似感受到顧逍的呼吸快了一拍。
他說:「給你看的,喜不喜歡?」
我靠著他,說不喜歡。
笑他品味之餘,卻想起被他藏起來的驚喜。
他挑的那對戒指,品味就挺好的。
……
情人節那天,顧逍在我最喜歡的餐廳訂了位置。
想到他準備的東西,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各種挑衣服,平時五分鐘搞定的妝,這次化了一個小時。
出門前,我換好裙子,裸色的吊帶,頸間的珍珠項鍊是前些天顧逍送我的生日禮物。
我站在顧逍面前,叉腰:「好不好看?」
他失神兩秒,然後捏著我的吊帶:「不冷?」
我打掉他的手:「又不是沒有外套。」
「餐廳有暖氣。」
我故意鑽空子:「那不就得了。」
他看了看我,終是妥協:「隨你吧,你高興就好。」
情人節,一切的一切都很完美。
如果不是最後顧逍拿出來的盒子是深藍絲絨而非黑色皮革,我想,這一天,也許會成為我今年目前為止最喜歡的日子。
眼看著深藍色的盒子從桌子的另一端推過來,我意識到自己口乾舌燥,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我看向顧逍。
燭光中,顧逍笑得一往深情。
他說:「打開看看。
」
絲絨材質不同于皮革的順滑,打開時還有很沉悶的一道阻力。
應該高興才對的。
可在看到盒子裡的手錶後,我卻感覺喉嚨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收緊了。
為什麼,不是戒指呢?
10.
顧逍送的手錶,是我先前看中了卻不捨得買的那款。
可收到了,我卻沒有想象中的喜悅。
怎麼會是手錶呢?
不應該是戒指嗎?
如果那個戒指不是情人節給我,我們的周年紀念日也早就過去了,總不能國慶日送我吧?難道還要等到年底領證時才給?
天臺的風很大,我高舉著手看表,越看頭越疼,身後有人來了都不知道。
周希遞來一杯咖啡,沖我揮了揮手:「不去吃午飯在這兒發什麼呆?」
我回過神,胸口堵著一口氣,看她一眼後搖了搖頭,問她昨天的相親怎麼樣。
「不怎麼樣。我忘不掉那個人,沒辦法毫髮無損地開始一段新的戀情。」
她自嘲地笑笑:「我最近總是在想,如果當年我再堅定一點,試著為他考慮,今天會不會就不是這樣的局面了?可惜,世上根本沒有後悔藥。」
我終于忍不住問道:「你不是說最開始你家裡對他是很滿意的嗎?怎麼後來又不喜歡了,他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周希搖頭。
「他什麼也沒做錯,只是……
「我跟你說過的,從小我爸媽管我很多,什麼事都習慣給我最好,就算我成年了,也還是覺得我一個人去了外地上學,會照顧不好自己。
「大一開學那年,他們特地買了機票,要陪我一起飛,說是順道去旅遊,說白了就是不放心我。
「我和我初戀剛在一起,哪裡想到爸媽會跟著,早就約好了要一塊兒去學校。
「所以,我乾脆攤牌了。
「我爸媽聽了本來是不開心的,但後來去學校的時候,他們看到他很照顧我,凡事親力親為,連包包都不用我來提,也就同意了。」
我隱隱感到不對勁,欲言又止。
周希看我,點了點頭:「你想得沒錯,他們就是想給我找個能在大學四年照顧我的『保姆』。」
我一時啞然。
「他們說他安靜,老實,一看就不會有什麼歪心思,在一起的話,也能替他們好好照顧我,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周希眼眶微濕:「其實我早就看出了他們的心思,但心裡又抱著僥倖,大學四年呢,那麼長,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
「結果你們在一起了四年。」我接話。
「嗯。分分合合四年,他始終順著我。可我沒想到我爸媽會那麼現實,一畢業就讓我們分手,還在私下約他出來說了那些難聽的話……」
「難聽的話?」
「我爸媽看不起他家……他是單親家庭,媽媽以前是給人做保姆的。我爸媽不知怎麼知道的,竟拿這事來挖苦他。任何事他都能忍,唯有他媽媽的事,他忍不了。」
我腦海中猛地閃過什麼,太快,沒能抓住,就聽到周希又說:
「他是個很能吃苦的人。
「為了和我在一起,他一直很努力,還沒畢業就有了不少存款。
「我早看出他的能耐,也知道他將來一定會成功。
「但我習慣了他以前圍著我轉的日子,他一忙起來,我就愛多想,不懂體諒他辛苦就算了,還總是借題發揮,跟他吵架。
「包括後來也是,哪怕我爸媽那樣說他,也沒試著為他爭取一下。
「他那時候,應該只是希望我能夠站在他那邊,支持他一下吧……我真是太懦弱了,沒能堅持住,現在後悔都來不及。」
我消化了一番周希說的話。
作為旁觀者,又是她的同事兼朋友,我沒辦法評價這件事誰對誰錯,只能問:「你們現在還有聯繫嗎?」
她搖搖頭,又點頭。
「我之前忍不住,給他打過一次電話。那天很晚了,我在他家樓下等他,他卻告訴我,他在他女朋友家。」
「……他有女朋友了?」
「跟我分開一年後有的。」
周希直直看向我,目光異常地清明:「但是前幾天,他約我見了一面。」
我看著她,心裡愈發覺得奇怪。
「找你做什麼?這是對你還有感情?」
周希笑了笑,卻沒有告訴我她和她初戀再見面以後聊了什麼。
她只是說: 「其實跟他分手的時候,我就是想象之前那樣對他鬧個脾氣而已,他一般都會哄我的,我根本沒想到他會當真。所以後來,我曾低頭找他複合過。」
「那他答應了嗎?」
「沒有。」< /p>
「為什麼?」
「那一次,我們又吵架了。他說我對他只是佔有欲作祟。我受不了他這樣說我,整個人都變得尖酸刻薄。」
我皺眉:「尖酸刻薄?」
「我說,那還不是因為你愛我。」
周希模仿著當時的口吻,帶著很濃的輕蔑和得意。
我想,如果換作是我,我也受不了在家人被輕視後又被自己喜歡的人這樣踐踏自尊。
「可想而知,他生氣了。」周希說著,氣勢一下弱了下去,「他生氣的時候反而是平靜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用冷漠的眼神看我。他回我說——
「周希,你錯了,我也可以愛別人。」
11.
一整個下午,我都魂不守舍。
周希因情緒失控,請了半天假。
我看著她的工位失神,腦子裡反反復複地咀嚼著她最後說的話:
「我知道,他是為了氣我才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到了今天,我家裡對我的感情生活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的態度,所以前幾天他約我出來的時候,我是真的很想挽回。可是……」
然後,她戛然而止,再開口卻是問我:「淼淼,你說,我該怎麼辦?」
她越說,聲音越小。
可我竟一字不落地全都記了下來。
……我並沒有給她答案。
因為,面對她的那個遲疑的「可是」,我沒來由地出了一後背的冷汗。
下班後,我坐在車裡,沒有像往常一樣開車回家。
發了大概半個小時的呆,顧逍給我打來電話。
我拿起手機,等它安靜。
他連著打來兩通,我把手錶摘了,糊塗地想起那兩枚對戒,轉而撥通了安睿的電話。
「安睿,跟我聊聊吧。」
……
安睿是我和顧逍的共同朋友。
當年就是他撮合的我們兩個。
他開了一家清吧,在一條深巷裡。
我直接過去找他,沒到營業時間,店裡沒什麼人,也沒歌聲,還很安靜。
安睿朝我身後看:「顧逍呢?」
「就我。」
我放下包,徑直從冰箱裡取了兩瓶威士卡。
安睿在我旁邊坐下,不太確定地看我:「吵架了?」
「沒有。」
我睨向他摸手機的手:「別給顧逍通風報信,他不知道我過來。」
不過,我想顧逍很快就會給他電話。
在過來之前,我把手機關機了。
安睿訕訕地扣下手機:「這是怎麼了……你別這樣,怪嚇人的。」
放眼整個朋友圈,我的好脾氣是出了名的。
和顧逍在一起,我們從來沒有真正地鬧過紅臉。像偶爾鬧的那點無關痛癢的彆扭,甚至可以說是撒嬌,也不過是為了給兩人的關係增加點情趣罷了。
在這段感情裡,我自詡知進退,從不過問顧逍的從前,只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跟他的未來。
因為我覺得計較那個沒有意義。
可是今天,我突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我說:「如果你還當我是你朋友,接下來我問你的問題,只要是你知道的,你都得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安睿端坐起來。
半晌,他點了點頭。
「我問你,你是什麼時候認識顧逍的。」
「你不是知道嗎?我跟他是大學同學啊。」
「他大學的時候人緣怎麼樣?」
「……說真的,不怎麼樣,他很少參加集體活動。」
「那你怎麼和他那麼要好?」
「沒辦法,我倆上下鋪。」
「他說他以前經常給你帶飯。」
安睿漸漸放鬆,笑了:「我也經常給他打熱水好不好?」
「哦,所以他經常不參加集體活動是為了陪周希。」
「你怎麼知道?」安睿脫口而出。
「……」
我的心徹底墜了下去。
12.
品學兼優的顧逍,會因為女友和他鬧脾氣而曠自己的專業課,去陪她上選修。
這句話的畫面感太強,強得我咳嗽。
我喝得有些多了,但頭腦還清醒著。
出聲嘲諷:「這樣的人,卻在陪我挑婚戒那天,選擇了工作。」
安睿這人講義氣,就是性子直,不擅長那些彎彎繞繞,要套話真是一套一個准。
他說漏了嘴,這會兒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坐我旁邊。
此前他還一直為顧逍說話,說誰能忍受自己的男友對前任那般死心塌地的好?這事還真不好說。
「別喝了,顧逍一會兒就到。」
我斜眼:「他知道我知道了?」
「……你們可以好好談談。在一起那麼多年,他對你如何,我們都知道,你應該也看在眼裡。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人還是應該向前看。」
我搖搖頭。
如果他知道我是通過怎樣的方式得知顧逍的過去的,估計就說不出這樣的話了。
周希能找上門來,就已經說明瞭問題。
她敢挑釁,無非是仗著顧逍的偏愛——也許是曾經的,也許是現在的。
我不信他們沒有聯繫。
可直到今天,我都還被蒙在鼓裡。
更可笑的,是在聽周希說她和顧逍的過往時,我曾倍感遺憾。
這是欺騙。
讓我臉上像被扇了巴掌一樣火辣辣地疼。
我無端想起一個多月前,我的生日。
那天工作日,我臨時被上司留下加班。
等公司的人都走光了,顧逍特地過來陪我。
他帶了很多吃的,晚餐,小食,蛋糕,還有蠟燭。
那晚整層樓只剩我們兩個。
我對著蛋糕許了願。
顧逍就坐我對面,火光將他的臉照得很亮。
一時動容,我勾勾手指,讓他過來。
他剛繞過桌子,我就吻住了他。
但畢竟不是在家,我沒敢深吻,蜻蜓點水地掠過,抱住他,下巴擱在他肩上:「謝謝你。」
他親了親我的耳朵,說:「水水,生日快樂。」
我叫薛淼,大家一般都叫我淼淼。
只有他叫我水水。
我笑了,卻看到玻璃門後的周希。
她還拎著個蛋糕。
也就是那天,我主動將他們介紹給對方認識。
我已經忘了他們當時是什麼樣的表情,什麼樣的狀態。
只記得周希說不想破壞我和顧逍的二人世界,沒有久留。
臨走前我讓她帶點零食走。
顧逍買太多怪味糖了。
「你要不要試試你的運氣?顧逍最喜歡拿這個來整蠱我了,我每次都挑不到正常的口味……哦,你要不選粉色的吧,那個好像正常點。」
周希卻勾著頭髮笑:「我以前經常買這種糖。」
她很精准地摸了兩顆棕色包裝的糖。
「這是苦的。」我連忙制止她。
周希捏著糖,視線有些飄,明明在看我,又好像在透過我看身後的另一個人。
她說:「這個牌子,我就喜歡吃苦的。」
我一愣。
因為我沒想到還會有人在這點上和顧逍口味一致。
「真稀奇,你居然和顧逍口味一樣。」
周希這才正視顧逍:「是麼?這麼巧。」
顧逍似乎「嗯」了一聲,又似乎沒應。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把這段回憶的細節記得那麼清楚,明明不是個記性很好的人……
原來那個時候就可以看出問題了嗎?
而我卻傻乎乎地以為他們是第一次見,還介紹他們認識。
我坐在安睿店門口的長椅,將臉埋進膝蓋。
天曉得,我向周希推薦糖果口味的模樣,有多可笑。
13.
顧逍過來接我時,天已經黑了。
他一言不發地站在我面前,見我沒反應,又蹲下來。
「吃飯沒有?」
沉默半天,我抬起頭來。
顧逍和我對視,眼眶深,瞳色也深。
安睿應該都跟他說了。
他也知道我都知道了。
即使他現在沒什麼表情,但我看得出,他在緊張。
無言半晌,我伸出手:「顧逍,你背我回去吧。」
他看著我,小心翼翼地。
但沒說話,只是換了個方向,將我背起來。
他背我走了一段路。
「重不重?」我問他。
「不重。」
「都說喝醉的人,最重了。」
「喝了多少?」
「我沒醉。」
我躺在他的後背,安靜了會兒,問道:「你這樣背過她嗎?」
我這人懶,不愛走路,走累了就愛讓顧逍背我。
不知怎地,我有些害怕,害怕他對周希也做過這樣的事。
顧逍停了下來,我聽到他吞咽的聲音,乾巴巴的。
「繼續走。」我說。
「……沒有。」
我心口一松,裡頭傾瀉而出的卻是苦澀。
「我猜也是,她沒跟我說過這個。」
「水水,」顧逍走出幾步,「我跟她在四年前就結束了。」
「但也在一起了四年。」
「……」
「那四年,你對她很好。」
周希口中過去的自己,嬌縱,任性,卻有人願意無限包容。
我不想和她比較,可滿腦子都是比較。
「……都已經過去了。」
我還是沒忍住:「我還絲巾那天,她和我說,那條絲巾是大學校招的時候你送她的。」
顧逍無言。
這是默認了。
「難怪你看到的時候反應那麼奇怪。」我冷笑一聲,「那那款怪味糖,是你喜歡,還是她喜歡?」
「是我……她根本不喜歡吃那個糖。」
我鼻子一酸:「所以那天,她是故意那麼說的。」
「水水……」
「顧逍,我也不喜歡吃那個糖。」我哽咽得下巴直抖,「可是不是會哭的人才會有糖吃嗎?」
我們都知道,此糖非彼糖。
過去,是顧逍遷就周希。
如今,是我在遷就顧逍。
我泣不成聲。
顧逍猛地定住,放下了我。
他幫我抹眼淚,指腹刮得我臉疼。
我偏了頭:「你們什麼時候聯繫上的?」
「沒有聯繫過。」
顧逍想抱我,我摁著他的肩不讓他接近。
他的手停在我臉上,說:「你生日那次,是我跟她結束後第一次見。」
我的指甲深深地掐著他的肩。
但他哼都不哼一聲。
「所以舊情複燃了?」
「怎麼可能!她到底跟你說了什麼?有些話不是她說了就算的。」
「可你也確實瞞我了,不是嗎?她說了不算,你說了就算嗎?」
我看著他的臉,只覺陌生:「你說你們沒有舊情複燃?我就問你一句,知道她要去相親的時候,你是不是去找她了?」
他呼吸一滯,手上力道松了。
我用力推開他,咬牙切齒:「顧逍,你們讓我覺得自己真的很蠢。」
「不是這樣的……」
「那你他媽為什麼不說呢!」
14.
顧逍最後還是抱住了我,不顧我的張牙舞爪。
「我當時沒有想到你經常念叨的那個關係很好的同事會是周希。在那之後我想過要和你說的,可你因為她送的那塊蛋糕對她好感倍增,我該怎麼說?
「說你現在很喜歡的這個朋友是我前女友?還是說她有可能是故意接近你讓你不要上當?
「水水,我不想失去你。我知道你需要我的坦誠,但也知道自己一旦說了你就會崩潰。
「我不想你誤會,隱瞞是最笨的方法,但我當時只能想到這個了。」
生日過後顧逍曾私下警告過周希,問她究竟想要幹什麼。
周希說,她什麼也不做,不過巧合,交個朋友而已。
她還說,我人好,相處了才知道顧逍為什麼會選擇和我在一起。
顧逍只讓她遠離我。
她滿口答應,其間卻給顧逍打過好幾次電話。
顧逍都沒有接,還將她拉黑了。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她惱羞成怒,開始報復性地用初戀男友這一說辭來刺激我。
如她所願,包裹著謊言的雪球越滾越大,在今天終于轟然坍塌。
給我看他的手機,我一手揮開,大聲質問:「難道我現在知道了就不會崩潰嗎!」
「對不起,」他輕拍著我的頭,哄小孩一樣,「對不起,水水。」
「我不想聽你說這個。你們過去如何我可以不計較,但我真的受不了自己這樣被對待。這一個多月我活像一個小丑,居然還對自己未婚夫的初戀產生共情……真的是,太可笑了……」
我蹲下來,無力地看著他:「我跟你提過她幾次的,說她和她的初戀如何如何,你明明有那麼多次機會告訴我……這要我怎麼相信你?你說她已經是過去式了,但現在的你仍然還在因為她而情緒波動,這點,我沒冤枉你吧?」
顧逍歎息,半跪而下:「我現在之所以會被她左右情緒,是因為牽扯到了你。我怕你多想,也怕你受她影響,我現在只想和你好好在一起,其他的我都不想管。」
「所以這就是你隱瞞的理由?」
「……」
他垂眸,深呼吸著,說:「我不知道她還和你說了什麼,但在我這兒,她口中那段美好的經歷,是我眼中不堪回首的過去。」
甚至可以說提都不想提。
因為那代表著他的愚蠢,無知,還有無底線的卑微。
父母溺愛使然,周希習慣了所有人都圍著她轉,受不了一丁點的冷落。
他為此在那段感情中用盡了所有氣力,所謂的愛早在這一過程中消磨光了。
「可你在聽到她要相親的時候,約了她見面。」
我突然想起那本雜誌的廣告頁,心又向下墜了一分。
「是,我是約了她見面,但我那是為了叫她適可而止,別再糾纏你。你覺得我的隱瞞是為了苟且?那太荒唐了。我現在心裡只有你,怎麼可能一心二用?」
多好聽的話啊。
我搖頭:「顧逍,你還不明白麼?你不該找她的。你最應該做的,是向我坦白。無關周希,這是信任危機。」
「……你不信我了?」
顧逍抹了把臉,再抬頭眼角微紅:「水水,我到底該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
我一看他這樣,又有點想哭。
不是不信他,而是我不知道該信誰了。
低下頭,看到自己空了的手腕,我冷不丁想起什麼,指尖一顫,竟有些脫力。
「我問你,情人節那天,你為什麼,沒有送我戒指。」
只見顧逍茫然一瞬,疲憊地看我:「什麼戒指?」
——「他曾為了我,在零下十幾度的冬天,翹了一早上的課,滿大街地扒樹找戒指。」
我身體忽然好痛,從裡到外的。
顧逍焦急地問我怎麼了。
我忘了自己還蹲著,退後時一個踉蹌,坐到了地上。
也許是我面如死灰,顧逍被震得愣在原地,不敢再靠近。
我模糊地看著他。
「顧逍,我們分手吧。」
15.
回到顧逍的公寓,我收拾東西,準備搬出去。
顧逍沒讓,他說他走。
「我們還沒談完……你先好好休息,別多想,剩下的事,等你想聽了,我再跟你解釋。」
我從提出分手後就沒再理他,他並不同意分手,這會兒看上去很頹廢。
停下拿衣服的動作,我說:「我想知道的事已經聽得差不多了,有些事情不是非得問出個所以然才算明瞭。
「其實一開始我並沒有想過要分手,只是太委屈了,總想著要好好跟你吵一架,證明自己的存在感……
「至于分手的原因,」我一想到這個心就痛,「我不想說了,你自己琢磨去吧。」
他該知道的,早晚會知道。
可笑的是我現在對他還留存著一份希冀,不敢太快戳破,只怕一下子說完了,我跟他就再沒有然後了。
這天晚上顧逍離開了公寓,估計是回了他媽媽那邊。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反復地回想周希對我說過的話。
說我遲鈍也好,逃避也罷,她說到最後已經提示得非常明顯,我才肯直視真相。
整宿都在做夢,白天我聽到大門有動靜,一下就醒了。
是顧逍買了早點上來。
衣服還是昨天那身,他見我出來:「怎麼不多睡會兒?」
他買的早點全市就一家,在大學城那邊,離這兒挺遠。
認識他的時候我剛畢業,還沒跳槽,就愛吃這家的燒麥。後來搬到這邊,偶爾想吃了,他便開車去買。
但我怕折騰他,很少會提。
我聞到他身上的煙味:「你這一晚上去的哪裡,沒回家?」
「……車裡。」
看來是一晚上沒闔眼。
我閉了閉眼,在餐桌前坐下。
「你別站著了,吃完洗澡,休息還是上班,自己選擇。」
他撐開眼皮看我,裡頭勉強有了光亮。
不太確定地坐下,見我不再說話,就這麼和我沉默地吃完了早餐。
我沒什麼胃口,但也強撐著吃了些。
在顧逍去洗澡的工夫,我拿出昨晚收拾好的行李,走了。
剛上車,他的電話進來。
我接了。
兩人一時間都沒開口。
掛掉之前,我說:「你沒必要這樣,搞垮了身子誰都不會如意。」
……
跟人事請了兩天假,我開車回了自己的窩。
還好沒租給別人,不然我現在連個落腳點都沒有。就是有段時間沒回來了,到處是灰。
安睿給我打電話時,我還在搞衛生。
他上來就給我道歉:「我以為你倆就是隨便吵吵,也不知道是那樣的情況……淼淼,對不起。」
「不關你的事。」
「你現在在哪兒呢?」
「顧逍讓你問的?」
「他猜到了。但不敢去找你,怕你再走他就沒頭緒了。」
「……」
之後安睿還說了很多,我不太記得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沒見到顧逍。
不光是他,連周希我都沒見到。
再見到顧逍,已是五天之後的事。
他等在我的住處門口,人好像瘦了點,下頜線清晰,生出淺淺的胡茬。
其實我都知道的。
這幾天,他都有過來這邊,雖從未出現在我跟前,但我看到他的車了。
我掃他一眼,上前開門。
樓道裡只有鑰匙開鎖的聲音。
門一開,他握住我的手:「水水。」
「你來幹嗎?」
「又加班了?」
我掙開他的手:「我問你來幹嗎。」
「那戒指,我以為早丟了。」
空氣靜默片刻。
我的手心止不住地發涼:「……所以我看到的,確實是周希說的情侶對戒?」
「你先聽我說。」
他包住我的手,試圖溫暖我。
「那時候會找戒指,更多的是跟自己慪氣,和不甘心。找到戒指以後我沒有再給周希,只是隨手丟在一個抽屜裡,放了很久,久到我自己都忘了它的存在。如果不是你說,我都沒想過去找它。」
「你說是隨手一丟,可我看到的可不是這樣。」
「那是我媽收起來了。」
我一怔。
「她什麼都不知道。你了解我媽的,她念舊,不捨得丟東西……戒指應該是年初搬家的時候她翻到的,以為是我們倆丟三落四,就幫忙收了起來。」
說著,顧逍又拿出一隻舊手機。
「她之前跟我發消息說過這件事,可我當時在開會,也沒仔細琢磨,就造成了誤會。」
我看向手機。
螢幕上,日期是年初那會兒。
顧母:整理舊屋發現了一些首飾,給你收起來了。以後記得別再亂丟東西,浪費。
顧逍隔了快半個小時才回:知道了。
我盯著螢幕許久,卻沒有想象中的釋然。
周希說過的話已經成了一根肉刺,狠狠地紮在我和顧逍之間。
我腦子裡在這時分裂出了兩個小人。
一個在哄我原諒他。
另一個卻反問道:他真的像他說的那樣不在乎嗎?
這枚戒指是他們在一起過的證據,時時刻刻地提醒著我他們曾經有過一段美好的感情。
如果不在乎,又怎麼會去找回來?
這段時間的隱瞞,很難說他是不是為了替周希保留最後一分體面。
我自然可以佯裝大度地說我不介意。
但那怎麼可能呢?
周希把我帶入了他們曾經的感情世界裡,誘導我體諒他們的難處,導致我現在一看到顧逍就會想,他有這樣對過周希嗎?
已成噩夢。
這樣的念頭揮之不去,短時間內我怕是消化不了了。
「……戒指我已經丟了。至于周希,我會儘快處理好這件事,不會再讓她騷擾你。」
「那是你的事。」
「水水?」
「顧逍,我們已經分手了。」
很多事不是只要把自己的嫌疑撇得乾淨就能皆大歡喜的,感情的事誰說得准……我過不去心裡那道坎。
「……」顧逍看我許久,胸口起伏不定,「我懂了。」
我蹙眉。
他 放開我的手:「你好好休息。」
16.
隔天是週末,我睡到自然醒,眼睛還有些腫。
我辦了張網球館的卡,基本隔一星期就會過去打一次球。
本來這次想偷懶不去了,但教練說我上次就沒去,想了想,我還是去了。
去了以後才得知今天的陪練是我私教的侄子,而我的私教臨時有事,不在。
和新的教練打了一場,我出了一身的汗。
結束後,他坐過來:「平常打球也這麼猛?」
「沒有……吧?」
「感覺今天火氣很旺。」
我氣喘吁吁,手有些軟,沒擰動瓶蓋。
他接過,幫我擰開。
「謝謝。」
喝水的間隙,我看到有人向我走來,抹了汗才看清是顧逍。
他穿著運動服,看上去比西裝革履的時候年輕不少。
來了也不說話,還是教練問:「認識的?」
我看了眼顧逍,不明白他究竟什麼意思,昨天不還說「懂了」,怎麼今天又這樣。
剛要搖頭,他就插嘴道:「我是她男朋友。」
「……前男友。」我瞪著他補充。
教練一臉八卦,倒是很有眼力見:「我去轉轉,一會兒再過來。」
教練走後,顧逍在我旁邊坐下。
「是過來搭訕的還是新的教練?」
「你有事麼?」
「之前那個教練有事?」
我起身就要走。
他忙拉住我:「跟我打一場?」
「憑什麼要跟你打?」
「不敢?」
「顧逍你能不能別那麼幼稚?」
他置若罔聞,看向不遠處的教練,教練正在和他原本的學員對話。
「兩兩對打怎麼樣?」
我深深地看他。
許久,我說:「行。」
顧逍打球的水準不在教練之下。
這場對打他沒有放水,即使有教練在一旁分散消化他的進攻,我仍打得吃力。
我說不上是該氣他的毫無保留還是該笑他的醋意熏天。
最後我越打越氣,用了十成十的怒火回擊——
他突然繳械投降了。
黃綠色的球狠狠打中他的胸口,他應聲倒地。
我連忙跑過去:「你怎麼樣?」
他齜牙咧嘴地捂著胸口,卻問我:「氣有沒有消一點?」
「……」
我猛地推開他。
「你無不無聊!」
而他只是看我,眼睛裡是痛的。
當天晚上,手機提醒我的特別關心發佈了一條新動態。
我下意識點進去。
是顧逍發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直到你消氣為止。
我摳著手指,把他的特別關注給取消,順便拉進了黑名單。
但他的「無聊」並沒有就此結束。
我發條動態說想吃壽 司,兩個小時後就有不接受外送的日料上門,之後我便不再在網上多話;
我不愛記姨媽的日子,卻飽受姨媽痛的折磨,他提前兩天給我叫了藥,還不忘附上紙條提醒;
我開始陸陸續 續收到他寄來的包裹,還有雷打不動的像日記一樣的信,信裡記錄他的日常,仿佛我們不曾分開過……
同事在一次收到他請的下午茶咖啡後,笑問我:「你老公這是長期出差了啊?」
我無言以對。
是的,現在我和顧逍,就像是一對異地戀的情侶。
他在用行動向我表明,他不同意分手。
可像這樣的示好,在我沒有回應的情況下,又能持續多久呢?
我倏地想起,自己當初和顧逍在一起得太過順其自然,感覺到了,時候到了,也就在一起了。
他不曾追過我,也不曾肉麻地表過白。
如今他這樣,就像是在彌補過去的遺憾。
說不被觸動是假的。
但我心裡更多的是茫然。
我已經快一個月不見周希,她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辦公室裡有人說她辭職了,也有人說她生病了……反正人不在,說什麼的都有。
還有人問我知不知道她的去向。
我一頭霧水,更不知情。
卻被笑:「你們關係不是最好了麼。」
……真的最好嗎?我這樣想。
最好的朋友會那樣算計我,潛意識裡將我推到第三者的位置嗎?
接到周希的電話那天,是深夜,我在睡覺。
她一開始光是在哭,什麼話也不說。
我被嚇走睡意,不確定地問:「周希?」
她卻哽咽道:「你到底給他喝了什麼迷魂湯啊?」
我:「……」
17.
周希沒說兩句就掛了。
我呆了好半天,把顧逍從黑名單拉出來,給他打了個電話。
電話發出去的時候我就後悔了,本以為三更半夜他不會接通,結果剛想掛掉,他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沒有困意,異常清醒。
「水水?」
我深吸一口氣,說:「你對周希做了什麼?」
「她找你了?」
「嗯。」
顧逍那頭響起打火的聲音。
他說:「我跟她父母見了一面。」
我很詫異。
因為在周希的口中,她的父母對她的控制欲很強,也許成年後多有鬆懈,但有時候我和她出去逛街,她接到她家裡打來的電話,神經總是很緊繃。
「你們說了什麼?」
「沒什麼。」顧逍頓了頓,「我只是希望她不要糾纏你。
」
「你知不知道她已經一個月沒來上班了。」
「是麼。」
他語氣淡淡,像是早有預料。
我不知該說什麼,有些想結束通話了。
顧逍卻叫住我。
「水水,我並不大度。」
我知道他的意思。
周希讓我和他走到今天這一步,他斷不可能做到無動于衷。
捏著手機,我說:「我覺得周希的心理狀況不是很穩定。」
「嗯。」
「你知道?」
「大四實習那年公司給我們安排了出差,我和安睿住一間宿舍,同行的還有系裡的兩個女生。下班休息的時間那兩個女生過來我們房間打牌。周希知道後在電話裡大發雷霆,把手邊的東西都丟掉打碎,命令我把女生趕出去,不然她就出去找別的男人過夜。當時,房間裡一共四個人,安睿也在……你說,這樣算正常麼?」
這是我第一次從顧逍嘴裡聽到關于周希的過去,整個人都蒙了。
渾渾噩噩間,只記得他的聲音很遠。
「水水,一段千瘡百孔的感情,一旦放下,就不再值得留戀了。」
……
第二天,我剛到事務所,旁邊的同事就沖我擠眉弄眼:「周希回來了。」
我一驚:「在哪兒?」
「老大辦公室。」
同事聲音很小:「她爸媽帶她來的,這會兒估計在會議室等著呢。」
我回頭看了眼,正好看到周希從辦公室出來。
兩人皆是一怔。
周希憔悴了很多,沒有化妝,黑眼圈明顯。
隨之一對中年男女從會議室出來,似有所感,竟也朝我看了過來。
那應該是周希爸媽。
周希不知和他們說了什麼,他們皺著眉,同她低聲爭執了兩句,這才離開。
而周母路過我時,還飛快地打量了我一番。
我不適地皺起眉頭,周希走到我身邊。
「薛淼,我們談談吧。」
18.
樓梯間裡,周希問我:「很得意,是不是?」
我決定不接話:「你辭職了?」
她輕笑:「哪個地方能在我曠工一個月還留我的,沒看到人都招好了?」
我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看著她。
她不曾用過這樣的態度對我,如今倒像破罐子破摔了。
「你想跟我談什麼。」我問。
「你看著好像沒什麼所謂。」
「我該哭嗎?」
「也是。」她笑了聲,「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他的女朋友。最開始接近你,說不上抱了什麼心思,頂多就是想看看,他找了個什麼樣的對象。
「薛淼,你跟我完全不一樣。
「但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和我不一樣。」
我和周希做了半年的同事,直到兩個多月前我的生日她見了顧逍,她才跟我分享她和她初戀的故事。
說是臨時起意,不如稱為蓄謀已久。
無非就是早晚的問題。
「那你的目的達到了。」我說。
「什麼目的?」
她卻茫然地看我,又後知後覺地搖頭:「如果目的達到了,他為什麼不來找我,反而還是圍著你轉?」
面對她的厚臉皮,我竟無言以對。
「顧逍應該是最不想見到我爸媽的那個人,但他居然會為了你主動約他們見面。
「他可真狠心,明知道我怕什麼的……
「你說你,到底哪點好,值得他這麼做?
「怎麼他當年就沒想過試著像挽留你一樣挽留我呢?」
她近乎在自言自語。
我聽得有些累了。
「那是因為你只記得了他對你狠了心的那一次。」
顧逍不可能沒有挽留過她。
她一次又一次的鬧,他一次又一次的低頭。
失望積攢成了山。
只是她覺得那是理所當然,所以才接受不了他的離開。
「你懂什麼?」她突然大聲,樓梯間發出迴響。
「你試過在他家樓下等他兩個多小時,等到的卻是他說他在陪女朋友嗎!」
「當時你們已經分手了。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天,我只知道我和顧逍在一起時你們已經分了一年。而且這還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顧逍陪我天經地義,且他們並沒有約好,也就不存在他放她鴿子這一說法。
怎麼到她口中倒成了對不起她?
考慮到她情緒激動,我沒有把心裡那句「千萬不要玩那種把自己感動壞了到頭來卻怪人沒反應的戲碼,那很可悲」給說出來。
「你還不明白嗎?你是退而求其次,他跟你在一起只是為了報復我!」
不得不說,這句話在她向我長達一個月的洗腦過後,發揮出了格外大的威力。
我冷漠地看她。
「那你現在在沖我嚎什麼?」
「……」
周希瞪著我,就這樣沒了話。
這時,她手機響了。
是她爸媽打來的。
催她快點。
她最後看我一眼,憤恨的,又是悲憫的。
擦過我的肩,走了出去。
我獨自在黑暗裡站了許久。
調整好情緒出去,周希已經不在了。辦公室的幾人交頭接耳,見我過來,八卦地問我跟她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
「那 CiCi 幹嗎突然就哭了,跟她媽說不想走?」
「什麼?」
「她哭了,」同事語氣篤定,舉著手,「然後她爸一巴掌就下去了,說她能不能給他留點臉。」
「……」
同事還在感慨那一巴掌之重,我愣著神,冷不丁想到周希走出樓梯間時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說:「這大概就是報應,當年我爸媽是怎麼對他的,他今天全都還回來了。」
19.
顧逍知道周希回了公司後,給我打了幾通電話。
我心裡亂得很,沒接。
任誰接觸過周希那般極端的人,都需要時間來消化。
我現在一想到周希就會聯想到顧逍,他倆之間的恩怨,憑什麼要發洩在我身上?
真是越想越鬱悶。
如此晾了顧逍一周,故意成分固然有,但忙也是真的。
交接周希工作的人是個關係戶,職場小白。
我加了兩天班,基本回家倒頭就睡,根本沒空看手機。
這天也是。
唯一不同的,是我洗完澡,吹頭吹到一半,家裡停電了。
這事物業提前通知過,但我最近太忙,早忘了。
頭髮還有點濕,我摸黑找手機,手機還沒找到,門先被敲響。
「水水,開門。」
「……」
是顧逍。
我呆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去開門。
明明是自己家,去開門時還是磕到了膝蓋。
只見顧逍站在門口,黑乎乎的輪廓也擋不住他臉上的焦急:「停電了?」
「你怎麼知道的。」
「正好路過。」
「……還想騙我?」
他摸摸鼻子:「我一直在樓下。」
「為什麼?」
「你連續加了幾天班,我不放心,總得看到你回來才行。」
可我都回來一個小時了,他也還是沒走。
也許這些天他都是這麼等的。
我心底五味雜陳,讓了讓身子:「你進來吧。」
他多看了我兩眼,打開手機照明。
「我看整棟樓都黑了。」
「嗯。」
「什麼時候來電?」
「可能要一個小時。」
顧逍進屋後,幫我把手機找到了。
屋裡只有茶几上手機發出的光,我坐在沙發一角,在片刻的安靜後,說道:「周希走的時候,跟我說了一句話。」
複述之後,我看向他:「為什麼是報應?」
他攥著手指,像是煙癮犯了。
「剛和周希在一起的那個寒假,她爸媽邀請我去她家吃了頓飯。之後周希告訴我,她爸媽對我印象很不錯。
「我信了。
「但也知道她家庭情況不錯,自己得更努力才能給她最好的,所以平時能順著她的,我很少會說不。」
兀地,他嗤笑了一聲,繼續說:「大四那年我因為忙起來,跟周希處得並不愉快。可心裡還是想著,只要熬過去就好了,靠著這口氣,還是咬牙撐了下來。」
我聽得心口漏風。
突然有些明白他不向我言明的道理。
這種話聽上去的鋒利程度不亞于刀子,從他口中說出比周希的旁敲側擊疼痛更甚。
他過去當真是對她太好了。
所以才不敢同我說明吧。
哪怕我已經知道前因後果,這會兒還是想哭。
「她爸媽跟你說了什麼?」
「大致內容記不清了,不外乎就是我配不上周希,讓我別再纏著她,大家好聚好散。
「我當時不信邪,非要周希聽我親口說。但那時候周希已經失聯一個星期了。很顯然,她並不願意見我。可能是因為賭氣,這可能是因為她默許了她爸媽的行為。
「但真正讓我放棄的,是她爸媽看不上我媽,而她沒有為我說話,哪怕一句都好。」
「她說她沒過多久就找你複合了,但你沒答應。」
「是。也就是那一天我才覺得,她跟她爸媽還挺像的。」
高高在上,將人的尊嚴踩在地上的樣子。
「我那會兒二十出頭,太年輕,最經不起激,發誓自己一定要出人頭地。
「前段時間我找她爸媽見面,把他們當年說的話如數奉還。說實話,我心裡產生了一種報復的快感。
「但快感退去,心裡又空落落的,突然不明白自己做的這些意義何在。」
我乾巴巴地說:「怎麼會沒有意義……」
「當初自尊心作祟,我年輕氣盛,誇了海口,什麼都敢想。出了社會才發現這東西根本不值一提。如果說一開始是為了打他們的臉而努力,那我之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為了你,為了我們。
「是我本末倒置了。把那些不足為道的嘲諷看得太重,沒日沒夜地工作,反而忽略了你的感受……」
沙發很小,顧逍幾乎是一傾身,人就坐到了我身邊。
他握住我的手。
語氣認真:「水水,對不起。」
我看著他靠近的臉,沒有後退。
我說:「我沒有你果斷,可能做不到那麼清醒,這事在我心裡留了疙瘩,我估計——」
我估計翻不了篇。那樣也不介意嗎?
但他沒讓我繼續說下去。
「給我個機會。」
他摸上我的臉,手心異常火熱。
「可我不知道……」
「那就慢慢來。」
隨後我就被堵住了嘴唇。
那晚顧逍沒走。
電是什麼時候來的我忘了,客廳複亮的燈開了一整晚,臥室裡卻始終漆黑一片,偶爾傳出呢喃。
但我迷糊了,也忘了他又跟我說了什麼。
大概是情話吧。
我背對著他,睡了這些天來最好的一覺。
(完)
番外
不知不覺,元旦近在眼前。
還記得去年跨年,我和顧逍一塊在酒店看煙花,因為情侶套餐,屋裡還備有紅酒和甜點。
那天我不太正經,他也不太正經。
到如今,我和他的關係不復從前,不明不白,理都理不清。
說是情侶,卻回不到過去的甜蜜。
我已經搬了出來,他三天兩頭就往我這兒跑,想要留宿,還得賣個可憐。
說是 Sexpartner,倒也沒見有他那般上心的伴侶。
噓寒問暖,樣樣不落,比過去有過之而無不及,連陪我的時間都多了。
他不再追問我和好的事,只是悶頭「補償」,也不索取,好像真的可以不在乎所謂的「名分」。
可我知道他心裡是在乎的。
前些日子同學聚餐,我隻身前往。他們認為我是單身,而我解釋不清,便開始有人起哄我和當年的班長。
結束後班長送我回家,被顧逍看到。
他繃著一張臉,想發作而不能,硬生生忍下來,跟我上樓後,給我煮醒酒湯。
我讓他走,他藉口照顧我留下,夜裡卻照顧進了我的被窩,還死死壓著我,末了又抱緊我,聲音低微,像在夢囈。
「你能不能別看別人,再看一看我?」
自周希離開,三個月了,那晚是他第一次裝不下去大度,向我坦白自己真正的需求。
我悵然若失。
心裡當然知道他的不安。我一天不表態,他一天不舒心,可他又不敢問,生怕我開口就是拒絕,兜兜轉轉,早已變成閉環。
良久,我轉身看他。
他已經睡著了。
我這公寓離他的公司可不近,天天這麼走東跑西,又不是鋼筋鐵骨,怎麼會不累呢?
……
這年最後一天,辦公室裡的人心根本留不住,都在計畫晚上的聚餐。
同事問我,為什麼不和他們一起。
我下意識看向手機,還沒開口就有人替我回答:「淼淼當然是要陪男朋友啦,你以為都像我們啊?」
我沒承認,也不否認。
那晚顧逍的脆弱只停留了短短一瞬,隔天他就又恢復了冷靜。
我不知道他還能忍到什麼時候,也就沒戳破那層窗戶紙。
然而這天直到下班,我也沒收到顧逍的消息。
我獨自一人回了公寓。
發現他雖沒搬過來,屋裡卻到處是他的痕跡。
再次拿起手機,心靈感應似的,螢幕上下一秒就亮起顧逍的來電。
我立刻接了,問他在哪兒。
他聲線沙啞,說在醫院。
顧母生病住院了。
掛了電話,我連忙打車去醫院。
在走廊,我看到顧逍,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來這麼快:「別擔心,手術很成功,已經沒事了。」
甲狀腺的手術,前兩日才確定是良性腫瘤。
我有些氣:「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那也是我媽!」
說完我倆都愣了一下。
因為我已經好久沒陪他回家看顧母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跟顧母說了我倆的事,顧母也沒給我打電話替他說話,只偶爾做點醃黃瓜之類的小菜,讓他帶給我吃。
沉默片刻,顧逍拉起我的手。
「進去看看?媽應該很想你。」
「……」
我深吸一口氣,進了病房。
見顧母一臉憔悴,鼻頭瞬間就酸了。
而她看到我卻是眼前一亮,招手讓我過去,問我怎麼又瘦了。
我低著頭,愧疚得甚至不敢看她。
她只摸摸我的腦袋,給我找臺階下。
「最近是不是很忙?但忙也要記得吃飯,千萬別學人減肥,對身體不好。」
從始至終,她都沒提起顧逍。
我突然很怕她知道戒指的事。
如果知道了,按照顧母性格,她一定會自責。
等她入睡,我走出病房,沒看到顧逍,看了手機才知道他在樓下。
在樓下看月亮。
醫院的跨年夜,很安靜。
他坐在路邊的長椅,頭微抬,背影一動不動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在他旁邊坐下。
兩人在一起太久,無須開口,他也知道我想問什麼。
他說:「媽不知道戒指的事。」
我松了口氣,「那你怎麼說的?」
「就如實說。我說周希回來了,是我沒處理好和她的關係,惹你生氣了。」
戒指只是導火索,沒有它,事情遲早也會敗露。
打從一開始,他就不該隱瞞。
我無言。
他又說:「我還說,我會努力把你追回來。她自然是站在我這邊的,可也怕你會因為她委屈自己,就沒跟你聯繫……水水,你別多想,她還是很疼你的。」
我吸吸鼻子,搖了搖頭。
「我哪裡會多想……」
顧母過去過得很苦,我是知道的。我就是懊惱自己這段時間因為和顧逍置氣而沒去看她,連她生病了都不知道。
隨即,顧逍擁住我的肩膀。
「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麼?」
我被他轉移了注意力,抬起頭:「什麼時候?」
「從沙漠回來沒幾天,我約你出去兜風那次。」
那是我們第一次單獨約會。
沒有確認關係的男女,在湖邊,對視產生的吊橋效應讓我們心跳加速,差點吻在一起。
我記得那次是他電話響了。
所以我們才沒吻下去。
「我接電話的時候,你用草編了個戒指,編完的時候看了我一眼,還笑了。」
人在打電話的時候有一部分意識形態是放空著的。
顧逍說,我當時露出的笑,正好填滿了那部分的空白。
「如果我當時沒笑,你是不是就不喜歡我了?」
「那我也會在下一秒愛上你。」
說完,他忽然把手伸進外衣口袋,拿出了一個絲絨盒子。
我瞳孔一縮。
盒子打開,是枚鑽戒。
「這是我找人定做的。工期長,上個月才拿到,這段時間一直帶在身上,怕你不要,也沒敢給你……」
我看著戒指,想起幾個月以前發生的事。
時間過得真快啊。
我問他:「那你現在就敢給了?」
「你喜歡的話,就留著,不喜歡……」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
良久的沉默,在他的凝視下,我捏起戒指。
摩挲著,指尖一彎,便套上了。
尺寸正好。
我不禁張開手打量,心裡不得不承認,這枚戒指很合我意。
但我不願就這樣承認。
于是不甚滿意地撇撇嘴,說:「談不上喜不喜歡,就,還行吧。」
「……」
顧逍看我很久,笑了。
他握住我的手,見我沒排斥,又捏了捏。戒指硌在我的手心,存在感極強。
「行,下次定個你一看就喜歡的。」
「很貴很貴的也行?」
「當然。」
「我要那麼多戒指幹什麼?」
「身外之物,換著戴。」
「……」
因為戒指可以很多,愛卻只有一份。
(完)
來自「鹽故事」專欄《同床異夢:不為人知的秘密》
作者:毛耳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