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吃過飯後,儘管秦爸秦媽再三挽留,秦立還是擋在我身前,固執地要回我們的家。
他知曉我不懂與長輩相處。
無論做朋友還是做戀人,他對我都算得上無可挑剔的。
心理諮詢師是個危險的工作,剛開始工作那兩年,我時常被那些絕望厭世的靈魂來回拉扯。我趴在深淵邊緣想要拉繩救人,卻好幾次控制不住,連自己也墜落下去。
在天最暗的那些夜晚,我偷溜到無人的大街,嘶吼歌唱,幾欲瘋魔。
是秦立抱緊了我,拉住了我,他做我的樹,讓我這根繩得以穩穩紮根。
回到家後,開門第一眼就能看見我的婚紗,秦立為它專門騰出了客廳一角,頂上正好有一束潔白的射燈照著。
細密的碎鑽和反光的亮片讓它白得聖潔而耀眼。
可那冷光打下來,我有一刻忽然感到好冷,恍惚覺得自己像個久久困在大雪中的旅人,有種雪崩前閃花眼的心悸。
我不怕雪盲,只怕自己心盲。
婚紗是秦立早早拿著設計稿找人定做,我不認識設計師,也不喜歡這款式,但我沉醉于秦立見我穿上它時的癡迷眼神。
他眼裡熠熠生光,歎道:「真美,我很喜歡。你覺得怎麼樣?」
我對他那樣欣賞的眼神毫無底線,于是我說:「我也很喜歡。」
可婚紗並不是我的尺碼,直到一周前它才被重新量身定做好,小心保護送到家裡。
婚紗送到家那天晚上,我將已經與我貼合得嚴絲合縫的婚紗再次鬥膽穿上,躺上了秦立的床。
過去這六年,我無數次試探他,靠近他,他卻從未對我卸下心防。
他的房門是我的警戒線,我隔著一道門,才能以老友的名義留在他身邊。
可這次我們要結婚了,不是嗎?是時候了,我嗅著枕間他的氣味,癡癡地想著。
浴室水聲停了,不一會兒,他圍著浴袍,擦著頭髮進來,看見我的瞬間,眼裡全是驚慌失措。
瞬間打亂了我如鼓的心跳。
他別開眼,不知該如何面對我,或者說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的過去和現在交雜在一個女人身上。
「你怎麼在這兒?」他畏縮不前,坐到床沿背對著我。
「遲早要搬過來的,我們先習慣一下不好嗎?」
這是六年來我第一次任性妄為。
從前我總怕我一放手他就會離開,他不會挽留的,就像他曾經那麼愛程琪,也不肯低頭說一句挽留的話。
他不敢走向我,我便靠近他,我手伸到後背,拉鍊被緩緩拉下的嘶磨聲折磨著我們兩個人。
我將他臉掰過,雙手捧住,說:「秦立,看我,只看我一個。」
他閃躲,「這麼仙氣的婚紗,別弄髒了。」
我在心裡自嘲,仙氣這種詞從不應用于我,我不肯放過他,固執地捧住他的臉,「我不要做仙女,我只要你全身每一寸皮膚都為我而戰慄。」
我一手伸到他頸後,用手指去摩擦他仍在淌水的濕發。
從髮絲到脖子,輕輕地,悄悄地,不動聲色地攻城掠地,拉開他腰間那松松系著的腰帶。
就差那麼一步,可我的吻到底沒能吻到我愛的人。
他用曾經拯救我的手,親手掐滅了我僅剩的期待。
他喜歡的是婚紗,不是我。
回房間前,我對他說:「秦立,答應我,不要變。」
我終身渴求,是專一不變。
我愛秦立,他只愛我一個自然最好,如果做不到,那不愛也是好的。
人就一顆心,切成兩半,給誰都是皿淋淋。
我不會像我的媽媽一樣,和別的女人同時共用一個男人。我嫌髒的。
4
我似乎天生孤獨,從小就沒什麼朋友,以至于好不容易碰上個秦立,便甘心同他以朋友之名曖昧了這些年。
時至今日,我甚至已經分不清,我對他是需要比較多,還是愛比較多。
小時候吃完晚飯那點餘閒時光,大都陪媽媽看電視劇度過,幸福大結局的婚禮上,新娘總是滿臉真摯的笑容,挽著父親的手臂一步步走向新郎,這時無論多剛強的父親都會一下子變得多愁善感。
幾番交代下,才肯將女兒套著白色網紗手套的纖纖玉手交到等待已久的新郎手上,有些甚至會像交出家族幾代流傳下來的珍藏的珠寶般,不舍到涕泗橫流。
「好假!」每每看到這種橋段,我都會嫌惡地吐槽。
一旁的媽媽更像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常常哭得比劇裡的人物還要真情實感,我認為她演技好得多,可惜長相差了一點,不然換她演大概會更感人。
「哪裡假?沒有父母是不愛自己女兒的。
」
「是嗎,那爸爸怎麼不回家?」
我這話其實問得有些惡毒,我心知肚明,爸爸在外面還有一個家。
從我有記憶起,爸爸就很少回來,媽媽說他在外面做生意,要我理解他。
看在爸爸每回回家都會給我帶各種新奇玩具的分上,我願意聽媽媽的話,勉強忍受他偶爾回來時,胡渣刺人的親熱。
我一直以為我們是正常的一家。
直到我漸漸長大,上學,活動版圖打開,街坊鄰裡的聲音不可避免地從各個方向,以各種方式傳入我的耳朵。
真是荒謬,我竟然是從別人的嘴裡弄清我家的真相。
「林家男人在外麵包二奶,你們知道吧?」
「喂,聽說你爸不要你了,我媽說他在外面又生了個兒子。」
……
第一次聽這些話時,我哭著回家質問媽媽:「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你為什麼要騙我?」
媽媽趕緊捂住我的嘴,惡狠狠地說:「別聽他們瞎說,都是外面那些小妖精勾引的,你爸爸不可能不回來,我才不會離婚,成全他在外面逍遙快活。一日不離婚,我就是林太太。」
我被她眼裡我從未見過的恨意嚇到,沒敢說話,後來聽多了,我漸漸明白,那不是恨。
她愛爸爸,話說得越狠越愛。
她不僅不允許我否定她的愛,還要我也戴上虛假的面具,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依然愛爸爸。
我不如她會騙,我做不到。
「他在外面事業忙,你要理解他,他是愛你、愛我們這個家的,」她總是這樣念著,不知是說給誰聽,「他遲早是要回來的,等你長大結婚,也會挽著他的手臂嫁給你愛的人。
」
我不可控制地也開始學說狠話:「我才不要他,我也不要結婚。」
媽媽總會推我一下,說:「小孩子說什麼傻話。」
的確是傻話,從我見到秦立第一天,我就將自己幼稚的誓言全然拋之腦後。
我夢想著能嫁給他。
誰讓他在我最驚懼的時刻從天而降,驚豔了我,將我心裡的一潭死水攪起層層波瀾。
他得對我負責。
到我上大學的年紀,爸爸終于回歸家庭,不再到處跑,和媽媽一起在本地開了家小超市,過起了尋常的日子。
媽媽仿佛得勝的將軍,隱忍多年終于挺直了腰杆,開始出門到處交際。
我不止一次聽她跟人炫耀:「你看,誰才是最重要的,男人心裡清楚得很,外面那些貨色不過都是玩玩而已,該回家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
她笑得那樣明媚,我不理解也跟著高興。
可我早已不習慣有父親的生活,更無法如孩提時代,無知地接受他故作殷勤的親近,所以大學故意填了離家很遠的學校,甚至連寒暑假都找藉口不願意回家。
大二那年暑假,媽媽終于爆發,她不能接受好不容易完整的一個家,又失去了一個成員。
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坐在學校附近老公園的長椅上,聽著電話那頭媽媽帶著哭腔大聲問我:「你怎麼這樣不聽話,你非要逼死媽媽嗎?」
公園夜裡蚊子多,我一手拍死小腿上正在飽餐我鮮血的一隻蚊子,一手拿著電話,敷衍道:「我沒有,我真的學校有事要忙,我跟你保證,下次,下次放假我一定回家。
」
幾輪糾纏後,我媽迫于距離,拿我沒辦法,讓我再三保證後,終于掛斷了電話。
掛斷前隨口抱怨說:「你真是你爸的親女兒,就連敷衍我的話,都跟他年輕時一個樣。」
我呆了一下,忽然覺得好笑,基因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我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代表者: 土屋千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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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