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盛番外
我是一個刺客。
應該還是挺厲害的那種刺客。
不過我覺得拜某些擅長想象的文人所賜,世人對刺客的定義好像有點奇怪。
圈外人眼中的刺客,應該是一身黑衣,英氣逼人,可以在任何地方不顧場合地飛簷走壁,隨地隱形,罩上蒙面巾可以讓人對面不識,挽個劍花可以隔空殺人。
對此我只想說,他們可能真的想多了。
刺客也是人。
跳崖跳不死的那是鳥,隨時隨地藏在屋簷底下不被人發現的那是蝙蝠。
我們的頭兒就是一個看上去特別憨厚的漢子,但他什麼都會。
大到發明改造各種機括,小到修理桌椅板凳,對外擺得了算命攤兒,對內燒得一手好菜,文能提筆寫錦繡文章,武能上馬取人首級,堪稱居家旅行對外裝逼之必備良人。
頭兒對我們灌輸的第一個理念就是,刺客是一門隱藏的藝術,想要殺人不被發現,你必須要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讓所有人都覺得你出現在那裡是理所當然,被發現的機率自然就很小了。
在文武雙全的頭兒的影響下,我們每個人都掌握了至少三門手藝。
比如鐵絲捅門,鬧市行竊,修修補補,古玩鑒賞,吟詩作畫,等等。
通常是任務需要我們扮成什麼角色,我們就去努力學習這門手藝以及相關知識,至少提前一個月混跡于目標身邊,再尋找合適時機,按照雇主要求給目標安排最合適的死法。
然而這一次頭兒派給我的,是刺殺皇帝的任務。
說實在的,我是真不知道為什麼要接這麼個費力不討好的任務,但奈何頭兒說了,事成了錢分我一半,再讓我歇三年,月俸雙倍。
看在漲月俸的分兒上,我同意了。
頭兒跟我一起制訂了詳細的混入皇宮計畫,然後轉頭把我賣進了青樓。
是的,賣進青樓。
作為一個娘兒們。
臨走時頭兒跟我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個月之後一定把我贖出來,保證不讓我淪落到接客的那一步。
我跟著一群鶯歌燕語的雌性生物,每天除了花盡心思隱藏我老爺們兒的身份,剩下的就是不停學習勾引男人的各種技巧,包括但不限于琴棋書畫、描眉擦粉、陪客話術等等。
老鴇對我還不錯,因為她說,我雖然不是她買的最漂亮的姑娘,但卻是她見過的最上進的姑娘,假以時日定成大器。
我隱約覺得這對于姑娘來說,可能不是一個特別好的誇讚。
頭兒是個狠人,他足足拖了三個月才來接我,而且還是以嫖客的身份。
如果不是他第一時間告訴我宮裡的假牌子已經做好了,並且找到了至少三種混進宮的方法,我肯定會跟他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頭兒塞了三天的口糧給我,把我送到宮牆旁邊,欲言又止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讓我努力活著就行,任務不著急完成,雇主不催。
這不廢話嗎,他催我還不幹呢,進宮殺皇帝又不是殺只雞,我腦抽了才拿著刀直闖金鑾殿。
我在皇宮裡當了足足半年的隱形人。
吃的主要靠偷宮女太監的飯菜,偶爾去膳房改善改善伙食,住就隨便找個沒人住的空宮睡覺,房梁床鋪都隨我躺。
半年的時間,我把各宮各院的路摸得清清楚楚。
當過灑掃太監,冒充過修剪花草的宮女,倒過恭桶,運過蔬菜,凡是能讓我在皇宮裡活動的角色,我基本都試了個遍。
反正頭兒給我的身份足夠多。
我開始籌畫怎麼行刺。
禦花園東南角的幾個宮室都空著,我不在宮裡閒逛的時候基本都是這幾個宮室隨便住,直到那一天雲霞宮裡居然住進了人。
原本我以為就是哪個嬪妃犯了事兒被發落到這裡小住幾日,沒想到來的竟然是皇后娘娘。
哦,不對,確切地說,是前任皇后娘娘。
她鎮靜得很,倒是她身邊的小丫頭哭得好像自己才是被廢的那個。
真有意思。
皇后來了雲霞宮之後,整個後宮都輪著來看了她一遍,不得已,我只能搬到明芷宮去住。
那群女人明顯是來看皇后失勢的笑話的,卻活活被這位皇后襯托成了笑話。
尤其是她管九嬪要東西的時候,那群女人臉都綠了。
最後居然還給她要到東西了。
我也是服氣的。
說實話,看她比看皇帝後宮裡那一群女人有意思多了,每天都是生機勃勃的,沒過多久整個雲霞宮都像活過來了一樣,就是畫風跟皇宮有點格格不入。
隔壁明芷宮裡來了個小太監,應該跟這位皇后是舊識,隔三差五勻自己的口糧給雲霞宮送東西,看得我是真著急。
至于這麼費事嗎?
皇后在雲霞宮裡種了一堆蘿蔔白菜,然後把老鼠抓了個絕種,我看著她做夢都在喊紅燒肉,突然覺得手裡啃著的燒雞不香了。
都說饑餓使人喪失理智,但我沒想到,堂堂皇后居然會為了吃口肉,大半夜地摸出雲霞宮,跑去撈魚。
大晚上的,我都不敢隨便在皇宮裡走動,侍衛巡查力度還是很密集的,就憑她們主僕倆那欲蓋彌彰的樣子,不出三百米就能被侍衛逮個正著。
算了算了,念在這麼久圍觀之情的分兒上,幫她一把吧。
就她和那小宮女去撈魚的短短這一截路,我一共引跑了五次侍衛巡查,裝了三回貓叫,驚了兩回宿鳥。
但我是真的沒想到她居然會用床帳鉤子來當魚鉤。
那玩意兒要能釣得上來魚,我願意當場給她表演一下活吞八仙桌。
哪怕她拿口鍋呢,都比這靠譜啊。
皇后拉著她的小宮女在池子邊坐了大半宿,回去時夢話就變成了要魚簍要釣竿要漁網。
我記得好像禦膳房裡有魚簍來著。
算了,好人做到底,給她撈一條送過去算了。
天天夢話裡喊紅燒魚清蒸魚的,喊得我都想吃魚了。
不過她居然把我當神仙了。
給我送了滿滿一碗魚肉,還許願說想殺了皇帝。
這可真有意思。
不過皇帝的命在她眼裡居然只值一個酸菜缸子,這也忒便宜了點。
我開始好奇那位雇主到底給了頭兒多少酬勞,要換算成酸菜缸子恐怕可以放滿整個皇宮了吧。
反正我也是要殺皇帝的,就勉強算圓她心願了吧。
她好像許願的時候還說要辣椒種子來著。
明天去膳房一趟好了,順便給她帶把辣椒來埋在土裡,給她個驚喜吧。
不過我大概沒有什麼種菜的天分,辣椒沒長出來。
虧我還特意埋在了最肥的土裡呢。
我感覺看皇后娘娘過日子挺上癮的。
原先我還是各個空宮隨便住,最近睡雲霞宮房梁的時間倒是越來越多了。
她往寢殿外種了一大圈兒艾草薄荷,說是能防蚊,但實際上效果不佳。
然後又突發奇想,攛掇著小宮女和她一塊兒睡外頭。
我是很想提醒她今晚可能下雨,但想一想好像她也不怕打雷,就算了。
然而千算萬算,我也沒想到宮裡的房子會這麼脆弱,皇后娘娘的運氣竟然這麼矬,打雷劈房頂這種事兒都給她趕上了。
那群侍衛沖進來的時候,我藏在房梁上捏緊了匕首。
實在不行,就刺傷她再跑,想來曾經的皇后好歹有點分量,他們應該不會那麼快騰出手來抓我。
不過刺哪兒好呢?不能刺腿,她走不了路,也不能刺胳膊,她幹不了活兒,更不能刺肚子,萬一刺出個好歹來怎麼辦。
畢竟我學的手藝都是一擊斃命,實在是沒學過怎麼把人砍得看似傷重實際並不要緊。
我蹲在房梁上糾結來糾結去,她帶著侍衛們參觀雲霞宮改造成果,末了還給人一人塞一顆大白菜。
行吧,是她風格。
萬幸那群侍衛被她吸引了注意力,沒人發現房梁上還蹲了一個人。
否則我還真不知道到底該砍她哪兒。
那群侍衛自從發現雲霞宮裡還住著人之後,就經常往這兒跑,尤其以那個姓張的小頭頭來得最勤快。
今天送點米明天帶點面,還隔三差五給她送修房子的材料。
呸,有本事你就留下來幫她修房頂啊?當值期間擅離職守,小心小爺我匿名舉報你啊。
夏天最熱的時候老聽她叨念西瓜,還有一個什麼叫冰雞靈的東西,聽不懂,雞冰起來許願就能靈嗎?
那要不要幫她把張顧陽送來的老母雞送到冰窖裡去試一試?
這可能不是個好主意,那只會下蛋的老母雞現在是她的新寵,寶貝得跟什麼似的,沒事兒就盯著雞屁股笑。
不過她笑起來真好看,希望她可以多笑笑。
皇帝去獵場其實並不是一個特別好的刺殺機會,山裡看著好藏人,實際上特別適合被侍衛包餃子,再加上點虎豹狼蛇的,萬一我受傷了還跑得了跑不了了。
左不過頭兒說了任務不著急,等到過年再說吧。
我才不會承認我是想甩開姓張的那個侍衛,自己一個人看皇后呢。
但是姓張的居然給她光明正大地帶禮物了,一對白兔子,還有六張白狐皮。
真不會送禮,白色最不耐髒,這讓人怎麼穿嗎?
果然,皇后很嫌棄這個禮物。
如果她能義正詞嚴地拒絕就更完美了。
不就是狐狸皮子嘛,回頭有空了我熊皮都能給你扒了來,又保暖又耐髒。
張顧陽居然還敢跟皇后討荷包?
太不要臉了。
今天果然也是看他很不順眼的一天呢。
皇后送張顧陽的桃幹是真好吃,曬的時候我沒忍住偷了幾塊,她還以為是被鳥叼走的,肉疼了好幾天。
早知道我就不吃了。
不過她說自己的手是什麼意思?
我的手上繭子也挺多的,意思是我跟她更般配嗎?
中秋的時候我偷空出了一趟宮,給頭兒彙報了一下目前我的調查進度,頭兒對我的努力表示非常滿意,並提示我,過年的宮宴上可以動手了。
人多才能製造混亂,只要有混亂我就好脫身。
回宮之前,我鬼使神差地去找了一趟張老三。
他專門給人做假戶籍。
雖然我完全可以隨便報一個名字,但不知道為什麼,張老三在問我填名字時,我居然報了皇后的閨名。
許清歡。
我覺得我可能有點瘋。
我打暈了個舞娘混進了獻藝隊伍,混在人堆裡居然沒有露出破綻。
沒辦法,誰讓今年的獻舞走的是面紗蒙面的朦朧創意呢。
只不過刺殺的時候出了點意外。
不是我手滑,是皇帝手真的太快了。
我剛一撲上去,才亮出匕首,他一把就把坐的最近的李貴妃薅過來擋他面前了。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另一隻手還牢牢攥住了坐在他另一側的元淑妃。
那應該是打算把元淑妃丟我懷裡拖住我逃跑的意思。
真是太不要臉了。
我說呢,要不皇帝吃飯身邊總要坐個皇后,沒有皇后就要放個寵妃,鬧了半天是給自己準備肉盾呢?
得虧不是她坐在狗皇帝身邊。
否則我這一刀鐵定紮不下去。
好吧,其實連李貴妃我都沒紮。
倒不是愛屋及烏,我跟皇帝也沒什麼烏好愛的,純粹就是時間不夠了而已。
在發現皇帝有把元淑妃丟我身上想法的那一刻,我就沿著既定路線,毫不猶豫地往舞娘們的退場門裡撒丫子狂奔。
開什麼玩笑,元淑妃是後宮裡有名的哭包,但凡被她纏上一點,我還跑不跑得了了。
就這麼會兒工夫,來逮我的侍衛們都快把大門擠破了。
我來的時候在殿外耳房小過道的角落裡藏了一身侍衛衣服。跑路的時候正好拿上,再往禦花園的假山石頭裡一貓,換好衣服把舞衣卷吧卷吧往懷裡一藏,裝著一道搜宮的工夫,把衣服扔牆根兒底下,再往牆上踹兩腳,做出個刺客想往外逃的假像,就大搖大擺地回了雲霞宮。
沿途有人問起,我就說我是跟著一塊兒搜刺客的侍衛,總而言之跟問我的人不是一個營的就對了。
反正哪個營的腰牌我都有。
不過每個人都忙忙亂亂的,我又不是不認識宮中道路,居然也沒人真的查我腰牌。
宮裡過年出了刺客,宮門口又沒逮著人,按照慣例肯定每個宮都是要搜一搜的,尤其是房梁,那是重點照顧對象。
得虧我最近都待在雲霞宮,其他地方的房梁應該是沒什麼痕跡了。
雲霞宮的地窖是個很適合藏人的地方,我趁著晚上其實演練過好幾次了,躲在白菜堆裡,除非你能把白菜都搬開,否則別想找到我。
不過以這位皇后的護食程度,多半不會讓人搬開那堆她好不容易才碼好的白菜。
張顧陽在搜雲霞宮的時候顯得特別緊張,一邊讓人仔細翻,還一邊不停地跟皇后解釋只是例行公事,絕對沒有冒犯之意。
這心虛的,懷疑我在這兒就懷疑唄,反正你又沒懷疑錯。
張顧陽本來是想搬開全部白菜的,但皇后一直在陳述自己壘白菜壘得有多辛苦,張顧陽也就沒好意思全搬開,意思意思搬開上七八顆,看到底下也是白菜,就算了。
真是險,他要再搬開兩顆白菜就能看到我了。
彼時身上侍衛的外衣已經被我脫了,這身侍衛皮穿得我不爽得很。
要真被他發現了,我可沒法兒逃了。
萬幸沒有。
不過張顧陽沒發現我,倒是皇后發現我了。
我也沒想到她會繼續來搬白菜。
結果剛搬走兩顆,我拿著匕首的手就露出來了。
那一刻我比那個雨夜張顧陽沖進來時還要糾結。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以這樣的形式,出現在她面前。
確切地說,我從沒想過我會出現在她面前。
我是一個刺客。
放在人堆裡必須毫不起眼,讓人看一眼就得忘掉。
但是,現在,她看到我了。
我的手比我的腦反應更快。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匕首已經抵在她心口了。
沒辦法,職業病。
不過她第一反應竟然是把我刨出來。
皇宮裡前腳才鬧了刺客,後腳她這兒就多出個身份不明的人,她都不多想一想的嗎?
我看著她為了刨我蘿蔔白菜扔了一地,然後才反應過來。
張顧陽跟她說的是女刺客混進了舞女堆裡,而我現在是男裝……
沒想到扮女裝居然還有這種福利,她多半以為我是還沒來得及動手就深陷宮禁的刺客同黨了。
她一直在旁敲側擊打聽我的身份,我告訴她我叫孟義,這是頭兒給我取的名字,很明顯她沒信,對著這個名字不停地吹不走心的彩虹屁。
聽得有點煩,還是把我之前的名字告訴她吧。
我是頭兒撿回來的,爹媽給的名字是徐盛,不過已經很久沒人這麼叫我了。
陡然聽到還挺新鮮的。
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把我送魚簍和魚的事兒跟她提了一嘴,免得她以為我是侍衛一夥兒的,把我在這裡的事情大嘴巴跟姓張的說了。
結果她看我的眼神都亮了,連大恩大德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就為了條魚,至于嗎?
看她誇我這麼賣力的分兒上,就不拿刀嚇唬她了。
這人怎麼蹬鼻子上臉的啊,居然還要我給她表演怎麼收刀!
這有什麼好學的?
我可能也是在宮裡待得無聊了,居然就這麼給她一遍一遍地演練。
我才不會承認我給她耍刀是想聽她誇我呢,我又不是走街頭賣藝的,就是純粹想知道她到底能有多少不重複的詞兒可以用來拍馬屁。
頭兒說過,拍馬屁是門語言的技術,我又是一個好學的刺客。
嗯,一定是這樣的。
我純粹就是想學習一下怎麼阿諛奉承而已。
自從在她面前過了明路之後,再想給她送東西就簡單多了。
但我覺得她最想的,可能是出宮。
從宮中最近侍衛們的佈置走向來看,皇帝好像在燈節有出宮看花燈的打算。
那天皇宮的侍衛巡查應該沒有那麼嚴,張顧陽也會跟著出宮,不會來雲霞宮查崗,只要小心一點,應該還是可以把她帶出去的。
反正我也是要去燈市上行刺皇帝的,幹完活再把她帶回來也不是不行。
那時候侍衛們肯定忙著封城門抓我,不會想到我居然還敢往皇宮裡跑。
我在雲霞宮磨磨蹭蹭待了好一陣子,只要跟張顧陽錯開時間出現,他就逮不著我。
宮裡給我的死法是跳護城河。
要麼是侍衛們為了交差拿人頂缸,要麼是頭兒安排的替身給我善的後。
我更傾向于後者。
有組織就是好,不用什麼事兒都要自己頂上。
皇帝果然打算燈節出宮,我都不用頭兒給我傳消息,因為後宮裡都傳瘋了。
娘娘們為了爭奪單獨陪皇帝出宮過節這個名額,掐得是不共戴天,小宮女們私底下八卦到底誰能脫穎而出,太監們乾脆開了賭局。
據說元淑妃的呼聲最高,賠率一比二,齊德妃最不被看好,賠率一賠十。
也不知道她們為什麼對于當肉靶子這件事這麼積極。
張顧陽燈節當班之前居然還給皇后送了一趟兔子燈,又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路上一抓一大把的東西,虧她還當個寶貝。
拿個石子兒打破它。
她好像有點傷心?
這有什麼要緊的,下回我給她紮個鳳凰的,保管比這破兔子強百倍。
我自己出宮倒是挺簡單,帶人卻是頭一回,好幾次差點沒被巡查碰到,情急之下我只能幫她一把,不過好像手法有點不太對,摔著她了。
等出去給她買瓶藥油吧。
皇后可能是在宮裡待久了,外頭看什麼都新鮮,她看攤兒,我看侍衛,她琢磨怎麼給翠翠帶吃的,我尋思皇帝逛燈市的大概路線。
我好心提醒她東西最好別帶回去,張顧陽來得太勤了,隨便多出點宮外的東西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但她竟然會覺得我窮?
她從哪兒看出我窮的?
我,組織裡排名第一的刺客,不出門有組織管吃管穿管住,出門有雇主承擔一應花銷,任務分賬我拿四成,任務中賺的錢全歸自己腰包,平時還有日常薪俸,換句話說,我的日常生活只分為兩個部分,一為出任務,二為存錢。
我要窮就沒天理了。
因為我壓根兒就沒地方花錢去。
為了證明不差錢,我財大氣粗地把一個錢袋子拍在她手裡,告訴她花光了算她本事。
這話我是真沒騙她,她要能一晚上花光的確算她本事。
因為裡面除了有銅子兒和幾塊散碎銀塊,夾層裡還有五萬兩的四大錢莊的聯號銀票,外帶那張我用她名字做的假戶籍。
鬧市行刺不是偷摸暗殺,被抓住或者被當場砍死的機率太高了,希望我運氣能足夠好,還能把她全須全尾地帶回去。
如果帶不回去,等她花光那堆散碎銀子,應該能發現錢袋的夾層。
她可以自己出城。
就算沒有我,也沒有翠翠陪著,憑她的本事,應該也可以過得挺不錯的。
真好奇她會在花燈裡許什麼願。
這回陪皇帝出來的肉盾居然是存在感不太強的齊德妃,真挺出乎我意料的。
該不會皇宮賭局裡最大的莊家其實就是皇帝本人吧?
我隨便摸進個屋子偷了身婦人衣服,只披了外袍,套了裙子,借了妝台給自己點了口脂抹了胭脂,反正燈下暗,就懶得擦粉了。
行刺依然很不順利。
其實我更適合暗殺,尤其是製造意外的那種暗殺,像這種大庭廣眾之下掏刀子實在不是我的風格。
但奈何皇帝身邊是真混不進去,意外也很難製造,所以也只能勉為其難湊合湊合算了。
上一回皇帝拉了女人當肉盾,這回則是一個花燈的穗帶擋了一下我的視線。
如果不是燈市裡人多把侍衛們擠散了點,我可能是真的逃不出去。
萬幸我撤得快。
頭兒說我最擅長的其實不是製造意外,而是對環境特別敏銳,稍微有點不對勁,我第一時間一定先放棄任務。
這不是廢話嗎?
人都死了還談什麼下一次,目標的命留著我還能再來殺一次,我都死了誰來弄死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是我人生第一準則。
我一路跑一路脫衣服,再帶她回皇宮。
姓張的絕對看到她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我。
所有有關宮外的痕跡都不能留。
衣服鞋子荷包吃食,我走的時候把她身上整個兒搜了一遍,連鞋底子都沒放過。
她身上倒是都乾淨了,可憐我口脂沒擦完,還被她看到了。
我以為她猜出我男扮女裝了,結果她居然以為我臨時丟下她是去逛青樓找相好了?
開什麼玩笑?我逛青樓是進去觀摩學習的好不好?目標是跟花魁娘子當姐妹,不是當恩客啊。
說句不好聽的,花魁娘子知道的我都知道,花魁娘子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她技術還不如我呢。
我的錢都是拿命掙的,要花在一個不如我的人身上,這讓我怎麼想得通?
不過現在也不是解釋的好時機,她不知道才能在張顧陽面前不露怯,就讓她誤會一會兒好了。
張顧陽是一個很謹慎的人,就算他沒找到皇后出宮的證據,也絕對不會輕易相信他自己會看錯,我可能得出宮避避風頭了。
反正雲霞宮有他看著,也不會出什麼意外。
頭兒讓我緩緩再去行刺皇帝,畢竟一個月內連著殺他兩回,就是個傻子也該提高警惕了。
緩一緩行刺倒是沒問題,不過歇兩天養好傷了還是得進宮看看的。
姓張的總圍在她身邊轉,這讓我很有危機感啊。
雖然知道這小子有賊心絕對沒賊膽,娶個二嫁女都夠嗆,何況是娶個前皇后。
他還要不要在宮裡頭混了?
但我還是很不爽。
尤其是看到這貨往她身邊湊的時候,總有種一腳把他踹飛的衝動。
傷剛養好我就趕著進宮了一趟,沒想到張顧陽竟然還沒放下疑心,虧得我在地窖裡頭又挖了一個小洞出來,剛好夠躲一個人。
不過剛躲進去我就覺得不太對勁,胸悶氣短的,該不會是傷還沒好利索吧?
外頭張顧陽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走,我在洞裡越待越噁心。
身為一個刺客,我是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會栽在我自己挖的洞裡。
太丟臉了。
然而這個世界上,永遠只有更丟臉,沒有最丟臉。
因為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渾身上下只剩一條褲衩地坐在蒸汽騰騰的木桶裡了。
翠翠在一旁添柴火燒水,她就坐在桶邊給我扶腦袋。
這怎麼可以?!
當年就是進了青樓我都沒被扒得這麼乾淨過,她必須要對我負責任!
我把她堵在了房子裡,結果她給我的解釋居然是,我在地窖裡暈倒和她沒有關係,全賴地窖的蘑菇。
合著我還得找那一群蘑菇負責?
等我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在帶著我挖地窖了。
是的,大半夜的,燃著蠟燭,孤男寡女,密閉空間,然而我們卻在挖地窖。
話本子都不敢這麼寫的。
最關鍵的是,她一邊挖還一邊對我絮絮叨叨,從地窖必須做好通風設施否則植物的呼吸作用會排出大量二氧化碳導致人進地窖驟然暈倒,到蠟燭 燃燒必須要用氧氣所以可以用蠟燭燃燒來測試是否二氧化碳超標,最後繞了一個大圈,對我說,青樓要少去,影響不太好。
摸著良心說,除了最後一條青樓要少去以外,其他的我是一句沒聽懂。
植物也能呼吸嗎?
二氧化碳又是什麼鬼?
我最近是對自己太放鬆了嗎?是我的知識儲備沒有及時更新,還是這本來就是她沒事兒編出來騙我玩的?
回頭找頭兒拿點經費去一趟書肆好了,免得她還沒在張顧陽面前露怯,我就先在她面前露怯了。
不過她好像很介意我去青樓?
哎,那地方去久了也沒意思,等這事兒完了再跟她解釋清楚好了。
總不能跟她說實話我就是那女刺客吧?
挖到一半她打了好幾個哈欠,把她攆回去睡覺,沒想到她竟然裝睡,我臨走時去看她,剛好和她看了個眼對眼。
太尷尬了。
我給她帶了好多豆子花生,她在雲霞宮裡種上了西瓜,還種出了一株葡萄苗。
張顧陽天天在她耳邊叨叨皇帝有立新後的打算,一念叨她就特不開心。
我見宮裡其他娘娘好像都挺喜歡蕩秋千,試著問了問她要不要也紮一個玩兒,結果她居然跟我說秋千是要給心上人紮的。
這又是哪裡的規矩?
只聽說過聘禮要送大雁的,沒聽說過送秋千的。
再說了,我給她紮可不就是給心上人紮嗎?
但她好像覺得我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這是什麼鬼?
我只是想讓她誤會我逛青樓,不想讓她誤會我見一個愛一個啊。
我能和那狗皇帝似的三宮六院,今天睡這個明天睡那個的嗎?
不過這件事也是得抓緊點兒了,姓張那小子最近來得太勤快了,又推了好幾門親事,瞅他那意思,恐怕跟我動的是一個心思。
我還能讓他搶了先?
別的不說,就帶她出宮這一條,張顧陽就拼不過我。
只不過頭兒那裡要麻煩一點。
幹我們這行的,腦袋都拴褲腰帶上,雖然說的確有刺客退隱制度,但據我所知,能夠活著幹到退隱的幾乎沒有。
頭兒聽我說要退出組織倒也沒說別的,就問我想清楚了沒,然後臨時給我加了個別的任務,指明讓我正面剛。
也行吧,正面就正面,省得我佈置來佈置去,浪費時間,讓姓張的捷足先登。
這回給我派的任務倒是不難,就是得手後被尋仇的追殺得有點狠,最後我被當胸狠狠捅了一劍,硬撐著一口氣逃了回來。
頭兒給我找了大夫,並在我醒了之後第一時間告訴我,由于我這次是告別任務,所以一應花銷由我自己承擔,包括大夫和我用的藥。
不過大概是我的眼神太過于肉痛,頭兒說如果我再刺殺一次皇帝的話,不管成不成,他都幫我善後我的死亡信息。
免費。
我一口答應。
頭兒于我有救命之恩,也有再造之情,不管他給不給我善後,在我徹底退出之前,他的要求我都必須完成。
更何況還只是一次不計成敗的刺殺。
成與不成我都要盡全力一試。
傷稍微好了一點我就撐著進了宮,頭兒只當我想早點完成刺殺任務早點退休,還安慰我說不用太著急,養傷也不耽誤什麼事兒。
這點傷算什麼,媳婦兒被人拐跑了才是大事。
我覺得幸虧我去得及時。
一進雲霞宮就看到張顧陽對她動手動腳的,還說什麼要她等他。
我等你個大頭鬼。
如果不是手邊上沒磚頭,我肯定不拿棍子敲他。
情話誰不會?
老子學了一籮筐,男的說的女的說的樣樣精通,保准說個一年不重樣。
不過我的傷好像真的還沒好利索,還沒等想好第一句話說什麼,就又倒下去了。
真丟臉,在她面前暈兩次,刺客的面子都給我丟光了。
看來以後得看緊點兒她了,萬一她拿著我這麼糗的事兒在江湖上到處宣揚,我還要不要混了。
不出所料地,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又被她扒光了。
上次好歹還剩了條底褲,這回是連底褲都沒保住。
算了算了,都到這個份兒上了,我不負責也不行了。
有水濺到她臉上了,伸手幫她擦乾淨。
嗯,臉還是很滑的,手感比那些個塗脂抹粉的妖豔賤貨強多了。
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想到我來的時候張顧陽把她抱在懷裡的樣子就很不爽,抱的哪個位置來著?
趁她睡著了我也得抱回來。
看她醒在我懷裡的感覺真的挺不錯的,尤其是她在聽到我讓她對我負責時,那種綠著一張臉活像見了鬼似的表情,讓我的心情就更好了。
至少沒有第一時間拒絕我不是?
就沖這點,我就比他張顧陽強。
但如果我知道她會用那種方式替我找藥的話,我一定會聽頭兒的話,至少等養得差不多了再回去。
張顧陽在外頭急得滿頭是汗,我在地窖裡把手心攥出了血。
虧他還是侍衛出身,連最基本的接骨都不會嗎?
脫個臼都能接歪了,我也是服了他了,不會就趕緊麻溜地滾,不要耽誤我給她接關節啊。
好不容易熬到張顧陽滾了,結果她醒來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讓我重新給她恢復成脫臼狀態,還說會讓張顧陽看出破綻?
我承認她說的有道理,但是脫臼狀態如果拖得太久了,恢復起來會很麻煩啊。
她著急忙慌地給我解釋什麼一天之內接好就沒問題,反正已經這樣了也不在乎多等這兩下云云。
那一刻,我頭一次恨我自己的身份是個刺客。
如果不是,我一定會第一時間站在她身邊,替她解決掉所有的事情。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做什麼都只能偷偷摸摸地來,甚至給她治傷都不能放在明面上。
原本還想等到過年再行刺,現在看起來,還是早點把事兒了結了才是正經的。
張顧陽要跟著皇帝去行宮,這也是個機會。
我趕著和她道別。
順便告訴她我身邊既沒有青梅竹馬的小師妹,也沒有萍水相逢的大俠女,更不會對美豔動人的女刺客動心。
我總不能對著鏡子談情說愛吧。
她對于女刺客的事兒耿耿于懷。
如果我還能夠回來的話,等出了宮,我一定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她講清楚。
這回皇帝去的是湯泉行宮,我計畫是埋伏在湯池子邊上行刺,路都探好了,可以沿著小徑溜到隔壁宮妃住著的院子裡,再順理成章扮上太監裝扮,假裝找刺客再往門口溜。
但我是真的沒想到,埋伏在湯池子邊上的,竟然不止我這一家的刺客。
皇帝摟著前凸後翹的美人兒下了湯池,還沒等我捏著匕首沖出去,樹上蹦下來一個糙漢子大喊一聲「狗皇帝人人得而誅之」,旁邊端著水的小宮女聞言從茶盤底下抽出了匕首,就連皇帝懷裡的大美人兒,都把腕上的金鐲子捋下來哢吧兩下拼成了一柄兩頭尖的簡易殺人工具。
我蹲在小徑旁邊的樹叢裡,摸了摸手裡可憐兮兮的小刀,象徵性地往人堆裡丟了兩個飛鏢,麻溜地撤了。
都三管齊下了,也不在乎少我這一刀。
我連夜跑路的時候,整個行宮都亂成了一鍋粥。
總感覺皇帝這次來行宮,有種以身為餌誘捕刺客的嫌疑,但我覺得皇帝一定沒想到,他居然可以釣出這麼多人。
任務徹底完成。
本來想在進宮之前再找一次頭兒和他告別,但整個組織在京城的點兒已經徹底搬家了,我去的時候只看到了一個空蕩蕩的院子,和略顯得寂寞的秋風掃過院子裡無聊的落葉。
我捏著懷裡的那一堆假腰牌,鄭重其事地在院子門口磕了三個頭。
頭兒沒騙我,他幫我處理好了有關孟義的一切善後。
江湖上人人都說我慘死于狗侍衛的刀下,被折磨得面目全非,屍骨無存。
以至于我去找張老三做假路引的時候,他看我跟看到了鬼似的,甚至都不敢收我的錢。
好吧,我承認,我去找他的時間也的確有點不對,因為我是大半夜去的,然後為了照應他驚懼的心情,臨走時硬塞給了他一把紙錢。
張老三都嚇尿了。
皇帝秘密從行宮回了皇宮養傷,整個皇宮守備加強了不少,我在明芷宮的房梁上住了十來天,每天孜孜不倦地捏兔子,終于引來了侍衛搜宮。
張顧陽愛屋及烏,為了保住景升費了不少心思,又是找人又是托關係,最後的結果是裁定兔子並非寵物,而是食物,景升為了能讓皇帝吃上新鮮兔肉窩在空宮努力研究,利用自己本就微薄的月例為陛下謀福祉,雖然行為不可取,但對皇帝一片忠心日月可鑒,于是兔子全歸禦膳房,把人調去了禦獸監。
太監不像宮女,就算得了恩旨出宮榮養也絕不能離京,我要帶她走,翠翠可以跟著一塊兒,但景升不行。
她不在雲霞宮了,這小太監陪了她一場,總得另謀個去處。
總不能一場大火不小心燒沒了兩個宮室,那也太說不過去了。
除夕那晚張顧陽被押回家過年,看那意思好像有點要把他關在家裡直到成親收心為止,這真是我進宮以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她煮的東西是真香,吃著吃著我都忘了要跟她說開春就出發的事兒了。
齊德妃的產期推算是在開春,宮妃產子,宮裡總會忙一陣子,那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基本上都在齊德妃那兒,不會有人注意雲霞宮。
就算是雲霞宮失火,宮人也只會等著齊德妃生產完畢後再把失火的事兒當個意外報上去記檔,畢竟宮裡是個報喜不報憂的地方,齊德妃若是一舉得男那她就是未來皇后,宮人傻了才會選這個檔口去和皇帝說有個宮室失火。
所以不管從哪個角度考慮,在那一天放火,應該都是最保險的。
我換了身太監衣服,每天密切關注齊德妃的肚子。
順帶給雲霞宮裡堆滿了乾草乾柴。
替她和翠翠留下來的宮女我早就預備下了,一直藏在明芷宮,只等齊德妃一喊生,我就給人捂死了扛過來。
不過這種小事情就不需要告訴她了。
齊德妃生產挑中了三月三。
她剛好也挑了那一天說是要做青團。
還做什麼青團啊,等出了宮多少做不得。
我忙著給雲霞宮點火,製造前任皇后和她的忠心侍女因為引火不慎而把自己燒死在房裡的假像,她忙著換衣服喊翠翠給她收拾行李。
她能有什麼行李,是這一宮的蔬菜瓜果,還是那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床鋪架子?
不就一鐲子嘛,出去了我給她十個。
再說了,雲霞宮裡有些什麼,張顧陽還不知道?
少了個鐲子這人鐵定起疑心。
我讓翠翠鐲子從哪兒來的就放回哪兒去。
大部分宮人果然都忙著在齊德妃那兒轉轉悠悠,來雲霞宮救火的只有禦花園裡當值的宮女太監,人少不說,救火的就更少了。
大部分就是抄著手在旁邊喊救命。
皇宮真是個有意思的地方。
她活著的時候這群人當她死了,她要死了的時候這群人反倒當她活著。
我帶著她和翠翠按照上一次的出宮路線行進,一路簡直是暢通無阻。
出了宮之後我才發現,翠翠這個小丫頭也是個人精,不僅等出來了才告訴她鐲子沒帶,對著我還一口一個姑爺叫得我心花怒放。
她苦著臉哀歎皇宮裡待了一場居然落得個淨身出戶,得虧我隨身帶了倆鐲子預備,一邊手上套一個,以後宮裡有什麼我都給她雙份,省得她說我說話不算話,不像個老爺們兒。
自行宮刺殺之後,刺客風波風平浪靜,城門恢復正常出行,唯一的一個小意外就是,張顧陽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宮裡失火的消息,騎著馬急赤白臉地直往皇宮方向沖。
差一點就和她沖了個臉對臉。
我趕緊給她拉到我身側擋住臉。
不過翠翠好像看到了。
小姑娘看看張顧陽一路絕塵的背影,又看了看正拉著她轉移注意力的我,突然沖我笑了笑。
「姑爺,咱現在去哪兒?」
張顧陽番外
我是禮部侍郎家最小的兒子。
也是禮部侍郎家的一朵奇葩。
我大哥三歲識字五歲作詩,八歲以神童之名名冠京師。
我二哥精通算學,熟讀經史,十五歲被先帝特旨召進翰林院,授修撰,從五品。
而我,從小舞槍弄棒,和隔壁將軍家的幾個小子混在一起,練得一身好武藝,然而就是不愛書本子。
我爹曾一度懷疑是不是我娘在生了我之後被產婆掉了個包,其實隔壁將軍才是我親爹。
我爹為了我的仕途光明順遂,硬是把我塞進了太子伴讀的隊伍。
而後太子登基,念及舊情,我領了宮中侍衛的差事,勉強算得上是天子近臣。
陛下給我的任務是巡查宮禁,等資歷熬上來了再提我官位。
這本來應該是一條特別平穩的升遷之道。
如果我沒在那個雨夜硬是要盡忠職守,然後沖進雲霞宮裡查看被雷劈毀的房屋的話,我的人生應該就是這樣一路平穩升遷,然後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最後生一窩孩子頤養天年。
其實宮裡每個人都知道雲霞宮裡住了人,但每個人都當雲霞宮裡沒住人。
只要裡面的人不出來,外面的人就不會進去。
畢竟宮中李貴妃、孫賢妃和元淑妃聯名發話,任雲霞宮自生自滅,誰管雲霞宮,她們就管誰。
宮中當差,會看風向是頂要緊的事兒。
所以侍衛們巡查時,對于禦花園東南角幾個空宮的態度,從來都是隨便看看,應付了事的。
原本以為雲霞宮裡應該是破敗不堪,然而進去了才知道壓根不是那麼回事兒。
原本鋪好的青磚被全部撬開,露出的泥巴上一塊一塊菜種得整整齊齊,裡頭住著的前任皇后也並不像想象中的那樣困窘潦倒,反而還倍兒精神。
伴隨著滾滾雷聲和瓢潑大雨,這位傳說中的冷宮娘娘,帶著我參觀了整個雲霞宮,重點闡述了一下有關危房建築對于皇宮安全的不利影響,然後給我們一人塞了一顆白菜?
我活了二十年,第一次有人給我送禮送白菜。
不是金的不是玉的,就是顆普普通通,市面上十個銅板三斤,葉子上還沾著雨水的大白菜。
我等著她開口。
宮中所求大半都是要面見聖上重得聖寵。
她應該是最需要聖寵的一個。
她倒還真開口了。
開口求我給她帶點兒木頭板子她好修房子。
哪怕你開口求我給你修房子呢,你就要我給你帶點木頭板子?
行,那我就給你帶點木頭板子。
我讓手底下的兄弟們輪番過去給她送東西,今天送包釘子,明天送桶糨糊,我倒要看看她怎麼修這個房頂。
結果她還真修房頂。
厲遠過來跟我說的時候我差點沒一腳崴進太液池裡。
不止厲遠跟我說,我手底下的兄弟們都拍著胸脯跟我發誓,皇后絕對打算親手修房頂,不信讓我自己去看。
看就看。
好吧,她還真趴在院子裡,有模有樣地拿著錘子釘木板,看那架勢是打算先釘一架梯子出來。
一時之間我都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按說這應該是內務府的活兒,就算不是太監來幹,也得宮女挽袖子上,哪怕她被廢為庶人,也都輪不到她。
再怎麼說也是掌過鳳印的存在,如今卻窩在這雲霞宮巴掌大的地方,說得好聽點兒是自力更生,說得難聽那叫宮裡所有人都在等著她自己餓死。
我開始有意無意地在雲霞宮周圍加大了巡查力度,美其名曰加強宮禁巡邏。
然後我就全程圍觀了皇后娘娘種菜施肥澆水燒火的一系列嫺熟動作。
難怪這麼久沒人送飯都沒餓死。
就這生存本領,餓得死才見鬼了。
厲遠打著皇后曾經于他有恩的旗號老往雲霞宮跑,不僅他自己跑,還拖著我一起跑,說好兄弟就該同進同出。
皇后什麼時候對他有恩了,我怎麼不知道?
厲遠是厲將軍家的老麼,從小跟我一塊兒光屁股長大的交情,他那點花花腸子我還能不知道?
不就是皇后身邊那個小宮女長得挺水靈的嗎?
看上就看上吧,哪天皇后要是沒熬過去,宮女我還是能幫他撈出來的。
正妻當不了,妾總沒問題。
不過皇后倒真沒拿我當外人,每回來都憋著找我夾帶點私貨。
今天帶把切菜的小刀,明天帶包做菜的冰糖,以至于我都習慣了,每回進宮總想著給她順點什麼小玩意兒。
皇后的屋頂修了快小半個月。
這說起來也怪我,當初我吩咐兄弟們材料不要一下子全送齊,這倒好,光那點瓦片就湊了七八天,還好皇后沒起疑心,還安慰我說夾帶東西不容易,侍衛們也是冒著風險給她幫忙,能有這進度已經很不錯了。
我琢磨著給她送點什麼當補償。
前幾天厲遠跟翠翠聊天,說皇后最近挺饞肉,又不想吃各宮剩下的菜,市面上的常見的也就雞鴨魚肉鵝,光帶塊肉太沒誠意,一頓就吃沒了,想來想去帶只小雞仔最容易,養大了還能生蛋。
我特意調了班,揣了只小雞仔兒進宮,為了避免被人看出來我總往雲霞宮跑,我還特意在宮裡巡了一大圈,最後才去東南角。
結果那只倒楣催的雞,已經被我捂死了。
皇后看我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個傻子。
我頭一次給除去長輩以外的女性送禮,結果送出去一隻死雞……
後來皇后說了什麼我已經不知道了,因為我下意識地就把死雞往懷裡原樣一揣,一路狂奔出了雲霞宮。
厲遠聽說了我的遭遇以後笑得肚子都痛了。
我足足隔了兩個月,才敢再踏進雲霞宮的大門。
這回我是有備而來,直接從膳房里弄了只活雞出來,抓著翅膀就給皇后送了過去。
好歹也是在宮裡當差當了這麼久了,一隻雞還是弄得到的。
皇后看著老母雞的眼神亮晶晶的,好像裡面有星星。
而我覺得我一定是瘋了,因為那一刻我竟然很想讓星星能夠映在我的眼睛裡。
她跟我見過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樣,雖然沒有所謂的知書識禮舉止嫻雅,但只要待在她身邊,就會覺得生活永遠是朝氣蓬勃的。
我,禮部侍郎家的小兒子,在我二十歲那一年,因為送了姑娘一隻老母雞,而心動了。
過後皇后說想在雲霞宮裡挖個地窖,這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厲遠發動他的兄弟,不到一個月就完事兒了。
翠翠給我們一人送了一隻荷包,裡面裝的是皇后曬的艾葉。
嗯,味道挺好聞的,就是縫荷包的人不對。
不過這只是我的看法,因為厲遠覺得味道一般般,但荷包簡直是九天玄女下凡塵給他送的禮物。
皇后說請我在雲霞宮吃飯,酬謝我給她挖地窖。
摸著良心說,她做的飯是真好吃。
但陛下要去西山獵場秋獮,帶了我和厲遠去,說是好久沒聚了,湊在一塊打個獵,找一找當年當太子的感覺。
也不知道元 淑妃留在後宮裡會不會為難她。
圍獵時我旁敲側擊地問陛下立後的事兒,厲遠這小子在旁邊尖著耳朵聽。
陛下哈哈大笑,一邊拍我肩膀,一邊問我是不是最近有誰走了我的門路托我打聽消息,還跟我說要送錢就收著,反正立後不著急。
我不敢再問。
我留了兩隻白兔,又跟厲遠換了幾張狐狸皮,打算給她送過去。
兔子好養,狐狸皮可以留著過冬裁皮襖。
她看著狐狸皮愛不釋手,又跟我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什麼守株待兔的故事。
我反而覺得我就是故事裡的那只傻兔子,一頭碰在了她這個樹樁子上。
最後她還是收了狐狸皮,給了我一小袋她自己曬的桃幹當回禮。
我想讓她給我做一個荷包,反而被她說了一堆不要嫌棄翠翠手工之類的話,然後被她客客氣氣地請出了雲霞宮大門。
陛下開始在後宮玩起了一碗水端平的遊戲,誰都不知道他到底想立誰當皇后。
我思來想去,總想著找個機會問問陛下對雲霞宮是個什麼意思,還沒問出口,就被厲遠攔住了。
「滿宮裡哪個娘娘都不和陛下提雲霞宮,打的什麼主意你能不知道?問這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吧。」
他攬著我的肩膀,幾乎拖著我離開了禦花園東南角。
臨近過年,宮裡開始忙起來,我去雲霞宮的時間也少了,不過托人送點東西還是做得到的。
李貴妃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消息我在看顧雲霞宮,還特意傳我問了幾句,末了誇我少年英才,她家有個外侄女剛好適齡,若我有意她就和陛下去提上一提。
我隨便找了個理由和李貴妃說我配不上。
原本我還在擔心李貴妃會朝我家裡施壓,剛好過年宴上宮中混進了刺客,李貴妃好不容易從元淑妃手裡搶來的過年宴會承辦權,如今倒成了牽制她精力的倒楣差事,一時半會兒她也沒顧得上她家那位如花似玉的外侄女。
宮裡忙忙亂亂搜了一整個晚上,又要查宴會上混進去的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藥,一直到過完年,我都沒找著機會再去雲霞宮。
陛下私底下找了我,說是燈節打算偷溜出去玩一趟,就帶一個人,讓我不要清場,帶著侍衛暗中保護就行,元淑妃又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李貴妃有意和我家結親,急匆匆地從她本家找了個姑娘跟我一起逛燈市。
兩下湊在一起,我一邊要找藉口把元淑妃本家的姑娘送回去,一邊要安排侍衛混在人群裡隨時注意陛下動向,正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一抬頭,竟然在人群裡看到了皇后。
這可是見了鬼了。
她是怎麼出來的?
我下意識地就想去追,然而左邊元淑妃家的小姐怯生生拉住我的袖子問我要不要去猜燈謎,右邊厲遠架住我的肩膀問我是不是看到什麼不對勁,人群熙熙攘攘,就這一句話的工夫,我再看時,皇后就不見了。
陛下可能是流年不利,逛個燈市也能招來刺客。
人多,想逮刺客不容易,不過我還是刺中了他一劍,關起城門來搜,他總不能還能飛天遁地吧?
相比起逮刺客,我更介意的是在燈市上看到了皇后。
我藉口護送陛下回宮,讓厲遠留下來搜城,自己則第一時間往雲霞宮去確認皇后在不在。
然而皇后好端端地待在雲霞宮裡,一點破綻都沒有。
我滿屋子看了一圈也沒看出來什麼端倪。
難道真的是我看錯了?
我刺了刺客一劍,皇后這裡就有血。
這實在是容不得我不多想。
結果我還真想錯了。
皇后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翠翠就抄起了屋角的掃把。
我實在是沒想到,血除了受傷,還可以是來月事。
我被翠翠攆得抱頭鼠竄,足足大半個月沒好意思來雲霞宮。
其間我私底下找了一趟陛下請罪,陛下倒是沒怪罪我,就是讓我早點把刺客找出來,否則他去哪兒都提心吊膽的。
還順便給我升了一級。
厲遠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麼軸,硬是拒絕了陛下要給他升官的旨意,還和陛下說最好給他調遠點兒,他想早點兒去軍營裡攢軍功去。
我問他打的什麼主意,厲遠則答非所問地讓我好歹多看著點翠翠,別讓人磋磨她。
合著他是這個意思。
攢好了軍功再跟陛下要一個曾經伺候過皇后如今在宮中毫不起眼的宮女,大概也不會 被拒絕。
這小子算盤倒是打得挺精。
他是想好怎麼要翠翠了,那我呢?
廢後又不是尋常人家的和離,難道我還真能把她從雲霞宮裡帶出來再帶回家?
我巡查又巡到了雲霞宮附近。
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腿。
隔著牆也能聽見她中氣十足的聲音,好像是在和誰打鬧。
但不像是和翠翠,雲霞宮裡好像還有第三個人。
本來我是想直接踹門進去的,然而想一想雲霞宮的大門已經被我踹倒了兩回了,修起來還挺費事的,就還是改成了推。
裡面驟然安靜。
她舉著掃帚站在院子當中,看著我的表情呆呆的,好像沒想到我會來。
「娘娘抓老鼠嗎?」
那還是我來把那只老鼠抓出來吧。
她第一次撲上來抱住我。
這麼緊張嗎?
那看來我非得把那人找出來不可。
憑她一個人,絕不可能悄無聲息地出宮,一定有人幫她。
希望她和那個刺客沒有什麼關係。
我在雲霞宮裡一寸一寸地搜,連房梁都沒放過。
然而還是什麼都沒有搜到。
雲霞宮裡空空蕩蕩的,依然只有我們三人。
難道真的是我多心?
我加強了雲霞宮周圍的守備。
家裡開始催著我相看姑娘,李貴妃也和陛下提了好幾次。
我誰都不想娶。
我喜歡她在雲霞宮裡看著滿院青翠時的眼神,喜歡她接過我兔子燈時對我輕輕說的謝謝,喜歡她抱著西瓜吃得臉頰鼓鼓的樣子。
李貴妃懷上了孩子,卻在生產時難產,陛下發話,保大不保小,把李貴妃感動得涕淚交加。
陛下根本就不想立李貴妃為後。
但陛下的確在考慮立後的事兒。
一旦立後,後宮四妃平衡被打破,她在宮中的位置就很尷尬了。
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希望她還在雲霞宮裡活著。
我試著跟她提了提,她看上去不太高興。
也對,就算是知道了,她又能怎麼做呢?
元淑妃生了個閨女,氣得三天沒吃飯,畢竟陛下說了,生下皇子可為後。
這個香餌一拋出來,整個後宮差點沒炸了。
甚至還有娘娘求到了侍衛頭上,說是幫忙傳遞宮外的生子秘方,若能一舉得男必定重重酬謝。
這也是一群想多了的。
陛下怎麼可能會把後位寄託在一個未知的孩子身上呢?
一位采女也不知道是走通了什麼門路還是撞了潑天的運氣,竟然避過了避子湯,成功誕下了皇長子。
後宮娘娘們臉黑不黑的我不知道,反正她生產那天,陛下的臉是黑的。
為了做足戲,陛下把那位采女挪出了儲秀宮,單獨撥了個宮室讓她生產,而後一直守在產房門外,在接生嬤嬤確定生下的是皇子後,陛下把我召了來。
我知道,這是讓我帶著人處理乾淨。
所有為這位采女接生的宮人醫女一律以殘害皇子的名義被侍衛帶走關押,我親自拿刀剖開了那位采女的肚子,然後請陛下貼身的太監放出消息,胎位不正,采女難產,醫女拼死搶救,最後只能剖腹取子。
陛下重賞了這位采女的家人,令以昭容禮下葬,所有伺候過這位采女的宮人醫女一起殉葬。
皇后是國母,就一個采女也敢肖想?
是個拎不清的。
家裡催我成親催得越發緊了,陛下也有意讓我從世家女中選一位,甚至在朝堂上明著暗示我父親,我就是娶嫡女也當得起。
我想著那位采女臨死時的模樣,再想想雲霞宮,莫名害怕。
厲遠可以勉強憑藉軍功要到翠翠,我又用什麼來保她呢?
更何況厲遠要到翠翠的前提,是翠翠不再伺候皇后。
翠翠不再伺候皇后只有兩種可能,這個小丫頭自己找了出路離開雲霞宮,或者雲霞宮裡不再有需要她伺候的人了。
我把我自己換到了中秋值夜的班,然後去了一趟雲霞宮。
結果她讓翠翠把我打暈了。
這樣反而讓我更清醒。
她不能永遠待在雲霞宮裡,宮中沒有能夠容得下她的人,也沒有容得下她的地方。
我想帶她走。
或許立後會是一個好時機,冊立皇后多半會大赦天下,宮中也會放一批人出宮,我可以給她安一個宮女的身份,再混在出宮名錄裡,到時候隨便找個人往井裡一推,泡上十天半個月的再撈上來,所有人都會以為皇后已經死了,不會再查。城西有我娘嫁妝裡的一處宅院,她可以先住著,等風聲過了,我再給她造一個新的身份,重新回來。
宮中要的是皇后已死,就是她沒死,也會把她的死訊做成鐵案,不會再查。
她如果願意,就住在城西也是可以的,我可以和她講清楚,一輩子隻真心對她,就算我必須要另娶旁人,她也永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若她不願意,我也可以和陛下請求外放為官,到時候帶她赴任,就更不會有人管了。
可我沒想到,她寧願待在宮中,都不願意和我出去。
甚至還勸我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娶回去好好過日子。
為什麼呢?
她對陛下應當已經沒有舊情了啊。
為什麼非得留在宮中呢?
還沒等我想明白,她就自己從房頂上蹦了下來。
摔得忒慘。
她非硬扛著不讓請醫女來看,我又不會接骨,她硬咬著帕子不讓自己叫出來,臉疼得煞白。
算了,不管怎麼樣,先把她帶出宮吧,至于以後和我怎麼走,出了宮才能說以後。
我娘背著我給我定了一門親,定的是齊德妃族中的小姐,我和我娘大吵了一架,結果就是整個過年都被關在家裡禁足。
厲遠翻牆過來看了我一次,跟我說他過完年就跟著軍隊去邊疆駐守,起碼也得有個兩三年才能回京,讓我千萬看著點雲霞宮,給翠翠找個好點的出路。
聽說齊德妃是懷了個皇子。
聽陛下透出來的意思,好像有意讓她為後。
我爹親自進宮代我跟陛下請假,說等我成親了再給我放出來。
陛下一開心,連婚假都一塊兒給我准了。
我不在宮裡,果然有人找雲霞宮麻煩,先是借著搜刺客,把明芷宮的那個小太監給逮了,說他在宮中養兔子,分明是勾結刺客妄圖對陛下不軌。
我也是服氣了,誰家行刺用兔子的?
托人找了一大圈關係,好不容易才把那小太監保下來,只可惜人不能再待在明芷宮了,兔子也保不住。
還不知道她會怎麼哭呢。
又該沒肉吃了。
我娘忙著給我籌備婚禮,又是合八字又是看日子,我每天被我爹耳提面命成了家就不能像以前那麼隨心所欲地渾了,必須對人家姑娘負責。
我滿心裡想的都是怎麼才能解了禁趕緊回去當差,景升不能給她傳遞東西了,我和厲遠又不在,她那兒少了什麼怎麼辦?
然而還沒等我想出辦法來,雲霞宮失火了。
我手底下的侍衛知道我經常往雲霞宮跑,趕著讓人給我傳了信。
那時候我娘正拖著我去京郊上香,順便讓我看一看那位和我定了親的姑娘。
我幾乎是瘋了一樣搶了匹馬,直接往皇宮的方向沖。
為什麼會這麼快?
明明皇后還沒有定。
明明齊德妃和她從前關係還不錯,暗地裡也挺照拂雲霞宮。
明明陛下和我閒聊時說過就讓她在雲霞宮裡待著,只要她不生事兒,就不會對她怎麼樣。
可為什麼雲霞宮還會失火?
我趕到雲霞宮時,整個宮室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給我傳信的兄弟把我偷偷拉到一邊,指了指正忙著跑來跑去救火的太監宮女。
「都快燒完了才去提水。」
大火撲面而來的熱氣熏得我頭有些發昏。
身邊人群忙忙碌碌似乎又與我毫無關聯。
她在這裡住了整整兩個年頭,我也陪了她幾乎兩個年頭,第三年,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帶她出去,可她卻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我,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宮人在雲霞宮發現兩具已經被燒焦的屍體。
我在廢墟中撿到了一個碎成好幾塊的鐲子。
這個鐲子我認得,她說那是她當皇后時唯一剩下的一點首飾,打算留著等最急需的時候再拿出來換錢的。
我送她的兔子燈,被這一場火燒得連渣都不剩。
陛下下旨以貴妃禮給她下葬。
我給厲遠傳了信,厲遠告訴我他打算長期在邊疆駐守,以後都不再回京了。
其實不回來也挺好的。
我的婚禮定在了秋天。
成婚前我遠遠見了那位姑娘一面,就像她說的一樣,嫻雅淑德,和我門當戶對。
我經常在想,如果下暴雨的那一晚,我沒有沖進雲霞宮,或許就不會做這一場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夢了。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