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直到坐進賀遠車裡很久,我內心劇烈翻湧的情緒才慢慢平息下來。
他伸手開了空調,一手搭著方向盤,側頭問我:「地址?」
我報了家裡的位址。
賀遠隨意應了一聲,又忽然把身體探過來,伸手從我另一側拽出安全帶:「扣好。」
他低頭時,柔軟的發梢掃過我臉頰,觸感微癢。
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氣飄入鼻息間。
我的臉,忽然迅速地紅了起來。
借著側身扣安全帶的動作,我低下頭,有些慌亂地說:「我、我自己來就可以。」
賀遠發動了車子,輕笑一聲:「我怕你找不到。」
回去的路上,車窗外漸漸飄起小雪,冷灰的地面被打濕,很快覆了一層薄薄的白色。
賀遠把車停在我家樓下,一股冷風灌進來,我小心翼翼地在地面上站穩,轉頭跟賀遠道謝:
「謝謝你……賀同學。」
他站在車邊,眼底的笑意忽然淡了下去:「賀同學?」
「孟芝芝,我可從來沒見你這麼客氣過。」
他身後亮著一盞路燈,燈光昏黃,此刻已經是深夜,又下著雪,社區的綠化帶已經生機枯敗。
這一幕場景裡,只有站在我兩步之外的賀遠帶著敞亮的生機,鮮活地跳脫出來。
我一下就想到了高三那年,寒假前,連著下了幾天雪,于是週五的體育課上,老師乾脆放我們自由活動。
大家童心未泯地打起雪仗。
賀遠的性格素來桀驁,沒人敢去招惹他。
但我和杜玲玩得嗨了,一下子沒收住,團了一團雪,重重地砸在他腦袋上。
意識到大事不妙,我轉頭就跑,可惜人矮腿又短,剛跑了兩步,就被追過來的賀遠一把揪住帽子。
眼看他就要把雪球砸過來,我連忙護住腦袋,大聲說:「我感冒了!」
雪球忽然停在半空,後面那雙明亮的眼睛裡無數情緒翻湧、沉寂。
他隨手丟掉那團雪,微涼的指尖伸過來,蹭掉了我鼻尖的一小塊雪:「注意保暖。」
說完,他鬆開我的帽子,轉身就走了。
「趕緊上去吧,小心又感冒了。」
賀遠微微喑啞的嗓音響起,又把我驟然拉扯回現實。
我仰頭看著他,意識到哪怕過去了六年,他身上那種情緒烘托出的複雜氣質,依舊迷人得要命。
如果。
如果當初的曖昧並不是我的錯覺,他最後答應了我的表白。
如果當初陪我走過六年青春的人不是林柯,而是賀遠。
如今的結局會不會截然不同?
我心裡油然而生一股勇氣:「天太冷了,要不要上去坐坐,喝杯茶?」
快過年了,爸媽今天回外婆家取臘肉香腸,因為時間太晚,乾脆就在那邊住了下來。
所以,今晚家裡就只剩我一個人。
賀遠坐在沙發上,低頭盯著手裡的玻璃杯看了三秒,然後抬起頭:「茶?」
「那個……家裡沒熱水了,我正在燒,你先喝點紅酒解解渴。」
好拙劣的藉口。
我承認,我是太緊張了,想著喝點酒放鬆一下,再跟賀遠進行下一步的談話。
果不其然,賀遠嗤笑了一聲,像是已經看穿了我的想法,但還是仰頭,把那大半杯紅酒喝了下去。
我坐在他對面,小口小口喝著自己杯子裡的紅酒,思索著話題從哪個點切入會比較好。
敘舊嗎?
畢竟我和他……也有六年沒見了。
想到這裡,我深吸一口氣,問他:「你今年怎麼從北京回來了?」
「公司在這邊設了分部,正好有更適合我的崗位,所以就回來了。」
他說完,語氣稍微停頓了一下,又說:「而且……」
9
而且什麼,他沒說完。
我鼓起勇氣追問:「真的只是因為這個嗎?」
「不然呢?」他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問題,坐直身子,勾了勾唇角,「孟芝同學,照你來看,我還能因為什麼別的事情嗎?」
他竟然叫我孟芝同學。
我瞬間想到那封不留餘地的拒絕信,心裡又難過起來。
「還是說,你覺得我從北京回來,是因為你呢?」
低沉的聲音傳入耳中,卻像一道驚雷炸響,我的理智也被這一句話炸得七零八落。
酒精的催化下,我猛地撲過去,揪住他衛衣的領子,湊近了他的臉。
呼吸間酒氣蔓延。
「你怎麼可以叫我孟芝同學……」
我有些委屈地說完,就湊上去吻住了他。
賀遠沒有推開我,反而閉上了眼睛。
認識九年,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溫馴的樣子。
原本我是想喝點酒,等放鬆下來之後,再跟賀遠談之前的事情。
可是我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到最後,我幾乎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揪著他領子,一邊哭一邊問:
「你沒推開我,說明你也喜歡我是不是?既然這樣,當初為什麼要拒絕我的表白?」
賀遠皺起眉頭:「什麼表白?」
再後來的事情,我完全不記得了。
等我睜開眼,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人在被子裡,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打底衫。
遲滯了幾秒,昨晚斷片前的記憶才慢慢回到我腦中。
我心頭一顫,隱隱覺得事情不妙。
果然,等我收拾好心情走到客廳,一眼就看到賀遠坐在沙發上,正低頭看手機。
身上還穿著昨天晚上那件衛衣,只是揉得有些皺皺巴巴,胸口的位置還有些不明的液體乾涸痕跡。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看過來。
我眼尖地看到他下巴上有個牙印,腿一軟,險些沒能站穩。
「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應該都想起來了吧?」他把手機揣進口袋裡,挑眉看著我,「孟芝芝,可以啊,六年不見,膽子大了不少。」
「我……」
我支支吾吾,一時說不出話來。
但很奇異地,心情並沒有原本想象的那麼慌亂。
賀遠看起來沒有生氣。
這意味著,雖然事情中途出了些差錯,但結果與我預設的相差不大。
想到這裡,我鼓起勇氣,重新抬起眼睛看向他:「我知道,我會對你負責的。」
賀遠愣了一下,心情似乎變得好了不少。他支著下巴看著我:「你打算怎麼負責?」
心中念頭一時百轉千回,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試探地問:「要是你現在單身的話,我可以追你嗎?」
回答我的是賀遠豁然起身的動作。
我嚇了一跳,眼睜睜看著他走到我面前,微微低頭看著我,眼中的情緒一時複雜難辨。
他說:「好啊。」
10
我從冰箱裡拿出吐司片,和賀遠一起簡單對付了一頓早飯,然後把他送到了樓下。
「我爸媽快回來了,等過完年我再約你。」
我沖賀遠揮了揮手,然後指指他的衛衣:「……你先回去把衣服換了吧。」
賀遠的車開走後沒多久,我爸媽就回來了。
他們拎著大包小包的香腸臘肉,看我站在樓下,很是意外:
「芝芝,我跟你爸沒聯繫你啊,怎麼還專門下樓來等了?」
我有些心虛,忙從他們手裡接過兩個袋子:「怕你們東西太沉拎不動,想下來接應一下。」
我媽一邊感慨我太懂事,一邊又罵了林柯兩句,說他之前肯定對我不怎麼好。
說到這裡,她立刻止了聲,像是自知失言,有些歉疚地看著我。
我搖搖頭:「媽,我沒事。」
是真的沒事。
因為我發現,昨晚之後,我心底那些對與林柯六年時光的眷戀不舍,對于他出軌曲心瑤的痛苦不解,都飛快地淡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被我刻意遺忘了六年又重新洶湧而上的,對賀遠的心動。
過了兩天,杜玲又跑來找我,問我知不知道那天聚會過後,曲心瑤和林柯吵架了。
「曲心瑤說林柯心裡還有你,林柯沒有立即否認,她就更生氣了。」杜玲嘲笑道,「果然,自己做小三上位的,生怕垃圾再被別人撿走。」
我沒有說話。
她又問我:「對了,那天晚上 bking 不是送你回家了嗎?後面你們有沒有再聊天?」
「……沒有。」
其實是有的。
從我說要追賀遠之後,就開始絞盡腦汁地找話題跟他聊天。
他回我回得也很及時,甚至聽說我有點感冒,又專門到樓下來給我送了一次藥。
那些遺落在六年前的記憶,正在一點點被找回來。
杜玲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其實要是你能跟賀遠在一起,也挺好的,他以後就留在家裡這邊發展了。而且,說實話,從高中那會兒,我就覺得你跟 bking 更般配。咱們班那麼多女生,他只對你最特別。」
「可惜,畢業後是林柯跟你表白,他倒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給賀遠寫表白信這件事,連杜玲都沒告訴。
所以,她還不知道賀遠當初拒絕了我。
想到這件事,我又有些難受,連忙把話題岔了過去。
大年初一那天早上,我跟賀遠說完新年快樂,他也秒回了我一句:「新年快樂,孟芝芝。」
因為第二天就是情人節,我鼓起勇氣約他:
「你明天有空嗎?有部賀歲片還不錯,可以一起出來看個電影嗎?」
過了好一會兒,賀遠才回復:「明天有事,改天約。」
我的心情一下跌落谷底。
有事?
是走親戚,還是……和別的女孩子出門約會?
很快,我就知道了他到底有什麼事。
因為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媽忽然跟我提起相親的事:
「……你吳阿姨家鄰居的兒子,可有出息了,和你一年的,當初大學念的是北大。原本要在北京定居,他爸媽都跟著過去了,結果年底工作調動,忽然又回來了。
」
「說是大學期間忙著學習,一次戀愛都沒談過……」
我越聽越耳熟,忍不住打斷我媽,問:「他叫什麼?」
「好像叫賀遠吧。」
我愣在原地,心情一下就變得糟糕透頂。
我媽沒察覺,還在絮絮叨叨地跟我陳述賀遠的優點。
說到最後,她有些小心地問我:
「怎麼樣,要不先見一面,吃個飯了解一下?正好明天有時間,日子也不錯。」
我沉默片刻,咬牙切齒地答應下來:「好啊。」
11
第二天,我盛裝打扮,氣勢洶洶地奔赴現場。
結果一進門,正對上賀遠看過來的目光。
平靜,灑脫,甚至帶著一點輕鬆的笑意。
我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盯著他的眼睛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賀遠一下就笑了:「孟芝芝,你是不是傻了?」
我忍著內心的酸澀,問他:
「你既然那天已經答應了我追你,為什麼今天還來相親?是覺得無所謂,我可以作為你眾多備選對象之一是嗎?」
說到最後,我的聲音裡已經隱隱帶上了哭腔。
我可以接受賀遠不喜歡我、拒絕我,但無法接受他一邊和我聊得熱火朝天,一邊又只是拿我當備胎。
聽我這麼問,賀遠的表情裡多了一絲少見的無奈。
他歎了口氣,反問我:「你既然都說了要追我,今天又為什麼要來相親呢?」
「還不是因為我知道相親對像是你!」
「我也是一樣。」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我放在桌子上的手,重複了一遍:「孟芝芝,我和你一樣。
」
……啊?
在賀遠的解釋下,我總算懂了。
他是先跟那位吳阿姨確認了相親對像是我,才答應下來。
「昨天我約你出門,你為什麼不直說?」
「給你個驚喜啊。還有,既然你說要追我,這件事在長輩面前過個明路,才比較放心吧。」
他又恢復了那副隨性的模樣,把手裡的菜單遞給我:
「好了,點菜吧。你昨天說的那電影,我已經買好票了,吃完飯我們就去看。」
我也沒了脾氣,把功能表接過來,按照自己的和記憶中賀遠的口味點了幾個菜,然後專心低頭吃飯。
他買票的那家影院,就在對面的商業街區。
正好是過年期間,又是情人節,商場裡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
我和賀遠並肩走到影院門口,賀遠去一旁取票,我去買爆米花可樂。
結果剛走到隊尾,餘光忽然瞟見,斜裡走過來兩道熟悉的身影。
是林柯和曲心瑤。
看到我後的下一秒,曲心瑤立刻收斂笑容,轉頭去看林柯的表情。
林柯看著我,抿了抿嘴唇:「你一個人?」
「關你什麼事?」
我剛說完,賀遠就取好票回來了。
看到賀遠,林柯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望向我的眼神也越發晦澀難辨。
賀遠目光掃過他們,沒有片刻停留,重新看向了我:「票取好了,走吧。」
他的態度,就好像面前這兩個人,和普通路人沒有任何區別,甚至不值得他浪費半個眼神。
我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轉身往檢票口走去。
自始至終,我像賀遠一樣,沒有再看過林柯一眼。
12
電影其實就是普通的賀歲愛情片,中規中矩,結局也是大家一向愛看的大團圓,熱熱鬧鬧的,很符合過年的氣氛。
只是,到最後男女主相擁接吻時,影院裡的氣氛一下就曖昧起來。
我坐在最後一排,看著前面親得難捨難分的小情侶,有點尷尬,又有點蠢蠢欲動。
糾結間,有只溫熱的手伸過來,輕輕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這一點接觸給了我莫大的鼓勵,我反手與賀遠十指相扣,側過身小聲說:「你把頭低下來一點。」
然後吻上去。
這個吻很短暫,蜻蜓點水般就過去了,但沒有像那天晚上借著醉意,此刻的我完全清醒,所以退開後,臉也飛快地紅起來。
好在電影院裡光線昏暗,賀遠沒有注意到,他只是用額頭抵著我的額頭,很小聲地說:「孟芝芝,你現在膽子這麼大了?」
我強裝鎮定:「我都說了要追你,當然要主動一點啊。」
看完電影后,賀遠送我回家,然後在上次停車的地方跟我告別。
等我上了樓,趴在視窗往下看,才發現賀遠沒有走。
他站在原地,靠著路燈,指間有一截煙,在漸沉的天色中明暗閃爍。
我突然意識到,其實賀遠一直都有抽煙的習慣。
只是因為我有慢性咽炎,聞到煙味就會咳嗽,所以他在我面前時,連煙盒都很少掏出來。
明明看起來是個漫不經心又隨性的人,偏偏在這種事情上無比細心。
我抬起手,貼著胸口,清晰地感受到心跳正在加速。
「芝芝。」
我媽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轉過頭,我才發現她和我爸正站在我身後,小心翼翼地問:
「今天和小賀見面,感覺怎麼樣?聊得還愉快嗎?」
「……挺好的,他剛還送我回家了。」
我媽似乎舒了口氣:
「那就好,那就好。你跟小賀好好相處啊,他對你也挺上心的,媽覺得,這孩子比林柯那個人可靠……」
我耐心地聽著她溫暖的絮叨,不由得想到之前。
在過年前剛和林柯分手的那段時間,我還沒有重新遇到賀遠,沒有撿起曾經對于他的喜歡。
甚至每天失眠到很晚,因為一閉上眼,腦海中就會浮現出林柯和曲心瑤格外親昵的畫面。
那段最絕望無助的時光,是我爸媽陪著我一點一點熬過來的。
想到這裡,我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抱住我媽,把臉埋在她肩上,悶聲說:
「我會和他好好相處的,媽你不用擔心了。」
13
新年假期結束後,我重新回到了公司上班。
我工作的地方在省會,老家則在離這裡最近的一座三線小城。
回去後我才知道,賀遠他們公司設立的分部並不遠,離我只有六站捷運。
大概是巧合,賀遠租的房子,就在我對面的社區。
因為住得近,接觸頻繁也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一開始,是我主動約賀遠每天下班一起吃晚飯,到後來,只要不加班的日子,這就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天晚上,臨近 DDL,因為要盯著修改一個方案,我在公司熬到十一點多才下班。
捷運已經停運,我想打車回家,結果到園區門口掏出手機,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沒電了。
現在回去充電已經不可能了,我站在凜冽的夜風中,一時無措。
也是在這個時候,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停在我面前。車窗搖下,露出賀遠的臉。
他皺著眉,神情看起來有些冷硬:「怎麼關機了?手機沒電?」
「嗯……忙著改方案,沒注意。」
我上了車,用凍得發僵的指尖搓了搓臉頰,小聲問:「這麼晚了,你怎麼會想到來接我啊?」
「因為這麼晚了,你一直不回資訊,打電話手機還關機。」
他說著,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側頭看了我一眼:
「前兩天還有個女生走夜路碰上搶劫的新聞,孟芝芝,我可不放心你一個人。」
我鬼使神差地想到去年。
那天暴雨,林柯親自開車去接曲心瑤回家,讓我獨自一個人打車,等排到我的時候,都已經是半夜了。
其實我膽子很小,那天太晚,再加上看了很多社會新聞,我也怕得要命,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微信上和杜玲連著麥,直到平安到家才掛斷。
然後就看到了曲心瑤那條朋友圈。
即使現在我對林柯已經沒有感覺,但當初的難過,卻是真實存在過的。
車在我住的社區門口停下。
下車後,我正要向賀遠告別,他卻跟著下了車,說要把我送到樓下去。
「太晚了,我怕你不安全。」
我和他並肩走過了一段黑漆漆的路,穿過綠化帶,到了我住的樓下。
「以後加班太晚,直接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
「好了,你上去吧。」他很隨意地沖我揮了揮手,「到家早點休息。」
我到家後,第一時間給賀遠發去了平安到達的消息,然後才放下手機去洗澡。
這天晚上,我一時沒有睡意,于是躺在床上想過去的事情。
我膽子小,這事賀遠一直是知道的。
高中時,經常有人晚自習前放電影。
如果放的是恐怖片,前奏一起我就嚇得不行,電影也不看了,直接跑出教室,到走廊上散心。
這種時候,一般賀遠都會跟出來,靠著我身邊的走廊欄杆,埋頭玩手遊。
我問過他,為什麼不進去看電影。
賀遠抬起頭看了我一眼,語氣似乎十分隨意:「之前看過了,所以出來透透氣。」
結果他幾乎每一部恐怖片都這樣。
那時候我還傻乎乎地問他:「你是不是很喜歡看恐怖片啊?怎麼每一部都看過?」
直到現在,我才反應過來,當初的自己,某些時候也挺遲鈍的。
14
從那天之後,賀遠開始在我每一次加班後都來接我下班。
甚至有幾次,他是在把我安全送到樓下後,又折返回自己的公司,接著做項目。
我才知道,他被派來剛設立的分部,屬于研發部門的核心人員,十分重要,所以平時工作都很忙。
但即使這樣,他還是經常秒回我消息。
周年慶那天,公司給我們發了福利——兩張溫泉酒店的入場券。
我給賀遠打電話,問他要不要一起。
電話那邊傳來幾下鍵盤敲擊的動靜,接著是賀遠帶著一點笑意的聲音:
「你要跟我一起去泡溫泉?」
我微微紅了臉:「嗯,聽說酒店的自助餐也很不錯……」
「好,等這一陣趕工忙過去吧。」
我能感覺到,我們之間的距離,越走越近。
之前那些遺落在時光長河中的情愫,也在一點一點被找回來,甚至在朝夕相處中越發生機蓬勃。
賀遠身上,有著令我萬分心動的迷人氣質,也有周全細緻的體貼照料。
偶爾跟我媽提起,她也會說:「你跟小賀很般配。」
只是……每次想到那封被拒絕的表白信,我還是會瞬間喪失掉再跟賀遠表白一次的勇氣。
早上出門的時候,我特意跟賀遠約好,晚上下班後一起吃飯。
然而剛下班,我就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
「孟芝,是我,何志年。」
我遲了幾秒才想起來,這人是我們高中籃球隊的成員,和賀遠家住一個社區。
當初,因為我考駕照,賀遠又考上北大所以挺忙,兩個人的時間一直對不上。
我給賀遠的那封表白信,就是拜託他轉交的。
後來的回信也是他拿給我。
「什麼事?」
「林柯在酒吧喝醉了,一直念叨你的名字,你能不能……過來一趟?」
我原本想拒絕的,但他又說:
「你還是過來一下吧,當初你跟賀遠表白那件事,我有話要跟你說。
」
這件事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我心頭一沉,還是伸手打了輛車,直奔他報給我的地址。
去的路上,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何志年不是跟賀遠關係比較好嗎?他和林柯,什麼時候這麼熟了?
燈光溫暖的清吧,我快步走到角落桌前,伸手敲了敲桌面。
林柯抬起醉得朦朧的眼睛,望向我:「芝芝……」
「你還是和賀遠在一起了,是嗎?」
我深吸一口氣:「這和你有什麼關係?林柯,是你出軌在先,你沒有質問我的資格。」
「那你也不該選賀遠!當初他已經拒絕你的表白了,你以為他是真的喜歡你嗎?」
我猛然一怔,俯下身撐著桌面,盯著他,一字一頓:「你怎麼知道賀遠拒絕了我的表白?」
何志年把我拉到了一邊,聲音裡滿是歉意:
「對不起,孟芝。我承認,當初那封信根本沒有送到賀遠手上,包括那封『回信』,都是林柯寫的。」
宛如晴空一道驚雷從我腦海中劈下,我臉色一白,幾乎要站不穩身子。
「當初大學聯考完,我媽說要帶我去見一個幾十年的好閨蜜。見了面我才發現,她閨蜜的兒子就是林柯。那段時間我和林柯玩得很不錯,他跟我說,他真的很喜歡你。賀遠那幾天不在,所以信你給我之後,被林柯知道,我也就順水推舟地給他了……」
最後,他猶豫了一下,從身後的背包裡取出一個包裝好的盒子:
「其實,當時賀遠的時間總和你撞不上,聽我說要和你們去游泳,所以去北京前,他也拜託我給你一個東西。
」
15
後面的事,不用他說我也知道了。
賀遠沒有收到我的表白信,我卻以為他已經拒絕我了。
他的禮物也根本沒有送到我手上。
「前段時間,其實賀遠來問過我這件事。當時我沒有告訴他實話,但思前想後,覺得還是把真相告訴你吧。」
面對他滿是歉疚的臉,我既說不出狠話,也說不出原諒。
說到底,是我自己不夠勇敢。
即使收到那樣的回信,但只要我當時鼓足勇氣去問賀遠一句,結果也會截然不同。
身後,醉醺醺的林柯還在念叨,我把禮物盒放進包裡,轉身走到他面前。
他忽然抬起頭,冷笑著質問我:
「要不是你當初總坐在籃球場邊,球賽的時候還幫我處理傷口,我會誤會你對我有意思嗎?你現在就這麼跟賀遠在一起,那我們之前的感情算什麼?之前六年,你說過無數次喜歡我,難道都是假的?」
我突然覺得,他和曲心瑤真是相配極了。
一個自以為是,一個不屈不撓。
關鍵是兩個人都毫無道德底線,永遠也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我拿起桌上的瓶子,把整瓶酒從他頭上淋下去。
「我坐在籃球場邊做題是在看賀遠,給你處理傷口是因為我是生活委員,從一開始,我喜歡的人就是賀遠。」
我咬著牙,克制聲音裡的顫抖:「那六年,本來就是你從賀遠那裡偷走的。」
「林柯,我早就不喜歡你了,現在知道真相,我只覺得噁心,你懂嗎?」
林柯濕淋淋地坐在那裡,渾身狼狽,卻沒有動。
他抬眼看著我,眼底的光一寸一寸地熄滅下去,浮現出星星點點的絕望。
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在計程車上拆開那個禮物盒,發現裡面放著一本書,是岩井俊二的《情書》。
記憶在這一刻回流。
高中時,班上是放過這部電影的。
看到結局的時候我哭得稀裡嘩啦,還跟身邊坐著的賀遠說,我太喜歡藤井樹這種內斂又深情的表白了。
原來他聽到了,也記住了,還試圖用同樣的方式向我傳達心意。
只是陰差陽錯,我隔了六年才收到。
下了車,我抱著那本書走進社區,坐在路燈 下的長椅上。
夜色冷清,我終于不再壓抑自己的情緒,把臉埋在膝蓋間失聲痛哭。
這一刻,浮現在我心中的情緒不是怨恨,也不是遺憾悔恨。
只是無限的澀然和酸楚。
我曾經的幻想終于得到驗證,倘若當初我沒有錯過賀遠,倘若陪伴我度過青春的人一直都是他,這六年的人生,就會完全不一樣。
我默默流了好一會兒的眼淚,直到朦朦朧朧地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孟芝芝?」
我抬起頭。
賀遠就站在我面前,幾步之遙的地方,明澈的瞳孔裡倒映出我滿是淚痕的臉。
「你在這裡哭什麼——」
他目光掃過來,落在我手裡的書上,語氣忽然停頓住:「這本書還是到你手上了嗎?」
我聽出這語氣裡仿佛有暗示,愣愣地看著他。
賀遠走過來,伸手在我發頂輕輕拍了拍,順勢坐在了我身邊。
夜風微涼,體溫傳遞間,他貼著我的手背皮膚漸漸溫熱起來。
「上次你喝醉了,問我為什麼拒絕你的表白,我就覺得有點奇怪了,因為我從來沒有聽到過你的表白。反倒是我的印象裡,當初托何志年給你送了書,你對我的態度一下就變得很冷淡,後來又跟林柯在一起,我就覺得這是很委婉的拒絕,也挺符合你一貫的性格。」
「所以,我去問了何志年。」
「他沒有承認,但我其實已經猜到了一些——比如,這本書,當初根本就沒有到你手上吧?」
我吸了吸鼻子,輕輕點了下頭。
賀遠扯了扯唇角:「果然。」
空氣安靜了片刻。
他忽然說:「其實大三那年,我見過你一次。」
我愕然地看著他。
「有個競賽,決賽就在你們大學舉辦。我當時跟著帶隊的老師過去,在體育館門口看到你和林柯在一起。」
他說著,笑了一下:「你抬頭看他,看得很專心,根本沒注意到我就從路對面走過去。」
「後來競賽結束,我沒停留,直接就回去了。」
我心裡酸酸澀澀的,很不好受。
賀遠卻忽然又開口了:「孟芝芝,現在你收到了這本書,可以告訴我答案了嗎?」
「……什麼?」
他轉頭看著我,眼神認真,嗓音微沉:「過去了六年,你還願意和我戀愛嗎?」
夜風卷著四周細微的聲音,從我耳邊掠過。
我清晰地感覺到,胸腔裡的心跳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劇烈,宛如擂鼓。
是比六年前更為深刻的心動。
最終,我認真地點了點頭:「好。」
賀遠笑了一下,然後扶著我的腦袋,直接吻了上來。
16
我把我和賀遠在一起的事情告訴了我媽。
她興奮極了,念叨著要請那位做媒的吳阿姨吃飯,還說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賀遠的媽媽。
我聽出了不對勁,追問之下才得知,原來這段時間,她已經和賀遠媽媽打過好幾圈麻將,還一起逛了街,建立了十分深厚的友誼,就盼著我跟賀遠在一起,她們好親上加親。
我也把這件事告訴了賀遠。
他挑眉笑道:「那下次回家,我先跟你一起去見見阿姨好了。」
後來和杜玲見面,我也跟她說了一聲。
她顯得很是興奮,在我面前大罵了林柯兩句,又開始誇賀遠:「我就說你和 bking 最合適!讓林柯那狗東西和曲心瑤天長地久去吧!」
我淡淡笑了一下:「可是我不想讓他們好過。」
倘若他只是出軌曲心瑤,也許按我一貫的性格,不會多加計較。
可他截下了我給賀遠的信。
年中那會兒,林柯和曲心瑤之前合作的那個項目,一款號稱能幫忙找到靈魂伴侶的 APP,終于開始上架推廣。
同時,我把當初那個帖子取消匿名,然後把連結發到了同學群裡,和各大網路爆料平臺。
一款賣點是尋找真愛和靈魂伴侶的 APP,專案負責人卻是不屈不撓,挖了六年牆腳的小三,和出軌的渣男,這風評怎麼可能好得起來?
後來我聽說,曲心瑤的公司跟她談話,派遣她去別的城市做邊緣項目。
林柯則直接被辭退了,公司還特意把辭退公告發在了網上,以示這個項目從此和林柯沒有關係。
「他倆感情本來就出了問題,這事曝光後,曲心瑤直接提了分手,大快人心啊。」
杜玲跟我分享完八卦,又感慨:「我之前一直覺得,憑你的性格,估計這事最後又不了了之了。沒想到你直接一擊必殺,狠人啊——寶,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受到了賀遠的影響?」
我想了想:「可能真的有吧。」
從高中起,他就總是那個給我勇氣的人。
現在也一樣。
告別了杜玲後,我看了看,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手機上有賀遠發來的消息:
「今晚加班,你先吃飯,不要等我。」
我突發奇想,打算去給他送個飯。
一個小時後,我拎著從樓下湘菜館打包的小炒黃牛肉,站在了賀遠公司門口。
前臺姑娘很熱心地過來問我找誰,我忽然有點緊張,舉了舉手裡的飯盒:
「那個……我來給賀遠送晚飯。」
小姑娘恍然大悟,轉頭小跑進去,喊了一聲:「賀工,你女朋友來找你啦!」
很快,賀遠就頂著一頭微亂的頭髮站在了我面前。
我清了清嗓子,小聲說:
「你今天這麼忙,應該還沒顧得上吃晚飯吧?我給你打包了樓下的小炒黃牛肉……」
他目光沉沉地盯了我片刻,忽然伸出手,攬住我的肩膀:「進去說。
」
在他們公司的茶水間裡,我見到了賀遠的幾個同事。
大家很熱情地跟我打招呼。
「嗨!」
「原來你就是芝芝莓莓啊。」
我愣了一下,看著那個笑容燦爛的年輕男人:「什麼芝芝莓莓?」
賀遠遞過去一個警告的眼神,可惜被男人無視了:
「就是賀遠啊,大學的時候我們學校很多小姑娘跟他表白,他一個也沒同意。當時我還以為他性取向有點問題呢。結果有一回在實驗室,他在那盯著手機螢幕笑,我看了一下,發現是一個群聊,裡面有個備註是芝芝莓莓的人一直在說話。」
「去年十月,公司成立分部,他第一個去報名,說要回來。後來我問他,是不是因為芝芝莓莓,他竟然沒否認。」
我愣住了。
去年十月……那不就是林柯出軌曲心瑤,然後向我提出分手,又在朋友圈跟曲心瑤秀恩愛的時間嗎?
「話多。」
賀遠冷冷說了一句,牽著我的手,拉著我往一旁單獨的小房間裡走:
「我吃飯去了,愛心晚餐,不像某些人只能可憐巴巴點外賣,懂?」
男人被氣得罵了句髒話。
我感受著手上傳來的溫熱觸感,偷偷側頭看了賀遠一眼。
他唇角微勾著,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我不由微微失神。
所以……去年他突然從北京回來,果然是因為我嗎?
我在賀遠的公司待了好幾個小時,直到深夜,他們的工作終于告一段落,順利下班。
園區裡已經沒什麼人了,我挽著賀遠的胳膊,沉默地想著心事。
他的聲音卻忽然響起。
「你在想什麼?」
我踢開腳邊的小石子,悶聲悶氣地說:
「我以為像你這麼驕傲又灑脫的人,當初以為被我拒絕了,後來又聽說我跟林柯在一起了,就不會再和我有什麼交集。」
賀遠沉默了一會兒。
「對,我是個很驕傲自負的人。如果是別人,只要拒絕過我一次,未來也不會再有交集。」
「但因為對像是你,我才覺得,再試一次也沒關係。」
他說得很慢,也很認真,讓我感知到這聲音裡蘊含的情愫和力量。
一如當初合歡樹旁的球場上,察覺到我在看,就把三分跳投做得更漂亮的飛揚少年。
我吸了吸鼻子,只覺得眼眶發酸。
賀遠把手從口袋裡抽出來,伸過來,用力抱住我。
這個懷抱異常溫暖,驅散了初秋遺留在我身上的寒意。
他在我耳邊低聲說:「孟芝芝,我已經錯過你六年,不能再錯過餘生了。」
天色已暗,滿天星河光芒點點。
我閉上眼睛,用力回抱住他。
「我也這麼想。」
1
我第一次見到孟芝,是在高一開學那天。
報名結束後的第一堂班會,老師讓我們挨著自我介紹。
因為中考發揮失常,我被分進了普通班,心情實在算不上好。
輪到我時,很隨便地走上台,說了句:「我叫賀遠,謝謝大家。」
面面相覷的寂靜裡,忽然有響亮的鼓掌聲,一下、兩下、三下——
坐在第二排窗邊的小姑娘默默放下手,有些尷尬地環視四周:
「我……是不是鼓得不是時候?」
同學們發出友善的哄笑聲,零零落落的掌聲跟著響起來,漸漸連綿成海。
我看到她面前的書本下面壓著露出一角的手機,而她坐在那裡,挺直脊背,眼裡湧出一點孩子氣的驕傲。
心底由驕傲與自負帶來的不甘,就很奇異地在她眼睛裡被撫平了。
如果接下來三年和她在一個班裡,那也還不錯。
我這樣想。
但其實高一第一學期,我和她的交集並不算很多,偶爾只在考試卷子發下來時,會有帶著一點旖旎意味的對視。
她的語文學得很好,幾乎每一次作文都被當作范文貼出來展覽,字裡行間都帶有鮮明的孟芝風格。
我沒有告訴她,她的每一篇作文,我都認認真真看過好幾遍,以至于很多年後,偶然在知乎刷到那個帖子時,我第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她的文筆。
她還在帖子裡寫,她們高中的操場上有一棵巨大的合歡樹。
我當然記得那顆合歡樹。
每節體育課,她都坐在樹下,一邊做題,一邊不時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籃球場。
每一次,她的目光落過來,我就會立刻鬥志昂揚,恨不得自己發揮得再出色一點。
然而班上莫名其妙傳出的流言,卻說她看的人是林柯。
林柯?
就是上次籃球賽她給上藥的那個林柯?
孟芝會這麼沒眼光?
我一邊在心裡這樣想,一邊又忍不住有點生氣,于是那幾天都沒怎麼理她。
我其實是希望她能來哄我,或者澄清一下的,但她好像並沒有察覺到我的冷淡,仍然在每週日返校的那節晚自習前,把一杯芝芝莓莓或者多肉葡萄放在我桌面上。
我的氣又莫名其妙地消了。
後來我就給她改了備註,芝芝莓莓。
2
高二那年的開學典禮,結束後,大家都散了,只有孟芝坐在椅子上,遲遲不肯走。
我問她怎麼了,她紅著臉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自己生理期突然到了,弄髒了褲子和椅子。
于是我把校服外套解下來給她系在腰上,又跑去買了包衛生巾給她,然後把椅子擦乾淨。
她從我手裡接過那包衛生巾的時候,臉紅得都快要燒著了。
但是八年後,已經能十分坦然地打電話指揮我:
「賀遠,我痛經,你下班回來記得在門口的藥店幫我帶盒布洛芬,再去隔壁便利店買包超長夜用,家裡的用完了。」
我說好,下班回去的時候除了記著幫她買東西,還另外買了杯熱可可。
晚上,孟芝吃了止痛藥,靠在我懷裡,用我的 switch 玩塞爾達。
她玩得很專注,只是操作稍顯笨拙,從我的角度看下去,正好能望見她頭頂那兩個發旋兒,還有她按在手柄上認真又緊張的手指。
我忽然想笑,于是伸出手,從後面輕輕握住她的手腕,附在她耳邊低聲說:
「放輕鬆點,你快把手柄捏碎了。」
孟芝一下子就僵住身子,switch 從她手裡掉下去,落在柔軟的被子上,被我手心貼著的那一塊手腕皮膚漸漸滾燙起來。
她很小聲地說:「賀遠,我今天生理期。」
「我知道,就是單純地想抱抱你。」
很奇怪的,我在外人眼裡,大概並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
冷漠,傲慢,自負,這都是別人曾經給過我的評價。
傳進我耳朵裡的時候,我也從沒有放在心上過。
但面對孟芝的時候,這些冷硬的傲氣可以為她築起高牆,讓她意識到自己的特別,也可以在她面前一瞬間潰不成軍。
這天晚上,孟芝睡得很早,她貼在我懷裡,呼吸悠長。
但我遲遲沒睡著,因為一直在想過去的事情。
當初,我托何志年把那本《情書》給孟芝後,遲遲沒能得到她的答覆,反倒是她對我的態度驟然冷淡下來。
本來是那麼軟乎乎一個小姑娘,冷漠起來竟也很有脾氣。
我一開始是覺得,算了,既然她拒絕了,那我也不作別想。
可開學之後,第一次站在未名湖畔,望著陽光在湖面上鋪開一層波光粼粼的金色,那一瞬間,我忽然特別希望孟芝站在我身邊。
不論她的冷淡是不是無聲的拒絕,我都想再試一回。
但也是這個時候,我聽說了她和林柯在一起的消息。
曾經我以為的流言得到驗證——所以她坐在籃球場邊看的,一直都是林柯嗎?
那些在我心裡一點一點澆築出完整又鮮活的她的曖昧,也不過是我自以為是的錯覺嗎?
不可否認,那短短的一瞬間,我幾乎是恨過她的。
第二年,已經退休的爸媽跟著搬了過來,把四環外空置許久的那套房子簡單收拾一下,住了進去。
後來的五年裡,我一直待在北京,再也沒有回去過,也沒有再聯繫過孟芝。
我以為我們再也不會有交集。
直到我在朋友圈看到林柯和曲心瑤的合照。
那麼……他和孟芝分手了?
那一瞬間,我原本沉寂已久的心重新活躍起來,本以為消失無蹤的悸動自四面八方湧起,穿過血液與骨骸,共同在我心頭彙集成一個具體的形象。
接下來的一切都順利成章。
說服爸媽回老家生活,跟公司申請調動到新設立的分部……
飛機緩慢起飛的時候,我望著窗外北京冬日藍灰色的天空,忽然明白了。
心底晦暗湧動的火焰,從沒有真正熄滅過。
只不過,她是唯一的燃料。
3
由于我媽和孟芝的媽媽關係過于親近,我們的婚期也很快提上了日程。
我找個時間,和孟芝一起把積攢了兩年的年假用掉,去了幾座她一直想玩的城市。
最後還剩三天時間,乾脆回家待著。
這天晚上吃完飯,孟芝縮在沙發裡搗鼓她新買的那把吉他,我在廚房洗碗,孟阿姨忽然出現在我身邊,還順手把門關上了。
她望著我,很有幾分感慨的樣子:
「小賀,阿姨真的要謝謝你,和你在一起這兩年,芝芝比原來還要更活潑了,本來我真怕……」
我知道她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當初和林柯分手,孟芝受了不小的打擊,連她爸媽都擔心她走不出來。
「沒事的阿姨,這有什麼可謝的呢。」
我把洗好的碗一個個擦乾,轉頭看著她:
「我喜歡芝芝,所以很願意看著她和我在一起之後一天天變好,這是理所當然的。」
洗完碗出去,我把垃圾收拾了一下,拎著往玄關走:「那阿姨叔叔,我先回家了。」
結果孟芝一下子從沙發上蹦起來:「我送你!」
大冷的天,她往毛絨絨的珊瑚絨睡衣外面又裹了件寬大的羽絨服,整個人被簇擁成小小的一團。
電梯一路下行,寂靜的空氣裡,她忽然哼哼唧唧開頭:
「哼哼,賀遠同學,在我媽面前很乖嘛。」
我低頭看著她,笑了一下:「我一直都很乖。」
「?睜眼說瞎話!——你知道杜玲在我面前都喊你什麼嗎?」
「什麼?」
電梯停在一樓,電梯門打開,我跟她並肩走出去,夜風已經卷著細小的雪花飄在臉上。
我把垃圾扔進門口的垃圾桶裡,洗了手,剛轉過身,就聽見她帶著幾分淘氣的聲音:
「bking!他們都叫你 bking——」
沒說完的話被堵了回去。
我低下頭,貼上她柔軟溫熱的嘴唇。
手上濕淋淋的,天氣太冷,我沒敢碰她,結果這個吻在翻滾的旖旎中漸漸沸騰起來後,反倒是她伸出胳膊,環住了我的腰。
良久,我終于退開了一點,抵著她額頭輕輕喘氣:
「好了,天太冷,又是晚上,不安全,你回去吧。」
她沒鬆手,反而貼著我的胸膛,黏黏糊糊地說了句:「我會想你。」
冷硬的、一貫無波瀾的心,在這一刻化成柔軟的霧氣。
「我明天再來看你。」
回家後,我洗完澡出來,忽然被在客廳歡樂鬥地主的我媽叫住:「你剛從芝芝那邊回來嗎?」
「……是。」
您倒叫得親近。
她摸著下巴,意味深長地打量了我半晌,忽然出聲:「你打算什麼時候跟芝芝求婚?」
「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吧?」
「我不管,我對芝芝很滿意,希望明年春節,我們兩家人能在一起過年。」
其實我覺得她更想明年春節和孟芝媽媽一起打麻將,但不得不說,我媽的確也格外喜歡孟芝。
我沉默片刻,淡淡道:「我知道了。」
然後吹幹頭髮,回臥室。
桌上擺著我和孟芝的合照,是之前我們專門回學校的那棵合歡樹下拍的。
我盯著照片上的孟芝看了一會兒,然後拉開抽屜,從裡面取出兩隻精美的小盒子。
打開來,戒指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我輕輕摩挲著那顆打磨得精緻光滑的鑽石,感受到心裡的火焰在這一刻陡然旺盛起來。
明天,我將會向她求婚。
作者:巧克力阿華甜
來自「鹽故事」專欄《萬裡江山亦如君:搞事業女主的絕美愛情》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