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舒長清出生的時候,命數並不好。
青雲寺的大師替尚在繈褓中的女嬰算了一卦,算出這女嬰將來命運坎坷,多受蹉跎,且處處有難,若是行事不妥,難免會有災禍。
這卦一出,脾性急的父親就差點拿起他的槍桿來捅了這大師,母親則淒淒切切的痛哭起來。
舒家女兒就這麼一個,還算得如此命數,這叫人怎麼接受?
大師斟酌著,又是念念有詞又是畫符潑酒,終于給夫妻二人出了個主意。
對外宣稱個假的生辰八字,一個吉時,一個有福的八字;對內則將此生辰寫在黃紙上燒成灰,給女嬰喝下,並要夫妻二人從小教女孩行事端正,不碰武不動刀,止步于書房,停留于閨閣,由此才可堪堪逆天改命。
舒家夫妻忙不迭地答應。
舒長清小時候不懂得母親為何總給自己尋來最嚴厲的管教婆婆,一舉一動都要像是被戒尺衡量似的行動;若有分寸不妥,便是厲聲訓斥和掌心挨打,直讓舒長清眼淚汪汪,委屈難言。
一次幼時,也許是孩童天性,舒長清終于忍不住管束,在一次熱鬧集會的日子裡,偷偷溜出了府。
那一日在舒長清的記憶中永遠鮮活明亮,處處是明豔的色彩;縱使日後多少次她路過了同樣的街道小攤,卻再無當時的心情。
那一日尚年幼的她好奇貪婪的注視著一切,享受著屬于孩童的放肆樂趣,徹徹底底的體味了一把快樂的滋味。
但在鬧市街頭,一個獨行的小女孩到底是會引起歹人的注意。
在舒長清還沒回過神來,她的胳膊就被人抓住了,捏的生疼,以足以讓她跌跌撞撞的力度扯著;一個佝僂的婦人兇神惡煞的沖她吼,「賠錢貨,你又往哪跑去?莫要再鬧,隨娘回家!」
她驚恐的眼淚都要掉出來,支吾拒絕,可零碎的語言根本鬥不過那婦人,讓她只能無助的被拖拽著走。
直到有人反方向拽住了她。
那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穿著華貴,一臉意氣風發。他一邊牢牢拽著舒長清另一隻手,一邊嗤之以鼻的對那婦人開口。
「這姑娘生的如此膚嫩貌美,怎的會是你這乾癟婦人的孩子?你莫不是個拐孩子的人伢子吧。」
那婦人頓時惱了,嚷嚷著讓小男孩莫多管閒事,甚至還裝模作樣的抬手要打人。
不過很快就被一群暗衛摁住了。
那時舒長清才知道,那時救了她的是當今三皇子,年僅九歲的衛延盛。
他救了他,又送她回府,臨走前還笑著同她說,外面危險的很,小姑娘莫要隨意外出。
舒長清只記得自己呆呆的看著衛延盛離開,似乎什麼都反應不過來。
之後的事,便是自己被母親哭著打了許久。
那還是自己第一次見母親哭成那樣,全然沒了平日的模樣,對自己又哭又罵,又是撂下狠話,說不願再要自己這個孩子。
直到自己也終究是慌了,哭喊著抱上母親的腿,垂頭認錯,再與母親一起抱著痛哭。
後來,後來母親和年幼的自己說了許多當時無法理解的事情;唯一清楚記得的,那便是自己原本的生辰時刻,是個糟糕到所有人都想要隱瞞的秘密。
而後愈發長大,自己也漸漸可以理解父母的苦衷了。舒長清並不恨父母,相反,她覺得這很好,這對她來說,父母做了正確的決定。
她久坐在桃花樹下,靜靜的守著那壺冷下去的茶。
身後淩亂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從背後猛的抱住了她。
是衛延盛,不知何時回了府,又不知何時入了院門。
舒長清還在思考他這一路是否叫太多人看見,自己明天又要如何替他遮掩。她的思緒被打斷,衛延盛慵懶的嗓音貼在她耳邊響起。
「西貢的月牙白……不錯,好品味。」
男人的嗓音裡帶著醉意,有一絲酥,吹在耳邊癢癢的,叫舒長清垂下眸子,下意識躲了躲。
「殿下若想品嘗,臣妾便再沏一壺;這壺已經冷了,喝了對身體——」
她話音未落,男人便抓起冷茶,就著壺嘴一飲而盡。
茶水從他嘴角淌下,在舒長清的肩頭打濕一小片。
令人不適的冷意。
「冷茶只配遲來者,倒適合我了。」衛延盛自嘲的笑,隨手摔了茶壺到一旁後,猝不及防的撈抱起舒長清,跨步往屋內走。
舒長清倒抽口氣,卻不敢吱聲,只是緊緊摟住了衛延盛的脖子。
她不敢叫嚷,生怕引來不必要的關注。
屋內,衛延盛扯下床簾薄紗,壓在舒長清身上。
他沒有急切的動手,只是一動不動了片刻後,似醉非醉的忽然問了一句。
「你到底圖我什麼呢。」
舒長清垂眸。「殿下深得聖心,乃當今皇位唯一合適的後繼者人選。舒家代代為黎國守衛邊疆,臣妾願與殿下結姻,以示舒家忠誠,以表未來……」
她話語未落,面上一側忽然重重的挨了一耳光。
衛延盛或許並沒有用那麼大力氣,也許對衛延盛來說他大概根本沒用力;但那耳光還是抽懵了舒長清,在她面頰一側上迅速留下了通紅的指印。
她慢慢的,慢慢的回頭,對上了衛延盛猩紅的,盛著醉後明顯怒意的眸子。
「就因為這些可笑的理由,你們便要棒打鴛鴦,拆散他人……你們有心嗎?你有考慮過我的心情嗎?我不是你們攀附權勢獲得聖寵的工具,我愛的女孩今晚將歸于他人,而我卻不能作為她的男人度過餘生!」
他越說越激動,怒意到後面根本壓不住。
洩憤似的,他撕開了舒長清的衣裙。
在綿長的疼痛交織下,舒長清感覺自己現在無非是一副空蕩蕩的軀殼罷了。
她盯著頭頂上微微搖晃的簾子,眼角有微涼的淚流出,很快隱沒于她的發間。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她回憶起自己幼時第二次見到衛延盛的時候,他們隔著宮宴的桌子對視,那個小男孩沖她眨了眨眼睛。
她回憶起自己偷偷告訴了衛延盛自己真正的生辰,忐忑不安的女孩生怕被男孩厭惡或者視作不詳,卻在幾日後,自己真正生辰的那一天,等來了男孩親手挑選的禮物。
那是一把桃花簪,樸素卻簡潔大方。
她記得男孩塞給了自己禮物,一臉意氣風發。
「我斷不能允許他人如此對待你的,哪有那麼多迷信的話?呸,一群糊塗人罷了!你的生辰好得很,此刻正值桃花開,怎會有不詳血光之兆?」
那時候的衛延盛,在自己眼裡閃閃發光。
她回憶起這個閃閃發光的小英雄,在那不久後,一臉驚喜的貼著耳朵偷偷告訴她,他喜歡上了沈家的那個姑娘。
她記得他說,「長清,我將來定要娶她。」
今夜,偌大京城,萬家燈火。
沈家三嫡女與當今狀元郎杜斌成親同房,喜結連理。
三皇子府,舒家長女第一次落紅。
4.
那晚瘋狂後,舒長清足足有數月沒和衛延盛正面打過交道。
也許是衛延盛在刻意躲著她,也許是她刻意躲著衛延盛,兩人借著聖上下達的治理水患的旨意,彼此心有默契一般的開始了無聲的合作。
衛延盛在外奔波,而舒長清在內打理。
衛延盛聯繫各地災區,查看水患,修理堤壩,嚴查貪汙;舒長清鞏固府上名聲,戒齋數日,為逃亡來京城附近的難民們施粥。
衛延盛名聲大起,在完美解決了這次水患後,得聖上賜號,封為賢王。
衛延盛匆匆回京後,回府上不過是為了拿點卷軸書籍,卻不湊巧的和舒長清在拐角處相遇了。
兩人皆沒有開口說話,明明是夫妻此刻卻比陌生人之間還要冷漠。
衛延盛打量著她,舒長清看起來更瘦了些,顯得她愈發弱不禁風;他的目光停留在舒長清的面頰一側,那上面早已不見任何蹤跡。
他在那一夜後記得自己的瘋狂和過分,更別提在第二天狼狽似的逃離了那個現場。但最讓他不敢面對的是,在那一刻他心中對舒長清的愧疚心疼,遠遠超過了對沈嬌的背叛感。
他素來覺得自己是偉大的,試問哪個男人可以為了一個得不到的女人守身如玉?
可等他真的破戒的那一刻,他居然沒有多少對沈嬌的歉意,反而只一個勁的反思自己,為何如同禽獸一般那樣對待舒長清。
幸而隨後不久他就接到了聖旨,匆匆離開京城。
他一頭紮進事務中,恨不得用忙碌麻痹自己。
但他還是無法抑制自己去打聽京城的消息。
在得知舒長清操持得當後,他居然有一絲欣慰和滿足。
因為有舒長清在,自己才會在這般焦頭爛額的事情中不必憂心京城裡的事。
他聽說舒長清戒齋祈福,偷偷遣人往府內送了許多補身子的藥;他聽說舒長清在京城外打著皇子府的名義接濟難民,又暗地裡增派了人手保護她安危。
也許是因為良心譴責,又或許是因為她是自己的女人,衛延盛發現自己開始無法對舒長清狠下心來。
而此刻與她在府中相遇,衛延盛端詳著舒長清,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斟酌片刻,他訕訕道。
「近日身子如何?」
「托王爺的福,臣妾身體並無大礙。」一如既往中規中矩的回答,稱謂恰當的改了。
似乎又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衛延盛咳嗽一聲,還沒來得及開口,舒長清卻又道來,「不久後便是皇后娘娘操持的春華盛宴,屆時雖並非強制要求參加,但此次宴會將邀請晉國特使,以做兩國友好往來之示。
還請王爺斟酌考慮參加。」
「…本王知道了。」衛延盛心不在焉的答道,繼而開口詢問。「府內還有什麼需要打點的,儘管開口。」
舒長清微微頷首。「謝王爺詢問,府內暫無短缺。只不過…」
「只不過?」衛延盛眉頭微動。
「只不過京城各貴女名冊已送達,臣妾憑家世背景以及容貌品德為王爺挑選了些許,但真要負責甄選還請王爺自己過目。」
此話一出,衛延盛臉色就沉了下去。
「本王娶妻才過了多久,未至一年便如此急著往府中塞人?看來是本王高估了你對家族臉面的看重,倒也不怕他人嚼舌根。」
舒長清面色如初。「臣妾趁王爺在外奔波治理水患的期間內教京城名貴們均信賴王爺為人正直,且以妾身母家擔保,為王爺在百姓中博得了好名聲。王爺斷不必擔心儘早納妾會取得壞名聲,臣妾以明禮懂教的標準尋來的貴女名單,現如今京城上下皆以為王爺不計男女之差,願廣聽珍言,納賢之舉更甚至妾室都要求懂得教義禮儀,更何況幕僚乎?由臣妾親自挑選妾室更是展現了王爺家風清正,婦人無妒,他人自然更無權對王爺家事指指點點。」
她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聽起來無懈可擊,利益關係更是羅列的清清楚楚,叫衛延盛竟然一時間無法反駁。
他只清晰的記得她最後那句,「婦人無妒」。
衛延盛緊緊盯著舒長清的面色,試圖在其中找到些許蛛絲馬跡。
但是沒有,她沒有絲毫的神色變化,連嘴角的弧度都是那麼完美,像一張精細的面具一樣,令人完全挑不出錯。
衛延盛有些氣餒,旋即是揮之不去的煩躁。
他不耐煩的擺手。「本王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嗎?」
舒長清望著他。
「沒有了,王爺。」
衛延盛轉身便想離開此處。可前走了幾步後,他忽然又折返回來,居高臨下的瞧著舒長清。
她一動未動,保持著垂首的姿勢,像是還在等待他離開。
衛延盛覺得,自己本來應該是想要好好同舒長清說話的,他在遠離京城的那幾個月裡就一直在這麼打算了。
可話說出口,就完全變了味。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往我床上塞女人。」他聽見自己貼在舒長清的耳邊,用只有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咬牙切齒的說道。
從遠處看,不過像是夫妻二人在耳鬢廝磨。
「你自以為做的滴水不漏,殊不知在我看來卻更多像是畫蛇添足。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舒家給我撐腰,你記住這一點。」
衛延盛起身離開,大跨步的離開。
在他身後,垂眸低頭的舒長清保持著恭送的姿態,捏著裙角的指尖卻微微泛白。
在某個瞬間或許衛延盛是在心裡希望她能叫住自己的,或打或罵,至少鬧一鬧,指責他的態度或者其他,都比舒長清現在這樣一根木頭似的要強。
但是沒有,王妃端正的站著,任由他離開。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