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忽然想起來,我和陸彥剛搬到一起住的時候。
那時我以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興奮極了。
我暢所欲言地提,我想養一隻貓。
軟綿綿的小橘貓像是迷了路,在一眾寵物貓裡顯得伶仃弱小。它閉著眼睛咪咪地、用力地朝我叫,粉色的小鼻頭一拱一拱。
我在玻璃櫥窗前看了很久。
店主說這只橘貓是附近流浪貓的崽子,眼見被丟下活不成了,于心不忍才撿回來,也不作賣。
如果有好心人願意收養它,給它吃飽喝足,就直接送出去了。
可惜品相一般,我是第一個主動接近它的。
年輕氣盛的陸彥皺著眉頭,手插在兜裡,只丟下了一句冰冷的「不喜歡,別找麻煩。」
老闆娘尷尬的笑容和圓場早就漸漸淡去。
時隔幾年,我也再去過那家寵物店,也已經倒閉了。
我忽然想知道,那只小橘貓最後有被人領養嗎?還是平凡的泯滅在一群漂亮的品種寵物貓裡,隨著店鋪倒閉,被轟出去了?
或許那只小橘貓從來就沒敲開過別人的心門。
從來沒有,何談出去。
……
藺臣從身後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氣喘吁吁道:「路上堵車,還好來得及。傻站著想什麼呢?」
我回過神來,道:「就突然想起來,陸彥的微信頭像,其實挺可愛的。」
他見了鬼一樣:「你別是……」
我笑笑:「沒有,走吧。」
路過陸彥時,我本來心平氣和,沒想到他倏地抓住我的手腕:「我有話跟你說。
」
我抿唇,叫他放手。
陸彥擰著眉心,手如鐵鉗,和我僵持著。眼見藺臣要繃不住黑了臉,只聽見突兀的「叮咚」一聲打破了沉寂。
「哎!」商笑笑驚呼。
她放下航空箱,從眼底挑剔地乜了我一眼,轉頭對陸彥柔聲道:「伯母讓我們帶著雪球去找她呢,還問你怎麼不接電話。」
陸彥的手機應景地響了起來。
我緩緩抽回自己的手,一根一根拂下陸彥的手指,無視了陸彥隱有驚詫的眼神。
我不想耽擱他們,因為我終于意識到,他們才是真正 的「一家人」。
從始至終。
我拉著藺臣大步離開機場,再沒回頭。
14.
回國要準備的東西不多,但辦理的手續十分繁瑣,一著手就是半個月。
再接到陸彥的電話時,我正在焦頭爛額地準備入學資料。
我無奈地盯著這串陌生號碼看了半天,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好。
陸彥搶在我掛斷前問:「你要出國?」
「嗯。」
「決定了?」
「嗯。」
「……」
陸彥默然,我本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了。
誰知接下來我只聽見他那邊一聲悶響,像是拳頭狠狠砸在桌子的發洩。
「江星齊,你認真的?」
「不然呢?」
我覺得有點好笑。
這樣的對話,簡單的嗯和反問,似曾相識。只不過角色調換,成了我敷衍陸彥。
「別鬧了,江星齊,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別拿這個作。」
他的怒火隔著手機都依稀可見。
我作嗎?
我陷入了沉思。
在不喜歡自己的人的眼中,可能一舉一動甚至連呼吸,都差了那麼點意思。
為了這麼一點意思,我從高中畢業至今已經努力了八年。
從在一起到同居,到最後收場,還是沒能跨過那一點意思。
我們之間相隔山海,而山海無盡,世不可平。
我輕輕笑道:「我從四年前就知道了,矯情和作在你這什麼都得不到。畢竟你不在乎,這樣只會招你厭惡。」
「……所以我已經很久,沒有明知故犯了。」
陸彥呼吸粗重了很多。
「那你呢?你知道我討厭什麼嗎?」
「陸彥,」
我一字一頓地將所有條條框框說得清晰,不會再卑微地怕他掛斷,不回消息。
「我討厭碎花裙,我討厭自然長髮,我討厭讀金融學的研。」
「……我討厭吃辣鍋,因為我每次只能煮一碗餛飩,拈幾根菜,裝作我很喜歡。」
「因為是你啊,陸彥,」
「所以我一切都能改變、接受。」
遇見喜歡的人的時候,沒有人會拘泥于自己的條條框框。看見那個人的第一眼,就知道所有底線只會一再退讓。
我放下整遝資料,鬆動因為過于用力而青白的指尖。
「你什麼都不知道。」
他理所應當的不知道,我曾經父母早亡,在孤兒院長大。一個女孩,怎麼讀書,怎麼生存,怎麼光明正大地念上最喜歡的珠寶設計系?
不是沒有社會險惡找上門。
可我沒屈從過,也沒認命。哪怕是盡力過平凡的一生,我也有我的自尊和驕傲撐著。
我怎麼會,不為自己活成別人的樣子而悲哀呢?
我最討厭,成為別人的替代品。
「所以陸彥,可以了,結束了。我們結束了。」
「祝你幸福。」
我掛斷電話,解下手錶,緩緩出了口濁氣。
都過去了。
只有手腕上的傷疤,提醒我這些年的大夢荒唐。
15.
這條傷疤不僅時刻嘲笑著我自殘的愚蠢,更是我在輾轉反側孤枕無眠的夜裡為夢想摞上的墳塚。
那時候我剛和陸彥在一起,也剛得到出國進修的機會。他冷漠地告訴我,出國就分手,他最忌諱厭煩異國戀。
我想了很久,掙紮著塗黑了 Expectations 一欄所有的希冀和熱愛,乖巧聽話地聽從他的建議,考了金融學的研。
晦澀難懂的金融計算佔據了我所有時間,設計圖稿被封進盒底。
但我好歹如願以償地留在了陸彥身邊。
在我們第一個一起過的生日時,我笨拙地照著菜譜,改變手藝,想做出他喜歡的味道,滿懷期待地等他回來。
我等啊等,等到天黑,等到半夜,等到他遠在國外發來的一條微信:「今天有事,改天給你補過。」
等到我的微信叮咚響了一聲,商笑笑發來了視訊。
是她的設計展首秀。
陸彥站在她身邊,像最可靠的臂膀。背景音裡,她的朋友們高呼,笑笑,你還是請他來了,還是放不下呀?
商笑笑說:「學妹,抱歉啊,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樂。
早知道我不告訴陸彥,不讓他來了。回頭我讓他替我給你捎禮物,你別生氣。對了,李老師讓我把首展給你和子薇看看,讓你們了解一下以後形式。
」
……
我生什麼氣呢?
距離我放棄出國進修的機會,已經整整一年了。
她不知道嗎?
我讀了不喜歡的專業,每天學的頭昏腦漲。每一個失眠的夜晚裡,曾經的夢想都狠狠地鞭笞我,讓我羞見朋友,愧見導師。抑鬱包裹著我,無時無刻都是窒息。
而她萬眾矚目,身側是我的男朋友,連發言都是高高在上,好像是女主角在諷刺炮灰的不自量力。
我的男朋友毫不留情地拒絕了我的夢想,卻為初戀的夢想添磚加瓦,一絲不肯錯過。
可笑的是,商笑笑當年和他分手的理由,就是愛情會耽誤她去國外的事業發展。
這是我放棄夢想的第一年,只有滿地稀碎。
我想不通,剩下的滿是絕望。
後來,我躺在醫院裡想通了。
江子薇哭的眼眶紅腫,藺臣徹夜未眠,他們倆罵我是傻逼,為什麼要割開自己的手腕?
我是傻逼,是舔狗。
可就像小王子的玫瑰花,我抽不開身了。
說不清到底是執念還是愛意,還是更捨不得的沉沒成本。
而熱情消耗殆盡,看不見希望的時候,離開陸彥,只有解脫,沒有難過。
16.
所有手續檔都準備完畢,最後只差一封導師推薦信。我前往 A 大的時候,心情有些忐忑。
周老師寫的推薦信言辭懇切,足有兩頁。
雙鬢斑白但精神矍鑠的老人有點開心,又忍不住打了我一下。
她說:「不好好吃飯,瘦了。」
再次見到當年和藹的老師,我像回了家的孩子,鼻子發酸。
我和江子薇是她最得意的門生。
仍有頑童心性的周老師一直說,隔壁李導師帶出一個商笑笑怎麼啦?有什麼顯擺的?我和江子薇可不比誰差。
她始終堅持著這個想法。
在我準備離國前,周老師熱情地拉著我在她家小住幾天,像所有長輩一樣溫柔告誡:「你才二十七歲,路還那麼長,別再輕易放棄了。」
她若有若無地摩挲過我的手腕,帶有細繭的指腹讓人微微發癢。
我嗅著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味,恍惚回到了多年前的 A 大,一切都來得及。
藺臣自告奮勇地要送我去機場,他一頭藍毛張揚的過分,壓低了墨鏡時像怕被認出的 idol。
他桃花眸微眯,作了個請的紳士動作:「這位美麗的小姐,歡迎你走上正軌。」
我笑:「有勞學長。」
藺臣酸溜溜道:「還知道叫學長呢?」
天光乍現,薄霧漸起,我坐進藺臣的車,前往了機場。
17.
下車時,藺臣看了眼後車鏡,不爽地嘖了一聲。
他打了下方向盤:「要不改個簽?」
我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分手後還沒見過面,好像我躲著他一樣,」我苦中作樂道:「從前我追著他屁股後面跑,人家不樂意。
現在他追來了,顯得我跟個縮頭王八一樣。」
陸彥跟了藺臣一路。
他下車時臉色不大好,高大的個子委委屈屈蜷縮在一件衛衣裡,細碎的黑髮沒仔細打理,垂下一點遮住了眉梢。
陸彥的眼珠是純粹的墨黑,配上一雙丹鳳眼,看人的時候格外專注認真,讓人輕而易舉地陷進去。
「江星齊……」
「嗯。」
我理了理裙擺,垂下的黑色卷髮堪堪擦過豔烈的唇彩。
想想還是挺對不起江子薇的。
還在波多黎各島的時候,她興高采烈地刷了幾個小時安利軟體,恨不能直接給我安個假髮。
但是我想用最開始江星齊的風格,奔赴新的明天。
「……江星齊?」
「是我。」
陸彥眼中有詫異,他好像有滿腹話要說,又好像什麼也沒有。怔怔然地定在那裡,似是造虹的雨中被澆了透徹,回頭一看所有來時痕跡都被匆匆掩埋,自以為是的了解,不值一提。
他只是,沒有資格說罷了。
我跟在藺臣身邊,經過他時,低聲問:「陸彥,八年了,」
「你真的認識我嗎?」
他張了張嘴,晦澀地發不出聲音。
「襯衫都是洗過疊好的,在主臥櫃子左側第三個格子裡。」我看見他衛衣領子下滑稽地套著衣領褶皺的襯衫,揉亂了塞在裡面。
以往都是我照顧打點好一切,幾個月不見而已,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狽。
我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漸漸走遠。
風會替我捎一句——
「再也不見。
」
18.
我在國外進修了兩年,過得並不輕鬆。
落下了幾年的功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彌補,我每天點燈熬油,連江子薇都勸我不用這麼拼命。
但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是快樂的。
當然,如果陸彥不三天兩頭視奸我的推特,我可能會更高興。
他似乎迫切地想了解我。在我們相識八年,戀愛五年,分手半年後。
藺臣苦不堪言,經常跟我吐槽,陸彥一直逮著他問,江星齊到底喜歡什麼?
都已經分手了才想起來人的好,才覺得自己之前做的過分,是悔悟嗎?
「那純是賤的。」
藺臣如是說。
我深以為然。
最後陸彥實在問得藺臣不耐煩了,藺臣不客氣地告訴他:「你知道江星齊得過抑鬱症,自盡過嗎?」
藺臣同我講時,有點幸災樂禍。
他說,陸彥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戛然而止。
後來這只鴨子放棄了嘎嘎叫,晚上喝多的時候選擇直接用曾經不屑一顧的微博小號狂轟濫炸我。
他醉得模糊時,聲音低沉,好像要哭了。
「江星齊,我想你了。這個家裡好冷清,我要瘋掉了。」
「江星齊,你以前怎麼熬過去的?你為什麼不願意,多跟我說說呢?」
「……其實你從波多黎各島回來的時候,我是去接你的。」
「我去找你好不好?」
「八年了,我怎麼可能一點也不喜歡你呢?」
我沒有回過一條,也懶得去想他那些反反復複的遺憾和期盼。
……因為說實話,這樣糾纏,很煩人。
我甚至早已不在乎他,只有平靜釋然。
我只想趁著進修的這幾年,加倍努力追趕我曾經的夢想。我的未來規劃,不會再有他的位置。
19.
等到我出國第三年的時候,我已經和江子薇一起組了個設計工作室,闖出了些名堂。
所以收到國內著名的珠寶展會的邀請時,我倆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雄雄燃燒的熱切——
這是對設計師的認可,更是我首次參與的設計展。
意義非同一般。
我倆毫不猶豫地選擇回國,並且打算借此契機一直在國內發展。
坐上回國航班的時候,椅背裡放著的正好是關于珠寶設計的潮流雜誌,我翻了幾頁,赫然看見商笑笑的採訪。
哪怕經過整理編撰,她的詞句依舊自有風格。
江子薇搶過我的雜誌,嘖嘖兩聲,指著最後一行字:「看見沒?」
「還這個新系列是為了一個特殊的人設計的,感謝他多年的支持陪伴,沒有他拿不到今天的成就。但今後有意回歸正常生活,暫放事業,期待組成自己的小家,」
她撇嘴道:「就差直說她被陸彥的守護感動,想結婚了。」
我渾不在意地放下雜誌。
「學長不是說,回國請我們喝酒?」
江子薇眼前一亮:「是唄,一會兒訛他一頓。」
話剛落地,她就頓覺不對。
「他針對我呢?!」
江子薇酒量不好,一杯啤酒就打發了。
訛人怕是遙遙無期。
我們約好在老地方見面,一家音樂酒吧,很有格調,夜晚時霓虹閃爍。
來時藺臣正沒好氣地掛了電話:「我有事兒,接不了他。只要他喝不死,你就讓他往死裡喝吧。」
「誰啊?」江子薇大大咧咧坐下。
「商笑笑。」
藺臣招呼我也坐下:「陸彥喝大了,商笑笑去找他,一個人架不動。」
江子薇陰陽怪氣道:「喲,看來不是為了商笑笑,陸總也會買醉呢?」
藺臣:「這兩年都這樣,一到幾個特殊日子就犯病。」
江子薇:「犯什麼病?商笑笑不是準備放放事業了嗎?」
藺臣頓了頓,道:「因果輪回,報應不爽唄。」
「那他和商笑笑?」
「白月光變成白米飯,蚊子血變成朱砂痣了。」
我本來在點酒,兩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我不得不抬頭。
「星星啊,」江子薇語重心長:「千萬不能因為狗男人回頭,就吃回頭草。」
到底過了幾年,這間音樂酒吧開的紅紅火火,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清淨。
嘈雜的人聲中,我福至心靈,想起今天是我高中畢業的日子,也是我和陸彥藺臣初遇的日子。
時間過得真快。
我只推了推杯子:「我不吃草。」
20.
展會在 B 市最有名的摩天樓花園高層舉辦,正是晚上,一片璀璨。
我踩著高跟鞋,有點兒同手同腳。
藺臣抱了抱我:「小星星,你可以的。」
江子薇掀開他。
「這串「夢想號」可是你當年畢業設計的改良版,放心大膽地去,沒人能搶得了你的風頭。」
她意有所指地環視一圈。
陸彥也受邀在列,儼然一幅業界精英的模樣。
起碼遠看是這樣。
他的目光牢牢鎖在展廳最顯眼的「夢想號」櫥窗上,看向我的時候,眼底血絲觸目驚心。
商笑笑穿著得體的禮服,笑容僵硬地回答同行的提問。
——你怎麼看這位和你同出一校的學妹?
——是很有天賦的新人呢。
江子薇端著杯香檳走過,若有若無地哎了一聲:「哦,真可憐。」
「陸彥在那呢。」
她笑眯眯地將香檳放在託盤上,「觀展愉快,商小姐。」
21.
商笑笑的臉色如何,我倒沒關注。
開場後,聚光燈打在我身上,照亮了夢想號。
主持人聚焦了全場注意,隨後請設計者說出夢想號的設計初心。
我站在紅臺上,紅絲絨包裹著的深藍色寶石項鍊在鎂光燈下閃著銀亮的色澤。
「諸位現在看到的,是重新設計了細節的夢想號,感謝我朋友們多年來的真摯不棄。夢想號能出現在這裡,離不開他們的支援和鼓勵。」
「而它的初衷……」
我深吸一口氣,讀出櫥窗上刻著的一行小字。
「只有用水將心上的霧氣淘洗乾淨,榮光才將照亮最初的夢想。」
迷霧重重中會有失去方向,但腳踏實地做過的事,會用另一種形式悄然綻放。
「我們都是普通人,生來仿佛就和那些天才有鴻溝之別。但普通人也有追夢的權利,也有追夢的理由——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照亮自己。」
「很多年前我困惑于鏡花水月,總想依賴他人的溫暖獲得前進的力量。
後來我發現,我其實不喜歡溯光飛蛾,芸芸而聚。」
「我更喜歡的是那個躲在被窩裡、縮在牆角裡,一點點啃書本做設計的自己。」
「照亮我的不是別人的追夢故事,是我自己。」
「是夢想。」
台下寂靜了一瞬。
緊接著掌聲雷動,我看見江子薇眼中有淚光閃爍,藺臣欣慰滿足地帶頭鼓掌,拍的最響亮。
我優雅地欠身離開,到了幕後才恍然驚覺一路走來,我早已淚流滿面。
我摸了摸冰涼的面頰和濡濕的眼眶。
這是我迷途知返後的頓悟,是夢想成真的喜悅,是我所有埋藏在心底最後一點不甘的委屈。
我忽然想起來剛分手時,對陸彥無由來的遷怒。
遷怒是因為還在乎,還能被牽動情緒。
炮灰黯淡退場時,不是沒有期盼過留下念想,等著白馬王子多番挽留、給足自己面子後,撿起一點自尊,名為矜持、實則竊喜地打出 happyending。
可現在我才突然發覺,那些自尊不是陸彥遲來的深情給的,而是我自己。
這是我在國內的首秀,是我新的人生。
展會結束後,我徑直走向台下的陸彥。
22.
我釋然地將在國外時完稿做成的袖扣交給他。
這枚袖扣的設計圖最早在 2015 年,我在讀大二的時候誕生。
設計課中夾帶私貨、悄藏少女心事的作品時隔八年終于被製成實物,可惜早已物是人非。
陸彥本來滿目驚喜地看著我朝他走來,大名鼎鼎的陸總一時間肉眼可見的手足無措。
陸彥抓住我的手,鼻尖發紅,眼圈通紅,嘴唇顫動著問:「江星齊,我們不鬧了,我知道錯了,我們重新認識,重新開始好嗎?」
他可能誤會了,覺得我送他袖扣,是在給他機會。
——我搖了搖頭,一點一點堅定而決絕的抽出手,平靜地看著他滿目歡喜褪去,直到啞聲失控。
他這樣愛乾淨的人,仔細看,連胡茬子都沒刮乾淨。
可已經與我無關了,再為他及時換剃鬚刀片的人不是我,再換上新香味泡沫啫喱的人也不會再是我,再疊好襯衫整整齊齊碼放在床腳的也不可能是我。
兩年過去了,他該習慣了,就像我無數個失眠的夜晚,總會習慣過去的。
我送他袖扣,是徹底抹去我的世界裡與他有關的東西,是同過去告別。
過去的事就翻篇吧。
就像曾經愛陸彥這件小事,也徹底翻篇。
我禮貌地沖陸彥點頭,轉身離去,再沒回頭。
23.
B 市的空氣很新鮮,天空也不是霧沉沉的。
盛夏的太陽熾熱奪目,林蔭下的流浪了幾天賴著不走的胖橘貓懶洋洋地伸了個腰,親昵的蹭了蹭我的褲腳。
微博叮叮咚咚響個不停,被認證 V 後的賬號飛速漲著粉,提醒著我,嶄新的生活在等著我。
我眯著眼睛,貪婪地呼吸著自由的味道。
真好。
晚上回家後,我想了想,還是在這個被我刪的一條不剩的空賬號上發了一條微博。
刷新過後,乾乾淨淨的賬號上多了一條新編輯的動態。
照片裡洗的蓬鬆軟綿的橘貓舒服地眯著眼睛,不嫌熱地往人懷裡鑽,吃了一大半的凍幹還寶貝地銜在嘴裡,貪吃又可愛的模樣十分治癒。
我不自覺地笑開,點了點它胖乎乎的腦袋,放下手機,準備洗個澡睡個好覺。
手機還在響著,陸彥一條比一條長的小作文無人查看,還微弱亮著的手機螢幕停在微博的介面。
星星點燈 _V:[圖片]恭喜,找到新家啦。歡迎來到我的新生活!
番外 1:初遇
我和陸彥是在酒吧認識的。
高中的畢業 Party 辦的熱熱鬧鬧,剛解放了的高中生們狂歡著,年輕鮮活的有用不完的力氣。
我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又一次聽高中舍友哭訴她和男朋友的分分合合。
很稀疏平常,就像以往在宿舍裡,酒吧的熱鬧我不感冒。
如果不是班上小混混頭子輕佻花哨的表白,那天應該就那樣,普通又平凡的過去了。
腦門上長滿青春痘的混混吹了一瓶啤酒,滿口酒氣的要我和他在一起。周圍起哄的同伴七手八腳地拿了兩聽啤酒,要我也幹一個,從了他。
我覺得他們幼稚的好笑。
委婉地拒絕後,他們起哄聲卻越來越大,直到小混混覺得丟了面子,臉紅脖子粗地吼了一聲:「別他嗎吵了!」
冷不丁的一聲怒駡讓看戲的人悻悻地閉了嘴,好好的派對氣氛也降到了冰點。
我替他們尷尬,所以找了個藉口準備先走。
離開卡座後,我無意間瞥到了隔壁一桌,長相格外出眾的男人一杯一杯地灌著悶酒,旁邊染了藍毛的男人罵罵咧咧的。
「她樂意去追夢就追夢唄,不就分手嗎?你這條件往那一站,都不知道有多少要倒搭的。」
男人聞言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仍舊沉默地灌著。
或許是我看的有些久,他察覺地抬頭,與我對視了一眼,我先匆匆挪開目光。
藍毛男說的沒錯,光論長相就已經夠吸引人了,只是眼神掃過人的時候過于銳利,帶著年少獨有的鋒芒。
我感慨長得真好,隨後腳步不停的離開,邊走邊想晚上沒吃飽,要不要去便利店打發一下。
但穿過小巷的時候,我被幾個小混混攔下來了。
為首的正是青春痘,他神色陰晴不定,二話不說就要動手動腳,還有一個明顯看著像社會流氓的人拿了根鋼管,在手上掂量。
「就這小娘們你都搞不定?」有紋身的混混嗤笑一聲,嚼了兩口煙葉子吐出來:「先打一頓,老實了不就得了?」
我周旋了幾句,偷偷打了 110,出奇意外的冷靜。
我又不是嚇大的。
只是我沒想到英雄救美這種爛俗又老套的劇情還能發生在我身上。
員警叔叔來之前,酒吧裡的那個男人和藍毛男不知為何路過了這條巷子,如天降神兵般,青春痘帶來撐場子的大哥們看著唬人,沒三兩下就被揍的鼻青臉腫。
藍毛抓住男人染血的拳頭:「行了,陸彥,陸哥哥,好哥哥!你再打就把人打死了!」
我猛地看向似在發洩、把人當成沙包打的男人。
我看了《言笑彥彥》很多遍,幾乎倒背如流。
「十幾歲的陸彥年輕乖張,行事也不謹慎,但總歸是意氣風發的,什麼看不過眼,絕不會忍著。」
「狹窄陰暗的小巷子裡,被姦汙的少女流著眼淚求救。陸彥熱血上頭,不顧藺臣先報警的勸阻,掄著拳頭就砸向了施暴的流氓。」
「被商笑笑拋下後的失落鬱悶,混著酒精的刺激,在此刻展現的淋漓盡致。」
「這次失控只是一個開頭。故事最開始時,驕傲如陸彥也想不到,自己會為了青梅竹馬的拋棄消沉數年,直到商笑笑回國,齒輪才再次撥轉。」
……
原來我就是那個,既沒有下文,也沒有姓名的少女。一個炮灰,僅此而已。
藍毛的話讓我回神:「哎?你沒事吧?」他呲著一口小白牙,一笑還有兩個小酒窩。
「沒事,謝謝你們……」
陸彥的眼神依舊銳利,他擰著眉心,不痛快地甩了甩黏膩的手,這才打量我。
他忽然開口打斷我:「裙子,」
他不爽地指了指我白底碎花的裙子:「髒了。」
上面洇了幾滴飛濺的血,格外扎眼。
我低頭看了一眼:「沒事的。」
反正不是喜歡的式樣。
「有事。」他執拗地盯著,還想伸手來擦。
我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後知後覺地發現,陸彥醉得厲害。
這些書裡沒有寫。
胡蝶悄悄煽動了翅膀,故事也和原本不同。
也許從這刻起,這不再是一本叫《言笑彥彥》的書,而是我客觀前行的人生,有血有肉。
驟然亮起的紅藍警光照亮了巷子,神色匆匆的員警提著警棍,愣在了原地。
昏暗的巷子裡,藍紅色的光打在陸彥臉上,他微微眯著眼睛,拳頭上有血,渾身都是酒氣。
「……是我報的警。」我捏著手機,覺得荒唐。
這就是初遇,有點荒誕,又有點俗套。
但炮灰和主角不同之處在于,炮灰不會成為誰的一眼萬年。這個小小的插曲過後,我和陸彥藺臣還是斷了聯。
一切按部就班,我被夢寐以求的大學錄取,認識了舍友江子薇,還加入了社團。
而商笑笑也是這個大學的學生,我們還是同一個專業。她早就出國留學,優秀到人盡皆知。
或許是炮灰不能離主角太遠,迎新時,我竟然碰見了藍毛學長,藺臣。
他笑嘻嘻地揉我的腦袋,我同樣無憂無慮。
誰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
就像那條有洗不乾淨血漬的碎花裙,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被珍愛地收藏八年後,歸宿是骯髒的垃圾桶。
最開始的時候,我只是被陸彥和藺臣救下的路人甲,而後變成了藺臣的小學妹。再到和藺臣打遊戲,碰巧又遇見陸彥。
熟識,然後如命定般徹底淪陷。
我不忍看見喜歡多年的紙片人如原書般跌落神壇、黯淡幾年。可我不知道,炮灰就是再努力,再當這是有血有肉的人生,也捂不熱別人的心。
線下約的飯局裡,藺臣說了那麼多,陸彥或許只記住了,我和商笑笑是同一個大學,同一個專業。
我穿著和她相似的白底碎花連衣裙,笑起來唇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滿目熱忱中沒有比愛情更遠的夢想,只有他一個人。
可我不是商星齊,也不叫江笑笑。
我是江星齊。
我是笨拙地學著懂得尊重自己,珍愛自己的江星齊。
雖然學會領悟的很晚,但是還來得及。我還有江子薇和藺臣,我從來不是孤身難捱。
他們說,星星降臨人間,總要自己發光發亮的。
銀河落在天際的時候,一定是星星,在閃閃發光。
作者:
來源:知乎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