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但謝珩好像真的不介意,我差點做了齊玉辰的通房這件事。
他只是笑眯眯地親親我的額頭,然後吩咐侍衛繼續駕車。
回宮後,謝珩回書房處理政事,離開前,他說晚上要來懸鈴宮吃飯。
我先派橘夏去衍慶宮找桐妃,告訴她,我已經順利把東西轉交給齊玉辰。
橘夏回來的時候,帶著一隻食盒,裡面滿滿當當放著七八樣點心。
她說:「桐妃娘娘說,若是美人還想吃其他的,也可以去她宮裡玩。」
我拿了一枚椰蓉酥丟進嘴裡,然後點頭:「好。」
正好,我也有其他事想問她。
我坐在那裡,還在思考晚上謝珩來要吃什麼菜,就見橘夏帶著兩個小太監進門,每人手裡都捧著東西。
橘夏一樣樣給我介紹。
「美人,這是您今日從娘家帶回來的首飾。
「皇上說,您在宮中打扮得有些太過素淨,所以命尚典司的人取了幾匣子寶石和東珠,讓美人自己選些花樣。
「另有今秋新供的衣料,美人也可以挑一些,該做冬衣了。」
我傻了。
最後我暈暈乎乎地挑了些東西,然後把齊玉嫻那幾盒首飾打開看了看,吩咐橘夏收好。
晚上謝珩來吃飯的時候,我問了他這件事。
他吃了口煎帶魚,支著下巴,望著我笑:「桑桑,朕打算封你為妃了。」
「……為什麼?」
謝珩輕輕挑了下眉:「因為我喜歡你呀。」
他刻意用了我平時說話的口吻,尾音上揚。
我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扒了兩口飯,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連忙將那蓋著蓋的青瓷小盞推到謝珩面前:「趁熱喝。
」
「這是什麼?蒸蛋羹?」
「是燕窩!橘夏說這個比蒸蛋羹更補身體。」
我嚴肅地看著他,宣佈道:「從今天起,你要每天喝一盞,另外太醫開的藥也必須按時吃,我會好好盯著你的。謝珩,如果你不聽話,我就——」
由于想不出什麼合適的威脅,我語塞了片刻。
結果謝珩支著下巴,笑眯眯地望著我:「你就怎麼樣?」
「我就不和你一起睡了。」
然後我就眼睜睜看著謝珩揭開蓋子,乾脆俐落地喝完了燕窩。
他放下勺子,沖我展開手臂,溫聲道:「桑桑,過來,讓我抱抱。」
我走過去,剛在他面前站定,就被一股力道猛然拽進懷裡。
「小扶桑啊……」
他扶著我的頭髮,嘴唇貼在我耳畔,溫熱的氣息呵得我心尖發顫,一股莫名的熱流從心底湧上來。
我不知所措,只好更用力地攥緊他背後柔軟的衣料。
下一瞬,謝珩滾燙的吻就落在了我唇邊。
很短暫的一個吻,蜻蜓點水般滑過就分開了,謝珩的心跳卻很快。
我仰頭,正好看見他微微發紅的耳尖。
橘夏已經領著宮人,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房間裡只剩下我和他。
我眼巴巴地看著謝珩,想讓他繼續,結果他只是有些艱難地偏過頭,嗓音沙啞道:「不行,桑桑,你還小。」
「我不小了,下個月我就十四歲了。」
謝珩目光沉沉地望著我,有那麼一瞬間,我好像從他眼底看到了燃燒的火焰。
然後他忽然勾了勾唇角,問我:「那你知道我要做什麼嗎?」
我誠實地搖頭:「不知道。」
謝珩揉了揉我的腦袋,讓我的臉埋在他胸口,低笑了兩聲:「你以後總會知道的。」
最後他親了親我的臉頰,很溫柔地把我抱起來放在床上。
床很軟,他的胸膛也一片溫熱,我快要睡著前,迷迷糊糊地聽到謝珩的聲音:「……小扶桑,我有耐心,等到你十六歲。」
好像壓抑著什麼情緒。
只是我一時半會兒還不懂。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謝珩已經不見了。
我吃過早飯,從妝奩裡拿了一對齊玉嫻的珠花,然後去衍慶宮拜訪桐妃。
結果她看到珠花就挑挑眉,接過去饒有興趣地打量:「這不是齊玉嫻的寶貝珠花嗎?她在我面前炫耀了那麼多次,結果到你手上去了?」
我把昨天去丞相府發生的事情講給她聽。
桐妃聽完,撫掌大笑:「可惜我沒跟著你們去,不然我還真想看看齊玉嫻當時的表情!——就這麼幾盒破首飾,她跟我炫耀幾百遍了,倒也真不膩味。」
我問她:「你是不是不喜歡齊玉嫻?」
她一挑眉:「難道你喜歡她?」
「呃……」我誠實地搖頭,「我也不喜歡。」
然後桐妃就和我成為了朋友。
因為她說:「只要你討厭齊玉嫻和齊玉辰,我們就是好朋友。」
10
我在桐妃那裡坐了一上午,嘗到了不少好吃的點心,還打包了一盒回懸鈴宮。
橘夏不在,當著那小宮女抱月的面,我往點心裡下了藥。
她看上去很滿意,也對我很放心。
從我答應她之後,有許多次,我都是故意當著她的面,把藥放進謝珩的茶水或者吃食裡。
她也就真的從沒懷疑過。
真是和齊玉辰一樣十分愚蠢,又莫名自信。
晚上,謝珩過來,聽說我早上去找桐妃玩了,他輕笑一聲,揉揉我的腦袋:「朝中事務繁多,接下來的日子,我可能會比較忙。若是你覺得無聊,就多去找她玩吧。」
我問他:「你要對付齊玉辰了嗎?」
「不是齊玉辰,是整個丞相府。」
謝珩淡淡地笑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間的鋒芒畢露。
然後他問我:「桑桑,你前些日子讀書,也看了些治國策論,那麼臣子不忠,該當何罪?」
他說的,是我住在他宮裡那些時日,邊認字邊翻看的那些書。
我回想了好一會兒,然後有些遲疑地開口:「若不從君命,禍亂百姓,分權教化;再有不從,殺無赦。」
謝珩那雙清和澹靜的眼睛裡,有星辰一般的光芒亮起,然後他十分親昵地抱住我,在我唇角親了親。
「我的小扶桑,可真聰明啊。」
我也覺得。
如他所說,後面幾天,我不讀書的時候,就去衍慶宮找桐妃玩。
因為是好朋友的緣故,桐妃告訴了我她的閨名,梁婉桐。
我有點意外:「好溫婉的名字。」
她眼睛一瞪:「你是想說我人不夠溫婉?」
我雖然這樣想,但並沒有這樣說。
不知道她是怎麼看出來的。
好在她也不是真的介意,拈了塊花生酥吃掉,就開始跟我講她和謝珩過去的事。
謝珩的生母只是個才人,生下他前就中了毒。
謝珩天生帶著病根兒,身子骨不好,本沒有資格做太子。
然而皇后娘家勢大,先皇意欲打壓,引得先太子心生反意,最後自己丟了太子之位。
又因先皇子嗣單薄,臨終前,只能將皇位交給謝珩。
「齊玉辰,就是先太子被廢除前的伴讀。」她喝著果茶,繼續跟我科普,「皇上從前過得挺不好的,太子是嫡子,那會兒就帶著齊玉辰,想盡辦法捉弄他。五年前冬至,外面下著大雪,他們誣陷他偷了皇后娘娘的鐲子,把他從開裂的冰面推下去,還說要思過滿一個時辰,才能爬上來。」
那之後,齊玉辰就跟著太子飲酒作樂去了,還是桐妃心有不忍,派侍衛偷偷將謝珩撈了出來。
但謝珩的身體,也是從那之後,越來越虛弱。
「我在京城素有貌美之稱,名聲在齊玉嫻之上,她因此看我不爽很久,甚至在城中散佈流言,壞我清譽。這時候,齊玉辰又跑來找我退親,更是坐實了謠言。」
桐妃說完,下了結論:「反正他們齊家,沒一個好東西。」
我深以為然。
這些天,謝珩臉頰的傷口已經在癒合,身體卻似乎沒有好轉。
天氣漸漸冷了,他的臉色也越發蒼白。
哪怕我天天煮梨水給他喝,還是沒能緩解謝珩夜裡頻繁的咳嗽。
想到他的身體這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人為造成,我忽然對齊玉辰和那個素未謀面的先太子,產生了極大的恨意。
恨到如果此時他們站在我面前,我拔刀殺了他們都不會有半分猶豫。
從桐妃那兒回宮後,我在小廚房忙活了一下午,終于在晚膳時分,端出了一鍋香氣撲鼻的松茸雞湯。
謝珩來時,我盛了一碗湯放在他面前:「今晚我盯著你,必須喝兩碗。」
他唇邊的笑容裡多了點無奈,但好像又很開心的樣子:「好。」
用過晚膳後,我和謝珩就在軟榻上相對而坐。
我繼續看書識字,他低頭批著幾封帶過來的摺子。
燭火在琉璃燈罩裡燃燒著,炭火上烘烤的橘子皮,讓整間寢宮裡翻滾著清甜的香氣。
我翻完最後一頁書,忽然抬起頭來看著他:「謝珩。」
「嗯?」
他執筆的手輕輕頓住,抬眼看向我。
橘紅的燭火跳動在他眼底,自深處拉扯開一片暖洋洋的曖昧,就這樣不緊不慢地,朝我圍繞過來。
我握緊書頁,低聲道:「五年前……我八歲時,弟弟貪玩,非要我帶他去湖邊捉魚。
「那天是冬至,外面下著大雪,很冷,連湖水也結了冰。靠岸的地方有一個圓洞,是用來捕魚的,弟弟就是從那兒把我推了下去。
「但我會水,雖然很冷,我還是馬上就遊了上來。」
謝珩一時沒有作聲,只有仿若星光般的神采在他眼中流轉,爾後他猛地放下筆墨,站起身走過來,將我抱了起來。
我縮在他懷裡,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他。
溫熱的指腹擦過我臉頰,我聽到謝珩低沉喑啞的聲音:「……桑桑。」
「謝珩。」我小聲說,「如果那時候我認識你就好了,我一定會馬上把你救起來。」
上天的安排如此神奇,五年前的冬至,在我還沒有遇見謝珩時,我們的命運就在那場大雪中有了奇妙的重疊。
謝珩將下巴抵在我肩上,聲音很輕:「如果那時候我就認識桑桑,一定不會讓你吃那麼多苦。」
這天晚上,謝珩是把我摟在懷裡睡的。
半夢半醒間,我感受到有什麼熱乎乎的東西貼著腿,便伸出手去推了推:「謝珩,我已經很熱了,你把湯婆子拿遠點。」
發頂傳來一聲悶哼,良久,才有謝珩沙啞的聲音響起:「……好。」
11
深冬將至,離我的十四歲生辰也越來越近。
謝珩告訴我,齊玉辰最終不知從哪兒拉來一個替死鬼,招認了那一日在丞相府門口刺殺謝珩的罪行。
此人還順便供出了他的「幕後主使」,是手握十萬兵權的西州將軍宋言。
朝堂之上,齊玉辰和宋言吵成一團,差點動了手。
到最後,謝珩下旨,命宋言協理齊玉辰再查此事。
「西州十萬兵馬,越州亦有六萬,不可讓他們匯在一處,自然要逐個擊破……」
謝珩坐在我對面的桌前,握著筆思索片刻,微微蹙眉。
讀了好幾天兵法的我試圖提議:「不如將越州兵馬暫且交給齊玉辰掌管,讓他北上平亂。
」
「哦?」謝珩動作一頓,抬眼看著我,「桑桑意欲何為?」
我咬了咬嘴唇,往門口掃了一眼。
抱月已經不見了。
「我懷疑……謝徵沒有死,而是被丞相府的人藏在了越州城附近。」
謝徵就是前太子。
當初,他意欲謀反,逼先皇退位,反被處置,廢除太子之位,幽禁在府中。
結果沒過幾日,太子府燃起大火,撲滅後,他們在謝徵房中發現了一具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桑桑猜得沒錯,若無皇室血脈在手,齊家人是不敢這麼大膽的。」
謝珩笑得眼睛都彎起來:「既然如此,我就再給他們一個謀權篡位的機會吧。」
兵法中說,這一招叫作引蛇出洞。
齊玉辰離開京城後的第三天,就是我的十四歲生辰。
一早醒來,我就接到了付公公來宣讀的聖旨。
謝珩一步到位,直接給我封了貴妃。
但其實封不封也沒什麼區別,因為我是前兩天才從桐妃那裡知道,謝珩後宮的妃嬪,只有我和她兩個人。
貴妃和美人之間最大的區別,無非就是我和桐妃誰給誰行禮。
我亂七八糟想了一通,就見付公公笑眯眯地看著我:「桑貴妃,您快接了旨起來吧。之前做的首飾衣裳也都好了,皇上讓您瞧瞧喜不喜歡。」
我自然是喜歡的。
除去之前做的衣裙之外,謝珩還讓人送來了一件通體雪白的長毛狐裘,脖頸那裡軟軟茸茸地圍了一圈,我從沒經歷過這樣暖和的冬天。
上午桐妃還特地來了一趟,給了我一隻匣子做禮物,並特意囑咐我,一定要在謝珩來之前看完。
我依言照做。
然後大為震撼。
下午謝珩來懸鈴宮時,很是驚訝:「桑桑,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我扯過團扇,猛扇了兩下:「那狐裘太暖和了,許是熱的,熱的。」
桐妃送的那圖冊裡……是怎麼畫的來著?
晚膳前,我特意囑咐橘夏燙了一壺酒,幾杯喝下去,我和謝珩都變得有些醉醺醺的。
炭火的暖意蒸騰,橘夏領著人退了出去,我迷迷糊糊去扯謝珩的腰帶。
「桑桑!」他輕斥一聲,「停手,你還小!」
「不小了。」
我掰著手指頭,煞有介事地跟他算:「那圖冊裡說,女子十五歲就算及笄,可以嫁人,也可行夫妻之事。」
我仰起頭,眼巴巴地看著他:「謝珩,今日我已是年滿十四,虛歲也十五了。」
說著,我松了身上輕薄的外衫,只留一件淡青色的小衣,爾後又要動手。
謝珩十分艱難地反抗:「不行……桑桑,你不滿十六,我是不會做什麼的。」
他的聲音聽上去,似乎帶著莫大的痛苦。
我疑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傷到他,頓時停住動作。
謝珩趁機丟過來一張被子,將我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咬牙切齒道:「桑桑,好好睡覺,不許再亂動。」
我睜大眼睛望著他:「謝珩,你生氣了嗎?」
「如果你再不乖乖睡覺,我就會生氣。」
我立刻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發現謝珩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色。
他沒有去上早朝,用過早膳後領著我去了衍慶宮,還未見到桐妃就開始吼:「梁婉桐,你給朕滾出來!」
「幹什麼呀?」桐妃打著呵欠從內間出來,看到謝珩,挑眉笑了,「皇上昨夜過得還算愉快嗎?」
謝珩冷聲道:「桑貴妃才十四歲,你教她那些事情做什麼?!」
「十四歲?」桐妃愣住了,「她不是早就年滿十五了嗎?」
謝珩的眼神更冷了:「你瞧她這樣,像是十五歲的模樣嗎?」
桐妃自知理虧,默默閉上了嘴。
謝珩餘怒未消,仍然面無表情地瞧著她,我連忙拽他袖子:「算了,桐妃也是一片好意。」
「那可不嘛。」聽我這麼說,桐妃也跟著開口,「你都快二十了,一次葷都沒開過,那些世家公子像你這個年紀,哪個不是妻妾成群,孩子都滿地跑了……」
謝珩被氣笑了:「這是朕與桑貴妃之間的事,不用你操心。」
最後他挽著我的手離開了,臨走前,桐妃湊到我耳邊小聲道:「欲求不滿的男人真恐怖。」
12
謝珩去禦書房處理政事了,離開前,他特意讓橘夏去請了個慈眉善目的嬤嬤過來,系統且全面地教了我一遍。
我這才從懵懂中漸漸明白過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嬤嬤慈愛地看著我:「娘娘還小呢,此事不急,先養好身子再說。」
從這天開始,我每天中午都要多吃一碗飯。
因為嬤嬤說,這種事情會很快活的。
我想讓謝珩快活。
因為我好喜歡他。
但他漸漸變得越發忙碌,甚至有一回,我去禦書房找謝珩時,能看到一身黑衣的十一跪在他面前,白皙的少年面孔上還染著血跡。
「北疆逆臣伏誅,八萬鐵騎已有良將接管。」
我進去的時候正好聽到這一句,叫十一的少年聽到動靜,轉過頭,目光淩厲地看了我一眼。
謝珩曲著手指敲敲桌面,聲音很冷靜:「繼續。」
「……屬下昨日潛入將軍府,已經說服宋言將軍歸順朝廷。他承諾,若丞相府有反意,定會全力鎮壓。」
謝珩勾著唇角笑了。
他目光流轉,落在我身上:「桑桑看來,宋言這話可信嗎?」
「不好說。」
從謝珩登基以來,宋言的立場就沒有明朗過。像他這樣的人,只會跟佔據優勢的人站在一處。
我走過去,低頭看了看謝珩面前的東西。
那是一封染著血跡的密函。
「越州城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早就被齊玉辰的人完全把控,連同那六萬兵馬在內,都被收歸丞相府。」
謝珩的聲音不疾不徐,聽上去好像很平靜,暗流和鋒芒都藏在下麵。
他把玩著桌面上的玉鎮紙,淡淡道:「等著吧,朕倒要看看,齊玉辰這種空有其表的廢物,能翻出什麼樣的浪花來。」
年關將至,事務繁多,謝珩忙起來,又顧不上吃飯,我只好每天按時按點地盯著他。
那天夜裡,房間裡點著清甜的梨香,我縮在謝珩懷裡睡著了,做了一個夢。
夢裡大約還是在懸鈴宮,地上開著大片大片火紅的扶桑花,謝珩穿著一身鮮豔的紅衣,襯得臉色越發蒼白。
我很開心地跑過去,問他:「謝珩,你是來同我成親的嗎?」
他微微低頭望著我,眼底一片冰冷的嘲弄。
我這才發現他手裡提著一把劍。
「不。」他輕輕地說,「我是來殺你的。」
夢裡我的心劇烈地抽痛了一下,這種痛令我瞬間從夢境抽離,然而睜開眼,身邊空無一人。
謝珩之前躺著的地方,溫熱漸漸散去,變得一片冰涼。
我有一瞬間的茫然。
然而愣怔間,寢宮的門忽然被輕輕推開,接著一道清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那裡。
看到我醒著,他也停在原地。
宮外的地面上有層厚厚的雪,積雪折射月光,將謝珩清俊的臉照得萬分清晰,連同他眼底的錯愕和慌亂一起。
「桑桑。」他低聲道,「你怎麼醒了?」
我微微仰頭,隔著遙遠的距離看向他:「謝珩,你會殺了我嗎?」
謝珩並沒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疾步穿過寢宮,站在床邊,用力將我攬進懷裡。
他的身上有層薄薄的積雪,被室內炭火烘出的暖意融化成水珠,滴落在我臉上。
「桑桑,你是做噩夢了嗎?」他輕聲說,「我喜歡你都來不及,怎麼會殺你?」
他的聲音很溫柔,帶著強烈的安撫之意,我心底的恐慌卻沒有半分緩解。
因為從謝珩身上傳來的,是冷風、冰雪和清甜梨香也掩蓋不住的濃重血腥氣。
我用力回抱住他,手指沿著他背後輕薄的衣料一路往上,摸到一對突出的胡蝶骨。
無邊的惶恐水草一樣從我心底蔓生上來。
「謝珩……」我努力壓下聲音裡的顫抖,「你要跟我說實話……
「你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我問出那句話之後,謝珩沉默了很久,然後他輕輕歎了口氣。
「桑桑,不是我的身體,是你。」
謝珩替我攏好散亂的衣襟,一件件穿好衣裙,披上狐裘……
最後,他把裹得十分暖和的我,帶到了一間幽暗的密室中。
一進門,我就看到了橫陳在地面上的屍體,還有旁邊站著的十一。
他手裡的劍尖,還在往下滴血。
我望著地上的屍體,竟然並不覺得害怕,只是越看越眼熟。
片刻後,忽地反應過來:「抱月?!」
「是她。」
謝珩點一點下巴,低聲道:「她並不是齊玉辰的人,而是北疆羌族混入京城的細作,混入丞相府後,又被齊玉辰那蠢貨送進宮裡。
「這些天,她一直在偷偷將宮內的佈防情報傳遞出去,昨日十一截下了她的密信,才知道羌族的皇室暗衛已經潛入京城埋伏好,而年後開春之時,齊玉辰會帶著謝徵以匡扶正統的名義,一路從越州攻打入京。
「屆時,羌族暗衛便會趁亂湧入宮內,挾持新皇,自擁為主。」
我萬萬沒想到,在齊玉辰和丞相府的狼子野心之外,還藏著這樣一股勢力。
聯想到前些日子在禦書房中,十一說北疆逆臣已伏誅,我才漸漸有些恍然。
謝珩說完這些,沉默片刻,然後緩緩開口:「桑桑,我想送你出宮住一段時間。」
13
在抱月傳給羌族人的密信之中,赫然寫著,我是謝珩最看重的人。
「桑貴妃之生死,或可脅迫之。」
謝珩說,如今抱月剛死,新的密信尚未傳出去,他會送我出宮,去一個安全的地方,直到此番事了,一切平定,再接我回宮。
「你走之後,我會讓橘夏扮成你,仍舊住在懸鈴宮。她身有武藝,不會出事的。」
我本來不想同意。
但又清楚地知道,若我留在宮裡,有極大可能成為謝珩的破綻。
我答應了謝珩。
為了以防萬一,他讓桐妃也跟著我一起出宮,還讓十一安排了可靠的暗衛,護我們周全。
新年的第一天,天光乍破,我和桐妃坐在馬車裡,從西側門出了宮。
凜冽的風從車簾縫隙吹進來,在我臉頰留下細微的痛感。
我攥緊裙擺,忽然出聲:「停車。」
駕車的侍衛很聽話地停了車,我提著裙擺跳下車,抬頭望去。
謝珩就站在宮門口,擁著雪白的大氅,隔著清晨淡白色的霧氣,遙遙地望著我。
我吸了吸鼻子,一路小跑到他面前,然後撞進他懷裡,很用力地抱緊。
「……小扶桑。」
「謝珩,我不留下給你添亂,但你得好好活著。」我把臉埋在他胸口,小聲說,「你記著,宮裡就是我的家,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如果你死了,我也會去黃泉找你。
」
一股輕柔的力道托起我的臉,接著謝珩溫熱的指腹,輕輕擦去我眼角的淚水:「桑桑,我知道你也有想做的事情——只管去做,萬事有我給你兜底。」
他在我唇邊落下一個吻:「記得那天我跟你說過的話,你恨他們、想殺了他們也沒有錯——等一切結束,我就接你回家。」
等我再度回到馬車裡,惶恐不安的心已經平靜了許多。
梁婉桐翻了個白眼:「矯情。」
我嚴肅地糾正她:「不,這是愛情。」
安排給我們的暗衛叫十七,他的年紀看上去比十一更小,但人卻很靠譜。
十七在市井間租下一座三進的小宅院,又買來幾個丫鬟小廝,對外宣稱,我和梁婉桐是上京尋親的商家女。
「此次出宮一事,為穩妥起見,連我爹娘和哥哥都不知道。」
夜裡,梁婉桐拎著一壺酒來找我,三杯下肚,她忽然問我:「其實你根本就不是齊玉辰的妹妹吧?」
我猶豫片刻,還是承認了。
「我就知道,我跟齊玉辰定親這麼多年,從未聽過他有什麼流落在外的妹妹。」她嗤笑一聲,「齊玉辰這個人啊,當初救過我的命,我以為他是個善良又溫柔的人。可是後來,他的變化太大了,大到我覺得陌生,那次他上門來退親,我才意識到,其實我已經不喜歡他了。」
雖然她語氣輕巧,但我還是能聽出其中的難過。
可她說的這件事,聽上去實在不太像是齊玉辰能做出來的。
我想了想:「可是我覺得,齊玉辰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你有沒有想過,當初救你命的那個人,可能根本就不是他?」
話音剛落,梁婉桐豁然站起身。
我被她嚇了一跳,剛要說這只是我的猜測,卻見她的神情驀然亮了起來:「對啊……我根本就沒看清那個人的樣子,怎麼齊玉辰說是他,我就相信是他了?」
半晌,梁婉桐終于平復心情,重新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然後她問我:「既然你並非丞相府的女兒,那你是誰?」
我便也把我的來歷跟她講了一遍。
梁婉桐聽得義憤填膺,咬牙切齒:「這樣的禽獸,也配稱之為父母?
「你別聽齊玉辰瞎扯!他厚顏無恥慣了,才能說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樣的話來——不慈不善的父母,也當不起兒女的孝順。」
我和梁婉桐說了許多話,到最後,一壺酒都喝空了,才醉醺醺地各自回房休息。
分別前,她拍著我的肩膀,告訴我:「如果你有需要我幫 忙的事情,儘管開口。」
第二天醒來後,我特意打扮了一番,然後回了家。
娘看到我這次孤身一人,身邊並沒有跟著付公公,立刻變了臉色,沖過來將我頸間、發間和腕上戴的首飾擼了個乾淨,這才問:「小草,你怎麼又回家了,大少爺呢?」
我想了想,告訴她:「大少爺出京辦差去了,這些日子,他將我安置在西坊市的外宅中,你們有事可以去那裡尋我。
」
說話間,房門忽然被推開,弟弟沖進門,壞笑著來扯我的裙子。
一邊扯還一邊問:「你既然成了別人的通房,是不是也破了瓜?流血了嗎?爽不爽?」
他才十二歲,體型已經快趕上成年男子,滿臉橫肉,笑起來就更加猥瑣。
可娘只是笑著、慈愛地看著他。
我艱難地將裙子從他手下拽出來,從荷包裡摸出幾粒銀瓜子哄他,結果他眼珠一轉,直接從我腰間扯走了荷包。
我想搶回來,娘便喝止我:「小草,你弟弟才多大!你跟他計較這個做什麼?」
嗯,我不計較。
最終我兩手空空地出了家門,十七追上來,將我之前給他的兩片金葉子遞過來,然後陪我一起走到坊市間。
我在賭坊門口找到兩個無所事事的潑皮,報了家裡的住所:「若是你們能將那戶的兒子哄到這邊來,讓他放開了玩,我再給你們五片金葉子。」
做完這些事,我就回到十七租的宅子裡,安靜地等。
除去看書外,剩下的時間,我便用來想謝珩。
其實我與他只相處了幾個月,時日很短,快樂卻比我從前十多年的人生,都來得漫長。
是謝珩的存在,讓我明白了,真正的愛是什麼樣子。
是他教會我,恨那些傷害我的人,甚至想殺了他們,也沒有錯。
我好想他。
夜深了,我在院子裡出神地望著月亮,想了很久的謝珩。
14
弟弟並沒有讓我等太久。
三日後的傍晚,娘第一次上門來找我,頭髮散亂,眼神倉皇。
她說:「小草,你得幫幫你弟弟……他欠了人家的錢,他們說還不上的話,就要砍了他的手指頭!」
我問她:「要多少錢?」
她眼珠轉了轉:「一千兩。」
當然是騙我的。
下午十七陪我去付金葉子時,我已經聽說了,弟弟在賭坊欠了五百兩銀子。
不過沒關係,既然遲早要還回來,當然是越多越好。
我讓她稍等片刻,然後進屋取了一千兩銀票出來。
有了第一次,當然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給錢爽快,弟弟的手筆也就越來越大。
第三次上門,是爹娘帶著他一起來的。
爹理直氣壯地向我伸出手:「小草,你弟弟輸了點錢。你可是他姐姐,替他還上不過分吧?」
我笑著問他:「這次又要還多少啊?」
娘朝我伸出三根手指:「三萬兩。」
他們還真敢說。
我點點頭,從懷裡取出一把匕首,扔到他們面前的地上:「我可以替他還錢,一根手指頭換一千兩吧。」
娘瞬間變了臉色,伸手將弟弟護在身後,厲聲問我:「你這是什麼意思?!」
「聽不懂人話嗎?切手指頭,一根換一千兩啊。」我沖她笑,「啊,我忘了,弟弟只有十根手指頭,可湊不夠三萬兩呢。怎麼辦,要不再加上你和我爹的吧?」
娘頓時面露猙獰,爹叫駡著就要撲上來,像從前的無數次一樣,對我動手。
卻被十七帶著兩個侍衛死死按在地上,迫使他們三個跪了下去。
我挑了挑眉,無奈道:「十七,你來教教他們。
」
「是。」
十七按著爹娘的頭,重重地磕在地上:「要跟著說——參見貴妃娘娘。」
人的額頭磕在青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就站在他們面前,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一幕。
我曾以為,我會在他們漫長的折磨中被束縛到死。
但這一刻,從前鬱結在我心中的無數不解、委屈和渴望,都隨著他們跪伏在我面前的身影一起,漸漸淡去了。
磕完頭,娘抬起頭瞪著我,眼底滿是恨意和倉皇:「小草,你瘋了!」
「是你瘋了。」我勾起唇角,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我不是小草,我叫扶桑,是皇上親封的貴妃。」
她看了看我,又艱難地扭過頭,看了看身後按著她的十七,終于意識到我不是在開玩笑。
「貴……貴妃娘娘。」她說,「既然你現在已經是貴妃了,更應該將我和你爹,還有你弟弟接進皇宮去,一同享福才對啊——」
我失去耐心,懶得再聽她說話,只是從地上撿起匕首,對著雪亮的刀刃打量片刻,然後猛地插進弟弟肩頭。
在他殺豬般的慘叫聲響起的同時,娘目眥欲裂地咆哮:「福寶!!——林小草,你怎麼敢?!你怎麼敢的!」
我不理他,只是蹲下身去,望著滿頭冷汗、幾欲昏厥的弟弟,微笑著問他:「痛嗎?」
他張了張嘴,十分艱難地發出一個音節:「痛……」
「當初你拿砍柴刀砍我,拿竹簽插進我手臂的時候,我也是這麼痛啊。
」
我將染血的匕首拔出來,隨意丟在一邊,接著在娘滿是恨意的眼神中,走到她近前,伸出手,在她臉上重重地甩了兩個巴掌,又將一整壺滾燙的茶水從爹頭上淋了下去。
最後,我坐回太師椅上,支著下巴,淡淡地吩咐十七:「砍了他們的手指頭,送去賭坊抵債。」
十七一看就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神情毫無波動,還問了我一句:「娘娘,手指砍了後,人該如何處置?」
我想了好一會兒:「如今春寒料峭,護城河的冰應該化了不少。就讓他們在河水裡泡著,若是滿一個時辰還活得成,就撈上來,讓他們自己回家去。」
「若是活不成呢?」
我笑盈盈地、不甚在意地說:「那就死。」
在爹娘和弟弟歇斯底里的咒駡聲中,十七和侍衛將他們的嘴堵住,拖了下去。
曾經,我是那麼渴望爹娘能像對弟弟一樣對待我,或者哪怕只有一點點好也行。
可他們總是一邊打我罵我,一邊告訴我:「爹娘也是喜歡你的,像喜歡弟弟那麼喜歡。」
起先我分辨不出來,直到遇見謝珩。
他告訴我:「小扶桑,喜歡一個人,是不會捨得她疼的。」
書上說,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爹娘說喜歡我,然後打我罵我,我便也這樣還回去。
謝珩說喜歡我,然後抱著我。
我也會緊緊回抱住他。
我喝了口茶水,抬起頭,看到梁婉桐站在門口望著我,眼神複雜。
我問她:「這樣是不是太殘忍無情了?」
她搖搖頭,走到我身邊來坐下:「如果我是你,只會處置得更狠一些。」
其實我心裡也並不覺得狠,只是讓他們將我曾經受過的苦同樣受一遍,哪裡就算得上殘忍了?
但我心裡只是有些怕,怕謝珩覺得我這樣不好。
聽我這麼說,梁婉桐嗤笑一聲。
「得了吧,他這個人護短到極點。就算這會兒你當街斬殺了這三個人,他都能好好地替你兜著底,還要再誇你一句『桑桑真棒』——你信不信?」
我當然信。
此件事了,我越來越想念謝珩,想當著他的面,告訴他:「我把他們欺負過我的,都還回去了。」
然後再聽他誇我一句:「桑桑真棒。」
或者:「小扶桑真厲害。」
我就這樣等啊等。
最終等來了謝珩的死訊。
15
早春三月,越州城叛軍扯起大旗,號稱要匡扶正統謝氏血脈,擁先皇后嫡子謝徵為帝。
以五千精兵為首,一路向京城進發。
然而至陡月關時,便被一支奇兵忽然攔下。
為首的少年一身黑衣獵獵作響,執劍殺入敵軍陣中,如入無人之地,將叛軍之首齊玉辰斬于馬下,又活捉了謝徵,一路押送進京。
我想,這個少年,大概就是十一。
可按理來說,他應該將齊玉辰和謝徵一起捉回京中,等候謝珩發落才對,怎麼會就這麼殺了他?
我還在等,等謝珩出來接我進宮,然後問一問他這件事。
然而那天下午,我與梁婉桐一起去街邊那家很好吃的雞絲餛飩攤覓食,忽然聽到宮裡遙遠地傳出九聲喪鐘。
滾燙的餛飩在舌尖燙出一片紅腫,我猛地丟掉小勺,倉皇無措地站起身來。
喪鐘長鳴九下,是最高禮制。
意味著……帝逝。
我丟下一粒碎銀,轉頭大步往皇宮的方向走,然而剛走了兩步,手忽然被一股柔軟冰涼的力道握住。
是梁婉桐。
「你別著急,先別慌。」
她的聲音也是顫抖的,卻還在努力安撫我:「我不信皇上這麼輕易就沒了,他運籌帷幄這麼多年,何況現在還多了一個你……」
我搖搖頭:「我沒有慌。」
然後又重新坐回去,拿了支新勺子,繼續吃餛飩。
梁婉桐在我對面坐下來,不放心地盯著我:「扶桑……你還好嗎?你沒事吧?」
「沒事。」
我只是忽然想到了自己出宮那日說過的話。
我相信謝珩,相信他會處理好一切,相信他會活著來接我。
如果做不到,也沒有關係。
我去找他就好了。
碧落黃泉,我總要再聽他誇我一句:「小扶桑真厲害。」
還要再聽他說一句:「我喜歡你呀。」
我吃完餛飩,連湯都喝得差不多,還從旁邊的燒餅攤打包了兩個芝麻花生燒餅回去。
梁婉桐十分不放心,像是生怕我想不開似的,亦趨亦步地跟著我。
一直到夜晚,天色暗下來,我坐在院子裡啃著燒餅,忽然聽到青石地面有隱約的震動聲。
我轉過頭,問梁婉桐:「你聽見了嗎?」
她才剛點了點頭,小院大門忽然被一腳踢開,刀刃映著雪亮的月光,一閃而逝,十分迅疾地朝我刺了過來。
「十七!」
我聽到一聲格外冷肅的聲音,凜冽又鋒銳,甚至帶著一絲不易輕易察覺的惶恐。
接著,身後有股力道猛地將我向後一拽,刺斜裡有柄更快的劍刺出來,當胸穿過面前那人的血肉。
那劍尖停在我面前兩寸的位置,還在一滴滴向下滴血。
我抬起頭,看著面前一襲玄衣、長髮高束的男人,他的眼睛比月色還要澹靜,凜冽的殺氣漸漸散去,月光在裡面融化成一團明朗的笑意。
屍體轟然倒下,謝珩扔掉手裡的劍,沖我張開雙臂,在門外仍然震天響的廝殺聲裡,笑得眼睛都彎起來。
然後他說:「小扶桑,我來接你回家了。」
我吸吸鼻子,快步跑過去,重重撞在他懷裡,然後被謝珩抱了個滿懷。
他緊緊地抱了我好一會兒,然後才貼到耳邊問我:「小扶桑,敢不敢試一試騎馬?」
我點頭。
謝珩抱著我出了門,然後扶著我上了門前四蹄踏雪的高大駿馬,又在我身後坐好。
臨走前,他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梁婉桐:「朕知道你會騎馬。」
梁婉桐翻了個白眼:「知道了知道了,帶著你心愛的小扶桑趕緊麻溜離開,我自己會跟上的。」
我們策馬揚鞭,一路往皇宮的方向而去,我這才知道,謝珩假死,就是為了詐出朝中那些仍有異心的臣子。
「比如……宋言?」
謝珩低下頭,笑著親了親我的臉頰:「桑桑真聰明。」
好熟悉的感覺,我尚有幾分飄忽不定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來,整個人縮進謝珩懷裡,攥緊他大氅毛茸茸的邊緣。
宮門前,兩軍對峙。
十一提著滴血的劍,頂著一張稚嫩的少年面孔,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的宋言。
他說:「宋將軍,你已經輸了,早早束手就擒,還能保下你和你手下將士的性命。」
說完,他目光一轉,落在馬上的我和謝珩身上,遙遙下跪:「臣蕭十一,參見皇上、桑貴妃。」
宋言面如死灰地轉過頭來,眼神幾番變換,最終不甘地跪了下去:「臣宋言,見過皇上。」
這就是降的意思了。
我暗中替謝珩舒了口氣,正要說些什麼,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裙擺飄揚的梁婉桐策馬而來,在離十一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目光沉沉地看著他。
而一向情緒毫無波動的十一,竟然被她看得不自在地偏過頭去。
片刻後,梁婉桐輕笑一聲,一字一句道:「蕭十一,蕭將軍。
「勞煩你告訴我,你耳朵上的傷疤,是怎麼來的?」
16
「所以,十一是因為齊玉辰欺騙了梁婉桐的感情,所以才直接殺了他?」
謝珩點了點頭,從玉盒裡拈出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陡月關一戰後,他帶著謝徵回京,一回來就跪在我面前,說他殺了齊玉辰,願意任我處置。
「八年前,我從野狗口中救下奄奄一息的十一,那時候他耳朵上就有傷疤,我還以為是狗咬的,沒想到竟然是梁婉桐幹的。」
「……」
我捏著黑子遲疑了半天,才落下去,然後抬起頭看著他:「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在罵她?」
「是嗎?」謝珩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然後指著棋盤,「桑桑,你輸了。」
其實剛回宮的時候,我有生過謝珩的氣。
「你要假死布最後一局,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那天晚上,回到懸鈴宮後,我從謝珩懷裡掙脫出來,紅著眼睛瞪他。
謝珩無奈地看著我,眼底掠過幾絲鮮明的痛意。
然後他輕聲說:「因為我也不知道,我最後到底能不能活著。
「桑桑,我是在布一局險棋。成王敗寇,若是宋言贏了,如今成為階下囚的人就是我。到時候,十七自會帶人平安地護送你和梁婉桐出城,去江南富庶之地度過一生。」
「那你呢?」
他笑得溫柔又無奈:「我可能,就只能先走一步了。」
然後我就更生氣了。
我下定決心,至少三天不理謝珩,自顧自地往寢宮裡走,結果剛走到門口,身後忽然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猛地轉過頭,我看到身後的謝珩一邊咳嗽,一邊掩著唇偏過頭去。
月光照在他臉上,映出紙一樣的蒼白色。
那些氣憤和惱怒的情緒,一瞬間煙消雲散。
我飛奔過去,扶住謝珩,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小扶桑,不生氣了吧?」
「……我還生氣。」我咬了咬嘴唇,抬眼凝視著他,「謝珩,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明明你送我出宮那一日答應過我,若是死,就一起死。」
「是,我答應過你。」
月色落進謝珩眼睛裡,融化出一片蟄伏已久的愛意。
湖水一樣靜謐又深沉,我幾乎要沉溺在裡面。
「可是桑桑,死是一件很疼很冷的事情。你才十四歲,這世間有太多東西沒有見過,我……不捨得。」
他說得好溫柔,我吸了吸鼻子,眼淚差點掉下來。
手被謝珩反手握住,他低聲說:「桑桑,不要生氣了。
「我答應你,以後有什麼事情都不會再瞞著你,我們同生共死,好不好?」
我再也生不起氣來,回抱住他,輕輕應了聲「好」。
我早就想過,如果有再見的機會,我就要這樣,用力抱緊他。
後來梁婉桐嘲笑我:「你不是讀過兵法的嗎?你知道什麼叫苦肉計嗎?」
我搖搖頭,一本正經地望著她:「非也非也,這是閨房之樂,希望你和蕭十一也能早日享受到。」
提起蕭十一,她的神情一下子就變了。
我聽橘夏說,這些日子,蕭十一每天都去衍慶宮找她,帶著各種零食首飾和小玩意兒,可梁婉桐連門都沒開過。
從她之前告訴我的事情,和如今的反應來看,我大概能拼湊出事情的真相。
當初,蕭十一救了梁婉桐一命,還被她咬傷了耳朵,卻不知為何沒有承認,反而讓齊玉辰頂替了這份功勞。
後來蕭十一一直跟在謝珩身邊,想必早就見過梁婉桐無數回,卻始終沒有和她相認。
那麼她如今生氣,倒也算正常。
我喝了口果茶,抬眼看著她:「我聽謝珩說,下個月,蕭十一就要領兵出征北疆,平息羌族之亂了。
」
她動作驀然一頓。
因為參與謀反,丞相府被抄家,終于露面的謝徵也被關押在天牢。
而宋言主動交出兵權後,被封了個閒職留在京城,原本屬于他的十萬西州軍,由梁婉桐的哥哥接管。
謝珩的目的遠不止于此。
內亂平息後,他的下一步計畫,就是劍指北疆。
梁婉桐神情變換,片刻後,她站起身,讓身邊的宮女送我出去。
沒過兩天,謝珩來找我時便告訴我,梁婉桐自請出宮,隨蕭十一一同前往北疆。
「你答應了?」
他點頭,從果盤裡挑了顆又紅又豔的櫻桃遞給我:「她從小習武,雖算不上武藝高強,到底還是能自保的——而且,刀劍無眼,十一一定會想辦法哄好她,讓她不要跟著上戰場。」
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于是放下心來,安然地吃完了一整盤櫻桃。
吃得肚皮溜圓,晚膳都吃不下。
因為不放心謝珩的身體健康,後來我又特意請太醫來診了一次脈。
白鬍子老太醫告訴我,謝珩雖天生有虧,但如今按時吃飯吃藥,再加上心情愉悅,只要好好養著,便無大礙。
我這才放下心來。
那天下午,我從禦花園摘了一大捧扶桑花回來時,在門口碰上十七。
他福身行禮,然後告訴我,我弟弟因為欠下賭債還不起,被人活活打死了。
去歲初春,爹娘在冰冷的護城河水裡泡了一個時辰,就再也沒上來。
而他大約是自幼養得膘肥體壯,最後倒真撿回一條命。
我也依照承諾,不再管他,任由他自生自滅。
然而賭癮這種東西,染上了,便不是那麼容易戒掉的。
所以他死在這件事上,我倒沒有多意外,只是有點心虛地看了一眼室內。
恰好,謝珩就站在門口望著我。
光影明明暗暗,暗色穿過縫隙,落在他清貴又淡漠的臉上。一瞬間,連眼中的情緒都被隱去。
「……謝珩。」
我猶豫著停在原地,不敢上前。
最後反倒是謝珩主動走過來,牽起我的手:「走吧,進去吃飯了。」
吃飯時,我時不時偷偷抬眼看他。
最後謝珩捉著筷子,若有所思地望著我:「桑桑,吃飯就吃飯,你總是瞧著我做什麼?」
「我做出這種事,總怕你會對我失望。」
謝珩夾了塊藕夾給我,笑得眉眼彎彎:「桑桑,看到你終于報復回去,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失望?」
是嗎。
睡前,我問他:「謝珩,你真的不會覺得我是個壞人嗎?」
曖昧的燭光裡,他睜開眼望著我:「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我曾經教過你,誰對你不好,就要更狠地還回去,倘若這樣就算作壞人,那天底下又有幾個人能稱得上好?」
溫熱的手指落在我發頂,一下一下順著我的頭髮。
然後他忽然笑了起來:「小扶桑,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我愣愣地瞧著他。
謝珩低下頭,驀然湊近我,嘴唇幾乎貼著我的耳朵。
「梁婉桐應該告訴你過去的事情了,那麼你說,好端端的,先皇怎麼會忽然打壓皇后的母族?謝徵的太子當得穩穩當當,他又怎麼會突然謀反?還有當初太子府找到的那具面目全非的屍體,難道我就真的不知道,那不是謝徵嗎?」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籠在人間的霧氣,隱藏在下麵的,卻是無數潛滋暗長的情緒。
溫熱的、柔軟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我的臉,然後一把將我攬入懷中。
「桑桑,你說過,如果五年前的冬至你認識我,一定會把我從湖裡救出來。」
謝珩說,「如果那時候我認識你,一定會早點教你,什麼叫反擊的意義。」
我還想再說些什麼,謝珩卻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我唇上。
他問我:「桑桑還記得,出宮那日,你對我說過什麼嗎?」
「……我說,現在你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謝珩唇角微勾,在我臉頰落下一個吻。
「對我來說,也是如此。」
17
心中最後一塊不確定的石頭也落了地,這天晚上,我在謝珩懷裡睡得很安心。
再後來,我十六歲生辰那天,謝珩封我為皇后,與我成親。
前一天晚上,梁婉桐帶著蕭十一進宮來看我,臨走前,遞過來一遝厚厚的圖冊。
這場景,似曾相識。
她沖我眨眼:「小扶桑,你已經年滿十六,謝珩也是二十二歲的人了。」
「我……」
「哦對了,還有這個。」她說著,又從荷包裡取出一隻小瓶,遞到我手裡,「如果你怕疼,把這東西放進合歡酒裡,和謝珩一起喝掉就行——千萬不要告訴他是我說的。」
我將那些圖冊潛心研讀,不知不覺就看到了天亮。
封后大典隆重且煩瑣,我被裹在華麗的豔紅衣裙裡,頭上的步搖首飾沉甸甸地墜著,下意識有些茫然無措。
可看到謝珩的那一瞬間,忽然就什麼都不怕了。
典禮結束,已近傍晚。
在謝珩回來之前,我把小瓶裡的藥粉撒進酒杯裡,又有些不放心,于是自己先嘗了一杯。
結果……等那簇火焰在我心頭越燃越烈,我才漸漸明白過來,梁婉桐給我的是什麼。
謝珩推門進來的時候,我已經自己摘了喜帕,伏在床頭,淚眼蒙矓地望著他小聲嗚咽。
謝珩神情一變,快步走到桌前,聞了聞杯中殘酒,爾後咬牙切齒道:「梁婉桐!」
房頂傳來淩亂的腳步聲,還有漸漸遠去的女子聲音:「謝珩,你加油,我和十一先走啦!」
「……謝珩,我好熱……」
謝珩原本清和冷靜的眼中似有浪潮湧起,然後他走過來,輕輕挑開我衣襟。
那溫涼如玉質的指尖落在我肩頭,聲音沙啞:「桑桑,這樣還熱嗎?」
我攥著他的手,再也不肯鬆開。
意亂情迷間,我聽見謝珩的聲音響在耳畔:「小扶桑,我喜歡誠實的孩子。
「所以你感覺怎麼樣,要誠實地說給我聽。」
我張了張嘴,不知怎麼地,忽然記起那圖冊上寫的字:「……夫君。
「我很快活。」
話音未落,就聽到謝珩一聲悶哼。
接著細密又灼熱的吻落下來:「桑桑好乖。」
……
最後,我累得睡著了,做了一個夢。
夢裡,娘沒有把我賣到丞相府,我也沒有再遇到謝珩。
而是在年滿十六歲後,被賣進一戶商家做妾,最終死在正房夫人手中,被一卷草席丟在了亂葬崗。
而我臨死前的最後一刻,遠遠地聽到宮中傳來九聲喪鐘。
我驚魂未定地睜開眼睛,下意識往謝珩懷裡鑽。
他溫熱的手掌撫過我臉頰,手心凝著一層薄汗,似乎也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
我將夢中發生的事講給他聽。
謝珩抱著我的手緊了緊,然後低聲安撫:「桑桑,不要怕,那只是夢。」
我點點頭,然後忽地抬起頭,親了親他的嘴唇。
在謝珩愣怔的眼神裡,我學著他的模樣,輕聲說:「謝珩,不要怕,那只是夢。」
夢中,我與謝珩天涯兩散,各自黃泉。
現實裡,他睡在我身旁,胸膛溫熱,心跳尚存。
幸好,那只是夢。
(正文完)
【謝珩番外】
1
我五歲那年,母親的屍體在禦花園西側的湖水中被發現,兩條小腿已經被魚吃得只剩森森白骨。
一直到死前,她都只是個才人。
我在父皇的寢宮門口跪了三天,他終于披著淩亂的外衫走出來,淡淡地說:「傳旨下去,晉蘇才人為美人,以貴妃禮制葬入皇陵。」
頓了頓,他垂眼看著我,滿臉不耐煩:「謝珩,朕對你已是仁至義盡。」
那一天正值盛夏,灼烈的陽光灑在我身上,留下灼燒一樣滾燙的痛感。
我木然地領旨謝恩,額頭用力磕在石板上,血和灰塵混成一團。
一下,兩下,三下。
等我再抬起頭,父皇已經不見了。
後來謝徵謀反,他忍痛處理了自己疼愛的嫡子,無奈之下只能立我為新皇。
我提著劍站在他病榻前,輕聲問他:「父 皇,你後悔嗎?」
一瞬間,他混濁無光的眼睛裡迸出異樣的神采。
他一邊咳血一邊問我:「是你?!」
我笑:「是啊。」
讓人進言外戚勢大威脅皇權的人是我,派人挑唆謝徵篡權的人是我,在他飲食中一點點下毒的人,自然也是我。
「我母妃本來只是個本分的宮女,年滿二十就可以放出宮去嫁人了,可你趁著醉酒強行寵倖了她,又放任她被皇后折磨至死。」
我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把劍尖插進他肩膀,看著他臉部肌肉因為疼痛而劇烈抖動,如困獸般咆哮:「謝珩,朕是你父皇!」
「父皇。」
我緩緩咀嚼著這兩個字,片刻後,輕笑著搖頭:「我父皇早就死了,在我五歲那年,同我母妃一起葬身湖水。」
「現在躺在這裡的,是我的仇人。」
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不是什麼好人。
不認父,不認君,不認天,不認命。
我的手上沾滿鮮血,踏著無數屍骨坐上了這個皇位。
但沒想到的是,像我這樣的人,竟也會得到上蒼的片刻垂憐,把扶桑送到我身邊。
她出現的時候,我已經確認,齊玉辰把謝徵藏在了越州。
在那裡,他們還留了最後一張底牌。
那麼扶桑被齊玉辰送進宮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她說得沒錯,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的確是想過殺了她的。
可當那雙小鹿般驚惶又無措的眼睛看過來時,我的心忽然就軟得化作一團。
這是一張白紙,她連愛恨的界限都不明晰,任我教導。
我教會了她,也因此得到了這世上最毫無保留的愛。
在把扶桑送出宮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齊玉辰送進宮裡的並非扶桑,而是真正的齊玉嫻。因為和梁婉桐不對付,明爭暗鬥兩年後,齊玉嫻給她下了劇毒。
梁婉桐中毒身亡後,十一反了,他投靠謝徵,與宋言聯手攻入皇庭,親手將佩劍[插·入]我的心臟。
他紅著眼,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皇上分明答應過臣,會保她一世平安。」
夢裡的我皺著眉頭,不明白是哪裡出了差錯。
睜眼後,天色將明,我睡在懸鈴宮的床上,身邊還有尚未完全散去的、扶桑身上的清甜香氣。
我忽然明白過來。
是因為我的夢裡,沒有她。
2
扶桑十八歲生辰前,梁婉桐和十一養的幾隻小貓崽終于滿月。
我挑了最漂亮的、通體純白的那只,梁婉桐抓起來看了看,拍著胸脯跟我保證:「是只很可愛的小母貓,性格很好,扶桑一定會喜歡。」
于是我把那只貓送給她,當做生辰禮物。
扶桑果然很喜歡,抱著貓愛不釋手地摸了一整天,那貓也無比黏她,吃飯都要跳到桌子上,把貓碗和她的碗靠在一起。
至于夜裡睡覺時,更不用說。
扶桑第一次提出,要跟我分兩床棉被。
我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為什麼?」
她一邊摸著貓頭,一邊低聲解釋:「因為雪團還小啊,她很依賴我,我們必須一起睡……」
和貓爭寵未免顯得太沒風度,我盯著那只貓的藍眼睛看了一會兒,面帶微笑地答應下來:「好啊。」
第二天下朝後,我把十一留了下來,旁敲側擊地聊了些政事,然後一轉話題:「你們家剩下的那幾隻貓,也很黏梁婉桐嗎?」
「回皇上,最黏人的那只,已經被婉桐送給皇后娘娘了。」
我愣了愣,忽地反應過來,咬牙切齒道:「梁!婉!桐!」
還好早早地把她送出了宮,不然遲早氣死。
十一離開後,我一個人在禦書房坐了好一會兒,最後決定,不能坐以待斃。
于是這天晚上,橘夏鋪床之前,我特意吩咐她:「只留一床被子,剩下的帶走,連貓一起。」
扶桑要找貓,被我攬住腰肢,一把摟回床榻上。
在她開口前,我把嘴唇貼在她耳邊,輕聲說:「桑桑,你真的要把我打入冷宮嗎?」
「什麼冷宮?」她睜大眼睛,不解地望著我,「謝珩,你在說什麼呀?」
我暫時不理,專心動作。
柔軟的水紅衣裙被剝落,露出雪白玉潤的肩頭。
我啞著嗓子說:「桑桑,我想你疼一疼我。」
……
大概是十一回去後,把事情告訴了梁婉桐。
過了段時間,她進宮來找扶桑玩時,還順帶著來嘲笑我:「謝珩,你竟然和貓爭寵哈哈哈哈——要是以後扶桑有了孩子,你可怎麼辦啊?」
我冷笑一聲:「如果不是因為那只小母貓太黏蕭十一,你會想把它送給扶桑?」
梁婉桐表情一滯,我就知道被我說中了。
等她離開後,我在禦書房召見新封的丞相,商議了些政事。
再回到懸鈴宮的時候,就見扶桑坐在桌前,望著盆栽裡的扶桑花發怔,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模樣。
我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把人摟過來,低聲問怎麼了。
扶桑回過神,轉頭看著我。
「謝珩。」
「嗯?」
「我方才召了太醫過來診脈。」
「太醫?」我的心一下就提了起來,嗓音艱澀,「你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有點……所以召太醫過來看了一下。」她咬了咬嘴唇,語氣有些遲疑,「謝珩,我大概是……有孕了。」
「……」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我想到不久前梁婉桐才說過的話,深感她應該去宮外街頭擺個攤兒算命。
但等回過神來,又忍不住擔憂。
實在是因為扶桑的年紀還不算大,剛進宮時,那麼瘦瘦小小的一團,養了這幾年,才稍微養出點肉。
我不放心,又召來胡太醫,讓他當著我的面再診一遍。
胡太醫撚著鬍子告訴我:「請皇上放心,娘娘從前雖然瘦弱,但身子骨還算強健。如今在宮裡養了這些年,只要好好安胎,定然會沒事的。」
我握著扶桑柔軟溫熱的手,淡淡吩咐:「既然如此,你開安胎藥吧。」
「等等。」
扶桑忽然開口,叫住了胡太醫:「你先過來,再幫皇上診一診脈。」
胡太醫過來搭脈,片刻後,有些猶豫地收回了手。
扶桑說:「有什麼情況,你但說無妨。」
「陛下身上的病根兒和毒性,都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加之從前勞心勞力,脈象時強時弱,不算穩固。」
他緩緩道:「但微臣方才診脈,發覺皇上的脈象已然平和堅穩許多,與天生康健之人所差無幾。」
「這些天,他是不怎麼咳嗽了,而且臉色也要好看許多……」
扶桑若有所思地說,「胡太醫,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我每天盯著他吃很多飯,按時用藥膳和補品的緣故?」
「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最後胡太醫開了張安胎藥方子,讓橘夏隨他回去抓藥了。
扶桑看起來很開心:「謝珩,你聽見了嗎?他說你的身子痊癒了,說明好好吃飯是有效果的!」
「是。」
我心頭一片溫情,暖暖和和地融化開來,「桑桑,你放心吧。我還要陪你守過百歲,看著我們的孩子長大,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其實我算不上多喜歡孩子,可因為他如今懷在扶桑的肚子裡,好像對我來說,就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我沒有告訴她的是,我的身體好轉,或許不是因為好好吃飯,而是因為她的存在。
因為後來,我又做了很多次不同的夢。
夢裡的我始終孤身一人,扶桑沒有出現,我也就再也沒有遇到喜歡的人,連江山和性命一起丟掉了。
那天晚上,她縮在我懷裡,睡得迷迷糊糊間,忽然伸手摟緊我:「謝珩,能遇見你,是我人生最幸運的一件事。
」
她說得特別溫柔,又格外真摯。
那聲音化作絲線,絲絲縷縷地繞在我的心頭,融進我的血肉裡,再也不可分離。
心頭萬千情愫驟然湧起,波瀾壯闊裡,我輕輕閉上眼睛。
「桑桑,是我該感謝你,改變了我的人生。」
(完)
作者:巧克力阿華甜
來源:知乎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