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岑衡的出現令我失眠到淩晨三點,等睜開眼時,已經錯過了上班打卡的時間。
我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趕往公司。
辭呈是很久以前就擬好的,我早就有了辭職的念頭。
隔壁工位的同事見到我手裡的東西,話中帶刺,「喲,這是去哪裡當富太太,連工作都不要了?難怪今天遲到。」
她語氣曖昧,目光落在我的脖頸上。
那裡有一道紫青色的痕跡,是岑衡昨夜留下的。我出門出得太急,忘了遮。
又一個人附和道:「是啊許念,這時候才來,那個男人活不錯吧?」
我深吸一口氣,儘量壓下胸腔裡的那股怒氣,「這是我的私事,和你們無關。」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向王堅的辦公室。
「哎呀,小念,你怎麼來了?」
王堅目光赤裸,關上門後,更是肆無忌憚地在我身上轉了好幾圈。
我將手裡的辭職信遞給他,他卻看也不看地收到抽屜裡,然後走到了我的身後。
我轉過身,頗為戒備地往旁邊的空地走了幾步。
「昨天怎麼說都不說一聲就走了?」
王堅笑著,臉上的橫肉擠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褶子,看著令人作嘔。
「小念啊,現在的就業環境不好,競爭很激烈的。你又是個女人,在外面肯定鬥不過其他人。」
我毫不客氣地打掉他想要搭上我肩膀的右手,「王總監,請您簽字。」
「小念,留下來,我保證不會虧待你。」
王堅賊心不改,而我身後是辦公桌,再也沒了後退的餘地。
「王總監,請你放尊重些。只要你簽了字,你昨天給我發的那條消息,我就當沒看見。要不然……」我頓了頓,「我保證全公司的人都會看到。」
「你在威脅我?」
王堅猛然抓住我的肩,視線卻突然定在我脖子的吻痕上。
他的眼神越發下流。
「我還以為是什麼清純玉女,不過就是個人人可騎的……」
王堅話還沒說完,我就踢了他一腳。
我用了些力氣,他嘴裡發出一聲嚎叫。
我趁著他吃痛的空檔往外跑,卻被他一把拉住,因為慣性,我摔到了地上。
動靜之大,辦公室外的人肯定也聽到了。
只不過他們暫時沒有勇氣推開這扇門進來。
王堅惱羞成怒,「你他媽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越走越近,目光兇狠且得意。
我的手在辦公桌上摸索著,慌亂之下只找到了一支鋼筆往他的手臂上紮去。
趁著這個機會我趕緊起身。
「許念!得罪了我!我看你以後怎麼在阮市混得下去!」
他氣急敗壞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我無暇顧及,開門後卻撞上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4
「王總監好大的官威啊。」
我還沒看清對方的臉,只顧著和他拉開距離,卻不小心踩上滾落在地的黑筆,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
來人眼疾手快,扶住了我的腰。
「姐姐小心一點。」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少年,身材頎長,一頭栗色的卷髮,雙眸澄澈,像……小鹿的眼睛。
我回過神來,連忙脫離他的懷抱。
他聳了聳肩,目光越過我,最後定在王堅身上。
辦公室一片狼藉,我這才發現我在情急之下,不小心將桌上的東西都掃了下來。
我現在的情況也肯定比這個辦公室好不到哪裡去。
王堅很快整理好面部表情,語氣裡帶著些討好與諂媚,「小路總,您怎麼來了?」
少年沒回他,反倒是問我:「姐姐你要幹什麼?我替你主持公道。」
他的語氣像玩過家家似的,我心下覺得有些好笑。
王堅慌了,道:「小路總,您誤會了,我們剛剛就是鬧著玩……」
少年還是沒理他,一雙漂亮的眼睛對準我,姿態悠閒地道,「對了姐姐,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路優然,魯夫的路,優樂美的優,沒有然後的然。」
「我是許念,」他眼裡有著期冀,我繼續道:「……許仙的許,念念不忘的念。」
聽完我的話,他眉梢高揚,笑容真誠熱烈。
王堅摸不准他的想法,額頭上冷汗頻出,「小路總,您……」
「你剛剛的話我都聽到了,就是不知道算不算數。」
他的語氣小心翼翼,「小路總您說笑了,我就是嚇唬嚇唬她,沒別的意思……」
路優然對著我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姐姐他說的是實話嗎?」
我搖了搖頭。
辦公室外的人都伸長了脖子,試圖窺探這場鬧劇。
「王總監不如考慮一下重新找新工作的事情?你的作風實在不行。」
他這話一出,辦公室內外譁然。
我聽到了議論的聲音,「不是吧,這人什麼來頭?」
「路奇集團的小公子,他說一,哪有我們這些人說二的餘地。」
王堅冷汗涔涔,他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的呆滯,但很快,他就明白路優然不是在說笑。
「小路總,您這是什麼意思?我什麼都沒做!」
王堅面色晦暗,看向我的眼神十分怨毒。
我心裡十分暢快,不由得感激地看了路優然好幾眼。
他朝我眨了眨眼睛。
在出辦公室之前,我的肩上多了一件藍色外套。
路優然拉著我的手腕進了電梯。
「我幫了姐姐一個大忙,姐姐要怎麼感謝我?」
5
他離我越來越近,我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他笑出聲,眉梢染上暖意,「姐姐請我吃頓飯吧。」
「……好。」
「可惜今天有事,不能約在今天。」
「那就下次再說。」
電梯開了,負一樓,我光顧著暗喜王堅遭報應,忘記按樓層了。
「走吧,我送姐姐回家。」我擺手推辭,他面色嚴肅起來,認真道:「這是一位紳士該做的事情。」
拗不過他,我只好答應。
他的車是輛藍色的保時捷,看上去就價值不菲。
我有些猶豫,他真的成年了嗎?有駕照嗎?
他察覺到了我的想法,從褲兜裡拿出駕駛證,道:「放心坐。」
等我坐上副駕駛,他沒有立馬發動車,而是低頭翻找著東西。
「找到了!」
他的語氣興奮極了,眼睛發亮,璀璨得像是我兒時在鄉下看到過的那片星空。
他手裡是個藥箱。
順著他的目光,我才發現小腿上有一道很長的傷口,不深,看著卻也可怖。
路優然手裡拿著棉簽,動作輕柔,但還是疼。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他輕輕地吹了吹,「待會就不疼了。」
很奇怪的感覺,自從成年以後,我很少被人這樣對待。
從我的角度,剛好能看到他睫毛投射到臉上的陰影。
我按下了心裡湧動的那股情緒。
「好了,傷口今天儘量不要碰水。」
他說完,對著我笑了笑,這才發動車子。
路優然很喜歡笑,每一份笑容都真誠熱烈。
和岑衡全然不同,他看著我時,笑容很少抵達眼底。
路優然送我回了家。
我上樓後往窗戶那兒看了一眼,他斜靠著車,抬頭往我這裡看來。
說不清是因為什麼,我立即閃身,離開窗邊。
6
「去幹什麼了?」
岑衡冷不丁出聲,嚇了我一跳。
客廳裡沒開燈,他坐在沙發上,指間夾著一根快要燃盡的香煙。
我這才想起來,他那天帶走了我的鑰匙。
但我什麼也沒說,關上門,把燈打開。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腿側的傷口上,微微眯了眯眼。
我希望他說些什麼,卻又不希望他開口。
他的嘴裡,總要吐出我不愛聽的話。
「怎麼弄的?」
「和你有關嗎?」
他的眉頭又擰得緊了些,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我不由得往後退,可身後是門,退無可退。
岑衡冷笑,攥著我的手臂,不由分說地將我摁到了沙發上。
我摸不准他要做些什麼。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他目光沉沉,帶著要看透一切的犀利。
我在這樣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他歎了口氣,環顧四周,「藥箱呢?」
「塗過了。」我抿了抿唇,又道:「不用你操心。」
他沒理我,只是四處翻箱倒櫃。
他就是這樣,想要做成的事情,一定要做成。
我道:「在電視機的櫃子下麵。」
岑衡拿到藥箱,蹲在我的面前。
他握住了我的腳腕,指尖冰涼。
我有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看著他了
我摸不准他的心思,他明明那樣痛恨我,那樣痛恨我的母親,卻又一次次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的一舉一動,都足以讓我心底裡那些妄想死灰復燃。
我低頭看他。
我曾經用手指一點一點描繪過他的臉。
濃黑的眉毛如同墨水洇在宣紙上一般置于眉骨上,鼻子高而挺直,薄唇抿成一條直線,顯得分外冷峻。
岑衡生得好,從小到大都是人群中的焦點。
他似乎並沒有察覺我的目光,只是低著頭,神情認真,動作小心翼翼,像在對待著一件絕世珍品。
我為自己這個念頭感到好笑。
他不會那樣對待我。
從前可能會,但現在絕對不會。
岑衡抬起頭,目光和我直直相撞。
我有些慌亂。
心裡的悸動像是要在這一刻都噴湧而出。
但沒等我有所反應,岑衡就吻上來。
一開始只是淺嘗輒止,像是挑逗一般,故意吊著我。
我抱住了他的脖子。
岑衡頓了頓,口中逸出一聲很愉悅的輕笑。
他的一隻手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游走,另一隻手扶住我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他總是這樣,動情時也要我討好地去迎合他,才會對我有所回應。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很久。
岑衡鬆開了我,我微微喘著氣,在他的撩撥下軟得一塌糊塗。
但他還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除了微紅的嘴唇,連眸光都未曾沾染一絲情欲。
岑衡松了松領帶,起身要離開。
我直直地望著他,咬了咬唇,道:「岑衡,你把我當什麼了?」
他停住步子,回頭看我,目光裡的嘲弄我再熟悉不過。
我的呼吸一滯,心一寸一寸地往下落。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問我:「你想是什麼?」
我想是什麼?
在十五歲之前,我一直以為岑衡對我是特別的。
後來我逐漸明白,這份特別與他對待某只狗、某只貓一樣,沒什麼特別。
我們之間的鴻溝,我終其一生都跨不過。
十五歲之前的我,妄想成為他的妻子,成為他心尖尖上的人。
十八歲之前的我,卑微地渴求他那一點目光。
現在的我……
我垂下眼,輕輕地搖了搖頭。
「岑衡,我不再喜歡你了。」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深吸了一口氣,直視他的目光,「就當我們……從來都沒有認識過。」
四周安靜得厲害。
半晌。
「好。」
7
認識岑衡時,我五歲,他十歲。
那時我的父親剛去世,離異幾年的母親把我接進了岑家。
岑先生為人和善,母親在岑家做了很多年的保姆,因此鬥膽提了這個請求。
對于岑家來說,只是多了一雙碗筷的事情。
我初到岑家時正值春天。
一個少年站在門外的臺階下,身後是花團錦簇、姹紫嫣紅。
兒時的記憶大多模糊,可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場景。
他好看得過于打眼,清清冷冷的,垂眼時又顯出幾分莫名的孤寂來,硬生生壓了身後的海棠一頭。
母親牽著我,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少爺」。
我有樣學樣。
他看向我,歪著頭,顯出幾分興味。
我沒來由地緊張起來,抓緊了母親的衣袖。
他卻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頂,聲音還有些稚嫩,卻好聽得不像話,「長得真可愛。」
等再熟識一些後,我總愛跟在他身後亂跑,後來就連他的發小們也知道了我的存在,總愛打趣我,說我是岑衡的跟屁蟲。
岑衡只是拿眼睛斜一眼他們,揉了揉我的頭頂,「我看你們是酸得慌。」
他的掌心溫熱,我吞下一口奶油,甜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十三歲那年,我被允許和岑衡上了同一所中學。
那是阮市有名的貴族中學,裡面的人非富即貴。這對一個傭人的女兒來說,是莫大的恩賜。
我那時並不知道天高地厚。
很快,我就被班上的其他同學孤立了起來。
有一回岑衡來接我時,我正被她們圍堵在角落裡。
「她只是一個傭人的女兒,有什麼資格和我們待在一起?」
「跟她坐在一起我都嫌髒。」
他的聲音涼薄冷淡,眼裡卻凝著強忍的怒意,「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十七歲的少年,已經耀眼得不像話了。
那些看好戲的人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弱肉強食。
岑衡蹲下來,將自己的外套搭在我身上。
他拉起我,一點一點地掃過眾人,在這樣的目光下,那群一貫眼高于頂、氣焰囂張的富家子弟都沉默了。
那是我時隔一個月第一次見他,彼時他去了A大組織的夏令營,以優異的成績免試進入A大。他這次回來,是向岑家夫婦報喜的。
我甚至都沒聽清他說了什麼,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當有人剪壞我的校服時,我沒哭。
當有人往我身上潑髒水時,我沒哭。
當有人嫌棄我、咒駡我的時候,我沒哭。
但在那一刻,往日的委屈與想念盡數襲來,我哭得不成樣子。
岑衡也慌了,竟然將我打橫抱起來,徑直往外走去。
少年冷冽的氣息將我包圍,我抱著他的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念念,沒事了。」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著我的背,語氣有著顯而易見的心疼。
「不、不想……回家。」我抽泣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卻懂了,吩咐司機掉頭,帶著我去那家我最愛的甜品店。
我終于冷靜下來,餘光瞥到他那件被我揉皺的白襯衫,磨蹭著不肯抬起頭。
「哭夠了?」岑衡捏住我的鼻子,低聲笑起來。
自那以後,他每天都來接我,風雨無阻,一直持續到他去A大之前。
那時岑衡真真是對我極好的。
所以我理所應當地以為,只要伸出手,就能夠得上他。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