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露出獠牙的這天早上,日光極清。
天空的湛藍就像是一個謊言,用指甲一摳,就能把那些藍色油漆給摳下來似的。
每天我都起的比丈夫早,在給他做早餐之前,通常會先去社區裡晨跑一會。
晨跑是我這兩年養成的習慣,一是為了備孕,二來也是鍛煉自己的意志。
早晨的空氣是那麼清新。剛走下樓,我便發現社區的工作人員已經在修剪草坪了,他們會把亂長了一個春天的草地,修剪成大人小孩都適合上去滾一滾的高度。機器轟鳴配合著燦爛的朝陽,有種夏天呼之欲出的味道。
一路上鄰居們向我溫和地點頭致意。一名牽著小狗的女孩用力抓著繩子,特意讓她的拉布拉多靠遠站一些,因為她知道我怕狗。
我遠遠跑過她身邊時,對她的友好表示出無聲的讚賞。
我的生活就像我住的社區這樣,一切都井然有序,漂亮整齊。
當我按照既定路線,跑到社區門口的「豐巢」快遞櫃時,快遞小哥一臉愁苦地攔住了我。
「萍萍姐,你家的快遞都放了三天了,怎麼還沒拿出去啊。大箱子都給占滿了,後頭的快遞我都不好放啊。」
小哥上我家收過幾次件,我看他當時熱的滿頭大汗,後背的衣服都濕透了,就叫他進屋歇一會,還給過他幾瓶冰礦泉水。一二來去,小哥覺得我人挺和善,也就記住了我的名字。
被他這樣一說,我納悶極了。
「不會啊,我老公這幾天晚上都出來取快遞的,怎麼可能還占著箱子呢?」
小哥愁眉苦臉地,給我看他的記錄。
「姐,你看嘛,你家3天前買的2箱紙巾,到現在取件碼還沒用過,這就表示沒拿嘛。而且‘豐巢’一共就2個大的寄存箱,其中一個是今早我剛放進去東西,那另外一個,就肯定就是你們家啦。」
顯然,我愣了一下,但我立刻反應過來,對小哥道歉。
「不好意思啊,興許是東西太多,我老公忘記拿了。現在我手上也沒有取件碼,你放心,我今天一定叫他拿走。」
在小哥連聲的感謝中,我原路折返,跑回自己家。
老公吳言已經洗漱完畢,正在更衣室門前選擇領帶和袖扣。我遠遠地看過去一眼,感慨,結婚3年多了,他穿襯衫的樣子還是讓我心動。
我給他挑了一條桑蠶絲領帶,又拿出一對琥珀色袖口比了比。仔細給他系好後,拍著老公的肩膀,讓他照鏡子。
「嗯,還是萍萍的眼光好,我剛剛就在犯愁呢,不知道是灰色的好還是藍色的好,既然是你給我搭配的,那准沒錯。」
我笑著,用毛刷給老公的肩頭輕輕掃去浮塵。
週一早上老公的金融公司要開例會,他這個部門總監照例得上臺發言。
我一直堅信好的精神面貌能幫助工作運。這不,老公入職才3年,就打敗一眾老臣,勝任機要業務部門的總監一職。除了他自己業務能力之外,我相信我在細節上的輔佐,也功不可沒。
我無意地提起。
「對了,老公啊,你昨天不是去取快遞了嗎,怎麼小哥說還有個件沒拿走。
」
「哦?真的嗎?」
老公走到玄關這裡,拿起他的公事包和車鑰匙。
「那可能是我漏了吧,晚上我再去看看,我走了啊萍萍。」
他在我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個禮貌的吻,門合攏。
我臉上的笑容,瞬間掉了下來。
老公在撒謊。
我一看就知道了。
老公這個人呢,自詡聰明又能力不凡,其實在我眼裡,他就是個沒有心機的,一眼就看到底的傻大個。
他壓根不懂人生,小時候他想要的東西,是父母準備好了,放在他手邊。現在是我準備好了,放在他手邊。
所以他雖然工作能力強,可是若論生存能力,同一個孩子無異。
不像我。
我習慣了營營役役,苦心經營,外人看起來我什麼都有,仿佛是受上天眷顧的幸運兒。
可是,別逗了,這個世界上哪裡有什麼容易和幸運?
所有舉重若輕的背後,都是多年的負重前行。
所以,如果今天有人告訴我說,我的努力經營不管用了,人生會從這這一刻起有天翻地覆的變化,我還真的有些不信呢。
我叫張萍萍,出生貧窮,樣貌普通,來自中國中部地區一個重工業的三線小城。
自打我有記憶開始,小城的空氣永遠烏煙瘴氣,彌漫著一股臭雞蛋的氣味。
如今北京的人三天兩頭叫霧霾好重啊,生活不下去啦什麼的,矯情。那是他們根本沒有來我的家鄉體驗一把。
所以母親叫我萍萍,她希望在濛濛毒氣裡出生的我,一輩子過的平平安安,無災無難。
而我也就像她所想的那樣,平平無奇,平平靜靜。我四平八穩得,甚至沒什麼優點和愛好。唯一的長處就是會讀書,想法也有些多。
我很早就發現自己與大多數女孩有所不同,當她們對著電視上,那些唱唱跳跳的男孩子捧著心口說好帥時,我卻覺得這種浮誇的東西有什麼好看的?還是班級裡做數學題最快的那個男生,比較吸引我。
我和同齡人們,就從來沒有什麼共同話題。
她們沒錯,女孩子喜歡漂亮男生有什麼錯?我也沒錯,因為外表頂不管用,容貌是一個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減分的項目,所以,我更愛清晰冷靜的腦子。
臭雞蛋味道的小城,愛追著小帥哥跑的童年夥伴們,這裡只是個靜候我成長的地方,他們裝不下我。
在我18歲那年,就我如自己想的那樣,給自己贏得了第一個命運轉機。
我等到了北京一所985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這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生活不是什麼很難的事,可以靠經營獲得。
像我,每天認真做10張卷子,不學習到12點不睡覺,不就如願成為了鯉魚跳龍門的學生嗎?
聽說我的同學們都震驚了,我在她們心中是個怪人,性格內向,靦腆少話。
我居然能考進京城的985?
可是當她們在追星,看小說的時候,我在研究大學聯考策略,她們只看到了我的終點,卻沒看到我的努力。
她們等機會,我創造機會,人的高下之分,在此劃出風水嶺。
我向幸福生活踏出的第一步,挑戰來自父親。
父親從開始到最後,都不願讓我去北京讀書。他認為女孩子能認字就行了,到了年紀總要回歸家庭,不如早點嫁人算了。
而母親的想法就樸素的很,她只是不想讓我離家太遠。
她說,我一個女孩子千里迢迢在北京,以後有個頭疼腦熱都沒有人照顧,她想一想就難受得要哭了。
我知道母親疼我,可是,這樣的理由不免太好笑了。
沒有人疼我?那找一個人疼我不就好了。
難道我還會連愛我的男人都找不到?
母親一聽,我一個18歲的女孩,還沒離開小城呢,就野心大到已經想好要在北京生根,不禁驚愕得張大了嘴。
「萍萍啊,北京可不比我們這種小城市,那邊的人憑什麼看上我們家?要知道全國的人都想留在北京,而我們家在當地都算條件差的,實在是門不當戶不對。萍萍你現實一點,多看看身邊的同學,她們多務實啊。」
「媽,你的悲觀沒有道理。第一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要嫁娶,嫁誰不是嫁,娶誰不是娶,我為什麼就不能嫁個北京人呢?
第二,你女兒考上的大學,全國的錄取率才2%,也就是說,你女兒比98%的人都要強。
那我為什麼要向那些平庸的98%學習?」
即便我好說歹說,家裡還是不同意我去讀書。我那個大男子主義的父親,還放下了狠話,說4年學費10萬,他一分錢都不會給我。
我不怕也不惱,只是覺得這件事越來越黑色幽默。
為什麼我這樣聰明的人,爹媽卻是這樣沒腦子的呢?
我帶著憐憫,看著自己破敗的家,父親沉默地抽著10塊一包的紅塔山,母親梳粧檯前唯一的護膚品,是一瓶百雀羚潤膚露,我真的有點想笑了,想對父親說。
——你那麼失敗,還好意思來指點我的人生?
前幾年小城得到國家撥款,大興土木,同學們的父母都抓著了上車的好機會,買到了新房。我家那時候也拿得出一小筆錢,然而父親固執地說「房價一定會在2000塊的時候重重下跌!」。
之後他又說「房價一定會在5000塊的時候重重下跌!」
……
他等了10年,等到房價都翻了三倍多,他還在等暴跌。
這幾年父親不再提房子的事,眼看翻身無望,脾氣也變得越來越古怪。
他不再工作,而開始喜歡喝酒。他發起酒瘋的時候滿嘴髒話,就像是地裡的蠻牛。他怨天怨地,說有錢人都是壞人,肯定要遭報應。
那種非A即B的原始邏輯,那種動物一樣的發洩聲音,充滿了不得志的酸楚,和想得而不可得的眼紅,大概全世界只有父親自己看不出來。
所以我乾脆俐落辦了大學助學貸款。
我明確地跟父親說,他養了我18年,我已經很感激他了,所以之後我不會用他的一分錢,我的人生我自己負責。
而且,大機率我會在北京安頓下來,以後我也會好好孝順他,只要——
「只要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不對我媽動粗,你就還是是我爸爸。」
在離開家之前,我給父親緊了緊他的舊襯衫,平靜地說。
「爸爸你聽好了,如果你再對我媽動拳頭,那等著你的只有離婚,和我永遠的仇恨。」
父親喝多的臉,突然漲成茄子色,鼻孔一張一翕,噴出來的全是酒臭。
「你居然敢威脅我!」
「不是威脅,是陳述。爸,在你家暴我和媽的時候,我無數次想報警,無數次被媽攔下來。她心地善良,不願撕破臉皮,但我就不一樣了。
我一點也沒閑著,把中國的法律研究透了,也採集了你打我們的證據。我能證明你在撫養過程中有嚴重失職,所以就算以後你去起訴我不贍養,法院也會不支持。」
父親完全聽懵了,法律、責任、義務,這些詞彙對他來說,就像是新聞聯播一樣莊嚴又陌生。他的表情稍稍褪去了一些動物般的原始震怒,用看陌生人的眼光打量著我。
「對了爸,我教你一個克制打人衝動的方法。每當你想打人的時候,你就想一想營造‘一家三口’的美好形象,對你吹牛逼有多重要吧。你如果真的離了婚,女兒從此斷絕來往,那你可就是徹頭徹尾的一個失敗者了。
而你現在開始好好對我媽,至少未來還能擁有我和女婿的尊重。這筆帳,我已經算給你聽了,願不願做,看你自己。」
說完這些,我捏了捏媽的肩膀,囑咐她多保重,等我衣錦還鄉,等我帶她過好日子。
再轉頭看一眼坐落在鄉間的茅草屋,我斬斷了對故鄉的所有愁緒,隻身一人來到了北京。
有很多人在等我跌倒,有很多人想看我笑話。
所以我不會輸。
像我這樣貧窮的女孩為什麼要費勁上大學呢?因為讀書不僅是成才的方法,更因為,全國那些腦子最好,最聰明的男孩,也都在大學裡。
他們還懵懂無知,他們在等我選擇。
所以,我遇到未來的老公吳言,一點不意外,全是必然。
他這個人呀,我在看第一眼的時候就知道,是個符合普世標準的優質老公。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