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天遲鳶起得很早,打了一盆水,架個梯子,把頂頭的招牌擦得一塵不染,亮如明鏡。
清晨的薄霧裡,卓岩也要出發了,提著行李箱,經過遲家箏坊時,他停了下來。
「遲鳶。」他仰頭叫她,聲音帶著少年獨有的氣息。
遲鳶扭過頭,手裡還拿著濕漉漉的抹布,兩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對,就那樣久久無言。
「你真是個傻瓜。」很久之後,卓岩才輕輕開口,晨曦的薄霧漸漸散去,有陽光一點點灑下,不知不覺間在他身上籠了層金邊。
「我走啦,別太想我,你這傻瓜也要多多保重,等我放假回來看你……」
少年揮揮手,瀟灑地轉身而去,遲鳶站在梯子上,目送著他背影消失的方向,許久,埋下頭,淚流滿面。
從此天各一方,從此命運截然不同,從此……只有她一個人走過那長長的青石板了。
Z 大,宿舍樓前,天色漸晚。
遲鳶執拗地等待著卓岩,不肯離去。
有人圍著她指指點點,她面無表情,只是仰頭望著那扇視窗。
不知情的人只望著她背上的大風箏咂舌,還紛紛揣測什麼行為藝術,卻不知道那偌大的青鸞風箏,正是她箏坊「少當家」的象徵,出門在外是一定要貼身攜帶的。
此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晚風吹過遲鳶的衣袂發梢,她眨了眨眼,依舊不願離去,思緒卻飄得很遠……
卓岩食言了。
大一一整年他都沒有回過古鎮一次,也許是大學生活太精彩了,他抽不開身,更無暇顧及在江南等待他的遲鳶。
一年來,遲鳶的手藝愈發好了,她能紮出各種各樣栩栩如生的紙鳶,客人源源不斷,還有人從千里之外慕名來求,箏坊的生意也更上一層樓了。
但她時常發呆,會望向對面的當鋪,想著卓岩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卓爺爺很過意不去,打電話左催右催,怎麼都催不動孫兒後,他親自登了箏坊的門,握住「孫媳婦」的手,飽含歉意而又慈愛有加:
「要不,阿鳶,你去大學裡找那兔崽子?就說是爺爺發的話,要他速速滾回,回來你們就趕緊結婚,省得夜長夢多!」
可惜,遲鳶不遠千里來到了卓岩的大學,卓岩卻怎麼也不肯跟她回去。
他還拖著遲鳶往校門外走,硬是要去機場給她買票回古鎮,遲鳶強脾氣上來了,怎麼也不肯,兩人僵持下卓岩生氣了,也不再管遲鳶,蹬蹬蹬跑回了宿舍樓,心煩意亂地蒙上被子就睡大覺。
遲鳶人生地不熟,背著風箏在宿舍樓下等卓岩,一等就等到了傍晚,烏雲密佈,山雨欲來風滿樓。
校園裡的學生們都開始四處躲雨,遲鳶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樓下,把青鸞風箏緊緊抱在懷裡,生怕淋濕一點。
她咬緊唇,終是忍不住大聲叫著:「卓岩,卓岩……」
電閃雷鳴中,一道身影從宿舍樓裡跑了下來,遲鳶眼一亮,那打著傘奔到她眼前的少年,溫文俊秀,目光真誠,卻不是卓岩。
「同學你好,我叫易南星,是卓岩的室友,他,他叫你別等他了,趕緊回去……要不,要不我先給你找個地方住下?」
【5】
遲鳶住進了學校附近的一家酒店裡,全程都是易南星安排的,就連錢都是他搶著付的。
「不要緊,卓岩都打好招呼了,回去就找他小子『報銷』,你放心吧。」
少年笑得親切,瞬間拉近了與遲鳶的距離,讓遲鳶放鬆不少。
只是為什麼卓岩能「打好招呼」,卻不能親自來安排呢?
當遲鳶在房間裡問出來時,正要出門的易南星一頓,緊接著轉過頭,望向遲鳶漆黑的眼眸,有些尷尬與不忍:
「那個,其實卓岩還有句話要我轉告你,他現在,現在有喜歡的女孩了,叫秦萌,是舞蹈學院的,你……明白了嗎?」
害怕見面又生出太多牽扯,索性來個快刀斬亂麻,不希望忽然冒出的遲鳶破壞他如今安穩的生活……這些言下之意並不難懂,遲鳶當然通通都聽明白了,她沉默了許久,最終在門邊易南星忐忑的眼神中,眨了眨眼,沖他微微一笑。
「謝謝你,易南星同學。」
遲鳶開始成為 Z 大一道特殊的風景,因與眾不同的惹眼,也引來不少「狂蜂浪蝶」,但全都被易南星不動神色地擋下了,他儼然成為了遲鳶的「護花使者」。
對此卓岩感動有加:「好兄弟,講義氣!」
易南星卻一拳打在他肩頭:「少來,你這樣躲著人姑娘算個什麼事?能不能負點責?」
卓岩故作誇張地揉肩膀:「大哥,這種責能負嗎?負了就得回去『指腹為婚』,換你你幹嗎?」
易南星愣了一下,竟還真認真想了起來:「如果是遲鳶那樣的,也可以啊……」
意外發生在一個平常的午後,卓岩一接到秦萌室友的電話,就立刻趕到了舞蹈室。
秦萌在練舞的過程中,不小心摔倒骨折了,而起因卻是有人忽然在門邊喊了她一句。
那個「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遲鳶。
她原意不過是想看看卓岩的「心上人」長什麼模樣,好不容易找到舞蹈室,卻面對一屋子的姑娘分不清誰是誰,只得試探性地叫了「秦萌」的名字,這一叫,就出了禍事。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叫了她一聲……」
面對匆匆趕來的卓岩,遲鳶臉色煞白,手足無措。
卓岩勃然大怒:「什麼只是只是,人家好端端地在練舞,你忽然叫她做什麼?」
他伸手一推,遲鳶猝不及防地向後跌去,還好緊隨而來的易南星一把扶住了她,卻還是聽到「哢嚓」一聲——
不是她摔到哪裡了,而是她背上的青鸞紙鳶蹭斷了一段骨節。
遲鳶臉色大變:「風箏,我的風箏壞了!」
卓岩卻管不了那麼多,看也不再看遲鳶,直接背起秦萌就往醫務室裡沖。
倒是易南星替遲鳶取下風箏,小心翼翼地檢查,不住安撫她道:「別急別急,只是斷了一小處,應該還能修好的……」
醫務室外,當遲鳶與易南星趕到時,卓岩一下站起,怒不可遏,對著遲鳶就劈裡啪啦一頓數落:「你知不知道萌萌馬上就要參加比賽了?你去找她幹什麼,你害她在這個節骨眼上受傷,你知道她在裡面哭得有多傷心嗎?」
易南星趕緊護在了遲鳶面前:「你冷靜點,這是個意外,遲鳶也不想的!」
卓岩怒吼:「不想?她還想些什麼?我受夠了躲躲藏藏的日子!」
他一把揪出臉色慘白的遲鳶,不顧她眼中閃爍的淚花,劈頭蓋臉地就下「逐客令」:
「我最後說一遍,遲鳶,你能不能別再打擾我的生活了?都什麼年代了,別再跟我提『娃娃親』那一套了,你趕緊給我回古鎮去,我不想再看見你!」
【6】
即便卓岩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也依舊沒有趕走執拗的遲鳶,她熬了一宿,總算修好了那珍貴的青鸞風箏。
修復的材料都是易南星找來的,少年跑了許多條街,大汗淋漓,費盡心思下才湊齊那些不常見的特殊材料。
他怕遲鳶傷心難過,陪在她身邊給她打下手,一邊幫著她修風箏,一邊有意無意地問起她與卓岩在古鎮生活的那些日子。
許是好奇,又許是一些微妙萌動的心思,他忍不住想知道他們的過往。
三月當鋪,六月箏坊,青梅竹馬,自小長大,古鎮裡的歲月靜謐而美好,像一塊凝固的琥珀,過往的一幕幕仿佛還發生在昨天般。
當聽到卓岩選擇上大學,遲鳶選擇成為箏坊接班人,他們在那個清晨道別,終是分道揚鑣的時候,遲鳶的眼眶紅了。
她深吸口氣,對著易南星輕輕一笑:「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傻?」
易南星望著眼前的女孩,明明是同齡人,她身上卻有著一股獨特的寧靜與安然,仿佛自千年前而來,帶著一種泛黃古樸的光影,散發著說不出的迷人味道。
「不,我覺得——」
易南星直視著遲鳶的雙眸,認真說出了五個字:「是他不懂你。」
遲鳶一愣,易南星情不自禁靠近了些,清冽的嗓音含著溫柔的善意:「說來也很巧,我舅爺爺就是一個文物修復師,確切地說,是一個壁畫修復師。」
「他走過許多地方,修復過許多珍貴的文化遺產,有時候在窯洞裡一待就是大半年,他日復一日地做著那些枯燥艱辛的修復工作,連自己身體也顧不上,你說他傻嗎?」
「他不覺得,他只是不想讓那些刻在牆上的千古文明遺失掉,他走南闖北,埋首苦幹,不圖個人回報,只求將那一份份珍貴的古文化延續下去。」
暖黃的燈光照在遲鳶清雋的面容上,易南星定定地望著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道:
「這世上就是一些人,堅持做著別人看起來十分『愚蠢』的事情,哪怕奉獻自己的一輩子也在所不惜,旁人可以不理解,但卻不能妄加評判,更不能嗤之以鼻地說上一句『傻』,你說對嗎?」
水霧彌漫了視線,還從來沒有人對遲鳶說過這些話,那些年難解的心結,似乎就在這樣的安撫中悄無聲息地化開了。
「謝謝你,易南星同學。」
她第二次對他這樣道謝了,少年卻揚起唇角,笑容乾淨而清澈:「叫我南星就好了,名字也是我舅爺爺取的,南邊最亮的一顆星星,你說他是不是在黑漆漆的窯洞裡待久了,想往我身上多安點光啊?」
遲鳶成功被逗笑,心頭愈發溫暖了,眼前的少年仿佛身上真的有光一般,照亮和驅散她所有的陰霾。
「你這麼亮堂,那我日後也要多借點光才行了,畢竟,這可是你舅爺爺的一番心意啊。」
向來恬靜的遲鳶也難得調侃起來,兩人相視而笑,有什麼無聲流淌著,柔軟而熨帖,填滿了心扉。
代表者: 土屋千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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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