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十殿鬼王排行老二的上弦要成婚了,喜帖發到了天庭來。
天庭與冥界素來井水不犯河水,沒什麼交集,這喜帖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宋玨領了這個差事,天君點文神、武神各一隨行。
不過天君倒沒指名道姓,講究自願,也不知是出于什麼心思,我去了。只是和我出于一樣心思的還有一人,隨行的文神沐陽神君——宣毓。
我站在南天門等著宋玨,卻見他與宣毓一道款步而來,二人皆是一身白衣,眉眼溫柔,看著倒是郎才女貌,我心裡忍不住酸了酸。
要說這宣毓,我還是略有耳聞。她愛慕宋玨不曉得多少年,宋玨沒歷劫之前,見著她是能避則避。歷劫時,宣毓聽司命說宋玨曆的乃是情劫,哭著要下凡去,被司命哭著攔住。歷劫之後,就我現在來看,宋玨對宣毓,倒也沒有那麼無情了。
許是經我一事,看明白誰才是可愛之人吧。
我忍不住摸了摸衣帶,宋玨已經走到我面前,那臉色冷得似要把周遭水汽凍結成冰,開口也頗具嘲諷,「神君不惜與我同行,也要見見舊情人?」
我與宋玨的人間二三事在天庭也不算是個秘密,誰都曉得宋玨 與我不對付,但我的舊情人不是他嗎?
是以我一愣,沒回過神來。
宋玨顯然只是為了刺我一刺,並不想得到答案,已然偏開臉去。
我後知後覺曉得他說的原是蕭詞,不過卻也無從解釋了。
這一行真是難受,我許是腦子被饕餮吃了才會來。
宋玨不想理我,宣毓也看我不順眼。
宣毓總是跟個花胡蝶似的圍著宋玨,我看宋玨明明不想理她,卻還是礙于姑娘家面子意思意思。
我輕歎一口氣,也不曉得,我同宋玨之間,還能如何。
冥界入口有人迎接,老遠我就看出是蕭詞,原因無他,那把黑金骨傘而已。
我眯了眯眼睛,有些不解,我做鬼時都不懼陽光,這蕭詞去人間時打傘也就罷了,許是不喜陽光,但在冥界怎麼還打著,這是什麼毛病?
蕭詞朝我們三人微微施禮,看著人模狗樣的,而宋玨對他的不喜卻已經是完全寫在臉上。
蕭詞也不在意,看著我笑,有些說不出的溫柔,「沒想到殿下竟然會來。」
我劃了劃眉心,眯著眼笑得有些陰森,「得看看蕭郎過得好不好。」
蕭詞仿佛感受不到了我的不善,收了剛剛那副溫和的情態,笑得如慣常一般漫不經心,「殿下不在身邊千年,我又怎麼會好呢?」
還沒等我刺他,宋玨就面無表情地出聲打斷,「敘舊還是再續前緣,二位可夜中私下裡談,煩請四殿鬼王帶我們入冥界才是。」
聲聲刺耳,我從來不曉得,宋玨可以讓我這般難受。我的手忍不住想抬起捂住胸口緩解酸澀,卻堪堪忍著,在袖中握成拳。
蕭詞卻是笑意深深地向宋玨致歉,領著我們進去。
我被安置在了冥界的客居殿,蕭詞有政務要忙沒有多留,宋玨自己進了內殿。
宣毓不知好歹攔住了我的步子,「清詞神君,原是同四殿鬼王有舊情?」
我冷冷瞥了她一眼,「與你何干?」
宣毓不在意地笑了笑,「希望神君離殿下遠些,殿下自誕生起,還沒吃過這樣的苦頭,殿下歷劫回來時,去了忘川,強取忘川水,致使忘川伏屍百萬,天君震怒,施八千天雷以作懲戒。」
宣毓微微施禮,笑著離開。她說得輕飄飄,而我卻如遭雷擊。
原來宋玨真的,不愛我了。
他縱然記得我與他昔日種種,卻也對我早已忘情,除了厭,再無其他。
我忍不住以手覆面,原來淚這麼鹹啊。
我蹲下身子抱著腿,還是覺得冷,冥界真的好冷,我想回去。
「你在幹什麼?」宋玨清清冷冷的聲音從後頭響起。
我忍不住偏過頭看他,我曉得自己剛剛哭過很難看,可我還是想問問他,「宋玨,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我緊緊地盯著他,生怕錯過他任何一點表情。他只是看著我,久久才回,聲音好聽卻無情,「我與神君有什麼嗎?」
我站起身子,忍不住搖晃了一瞬,從他面前走過。
經他身邊時,我忍不住頓了頓,拉住他的袖子,「是不是沒有機會了?」
宋玨低頭看著我拉他的手,未曾說話,就是這麼看著。
看得我心漸漸冷去,緩緩鬆開,慢慢向前,「對不起。」
十二、
上弦大婚,冥界雖然陰沉,卻也難得熱鬧。
我同宋玨如今比來時還尷尬,只能彼此隔著一小段距離去參禮。
新娘已經被接過來,據說是上弦在人間碰上的,人鬼相戀,一番愛恨嗔癡,姑娘死了倒和他圓滿了,真是陰差陽錯。
我倚在一旁看二人拜堂,心裡生出幾許羡慕。
蕭詞在殿內倒是未曾撐傘,沒了傘面陰影覆蓋,看上去更為蒼白美豔。
這人不曉得什麼時候靠在我身側,聲音很輕,似感歎、似遺憾、似不甘、更似難過,「說起來,我與殿下之間還欠一場大婚。」
我心下冷笑,偏頭涼涼看他一眼,「幾千年的爛帳,我不想跟你算,你還得寸進尺?」
蕭詞輕輕地笑,低低說了句什麼,散在滿室熱鬧裡,「我巴不得殿下同我算。」
我耳聰目明,挑了挑眉頭,「你別急啊,困我千年這事,我自然銘刻心頭,莫不敢忘。」
誰曉得聽我說這話,蕭詞卻不如剛剛輕慢,臉色更加白了些,抿著唇不搭話了。
我懶得理他,偏過頭去,恰好與宋玨視線相撞。不知他看了多久,只曉得那漆黑的眸子裡滿是深色,似乎要將我吸進去。
我心尖一顫,張了張嘴,想解釋,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上弦的婚宴持續了七天,我與宋玨、宣毓準備離開時,被一殿鬼王思行帶人扣住。
我心中其實也不大意外,冥界的鬼王各個桀驁,冥界平白被天庭壓著,當作天庭的下屬機關,他們素來都與天庭沒什麼好臉色。
上弦成婚,怎麼也沒道理那麼鄭重其事地請咱們天庭的人來賀。
原來是指望把我們三個倒楣蛋扣下來,向天庭宣戰,爭取完全分裂啊。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和宋玨勢單力薄,也只能任人宰割。
宣毓沒有武力,我與宋玨又不好將她丟下,而思行帶來的也不是什麼蝦兵蟹將,倒是三殿鬼王和五殿鬼王。
我看了宋玨一眼,只見這人手腕一轉,似捏了個訣,還不待我看清弄明白,他就冷著臉看著思行,「走吧。」
思行笑著說殿下識時務,將我們三人壓入冥界第十重地獄。這裡極為空曠,昏暗有光,只壓了我們三人。
宣毓是個文神,還是個膽子小、身子弱的文神,此番已經昏了過去。
如今只有我與宋玨二人面面相覷,「你剛剛捏的……?」還不待我把話說完,便聽到了一陣沉穩而熟悉的腳步聲,是蕭詞走了進來。
蕭詞皺著眉,似乎有些不快,目光在我和宋玨之間停了停,「殿下,我來接你出去。」
我覺著此情此景我應該陪著宋玨同生共死,但我素來沒這覺悟,況且得了自由才好辦事。
縱然我私以為我與蕭詞應該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不過礙于蕭詞這人愛玩面子上那套,我到未曾與他撕破臉皮。
我點了點頭,暫時從了。
蕭詞在前頭領路,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宋玨,雙唇微微動了動,說了一句「等我」,也不知他看沒看見。
十三、
我被蕭詞帶去了他的四殿鬼王宮。
這兒的佈置讓我隱隱有些熟悉,但是活了幾千年,我腦子裡真不大記事了,也只是略感疑惑地挑了挑眉。
我懶得與蕭詞虛與委蛇,一個直球扔過去,「你們冥界,這是要挑事不成?」
蕭詞輕輕撥弄了一下養在殿中的曇花,「殿下聰慧。」
「那你把我放出來幹什麼?」
「既捨不得殿下在十重地獄受苦,又不想殿下和三太子在一起。」蕭詞沒看我,說得輕輕的,像在自言自語。
我跟宋玨之間……呵,但是蕭詞可別說這種話噁心我了,「我與他不是還要多謝你成全嗎?」
蕭詞本就有些病態的白,但如今肉眼可見的臉色更為慘白。
蕭詞這人脾性差,我是曉得的,但我這般刺他,他竟然只是匆匆就走,留下一句輕飄飄的「殿下隨意挑個宮殿歇下吧。」
我總歸是懶得想蕭詞的,慢悠悠走進去選了座宮殿就寢。
也不知蕭詞是真傻,還是裝傻。他應該知道,我要有那實力,遲早滅了他。他竟然還來招我,只能罵他一句「傻 x」。
蕭詞日日來我眼前討嫌,比如這一刻,他將那個晶玉的玉蘭簪子遞到我面前,笑得難得溫柔,「殿下,試試嗎。」
我推開他的手,瞥他,「你雕的?」
他耳尖有些紅地「嗯」了一聲,我忍不住嘲諷,「你是不是有病?我們什麼關係你知道嗎?」
蕭詞臉色有些難看,手上簪子差點沒抓住。
我又繼續刺他,「而且,我喜歡宋玨,很喜歡。多謝你將我困在皇宮千年等到了他,多謝你的成全。」謝他當然不是誠心的,那幾千年,沒遇到宋玨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話音剛落,蕭詞怒意染上眉梢,拿著簪子掐住我的臉,強迫我看他,他聲音又啞又碎,「殿下弄清楚,你現在是階下囚,還惹我生氣?」
我一字一句,「我在陳述事實。」
這廝眼尾通紅,勾起一抹頗帶殘忍的笑,低頭就吻我,那威壓盡數釋放出來,叫我反抗不得,掙紮不得。
我咬他的唇舌,咬得鮮血淋漓,他也不放開。
良久,他才輕輕喘著氣放開我。
血將他的唇染得嫣紅,平添妖異。
蕭詞有些蠱惑我,「殿下,你從前愛我,往後自然也能。」
我驚訝于他的自信,滿腔怒火都變成對他的嘲笑,「蕭詞,我其實不太記得你了,若不是成神知道是你困我幾千年,你對我,只是一個有些熟悉的故人。」
殺人誅心。
蕭詞眯著眼笑,讓我脊背生寒,他強行拖著我來到第十重地獄,並差人將我壓在一旁。
「殿下讓我不高興了。」蕭詞蹲在我面前,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
我下意識地看向那邊的宋玨。
面色如常,既冷又無情。
倒是蕭詞氣笑出了聲。
冥界的刑罰,自然是花樣繁多。蕭詞把刑罰變著法地往宋鈺身上招呼。
我紅著眼掙紮,恨不得殺了此刻正在折磨宋玨的蕭詞,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怨恨和心疼而變得沙啞至極,「蕭詞你怎麼不去死!我他媽噁心你都噁心吐了!」
宋玨臉色極白,渾身都是傷痕血跡,卻哼都沒哼一聲。
我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蕭詞的手段根本就不停。
我啞著嗓子開口,「求你了,蕭詞,不要這樣對宋玨,我受不了。」
蕭詞整個人僵住,而還沒反應過來,宋玨卻開口了,他聲音有些輕,聽著溫柔,如金玉相擊,說的話卻讓我覺得我分外可笑,「神君何故如此?」
我愣住,看向宋玨毫無感情的臉,那張臉明明那麼漂亮,像個精緻的瓷娃娃,但怎麼就那麼冷呢?
蕭詞卻停了對他的折磨,走來將失神的我撈起,「殿下,太子既然對你已經忘情,不如殿下還我一場婚禮,我便將太子放了如何?」
我也不知是不忍宋玨被繼續留在這裡折辱,還是有那麼一絲絲最後的僥倖,我緊緊盯著宋玨,說了聲「好」。
宋玨除了微微頓了頓,再無反應。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蕭詞將脫力的我半摟半抱地帶了出去。
蕭詞這人有一點好,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
放了宋玨,就好。
嫁給蕭詞?
不可能。
千年前,亡我薑國,就算作前塵往事,可千年來,困我于皇宮,我怎麼能忘!
大不了,玉石俱焚。
反正也沒人在意我是不是活著。
我早該死了。
帶著蕭詞一起,也算了了夙願。
十四、
蕭詞近些日子忙得焦頭爛額。
估摸著是放走宋玨惹得其他鬼王意見紛紛吧。
我這日正在殿中偷偷佈陣,一道天界禁術,能叫蕭詞與我同歸于盡的禁術。
哪曉得蕭詞突然進來,我心下一慌,站了起來,勉強維持鎮定,「你來做什麼?」
蕭詞笑著瞥了我一眼,還有幾許風情,「殿下在忙什麼?」
我倒了杯水,壓下緊張,邊喝水邊回他,「我能幹什麼?」
誰曉得蕭詞就這麼走近我,一把扶住,或者說掐住我的腰,「殿下不如忙著繡繡嫁衣。」
我輕輕嗯了一聲,這人低頭看我,目光中好像有審視,隨即一笑,我沒懂是什麼意思,他便又走了,來去匆匆。
臨近成婚的日子,整個冥界氣氛很是不對。
原來天庭攻打過來了,這倒也不是秘密,並無人瞞著我,領兵的,還是宋玨。
我晃了晃神,繡花針一不小心刺進了手指裡,血珠子冒了出來,也不曉得蕭詞是何時來的,一把抓住我的手,拉過去,輕輕地吮了吮。
我皺著眉抽回,這人也是臉色一僵,眯著眼睛不大高興的樣子,「殿下在想什麼?」
我繼續低頭繡嫁衣沒理他,他卻有些說不出的諷刺,「便是天庭打到四殿鬼王宮,殿下都是要嫁我的。」
我與蕭詞的婚禮,同當初上弦成婚比起來,屬實寒酸。
倒不是佈置寒酸,我光瞧這宮殿,不得不懷疑蕭詞是不是掏出全部家當來辦這場婚禮了。
寒酸的是,門可羅雀。
為什麼沒人來,我雖有些好奇,我卻不想問。
蕭詞只是牽著我,笑意盈盈,步履輕輕,心情甚好,也似乎不打算管有沒有人來。
因著沒什麼人,禮成之後,蕭詞便與我一道入了洞房。
他挑開我面前的金色珠簾,將銀白色的酒杯遞過來,看著我,很是溫柔蠱惑,「殿下,飲合歡酒吧。
」
我看了一眼酒杯中銀綠色的液體,沒接,皺了皺眉頭,「這是什麼?」
蕭詞將我的手牽起,硬塞進來,「忘川水呀,殿下不認得?」
宋玨飲忘川水之事在三界都不是個秘密,我覺著蕭詞在諷刺我,伸手欲將酒杯摔去,蕭詞卻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輕輕將我攔住。
我抬頭看他,「不喝。」
蕭詞終歸不是什麼好脾性的,笑得已經有些不好看了,「那我喂殿下。」說著他將杯中水飲下,就朝我吻過來,掐著我的下巴,撬開我的牙關。
我拼命推拒,卻還是喝下了一些,我急忙趴在床邊嘔,試圖將它吐出來。
什麼也沒吐出來,我紅著眼抬頭看著蕭詞,發現他的神色既不生氣也不陰冷,而是落寞,他輕輕說了一聲,「不是。」
我愣住了,隨即覺得倒也是,剛剛糾纏間,蕭詞也喝了不少,當不是忘川水,我慶倖地摸了摸胸口,也懶得問那玩意兒是什麼。
當蕭詞慢悠悠地解開自己的腰帶時,我腦子裡的弦就繃了起來。我緊緊地盯著他,他脫衣很美,我卻顧不上欣賞,右手背在後面慢慢結印。
蕭詞一直笑著,脫到還剩下裡頭的紅色中衣時,便伸手為我將滿頭的金釵拿去。
當蕭詞的吻落在我光裸的肩頭時,印已結成,我也不必與他裝模作樣,靜靜看他,「和我一起死吧,蕭詞。」
蕭詞頭也不抬,只是又輕輕偏過來吻我的脖頸,聲音有些啞,「好。
」
他這話音落下,同殺陣的光就慢慢亮起,我感覺到了刺骨的疼痛,忍不住死死掐住蕭詞的腰,流下了應激的眼淚。
蕭詞卻像感受不到疼,輕輕吻我的淚,還哄我,「殿下別哭。」
我感到生機一點一點流去,忍不住囁嚅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我與他明明恩怨極深,無論生前還是死後。
在我神智快要消失的時候,竟然看到宋玨冷著臉色闖進來,他一身白衣帶血,一臉寒霜帶痛。
我想和他說話,卻開不了口。
宋玨一把將我身上慘白將死的蕭詞推開,將我摟進懷裡,手很抖,聲音也很抖,「姐姐你又不要我。」
他眼尾通紅,我想伸手摸摸他也沒力氣。
這人,原來沒忘了我啊。
一直在裝,一直在怪我,一直故意冷我,真壞。
他還念著我就好。
可我突然又希望,他忘了我。
我輕輕偏頭,看見蕭詞在笑,笑得有些說不出的絕望。
最後失去神智時,我看見他掐碎了手中握著的兩枚珠子中的一枚,那是什麼?
十五、
我是天庭武神頤寧,神鬼大戰那日,我不幸殞命。但我大約是個很了不起的神,又活了過來,活到一位周國公主身上,巧的是,這公主也叫頤寧,只是多了個姓——宋。
而很不巧的是,我摸約在大戰中傷了腦子,記憶也混亂不堪,每每我想回憶,就頭痛欲裂。
好吧,就算從神變成人,好歹我也偷了幾十年生命,我便也就不再想那些前塵往事了。
剛剛睡醒,繡鞋還半踩著,便又聽見了大殿的打罵聲。我連忙小跑進去,一把抓住賢妃的手腕,「母妃!」
賢妃看見我,那漂亮卻猙獰的表情收了收。
我懶得與她說話,將宋玨扶起來帶到我寢殿去。
先時也說了,我是天庭武神,活在這位公主身上,那時雖小,不能言,卻是聽得見,又看得著。
這位公主的母妃——賢妃,身懷六甲的時候,太醫就說了,這孩子養不活,偏偏要爭寵,生養之日,玩了一手狸貓換太子,這宋玨便是狸貓。
可這賢妃,空有皮囊,便是誕下「皇子」,也未能承寵,盡數怪在宋玨身上,屬實可笑。
我嘛,畢竟是個神仙,做神仙的,也要同西天那幫老禿驢一樣講究普度眾生的,自然得時時護著這可憐小孩。
我將宋玨扶到榻上,拿了些金瘡藥來,輕聲哄著,「阿玨,將衣服褪下吧。」
宋玨那玉似的臉染上一些紅暈,看著有些勾人,真是絕好相貌,許也是什麼大家孩子,若沒被換進來,當過得舒坦。想到這些,我心裡不由地有些憐惜。
他慢悠悠地解下袍子,俐落而有美感,倒不像他表現得那麼害羞,甚至有些引人欣賞的意思。
我將藥輕輕塗在他那瘦削精緻的背上,胡蝶骨、腰窩、脊背均有青紫,果真不是自己的孩子,下手真狠。
宋玨溢出了一絲輕哼,帶有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和勾人,聽得我心尖一顫,「弄疼你了?」我手上動作不由得更輕些。
宋玨輕輕回我,「不曾,謝謝姐姐。」
上了藥,他便將衣服又重新整好,那狹長清澈的眸子直直地看著我,「姐姐,我能不能留在你殿中。」
我身子一僵,這小孩不會是要和我睡覺吧?這多不合適,我雖不是貪戀美色之人,可明明曉得這麼個大美人不是我弟弟,我這,這,未必頂得住。
我勉強笑了笑,「這,不大合適吧?」
宋玨微微斂下眸子,下頜也微微收起,看起來隱忍而破碎,委屈而生動,「姐姐是不是也……」
「行!」我連忙打斷他。
算了,省得他住前殿整日被賢妃找麻煩。
我夜裡頭睡得昏昏沉沉,總覺得悶得慌,這一下子醒來,發現自己整個人被宋玨摟在懷裡,我這不聽話的手還放在了不可描述的地方,嚇得我連忙挪開,偷偷瞥了一眼。
還好,他睡得挺香。
我意圖悄悄拿開宋玨放在我腰窩處的手,誰知剛拿起來,就聽見他的夢囈,有些啞,有些誘人,「姐姐別不要我。」
這,屬實罪過,宋玨在夢裡都惦記著我這個姐姐,而我呢,小臉通紅,心跳加速,好像在偷情。
我輕輕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不過宋玨連日來住在我殿中,我便發現一件怪事,他明明冠蓋京華,色絕桃李,卻好像存在感極低。若不是走到人面前,旁人永遠記不得他。
譬如此刻。
我扔了筷子,眯著眼看著端來膳食的宮女,「要本宮說幾遍?是都不把本宮的弟弟放在眼裡了?」
那宮女抖得跟個篩子似的,我忍不住別開臉讓她滾,看著心煩。
宋玨坐在一旁,微微低著頭,沒什麼情緒,看著溫順賢良,惹得心裡一軟,這麼乖的孩子。
將碗推過去,又撿起筷子在一旁淨盆裡洗了洗,遞給他,「吃我的吧。」
宋玨抬頭看我,眼睛晶亮晶亮的,「那姐姐呢?」
我垂下了眼簾,微微遮住他投來的惑人的光,「我不餓。」
誰曉得宋玨牽過我的手,輕輕拉了拉,有些撒嬌的意思,「姐姐同我一起吃吧。」
我覺得不太合適,微微張了張口,還沒等我拒絕,宋玨那委屈的小模樣又來了。
「好。」我只得啞著聲同意。
還挺會拿捏我的。
果然見他笑得奪走滿室天光,晃眼得要命。
只是他總喂我,我真的有些不好意思。
認清沒人在意宋玨這個事實,我只得自己開始在小廚房給他做菜。
正半困著燉湯,宋玨從我後頭出聲,「辛苦姐姐了,我可以幫忙嗎?」
這氣息入我耳,引得我一陣戰慄,我忍不住回頭,發現他竟站得快貼著我了,那漂亮極了的小臉就這麼放大在我眼前。
我腳下步子一亂,就要向後栽去,宋玨長手一伸,就將我攬入懷中,「姐姐慢些。」
真會倒打一耙。
我推開他轉身,沒敢直視,「別搗亂就行!」
十六、
皇帝壽宴,我和宋玨安安靜靜地坐在下首。
也不知皇帝是哪根筋搭錯了,竟惹我談話,「甯兒啊,朕尋思著,你年紀也不小了,可有什麼中意的人?」
上了歲數的人大概都愛做媒。
中意的人?
聽得這麼問,我腦子裡一晃而過的竟然是宋玨的身影,只是我好像從沒看他穿過那身白袍。
有些羞惱,我真是色上心頭了,假弟弟也是弟弟啊!
「多謝父皇關心,兒臣還未嘗有心儀之人。」我笑著回皇帝。
誰曉得皇帝卻來了勁兒,笑著環顧眾人,「朕看,這魏國公世子上官寧越倒是很不錯啊。」
我下意識看過去,那世子的確面若美玉,此刻還俊臉微紅,不大謙虛地說「不敢」。視線相撞,我沖他微微一笑,偏頭看向皇帝,「兒臣還想再陪父皇些時候呢。」
皇帝開懷大笑,「好好好,往後再說。」
我輕輕撥弄著盤子裡的葡萄,這皇帝,根本不在意我,此刻偏偏搭線魏國公,是想著嫁女兒穩固皇權吧,把我當個蠢的,呵。
看著這玉盤裡映出的美人臉,長得漂亮,也就這麼個用處了。
宋玨聲音響起,有些涼涼的,「姐姐在想什麼?」
我搖了搖頭,不太想說話。
晚間回去,剛關上門,就被宋玨掐住腰,我驚呵一聲。
宋玨薄唇貼我極近,「姐姐是覺著那魏國公世子貌美嗎?」
我咽了口口水,推了推,沒推動,「你先把我放開。」
哪曉得這人掐得更緊,「他有我好看嗎?」
我忍不住瞪大眼睛,「你在說什麼?你是我弟弟!」
「我是不是姐姐的弟弟,姐姐不知道嗎?」宋玨的唇已經貼了上來,只是沒更近一步,就等著我說話似的。
感情他都是裝的?
我狠狠咬了他一口,誰曉得見我這反應,宋玨倒是輕笑一聲,順勢探入。
我被他吻得意亂情迷,況且我好像,本就不太想拒絕。
我半推開他,「混帳東西。」和著綿軟的聲音,倒像在撒嬌。
果不其然這人吻了吻我的額頭,輕聲地笑道「姐姐不喜歡?」
我懶得說。
我坐在榻上抱著腿看著面前眼角眉梢竟是笑意的宋玨,「那你知道你是誰嗎?」
宋玨倚在一邊,反問我,「姐姐不曉得自己是誰嗎?」
我心裡一咯噔,我是天庭武神,但我死了呀。
我沒說話,宋玨卻看出了我的心思,輕輕湊近我,蠱惑我,「我有辦法帶姐姐回去。」
我抬頭看他那深深的眸子,「什麼辦法?」
他薄唇輕啟,這兩字就被他輕慢地吐出來,「雙修。」
可以啊,小孩尺度還挺大。
感覺臉上很燙,我忍不住偏開臉,其實也不是不可以,但我總覺得被人忽悠了,「早些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我他也是天上的。
宋玨伸出修長的手扳正我的臉,有些涼涼的,偏要我與他直視,「起先姐姐沒長大,不宜雙修。」還不待我老臉再紅一次,他又略帶傷感地道:「也想知道,姐姐能不能全身心地認真地喜歡我一次。」
我竟忍不住想安慰他,「喜歡的。」聲音很輕,還是入了他的耳朵。
宋玨彎腰吻我,蜻蜓點水,一觸即分,卻偏偏撓人心房,「我知道。
」
十七、
「為什麼不雙修啊?」我納悶地看著躺在我身側的宋玨,總歸在周國沒什麼歸屬感,許是神仙當慣了,我還是比較想回去的。
我會承認我覬覦宋玨美色?
「君子不無媒苟合。」宋玨閉上眼睛沒看我,睡得很端正。
怎麼聽著怪耳熟的?你想娶我,大可以直接一點。
「有沒有媒這事,是我能控制的嗎?」我忍不住諷刺他。
誰曉得這話也不知觸碰到宋玨那根筋了,惹得他一把將我摟進懷裡,那聲音還有些抖,「姐姐何時嫁我?」
「太,太快了吧?可以等一等,況且我們現在身份也不便。」我結巴了一下。
宋玨撫著我的頭髮,「好,等皇帝死了,宮變內亂,我就帶姐姐離開。」
他還挺懂行的。
我坐在離宮的馬車裡才後知後覺,宋玨怎麼答應得那麼爽快。我忍不住看他,「你是不是早曉得那皇帝命不久誒?」
宋玨修長的眉挑了挑,「怎會?在下界,是不能亂用神力的。」
我信你的邪,看看面相也看出來了。
我忍不住撇撇 嘴。
宋玨難得聲音陰了陰,「姐姐不會後悔了吧?」
我連抱帶哄,連親帶寵,「怎麼會呢!」
去了江南,宋玨就開始挑日子,他在外頭忙著準備婚禮,事事親力親為,我在裡頭繡著嫁衣,只是總有些熟悉的感覺,忍不住輕輕一笑,怎會。
宋玨自是不願我們的婚禮沒人祝福,把這水鄉街坊鄰居都請了來,很是熱鬧。
只是洞房花燭夜,倒是寂靜溫柔。
滿室紅光,他輕輕挑開我的蓋頭。
我抬眼望他,一身紅,眉眼又帶笑,平添幾分豔麗。
合歡酒入腹中,紅羅裙盡散去。
滿室旖旎。
「慢些,慢些!混帳東西!」我啞著聲哭。
「姐姐別這麼叫。」宋玨動作更狠,把我的哭吞了去,害我只能哼哼唧唧。
雙修真累。
日上三竿,我才悠悠轉醒,宋玨衣衫半敞,支著頭朝我笑。
我心裡一麻,「起來吧,都午時了。」
我是真害怕。
宋玨輕輕地笑出了聲,怪蕩漾的。
對鏡梳妝,宋玨接過我手中的螺子黛,半笑著為我描眉,極盡溫柔。
我心裡倒是軟得化成一團水。
我被他牽著出門,看見門口有一把極漂亮的黑金骨傘,「這是什麼?」
沒等來宋玨回話,我偏頭看他,他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似乎在忍耐什麼,「有人送的賀禮,姐姐收下吧。」
我瞧他不太情願啊,拉了拉他的手,「你若不喜歡,便丟掉好了。」
宋玨一頓,靜靜看我,很溫柔,「姐姐留著吧。」
好。
我從輪回鏡中出來,才曉得自己不是運氣好平白撈得幾十年性命。
我不是運氣好能撞上宋玨,這一都是他的努力。
只是畢竟重活一回,我屬實記不太清從前,是以我總歸有些失落,摸著面前這把黑金骨傘的傘面,總覺得十分熟悉,經常端詳。
但是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宋玨介意這把傘。
是以今日他處理政務回來又見我摸著傘,臉色終于黑了下來,「他就這麼重要嗎?姐姐就非要想起他?」
我手一抖,傘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我走過去拉他,被他輕輕避開,哽了哽,「我沒有想任何人,我只是想知道,我和你的曾經,我不想你一個人背負。」
宋玨低頭看我,眸色很深,「是嗎?」
我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如果我忘了一個對于現在的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我一定會日日夜夜記掛于心,但是我沒有。
所以,宋玨到底在吃什麼飛醋呀?
宋玨見我笑,半氣恨地將我摟進懷裡,「慢慢想,別摸傘了。」
我輕輕抬頭啄了啄宋玨的下巴,看這人眼角眉梢盡是笑意,我突然間覺得,往後餘生,皆是如此,過去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沒什麼重要的,每天,都是明天,我和宋玨的明天。
代表者: 土屋千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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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