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阿嚏!」
又一記響亮的噴嚏打出來,我用手帕捂住鼻子,無精打埰地倚在床榻上。
「哎呦,大小姐這風寒可是染得不輕。」黃之恒不緊不慢地從門口踱過來,帶著一臉揶揄的欠揍表情,一屁股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
我懶得理他,拿著手帕專心致志地堵住兩個鼻孔,不讓鼻涕留下來。
「聽說辛公子也受了風寒,你倆背著我這未婚夫行了什麼苟且之事?」
我瞥他一眼,正欲開口罵他,卻忽然想起昨晚那個吻。
除去幼時玩鬧,那傢夥像狗一樣啃住我的臉的情況,這其實是我和辛弈的初吻。
唇齒間的酒氣摻雜著他的呼吸,我似乎還能清楚地回憶起當時的每一次心跳,不由得紅了臉。
「看看,看看你這副花癡的樣子,」黃之恒嘴裡嘖嘖不斷,「果真讓我猜中了,辛弈有什麼行動了?」
我把手帕拿下去,一臉做作地把食指舉起來,吧唧親了一口,回他:「自己意會。」
黃之恒搖著頭,手指輕輕磕著桌:「林昭月,你是一點大小姐的樣子都沒有,親了手就高興成這樣,能不能有點骨氣?」
我慢慢挑起了眉,一寸寸地觀察著黃之恒的臉。
他別是個傻子吧。
正在黃之恒快被我看毛了的時候,辛弈帶著濃厚鼻音的大嗓門從門外傳過來:「月兒!」
我立刻癱倒下去,裝成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辛弈邁步進來,看到黃之恒時瞬是一愣,而後急吼吼地沖到我床前,面色焦急:「沒事吧?」
我虛弱地捏著被角,哼哼了一句:「沒事。」
辛弈一點點仔細地掖好我的被子,確認我整個身體都被包得嚴嚴實實,才心疼地望著我,眉目間是藏不住的擔憂。
我還未曾見過他如此緊張的模樣,心情愉悅得連鼻子似乎都通了幾分,我強掩住笑意,柔弱地對他說:「沒事,休息一天就好了。」
辛弈卻依然一臉嚴肅,言語中是滿滿的痛心:「你自小到大都沒有生過病,身體壯得跟牛一樣,突然染上風寒,我怕這病致命。」
病致不致命我不知道,他這句話倒是極其致命。
我被氣得不輕,鼻子瞬間又塞住了,連著腦袋都嗡嗡的疼,我一掌把他從床前拍到地上:「滾!」
黃之恒坐在椅子上,誇張地抿著嘴角不讓自己笑出聲來,身子卻瘋狂顫抖。
造孽啊。
辛弈被我拍得懵了一下,隨即站起身,明顯松了一口氣:「還能打人罵人,力氣還不小,看來只是普通風寒。」
我已經不想理他了。
「月兒,你好好歇著,等下會有人給你送藥來,我也得回去休息休息。」
直到辛弈走遠,黃之恒才終于繃不住,爆發出震天動地的笑聲。
「喂,林昭月,你喜歡的是個木頭吧?哈哈哈哈哈!」
我捂著被氣得嗡嗡作響的腦袋,沒好氣地回敬他:「你也沒好到哪兒去!」
黃之恒還在笑,笑得咳嗽,我都怕他把肺咳出來。
造孽啊。
我重新堵住鼻涕,心裡又嘀咕了一句。
6.
因著身子骨「硬朗」的緣故,我染上的風寒不出兩日就痊癒了,辛弈卻遲遲未好。
這日,我拎了條魚去探望他。
踏過長廊,盡頭便是辛弈的住處。
這條長廊承載了我和辛弈所有的兒時回憶,牆上還留著當時塗塗畫畫的印記,辛弈自幼學畫,筆下的我可愛靈動,而我畫的他卻像個傻愣愣的豬頭。
我邊走邊看,忍不住笑起來。
敲了敲房門,聽到辛弈在裡面啞著嗓子喊了聲「進」,我推門而入,關門的同時把魚隨手放進門邊的盆裡。
「......那是我的洗腳盆。」辛弈合上手裡的書,扶了扶額頭。
「哦,這樣啊。」我不客氣地坐在床上,看著重新縮回被子裡的辛弈,「我來看看少爺你病情如何。」
「每日喝藥也不見好,」辛弈只露出兩隻眼睛眨巴著看我,「我現在懷疑我這病致命。」
「叫你不學好,大半夜跑出去喝酒,還趴在後花園睡覺。」我哼了一聲。
「你怎麼知道?」辛弈神情迷茫,而後恍然大悟,把被子掀開坐起身,「莫非不是夢?你那夜也去了後花園?」
這傢夥以為那天發生的事都是在做夢?
我氣不打一處來,拿了枕頭用力砸在他懵乎乎的臉上:「做你的鬼夢!」
辛弈下意識地把枕頭抱住,表情依舊呆滯。
半晌,他撓了撓頭,視線從我的眼睛移到嘴巴。
我又回想起那個吻,帶著甘冽的酒氣,還有他身上清新的味道。
我在他的注視下,臉越來越紅,越來越燙,終于忍不住站起身想往外走,嘴裡掩飾一般地嘟嘟囔囔:「你這裡怎麼這麼熱,我出去透透氣......」
辛弈卻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月兒。」
我沒敢回頭,像根木頭一樣僵硬地站在原地。
「那天夜裡,我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
我心跳如擂鼓,一點點扭過頭去,卻只見他望著我,神情嚴肅。
辛弈把我拉回去重新坐下,盯著我認真地說:「月兒,你要理解我,有些事情是控制不住的。」
我紅著臉低下頭,小聲問:「為什麼控制不住?」
「你想啊,小時候你總是打我咬我,作為男兒卻被女兒家按在地上揍,總歸是不爽的,或許是我那夜喝得太醉,借著酒勁就咬了你的嘴。」
我愣了片刻,然後一點點抬頭看他。
他依舊認真嚴肅,好像真的是在和我講事實擺道理。
我要被這傢夥逼瘋了。
于是我重新抄起枕頭,把他從床上攆到了門口,他打著赤腳嗷嗷叫喚,驚飛了兩隻屋簷上談情說愛的鳥。
第二日,辛弈的傷寒又重了幾分。
我只能說他活該。
7.
阿花丟了。
張媽急吼吼地攥著阿花的狗碗來找我,一邊揮舞著那只碗一邊繪聲繪色地和我描述是如何在前一天餵食的時候就發現它不見了的。
我叼著雞腿的嘴又咂巴了兩下,然後起身出門去找。
阿花算是最養不熟的白眼狗了,一開始是誰手裡有吃的就跟誰走,後來發展成誰家公狗長得好看就跟誰走。
不過再怎麼跑,它也不會離開院子超過一天,如此情況,不會被人擄走做了狗肉湯吧?
「月兒!」剛跨出院門就聽辛弈在身後喚我,「我隨你一起去找!」
我頭也沒回,繼續埋頭往前走:「那就趕緊跟上。」
找遍了街坊四鄰的院子,我和辛弈來到竹林。
這片竹林是阿花最可能跑來的地方了,自從帶它來過一次,它就總喜歡往這裡跑,跑來啃竹子。
我也不太懂,它作為一條狗,為什麼就不能幹點狗該幹的事,吃點狗該吃的東西。
把竹林從頭到尾翻了個遍,也沒見到阿花的半條狗影。
我靠著一根粗壯的竹子坐下,擦了擦額頭的細汗,找阿花這半天的運動量都能趕得上之前一個月的,體力已經跟不上了。
辛弈也面對我坐下,眨巴著眼睛看我:「天快黑了,不然等明日天亮再來找吧。」
我抬眼看了看天色,喃喃:「也不知道這傻狗跑哪裡去了。」
阿花是條流浪狗。
當年我將它從捕獸夾中救出來的時候,它的兩條前腿一直流血,耳朵旁邊也缺了塊肉。它不安又害怕,不停嗚咽,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于是我抱著小小的它回了家,轉眼八年。
爹娘都忙,張媽講的方言我又聽不懂,所以我的童年回憶除了辛弈便是它。
阿花是條傻狗,善良得傻,又傻得可愛,我很難想象它再次落入危險境地的模樣。
辛弈見我沉默不語,便往我這邊蹭了蹭,輕輕握住我的手:「阿花肯定沒事的,我們明天再來找,好不好?該回去吃飯了。
」
我任他將我牽回大院,進門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狗窩。
空蕩蕩的,仿佛阿花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使勁吸了吸鼻子,眼眶瞬間酸得像要掉下淚。
飯桌上,我食不知味,平日裡胃口極好的我竟吃了兩口便飽了。
辛弈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再吃點,阿花吉狗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說罷,便端了碗湯送到我嘴邊,「來,把湯喝了。」
面對這難得的溫柔,我到底是寬了寬心,張嘴把湯喝光。
一碗湯下肚,胃裡舒服了不少,我往椅子上靠了靠,正打算和辛弈說點什麼,卻瞥見被我喝光的那個湯碗。
怎麼這麼眼熟?
我指了指那個碗,轉頭看辛弈:「這個碗...」
不是阿花的狗碗?
「嗯?剛剛飯桌上沒有多餘的碗,我看這個還挺乾淨,就給你盛湯喝了。」辛弈帶著溫柔的笑容,甚至露出標誌的兩顆虎牙。
如果我再暴躁一點,今晚可能會把他拴在阿花的狗窩裡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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