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沈懷霜聽見了我落地的聲音,並未停下手中的動作:
「小賊,好久不做樑上君子。」
「你這種富貴閒人怎麼知道,我們窮人要做工,劈柴洗衣。」
我給自己捏造了一個身份,說自己是太子府後頭做苦工的。
「可是你好像胖了,連這手指都圓了一圈了。」
???
察覺到我跳腳,沈懷霜微不可察地一笑:
「小賊,你第一次找我,所為何事?」
「聽旁人說,先生通推演之數,想問家人下落。」
我騙他的。
我在教坊中待過幾年,學的是取悅和誆騙人的手段。
果然聽我這麼說,沈懷霜的神情多了幾分憐憫。
這會是春末,沈懷霜這裡暖,總是比旁人早半個季節。
貓兒撲著粉蝶,池塘裡的小魚爭相去接我手上的魚食。
沈懷霜在為我卜卦,他長睫潮黑,垂下眼時,宛如停了一隻纖細的黑蝶,長翅隨他呼吸間顫動。
他可真好看啊。
「六三,困于石,據于蒺藜。」
「什麼意思?」
「極凶。」
我松了口氣,知道拋棄我的家人過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你好像很高興?」
「先生呢?也會給自己算嗎?」
沈懷霜沒說話,只叫我小賊別亂問。
從第一次見面,他就叫我小賊,全然不顧我的反對。
「差點忘了,我帶了些吃食,先生嘗嘗。」
沈懷霜面上有片刻遲疑,他在戒備我和來歷不明的食物。
我垂下眸子,連寫字都慢了下來:
「……先生放心,不髒的。
」
沈懷霜猶疑片刻,估計是怕我失落,還是咬了一口。
他這麼信任我,我忽然有些負罪感。
這種負罪感一半來自于欺騙,一半來自于五仁月餅。
「好吃嗎?」
「……很好吃,下次不要帶了。」
臨走時,沈懷霜掏出一枚金稞子放入我手中。
我看著他,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沈懷霜別過頭去,聲音也輕了:
「……很苦的活就不要做了。」
他的指尖掠過我的掌心,竟然有種奇異的癢。
我說不上那是什麼感覺。
「若是得空,常來幫我喂喂這些魚兒,這是酬勞。」
他是怕傷了我的自尊心?
見我不答,沈懷霜試探性地問我:
「你不高興了?小賊?」
「沒有不高興,我只是想著先生後院空曠,要不……再鑿個池子養王八?我受累領兩份工錢!」
聽我這麼說,沈懷霜微微一怔,也笑了:
「貪心。」
「其實我懂!先生捨不得我瘦了!先生最好了!」我涎著臉討好地接過金稞子,「那我下次再幫先生帶些五仁月餅。」
我看見沈懷霜的微笑凝固在臉上:
「不……不必了。」
看看!我說什麼來著?
五仁月餅,狗都不吃!
8
「這沈懷霜和李長淵,阿胭喜歡哪個呢?」
殿中焚著木樨香,皇后靠在金錢蟒軟墊上,笑眯眯地問我。
旁邊宮女太監大氣不敢出,只低頭盯著自己腳尖。
「沈懷霜已經初步上鉤,李長淵防備著我。」我伏跪在地上,「楚念和蘇瑩也很信任我。
」
「阿胭真是好眼光。」
「娘娘教誨,阿胭不敢忘。」
哪裡敢忘,我體內這毒的解藥還在您手裡呢。
「抬起頭來。」
我依言抬起頭,冰冷的護甲憐愛地撫過我的側臉。
「多媚的眼睛,多合適的一張臉,瞧瞧,本宮就挑對了他沈懷霜喜歡的。」
我心頭疑惑,這沈懷霜又看不見,怎麼就說挑呢?況且,除了蔔算,我也沒看出來這沈懷霜有什麼過人之處啊。
「……娘娘,阿胭有一事不明。」
「說吧。」
「李長淵為何待沈懷霜這麼尊敬?阿胭看他頂多是個會算命的瞎子……」
「阿胭,你可記得你十五歲那年,廢太子一事?」
我隱約想起來,十五歲那年的冬至,國本一事引起不少風波。
皇帝偏愛梅妃所生的二皇子李長淵,朝中薑相為首的卻認為該承祖制,立大皇子李長禮。
皇帝擬詔書時,卻傳來了皇長子李長禮謀逆的消息,皇帝震怒,擼下薑相為首的一眾官員,氣頭上連著傳國玉璽都磕壞了一角。
「薑家和其他官員家眷在內百餘口人命,和李長淵太子之位,都是他沈懷霜謀來的。」
謀?百餘口人命,只輕飄飄一個謀字?
我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阿胭,這太子府的日子,過得開心嗎?」
「……開心。」
皇后娘娘除了給我下毒,其它時候還是很好的。
我抬起頭看著她。
皇后已經不年輕了,美人老去了,但是美人依舊美麗。
據說皇后當年和梅妃後位之爭的瓜,三天三夜也吃不完。
皇后為了膝下的五皇子李長願,梅妃為了二皇子李長淵。
梅妃在皇后手裡吃了不少虧,早些年還誕下死胎,被欽天監針對了好一陣子,說她不詳。
所幸後來有了李長淵,可梅妃卻突然得了怪病,纏綿床榻不得醫。
彌留之際她只求著皇帝,照顧好李長淵,在聽雪殿留一幅自己的畫像。
皇帝心中有愧,又念著比起性子軟弱些的五皇子李長願,二皇子李長淵似乎更合適。
她纏金鑲翠的護甲摩挲著我的側臉,如一條毒蛇冰冷的信。
「小胭兒,記著本宮一句話,這太子府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梅妃不是什麼好東西,她的孩子李長淵也不是。」
「小胭兒,你會知道,這世上最疼你的,不會是沈懷霜,也不會是李長淵。」
「是本宮。」
「阿胭明白。」
我看著眼前恨意橫生的皇后,忽然想到了聽雪殿那個畫像。
我從前想不明白,畫上的美人看上去溫溫柔柔,眉間縈著不散的愁緒。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鬥得過皇后娘娘呢?
可後來我才明白。
皇后老去了,梅妃卻鮮活在聽雪殿,如漢孝武皇后李夫人,永遠在老皇帝心裡年輕著,有一席之地,老皇帝愧疚,連帶著李長淵都分到了一絲憐恤。
甚至連梅妃的病,皇后也摘不乾淨,皇帝常常疑心,卻又查不出什麼。
其實我相信梅妃的病不是皇后下的手,要動手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後位已穩?況且皇后精通藥理醫術的手段,必然要給她個明明白白的死法。
看來活人有時候也鬥不過死人。
9
時間在我爬爬沈懷霜的牆,和楚念蘇瑩嗑瓜子的日子中過得快。
轉眼到了七夕。
蘇瑩和楚念很寵我,蘇瑩挽著我的手,指哪買哪,一圈逛下來,糖人糕團瓜子炒貨,楚念給我做的繡囊已經揣滿了。
楚念一身紅衣,蘇瑩也一身紅衣,我一身白夾在中間宛如五花肉。
我早就發現楚念愛穿紅,蘇瑩也愛穿紅。
還是蘇瑩當初跟我八卦的,那姜盡歌人生得美,也愛穿紅。
她和太子初遇就是在宮中梅園,薑盡歌穿著大紅斗篷,懷中抱著一捧紅梅,在冰雪琉璃天中款款而來,人比花嬌。
遠望去竟有一點梅妃的影子。
叫李長淵一眼驚豔,再也沒能忘記。
我努力腦補著楚念這般冷豔的美人,懷抱紅梅在冰雪天地的樣子。
竟然覺得好像記憶裡有過這樣的畫面。
但是想不真切了。
李長淵和沈懷霜站在畫舫上等我們。
月華流轉,燈釵輝映。
他和沈懷霜只是站在那裡,一矜貴一清冷,便如臨江仙君,引得無數貴女回眸。
蘇瑩和楚念按次序上了船。
在外人面前,李長淵很願意給我體面,自己也賺個好名聲。
他站在船上對我伸出了手:
「阿胭,來。」
我猶豫著掏出一把瓜子放到了李長淵手裡:
「最後一把了,你省著點嗑。」
……
李長淵黑著臉接過這一把瓜子,他那群幕僚努力憋著笑,連帶著沈懷霜都彎了彎嘴角。
不知為何,我潛意識裡不願意跟李長淵扯上關係,聯手都不願碰。
李長淵很快反應過來,笑道:
「阿胭還真是……天真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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